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萬幽木
李毓伸手撩起了簾子,彩色琉璃霎時碰撞出清脆叮鈴的響聲,好不動聽。他看向床上靜躺著的女子,不知為何有些失神。
這樣的林立夏真是安靜,沒有平時的悠閒笑容,沒有往常的伶牙俐齒,她就那麼安靜的躺著,就像睡著了一樣。
李毓突然勾起薄唇笑了笑,事實上她是睡著了,不過這一睡便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能,只是可能而已。
林立夏確實是死了,死的乾脆且毫無疑問。
他想起方才李玄的樣子,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死死的抱住林立夏的屍體。
國師在一旁痛心疾首:「紫宸已墜,紫宸已墜!我朝終是避不過那一災!」
他心裡覺得好笑,這偌大的王朝難道真就寄託在一個女子身上?他雖然和四哥對頭,卻也深知四哥絕對有治國之才,不然他又怎麼會將皇位讓給四哥?反倒是這林立夏的存在成了四哥成為一代帝王的障礙。成帝王者,需斷真情斷真意,萬事以國事優先,即使手段毒辣也不所惜,且千萬不能有弱點。所以,這林立夏不得不除。
他任由四哥將林立夏帶入宮中,他不管不問,卻暗中促成尹無雙下手毒害她,如今大功告成,一切也該落幕了。
李毓習慣性轉動著手上紅寶石扳指,慵懶的眯了眯眼。
他倒不是真心想林立夏死,可她的死促成好事太多,不得不死。也罷,反正他手裡有萬幽木,叫她死一次又何妨?
李毓從袖子裡拿出了那奢侈華貴的盒子,細長的桃花眼裡滿是笑意。
林立夏啊林立夏,他今日將這萬幽木用在她身上可是下足了血本,可誰叫這件玩具勾起了他的興趣呢?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他走近床畔坐了下來,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一縷髮絲,細細纏繞。手指緩緩向上,輕輕劃過她的毫無血色的唇瓣,冰涼小巧的鼻樑,直至合的嚴嚴實實的雙眼。
他腦中突然就浮起了她生動的表情,對著四哥時的悠閒,對著八叔時的不以為意,以及對著他時的戒備與怒氣。
李毓忍不住輕笑出聲,果然,他還是喜歡那個對他怒目相視的林立夏。
李毓絲毫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麼的前所未有,多麼的……寵溺與沉淪。
他伸手覆上了她冰涼的手,低聲喃語道,「這次,你的命是我的。」
李毓走回桌邊點燃了蠟燭,接著打開了錦盒拿出了用黑色綢緞包裹著的正方形物體。
他伸出手指慢慢的將布解開,修長的手指被黑色的綢緞映的如雪般白皙,黑白分明,端端生出一種妖豔。被包裹的東西終於露了出來,不知明的清香霎時瀰漫了整個房間。
李毓只覺得自己精神一振,緊緊的盯著自己手中褐色的正方形物體,黑眸如暗夜裡的星辰一般熠熠發亮。
萬幽木。
奇異錄有云:萬幽木,斯靈物也,生於極寒之地,萬年長成一棵,而後香蟲食之,只留其精華之干,香氣清幽,聞之可愈病。燃之,三日之內,死屍乃活。
李毓笑的邪氣,這奇異錄是有個盜墓賊從一個千年古墓中盜出的,千年之前大明王朝都還未成立,也不知是哪個人物下的陪葬品。他當時看了以後不以為然,這書上將這萬幽木說的也太過神奇,若世間真有這樣的東西還不名揚天下?且復活死屍?未免也太神奇。
直到那日高僧將萬幽木贈與父皇,他聽到名字時便心內一驚,萬幽木,世間真的有萬幽木?只是不知其效如何?
那高僧只是神色不明的笑笑說道:「此物乃上古神物,有緣人自能得之。」
父皇聽的一頭霧水,雖心底氣惱卻只能笑著答謝。於是這塊無人知曉何用的萬幽木便被當做至寶存放了起來。
他一直對萬幽木心存好奇,便在秋狩之時在父皇耳邊說了幾句。父皇當日心情甚好,加上不知其效,竟然也答應了。
如此這般,萬幽木便落到了他的手上,如今,他便要試試它是否有這麼神奇。
李毓將萬幽木放置於火燭之上,看那橙紅色的火焰裊裊,不禁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後他便睜大了雙眼,眸中滿是不敢置信。
萬幽木竟然,竟然無法點著?
