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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離騷》第74章
番外二 許複筆下未完書

第一幕

  許複,字子昀。

  說起他的名和字,大概沒幾個人認得,但若是說起他的另一個名號,恐怕整個大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就連當今聖上和當朝丞相都拜讀過他的作品。

  沒錯,他就是著名戲曲小說家——許公子。

  坊間很多人說自己是看許公子的小說長大的,他們常常會從箱底拿出一本殘破的書來,然後對著書中的情節遙想起自己的青蔥歲月。

  市面上流傳著將近一百多本許公子的作品,但其實,只有十六本是真正出自他的手,其餘的大多是些無良小說家仿冒的,明眼人一下就能分辨出來哪本是他的真作。

  傳聞中,許公子是個受過情傷的憂鬱男子,年近不惑,卻因癡心而不娶,獨自守著一方竹苑,洗筆填詞,將自己的情意盡付於書墨間,這才寫就了那麼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來。

  然而,真正認得他的人見到的是……

  「哎喲我的好姐姐,你就給我騰一間廂房出來吧。」斯文白皙的書生賴在地上,死死抱著一個女人的大腿哀求道,「翠兒姐我求求你了,我只有在你這胭脂坊裡才有文思……」

  翠兒柳眉倒豎:「呿!放手!老娘這裡是妓院,妓院!不是你的書房!你快改改你那個爛毛病,哪有人聽著到處翻雲覆雨的聲音還能文思如泉湧的,哎許複你就不會起反應嗎?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許複委屈道:「我都聽了這麼多年了好嗎,都能聽聲辨人了,哪個姐姐怎麼個哼法我全知道,要還能起反應才怪了。」

  身為一個老鴇都臉紅了,翠兒抬腳踹他:「好你個白眼狼!都怪我們平時太慣著你了!滾!有多遠滾多遠,別耽誤老娘做生意!」

  許複急了:「別,別啊。翠兒姐,我知道你最近生意好,就讓我再待一個晚上可好?就一個晚上,讓我把開篇寫完了就行!」

  「你給我……」

  「我跟你換!我想法子幫你攬生意怎麼樣?」

  聽到許複這麼說,翠兒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你小子又有什麼鬼點子了?」

  還別說,她家胭脂坊能做成柳巷裡名氣最大的樓子,有一大半功勞要算在許複頭上。到底是小說家,肚子裡有數不清的有趣玩意兒。他想的花招總能挑起恩客們的興致,胭脂坊的歌舞啊,遊戲啊,點心的花樣啊,花魁的評選啊,都是他在幕後出謀劃策,恩客們在這兒找到的樂子比別家多,生意自然好。

  「翠兒姐你先答應給我騰間廂房出來,我再告訴你。」許複討價還價。

  「……」翠兒思量片刻,覺得不能為小利而舍大利,終於還是妥協了,「好吧好吧,我讓人給你騰去,你快說吧。」

  許複嘿嘿一笑,從地上爬起來,湊到她耳邊說:「是這樣的,讓每個姑娘準備一張浣花箋,然後……」
第二幕

  一曲綺袖歌舞拉開了胭脂坊今晚的序幕,前來尋歡的恩客進門後發現,歌舞臺上垂掛下數十根絲線,每根絲線上綁著一塊木牌。

  某個華服公子好奇道:「這是要做什麼?」

  挽他進來的鯉兒巧笑倩兮:「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隨即旋身從那名公子身邊跳開,只留下一句「要認得奴家哦」,就躲進帷幕,不知到哪裡去了。

  一時間所有姑娘都消失到幕後,恩客們面面相覷。

  片刻後,姑娘們又從幕後走了出來,與方才不同的是,她們都穿上了一模一樣的衣服,連頭飾也是一水兒的銀簪子,臉上覆著面紗,乍一看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

  「這是要……」恩客們仍舊摸不著頭腦。

  姑娘們站好了隊伍,翠兒這才走了出來向大家說明:

  「聽說秣城有個河燈節,有緣人可憑藉河燈相知相識,配成眷侶。今日我胭脂坊效仿其法,以箋紙做媒,讓大家玩個遊戲。同時也向各位客官證明一下,我胭脂坊的姑娘可不是徒有其表的,她們不僅能歌善舞,更是寫得一手好字句。

  「待會兒姑娘們將把自己寫好的浣花箋粘在木牌上,箋紙正面是詞句,反面是姑娘的名字,各位客官就請上臺來挑選自己中意的句子,挑中了哪個,揭下箋紙念出背後的名字,今晚就與那位姑娘共度良宵。」

