寵信有理(二)
到底是當朝首輔,顧環坤一句話,馮古道這個草民就成了六品主事。
臨出門,薛靈璧特地把他叫到書房叮囑了一番要注意的事宜。
馮古道一大早被叫醒,本就雙眼稀鬆未醒,如今更是昏昏欲睡。
薛靈璧提高音調道:「畢竟是侯府出去的人,以後你長臉,侯府沾光,你丟臉,侯府丟人。你明白本侯的意思麼?」
馮古道努力撐大雙眼,「那侯爺是想沾光還是想丟人?」
薛靈璧冷瞥他一眼,「你認為本侯若是想沾光還用得著你麼?」
馮古道吃驚道:「莫非侯爺是想讓我出去給你丟人?」
薛靈璧眯起眼睛道:「你要是敢,我就讓你一路丟人丟到皇宮裡去。」
「這樣會不會晉陞得太快,惹人閒話?」馮古道受寵若驚。
「讓你升任皇宮內務總管好不好?」
馮古道用手使勁地搓了搓臉,搓得兩頰通紅後才訕笑道:「我剛剛沒睡醒,沒睡醒。」
薛靈璧道:「本侯上次講得話,你還記得嗎?」
馮古道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兩圈道:「侯爺說的上次是指哪個上次?」
薛靈璧目光驟冷。
馮古道委屈道:「莫非侯爺是指在亭中把酒談心的那次?」
薛靈璧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說的太含糊不清,神色微斂道:「在梁有志家中的那次。」
「哦,」馮古道恍然,「同床共枕的那次。」
……
薛靈璧望著窗外越來越亮的天空,不斷提醒自己天色不早,不該再和他計較,「藏寶圖的事,你要留心。」
馮古道道:「侯爺是想我打聽先帝將藏寶圖交給了哪位親信?還是想要打聽藏寶圖如今的下落?」
「都是。」薛靈璧道,「只要有關藏寶圖的,事無鉅細,一律報來。」
「遵命。」馮古道說完,抬起頭眨了眨眼睛道:「有件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問。」
「那個,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究竟是做什麼的?」這個繞口的官名讓他記了好久才記住。
薛靈璧深深地呼出口氣,然後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道:「不如等你今日回來告訴本侯,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是做什麼的。如何?」
馮古道點了點頭,低喃道:「原來是侯爺也不知道啊。」
「……」薛靈璧咬著牙根笑道,「還不出發?」
馮古道這才慢慢吞吞地告辭。
馮古道的官來得蹊蹺,也來得輕易。論資歷論名聲論學識他都是零,只是靠著顧環坤和薛靈璧兩座大山在這裡撈了個閒差,所以戶部對他的到來可說態度曖昧。既不願意得罪顧相和雪衣侯這兩座大山,又不屑於他交往。
浙江清吏司主事除了他之外還有三個。
一個舉人,一個前縣官和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文豪。
其他人不願意交往就離得遠點,這三個人卻是怎麼躲也躲不過去的。
所以不過一個上午,這三個已經被他前前後後折磨得筋疲力盡。
那個舉人坐下歇了口氣道:「馮,馮主事。你說了一上午的話,不累嗎?」
馮古道上前搶過他手中要往自己口中送的茶道:「既為同僚,自然要互相瞭解,以便今後精誠合作。我剛剛才說到三歲時我母親逼我讀書的事,後面要瞭解得還很長。我要抓緊時間說得快些才是。」
文豪冷笑道:「你真以為主事之間需要精誠合作?」
「這是當然。」馮古道道,「這世上,父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和你糾纏一輩子的。夫人是你娶進門之後就要糾纏一輩子的。而同僚,是大家都不上不下時糾纏一輩子的。」
「你……」文豪臉色猛然一變。
舉人忙打圓場道:「馮主事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大家都是同僚,增進瞭解也是好事。」
馮古道將喝完的茶杯送還他手中,順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果然還是你明白。」
舉人苦笑著搖搖頭。
文豪又是冷笑,「我們這清吏司主事說好聽點是正六品,但說難聽點不過就是戶部打雜跑腿的。難道打雜跑腿之間還要精誠合作?我真是聞所未聞。」
「這就是你的孤陋寡聞了。」馮古道在他發飆之前,朗聲道,「酒樓的跑堂尚且知道分工合作,不能一窩蜂得只招待一個客人。我們難道還不如他們?」