李毓心下訝然,手中動作卻不含糊,拿著萬幽木更近的靠近了火焰。可是許久之後那萬幽木還是沒有染上絲毫火星。
李毓這下詫異的將萬幽木收了回來,仔細的觀察了起來。只見那褐色的萬幽木表面仍然光滑不已,被火熏染的地方沒有絲毫變色。
李毓大驚,這是怎麼回事?
他不信邪似的又重新放回了火上,足足燒了半刻鐘的時辰,只是,只是那萬幽木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李毓不禁緊緊的握起了拳,不顧手心中發燙的萬幽木。
怎麼會這樣。
奇異錄上分明寫著,燃之,三日之內,死屍可活。
燃,既是燒。而燒定是用火燒,可這萬幽木為什麼不能點燃?莫非這是假的?
這樣想著李毓便覺得胸口似被捶了一記,身子不穩的向後退了幾步。
如若這萬幽木是假的,那便沒有起死回生之功效,那林立夏便再也醒不過來。
李毓桃花眼內閃過陰晦,狠狠的將萬幽木砸在了地上!
如若林立夏醒不過來,如若她醒不過來……
李毓突的覺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難,有些複雜的情緒叫他意識有些混亂,他怎麼會如此大意,沒有去想過萬幽木是假的?現在,現在可怎麼辦?
李毓生平第一次知曉了六神無主是何意思。
他來回不停的踱著步子,不時看向床上安靜沉睡的女子。
假的,萬幽木是假的,林立夏活不過來了。
李毓猛然朝桌面揮出一拳,桌子聲聲的被砸了一個洞,而他漂亮的手掌也被血色染紅。
怎麼會是假的!
他憤恨不已,卻又看到了地上那塊萬幽木。
他突然眯了眯眼,彎下身子撿回了萬幽木細細看著。
他方才明明是用盡全力往黑石地面砸了下去,可為何這木頭沒有一絲損壞?連一點點的磕痕都找不到?
他又看回被自己砸了一個洞的桌子,心下又有了個念頭。
他手中那著的分明是塊木頭,可這木頭卻比石頭堅硬,且用火燃不起來。
世上本沒有不能點燃的木頭,那麼……是不是可以認為還有一絲希望,這萬幽木是真的?
李毓俊眉一皺,回頭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林立夏,握緊了萬幽木走了出去。
他健步如飛走到了外面對侯在外面的火兒說道,「兩日之內叫蘇綸找來所有關於木頭的書!」
火兒微微一愣,接著低下頭說道,「我這就去告訴蘇公子。」殿下這是……怎麼了?
火兒心中雖疑問,可卻不敢多說,快速的退了下去。
留下的李毓俊美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平時的慵懶邪氣,只剩下滿滿的陰暗與焦急。
蘇綸得到火兒的傳話後便立刻照辦,蒐羅大量關於木頭的書,當然,只是暗中進行。
兩日後蘇綸對著整個書房雜亂散落的書本哀怨的叫道:「殿下,你到底是怎麼了,找那個什麼木頭的幹嗎啊。」
李毓快速的翻閱,頭都不抬的回道,「七巧,你那可有發現?」
蘇綸得不到回應只好撇了撇嘴看向了七巧。
七巧此刻整個人就像埋在了書當中一樣,她皺起眉頭回道,「殿下,還是沒有。」
蘇綸聞言懶散的靠在椅背上說道,「我說殿下,你倒是告訴我你找這萬幽木幹嗎啊……」
話未說完,李毓伸手擲出一支筆,擊中了蘇綸身下的椅子,椅子一個不穩向一邊倒去,連帶蘇綸也極其狼狽的摔到了地上。
蘇綸隨手拿起一本破爛的書說道,「我連這種爛頁字的書都找來了,我的殿下,你確定你要找的東西都能找到?」
說罷他隨意的翻了翻手中的破書,只瞬間唇角那諷刺的笑容便僵住了。
「殿下,萬幽木。」蘇綸急忙起身,面上早已沒了調侃之色。
李毓一把奪過書,仔細的看了起來。
萬幽木,萬木中唯其不能以火燃之,其燃不同於普通木。
李毓氣的將手邊的茶盞狠狠砸落。
沒了?這就沒了?