  公子哥們都覺得挺有意思,但台下也有大老粗起哄:「老子不認字!」

  翠兒一甩帕子笑道:「不認字也沒關係,你總認得自己老相好的身材體態吧,看著誰眼熟,就選誰貼的箋紙好了嘛。」

  「哈哈,那成,那成!」

  於是遊戲開始了。姑娘們紛紛從袖口中拿出自己的浣花箋,挨個兒上臺貼上。十色的箋紙上書有八行蠅頭小字,看著極是旖旎。

  鯉兒把箋紙貼好後,特地旋了半個舞步,才回到帷幕後。那是她剛剛離開那位錦衣公子時跳的舞步,算是一點小小的作弊。

  今晚她招呼進來的那位公子雖是生面孔,但一看就是個貴人,她可不想錯失良機。只希望那人能認得出她來。

  鯉兒有點緊張地攥了攥衣袖,忽然愣住了。

  嗯?這是什麼?

  她從右邊袖口中扯出了一張浣花箋。

  這是……啊!這是她的浣花箋,那貼上去的那張是誰的啊!

  想明白後,鯉兒頓時欲哭無淚了。

  先前她為了寫出更好的詩句,跑去向許複請教。許複隨手寫了一首讓她用,她按著自己的風格改了幾句,為了區分自己和許複的,她還給許複那張署了他的名字。

  結果她匆忙上臺,粗心大意之下,居然把許複的錯貼了上去。也就是說,今晚沒人會念出她的名字了,因為那張箋紙的背後,是許複的名字……
第三幕

  周杭自到了青州以來,撒了歡地到處玩。對於他這樣一個不求長進只求快活的王爺來說,秣城就是個金子做的牢籠,而青州就是個水做的溫柔鄉。

  四處遊玩到了這座名叫煙橋的小鎮,沒什麼特色風景也沒什麼特色小吃,起初周杭還覺得有點無聊,後來聽說這裡有全青州最著名的「柳巷」,便興致勃勃地趁著夜色去了。

  柳巷裡到處是妓院梨園,他人生地不熟,就挑了一處看起來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往裡鑽,一抬頭,就見三個大字——胭脂坊。

  被一個嬌俏的姑娘挽進去,一看那歌舞臺上的陣勢他就怔住了。憑他多年遊戲花叢的經驗來看,這地方絕對非比尋常,看來是來對了!

  不過,這裡終歸是個俗地,那個浣花箋的遊戲,誰給的錢多,誰就可以上去先選。周杭雖然不愁錢,但他這一趟玩樂下來,錢袋裡剩得也不多了。加上他一介王爺流連風月場所畢竟不好,不想太惹人注意,便沒有去爭做那第一個上臺選擇的。

  前面幾個紈絝子弟裝模作樣地選了張箋紙品讀一番,之後便牽走了一位姑娘。周杭冷哼一聲,什麼「好詩好詩」,盡是敷衍,看他們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顯然是私底下通過氣了,完全埋沒了這遊戲的樂趣。

  輪到周杭時,花魁早給牽走了,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什麼樣的花魁他沒見過,他就是單純想玩玩這個遊戲罷了。都說字如其人,他倒想試試自己見字猜人的功夫如何。

  剩下的二十來個箋紙中,幾乎都是些風花雪月的陳詞濫調,並不是不好,只是沒有什麼讓周杭眼前一亮的東西。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下臺時,目光忽然定在了掛在邊緣的一張箋紙上。他一眼就看出,這張與其他的是不一樣的。

  箋紙上的字雋秀之中多了幾分飄逸,一撇一捺都帶著柔和的勁道,不張揚,卻很出挑,在一群散發著脂粉氣的箋紙林中顯得格外乾淨純粹——

  倚樓望月月如鉤,

  鉤不住,少年眸。

  折柳尋芳何處有,

  有舊夢,化離愁。

  鉛華洗盡,

  陌路天涯難回首,

  誰人敢,

  自許風流。

  周杭看著最後一句,唇角勾了起來。好一個豁達傲然的女子,她既問了「誰人敢」,他便應了她的質問,「自許風流」!