文豪臉上隱有怒色。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聲的前縣官突然站起身道:「我記得張大人之前讓我送一份公文過去。那份公文我忘記擱在哪裡,子松,你陪我去找。」
子松就是文豪。
文豪雖然心高氣傲,但是對這個前縣官卻是打從心眼裡的尊敬,因此忿忿起身追隨而去。
舉人聽他們腳步聲漸遠,才道:「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馮古道訝異道:「難道在戶部,不能用嘴巴說話?」
「你……」舉人想甩手不理,但轉念一想他畢竟是侯爺的人,今後還不知道要共事多久,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將話說明白了,也好過日後口角。「子松原本是江南聞名的才子,後來得史太師賞識,將他招為門客。」
「他是史太師的人?」馮古道皺了皺眉。對他的印象頓時跌倒谷底。
舉人嘆了口氣道:「若真是史太師的人,又怎麼會在這裡呆了整整三年?他原先是史太師的門客不錯,但是後來得罪了史耀光,所以就被塞了這樣一個閒職。他是有大志向大抱負的人,這樣的經歷如何不讓他鬱結在胸?」
「你這樣說史太師,不怕我……」馮古道若有所指地抖了抖眉毛。
舉人笑道:「你是顧相舉薦的人,又是侯爺的門客。而眾所周知,顧相、侯爺與史太師不是一路人。」其實他之所以告訴他,也是一種示好。
「那你呢?」馮古道問道。
舉人自嘲道:「我出身平平,朝中無人。既無逢迎拍馬的口才,又無雄才偉略的智謀,能在這裡混口飯吃,已是有幸。」
馮古道問道:「那縣官?」聽起來,這裡倒像是抑鬱不得志之人的營地。
「他是個好官。」提及他,舉人也是語帶欽佩,「當初他離開管轄縣時,有上千民眾夾道相送,而且還送給了他一封萬民書。」
「萬民書?」馮古道動容。
舉人點頭道:「成千上萬的百姓或是書寫名字,或是按了指印。不過可惜,他的官做得再好,也抵不過史太師在皇上面前輕輕一句,主事有缺。」
……
又是史太師。
馮古道發現一種怪則。但凡你注意到一個人,就會發現這個人無處不在,無論是傳聞或是事蹟,「可是我聽說這個是肥缺。」薛靈璧在他來之前是這麼說的。
「戶部是肥缺,但肥的是手中有權或是受寵之人。」舉人站起身,撣了撣官袍道,「你看我們像不像受寵之人?」
馮古道道:「這樣說來,我也是被打進冷宮了?」薛靈璧費了這麼大力氣,連顧環坤都動用了,最後卻是讓他來這裡養老?
「這要看,你會不會在半年之內陞遷。」舉人在官場呆了這麼久,對於這裡面的道道已經瞭若指掌,「如你這樣無官職功名在身之人,一開始就能當個六品官已經是破了大例。你用這個當踏板,有雪衣侯和顧相助你,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馮古道喃喃道:「這句話真耳熟。」當初薛靈璧說要舉薦他時,似乎用的也是找個措辭。
舉人微笑道:「不過當主事並非壞事。其實這是份閒差,我們只需輪流來此當班即可,不必每日都來。今天是為了歡迎你。」
「多謝多謝。」馮古道揖禮,然後笑眯眯道,「我們初次相識,你就對我說了這麼多……我是否可以懷疑你,另有所圖?」
舉人被戳中心事,不由紅了臉頰,「很容易看穿嗎?」
馮古道無言。怪不得他只能在這裡當萬年主事,就憑這點本事,能當主事的確不是壞事。
「其實,我是想請你為子松和杜老在侯爺面前美言幾句。」舉人道,「他們一個有經邦之才,一個有濟世之懷,都是人才,不該斷送在這裡。」
馮古道道:「你呢?」
舉人搖頭道:「我有自知之明,我這一世是走了大運,所以才能中舉人。至於其他的事,卻是不敢奢求。」
馮古道沉吟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美言的。」
舉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中的光芒慢慢亮起。他剛才說那麼多,只是想先和他打好關係,為日後伺機進言打下基礎。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吊兒郎當的青年這樣好說話,竟然一下子就答應了。
「不過,有一個問題。」馮古道道。
舉人連忙道:「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馮古道微笑道:「你知道藏寶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