「找!給我繼續找!」李毓咬緊了牙關道,「我就不信這萬幽木不能點燃!蘇綸!你帶著萬幽木去試火!」
蘇綸驚訝的睜大了嘴巴,「試火?」
李毓陰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對,試火。」
三日過的極快,眨眼間便是最後一日。
只見房內那低頭翻書的幾人已是面容倦怠,時不時的打個哈欠。而李毓雖然仍是面容俊美,可卻掩不去他臉上的那抹憔悴。
沒找到,除了那日短短的幾句話,什麼都沒再找到過。
李毓憤怒的揉碎了一本書,心中狂怒暴躁。
這是蘇綸推開了門進來,口中喃喃道,「殿下,你確定這真的是木頭麼,這木頭怎麼燒不起來啊。」
李毓桃花眼一眯,隨手拿起一旁的硯台便朝他砸了過去。
蘇綸險險的避過,若有所思的看著李毓。
李毓起身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只剩下那幾人面面相窺。
安置林立夏的房間依舊是那麼的安靜,床上的女子面容嬌美,卻只是具屍體。
李毓腦中不停的回想自己和她相處的場景,越想胸口越是沉悶,最終化成了他低低的喃語。
「不許死,我手中有萬幽木,你又怎麼能死。」
他憤怒不已,萬幽木,萬幽木!既然你無法點燃,那我要你有何用!
他使勁的將手中的東西扔向了窗外,不久之後卻聽的一人低聲慈祥的說道,「施主扔了這寶物,莫非是不想救這位姑娘了?」
李毓警覺的回過頭,卻見一個寬面紅光的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後。
李毓危險的眯了眯眼,最終還是客氣的問道,「不知大師是?」
和尚笑笑,「老衲是誰施主不必多問,老衲今日來只為這萬幽木。」
李毓起身,手指不停把玩著扳指,「大師的意思是?」
「萬幽木只救有緣之人。」和尚說道。
李毓心下一喜,面上卻是不動神色,「大師知道如何用這萬幽木?」
和尚笑著點了點頭。
「不知大師是了塵大師的……?」了塵正是當日送李明達萬幽木之人。
和尚雙手合攏道,「了塵乃家師。施主,人各有命,此女命不該絕,請讓老衲替她還魂,過了時辰便來不及了。」
李毓求之不得,當下恭敬的道,「大師請。」
和尚又道,「請施主在外即可。」
李毓臉色有些難看,可還是退出了房間,在房外靜靜等候。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和尚終於打開了門,李毓一個箭步走進了房間,鼻尖只聞道淡淡的香味。
他顧不了那麼多,疾奔到床邊看向了林立夏,只見那本來面色淒白的女子此刻已兩頰酡紅。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微微顫抖。
熱的。
他連日裡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去。轉身正要答謝那和尚,卻發現那人早已沒了蹤跡。再看向桌上,一塊黑色的東西正端放。
他走進輕觸,那已成黑色的萬幽木竟然霎時成灰,只留下一堆小小的黑沙。
他走回床邊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咬住了林立夏的唇瓣,直至血色豔紅。伸手覆上她的胸前,感覺到手下輕微卻平穩的心跳。
她終究活過來了。
這個認識讓李毓很開心,卻在開心之後無限深思與……恐慌。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這般牢牢掌控著他的情緒了?
林立夏依舊昏迷,不知外面發生的所有事情與變換的情緒。
半個月後,李毓看著身體逐漸好轉卻依舊昏迷不醒的林立夏出了神,最後冷冷的對身旁的六瓏說道,「你去傳話給她的侍女。」
六瓏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殿下千辛萬苦的替她還了魂,這便要將她送走麼?
李毓慵懶的拿起林立夏的手指把玩,「她不能留在我身邊。」至少現在不能。
六瓏不再多話,安靜的退下。
李毓將仍在昏迷的林立夏摟在了懷中,魅惑的低聲道,「記住,你今後的命,是我的。」
三年後 邊關某座城中
陽光安好,暖暖的從打開的窗戶照了進來,那窗邊小榻上正有一人慵懶的躺著,一本藍皮書本遮去了他(她)的容顏。
這時門被人轟的一聲踹開。
來人長相清秀端麗,一身水色長裙更顯得她氣質文靜,只是這麼個氣質文靜的女子一開口便……
「你丫的,都幾點了還在睡,想被老娘抽麼!」文靜女子,也就是江曉笑叉腰大罵,完全不在意形象。
被罵的那人動了動身子,接著迷糊的問道,「嗯?幾點了?」
江曉笑無語的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接著一把將那人拽了起來,一撩袖子露出自己手腕上機極其不搭調的電子錶說道,「北京時間十二點整!」
那人臉上遮陽的書被掃落,露出了一張滿是睏意與迷糊的臉……這人不是林立夏又是誰?
只見她敷衍的笑笑,接著躺回軟榻道,「可惜了,咱們現在不在北京。」
她們現在所在的是異時空,大明王朝。
立夏的新生,愈加慵懶和淡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