  伸手揭下那張浣花箋,翻到背面,周杭念道:「許、複。」

  帷幕後面沒有反應。

  周杭抬高聲音:「許複姑娘,可否現身一見?」

  依然沒有反應。

  周杭又喊了一聲:「許複姑娘?」

  人群開始騷動,翠兒聽見動靜走了出來:「誰?選到了誰?」

  周杭耐心地說:「許複。」

  翠兒一怔,失聲叫道:「誰?許複?怎麼會是許複?!」

  此時樓上傳來噠噠噠噠的腳步聲,只見一個青衫書生探頭出來,有些擔憂地問:「翠兒姐,你叫我?出什麼事了嗎?」

  「……」短暫的沉默後,胭脂坊裡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他選了一位龜公!」

  「我不是龜公!」許複積極辯解。

  「……」周杭仍在震驚之中,他發現,自己好像玩過火了。
第四幕

  許複搞清楚狀況之後,撒腿就要跑回房,被翠兒拎回來放到周杭面前說:「這位客官,不好意思,按照遊戲規則,你選的人就是他,你看你是要還是不要呢?」

  「翠兒姐你不能這樣對唔……」許複的聲音被無情地遏制在翠兒的纖纖玉手下。

  周杭思量再三:「如果不要的話,退錢嗎?」

  翠兒充分展露了奸商的嘴臉:「客官,你支付的費用是參與遊戲的費用,遊戲中是你自己選擇了他,與我們無關,當然是不退錢的。」

  周杭看著許複精彩紛呈的臉色,忽然又想接著玩下去了,於是他故作懊惱說:「不退錢?那我還是要吧,雖然是個男人,只好將就點了。」

  於是周杭把許複領進了房,就是許複準備挑燈夜戰新作的那間廂房。

  沉默。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會兒,許複見他沒有什麼異狀,就提筆蘸墨,接著寫了起來。他現在分秒必爭,給他的半年期限現在只剩下三個月,而他才剛開始寫。

  周杭喝完了一壺酒,看他還在若無其事地寫,好奇之下湊過去看了兩眼:「寫什麼呢,窮酸書生。」他倒真的不認為許複是龜公,感覺上不像。

  「書。」

  「喲,你還寫書?」

  「嗯。」

  「寫什麼書呀你。」

  「……」許覆沒空理他。

  「我花錢包你一夜可不是為了發呆的,你至少陪我聊聊。」

  「……」

  「喂,你寫的什麼書?雜談?戲曲?對了,你看過許公子的《天階涼如水》嗎?那叫一個感人啊。裡面有一句叫做,層樓儼然……」

  「層樓儼然,百里天階涼如水;孤燈如夢,少年不識情滋味。」

  「你知道?」

  「我寫的。」

  周杭撲哧一聲笑出來:「真的假的啊,你是許公子?」

  許複說:「我是。」

  周杭愣了愣,而後他信了。剛剛那張浣花箋上的詞句,的確很像許公子的文筆。

  作為王爺中遊手好閒的典範,他可是許公子的忠實讀者,如今見到真人,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但是……好像也還行。

  「哎你的《蒹葭記》裡面有一個情節,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許複被他吵得無心寫作,乾脆收了紙筆陪他閒聊。兩人坐在床上東拉西扯了小半夜,正有點睏意的時候,隔壁開始響起了辦事的動靜。

  女子的嬌吟聲傳了過來,許複仔細聽了會兒說:「是紅素姐姐,她的尾音可甜膩了。」

  周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你跟她做過很多次嗎?」

  「怎麼可能,他們都是我姐,我尊重他們。」

  「聽牆角也叫尊重?」

  「這個麼……你不懂。」

  隨著夜越來越深,胭脂坊裡的纏綿聲越發激烈,周杭本就不是個禁欲的人,聽著就有些上火了,可看著旁邊唇紅齒白的男人,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許複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變化,嘲笑道:「自制力真差。」

  周杭惱羞成怒:「你自制,你幫我做!」

  「我才不……呀!」

  許複話還沒說完,手就被牽著按到了火熱的肌膚上,他的臉蹭地紅了。想抽出手來,結果被緊緊一捏,倒是感覺手底下的東西又脹大了。

  周杭嘗到甜頭,輕哼了一聲:「你別躲,又不是很難的事情。」

  「我、我不會做這種事!」

  「那我幫你找一件你會做的事……別再抽你的手了,我不會讓你逃掉的。酸書生,你照著現在的情況,用十二天干作首詩吧,作出來我就放開你。」

  「我……你……」許複掙扎半天,發現自己的確拼不過他的力氣,只好按他說的做。他想了會兒,一字一句地說:

  「了相思一夜遊(子),敲開金鎖門前鈕(醜),正值夤夜夕陽收(寅)……

  「柳腰兒抱著半邊(卯),紅唇兒還未到口(辰),口吐舌尖軟如鉤(巳)……

  「還有玉杵在身邊,不是木頭削就(午)……

  「二八中間直入跳起腳尖頭(未),□口甘休(申),壺中酒點點不留(酉)……

  「倦來人似干戈後(戌),只恐生下孩兒,子非我有(亥)。」

  似乎是思考時的習慣,他每說一句,就會有一個輕點手指的動作,撩撥得周杭心猿意馬。他說得慢,周杭趁機握著他的手替自己泄欲,他一手按著許複的腕,一手攬著他的腰,耳邊是他微啞的聲音,情潮隨著他的話語和動作漸漸翻騰。

  「唔!」許複說完時,周杭很意外自己居然得到滿足了。

  咦?這麼快嗎?還是已經過了很久了?

  最後他把一切歸罪於許複的詩上:「誰讓你作出這樣的淫詩來的。」

  許複羞憤交加,一腳把人踹下床:「你你你你給我滾出去!」
第五幕

  許複有生以來第一次陷入了文思枯竭的困境,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幾天總是被那個紈絝子弟糾纏著,鬧得靜不下心來。

  原本經過那天晚上,許複是打算再不見那人的。可那人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大白天的就來胭脂坊找他,閑得沒事拈起他寫的小曲兒唱唱。別說,他聲音沉鬱動聽,唱得還不錯,有時候許複聽著都入了迷。

  入迷歸入迷,發現新作的進度嚴重滯後以後,許複脾氣上來了,罵道:「叫你別來找我了你聽不懂嗎!沒見過你這麼礙事的傢伙!」

  正撚著他散亂髮尾玩的人忽然一頓:「子昀,你嫌我煩麼?」

  許複煩躁地用毛筆劃花了一張紙:「是啊我就是嫌你煩,你在這邊我根本沒辦法寫東西!都說男兒志在四方,我看你一表人才的,整日耗在煙花柳巷成何體統!」

  周杭聽他這麼說也怒了:「閉嘴!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不想聽我教訓就走!」

  「走就走,誰稀罕!」

  周杭哪裡受過這等氣,當即摔門而出。

  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許複提起筆怔忡半晌,竟是一個字也沒有寫下去,墨汁滴在宣紙上,暈了好大一團汙跡。

  渾渾噩噩地挨到傍晚,他仍是隻字未寫,乾脆扔下紙筆,到樓下找幾個姐姐陪他喝酒。

  周杭回客棧堵了一會兒氣,越想越不甘心,心說今晚再去戲弄他一下好了,反正只要肯砸錢,那酸書生還不是會乖乖服侍他。

  想到這裡他再度去了胭脂坊,隨行的侍從們都很驚訝,王爺從來沒在一個地方流連這麼久,這是遇到什麼天仙似的美人,把王爺迷成這樣?

  周杭剛到胭脂坊的門口,就見許複坐在廳堂裡,桌上珍饈酒水一應俱全,還有兩個姑娘服侍著,一個挑著他的下巴,一個給他勸著酒。

  周杭登時什麼興致也沒了,啐了句「急色鬼」,也不理熱情招呼他的鯉兒,掉頭就走。

  到別家酒樓喝了場悶酒,周杭有些微醺,也不知怎麼搞的,又回到了胭脂坊附近,剛巧看見許複晃著步子出來,走進了一條幽深小巷。

  周杭鬼使神差地跟了進去,巷子殘破陰冷,裡頭住著些野妓,姿色平庸價錢低廉,周杭本以為許複還要做什麼齷齪勾當,火氣更是蹭蹭往上漲,定睛一看才發現他是回了自己家。

  堂堂王爺就這麼偷偷摸摸地溜進別人院子裡,隱在樹後望著屋內的燈火發呆。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偏就是不想走。肯定是醉糊塗了,他想。

  夏夜悶熱,屋裡的人大概是熱得難受,推開了點窗戶。

  周杭看見那人脫了外袍,中衣也淩亂地敞著,露出大片粉白的胸膛,周杭莫名覺得口乾舌燥。奇怪了,這人是個男人,長相也沒多麼傾國傾城,怎麼就這麼對他胃口呢。

  「好啦,你還要在外面站多久。」正當周杭發懵時,屋內忽然傳來許複溫和的聲音,「跟了我一路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打劫,進屋來吧,屋裡有冰。」

  周杭俊臉一紅,咳了一聲進屋。

  許複見他滿腦門的汗珠,給他盛了一碗冰鎮綠豆湯:「呐,喝點吧。」

  周杭接過湯碗,不做聲,還是一副賭氣的模樣。

  許複歎了口氣:「最近我火氣大,就煮了點湯水降火。白天的事……是我說話不知分寸,這碗湯就當我賠罪可好?」

  「不,不要緊。」周杭抬頭,見他目光溫潤,映著點點光華,像是沁入人心的涼水,當真是什麼火氣都給澆滅了。又見他鎖骨處幾顆汗珠滾下,目光隨之落到了若隱若現的一點朱紅上,周杭覺得鼻內溫熱,隨手一抹竟是流了鼻血。

  許複撲哧笑道:「看來你也是上火了,咱倆這頓拌嘴真不該。」

  說著他拿濕布巾輕輕給他擦了血跡:「其實我並不討厭你,跟你聊天也很有趣,哎,反正我這幾天都無心寫作,陪你聊聊也無妨。」

  周杭按著濕布巾,手指無意間碰到許複細白滑嫩的手腕,心裡又是一顫。此時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醒醒酒,打醒那一堆糊塗心思。

  「不用,你不用管我,我喜歡看你的書,也喜歡看你寫書的樣子。我答應你,只在旁邊安安靜靜的看書,再不吵你了。」

  「那……好吧。」

  旁邊有個人看著,按理說多半寫不出什麼來,這次卻是個例外,許複居然下筆如有神。

  而在一旁無所事事喝著綠豆湯的人,鼻血滴到碗裡也不自知。

  冰涼碧綠的湯水裡,融開了今夜兩人的熱度。
第六幕

  之後的半個月,許複蹭不到胭脂坊的廂房,周杭也不再去胭脂坊找他。兩人每日在許複家裡碰面,一個怡然創作,一個樂得清閒。

  「真想不到,你居然是個王爺。」許複感慨,「王爺不都該日理萬機為國分憂嗎?」

  「那些事有我兄弟侄兒他們忙就夠了,多我一個不多,再說我志不在此。」周杭哂然,「做個逍遙王爺不好麼?」

  「也是。」許複頷首。

  「真想不到,你的書賣得那麼好,你還是這麼潦倒,你的錢用都到那裡去了?」周杭也對著他感慨。

  許複笑著說:「都用來養女人去啦。」

  周杭臉上一僵,沉默下來。他深深地望著許複,想問什麼卻沒有問出口。

  「你怎麼了?」

  「沒事。」周杭很快恢復了鎮定,從袖中取出了一隻小玉墜兒,「這個送你。」

  「這是什麼?」許複摩挲著那只玉魚。

  「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周杭漫不經心地說。他一點也不想告訴這個人,這是南萊進貢的躑躅玉,他怕萬一這人知道這東西價值千金,就又用去「養女人」了。

  數日後的一天深夜,周杭睡不著,又去找許複,還沒進門,就聽見那小小的院子裡傳來兩個人聲,而且是一男一女。

  深更半夜,許複在跟什麼女人說話?

  他聽見許複說:「這塊玉是我一個朋友給我的,他說不值錢,我卻是知道的,這是上好的躑躅玉,你可拿去當了換錢。」

  那女人啞著嗓子道:「這怎麼使得?」

  「沒事兒,不用擔心,你還不信我嗎?」

  「哎,我信,我信……」

  周杭看見那個女人髮髻散亂衣衫不整地出來,心裡頓時一陣透涼。

  他自己都多時沒找過女人瀉火了,想不到許複那個窮酸書生竟比他過得還風流快活,沒錢□就拿他送的玉抵了?哼,當真不把他這個王爺放在眼裡嗎!

  周杭抑制不住怒氣,衝進許複家裡,抬手就給了他兩巴掌:「混帳!枉我還當你是什麼正人君子,如今才知道,你根本是個無節無恥的小人!用朋友送的東西買女人?好啊許複,你真有本事!耍我很好玩是嗎!」

  許複被他打懵了:「周杭,我沒有……」

  「你還給我裝清高!那你把那塊玉墜拿出來讓我看看啊!」

  「我……」許複無言以對。

  「哼,我周杭就當瞎了眼,對你這種骯髒的人掏心掏肺!你真是枉讀了那麼多聖賢書,成天混在這種地方寫書玩女人,遲早玩死你!」

  「周杭你住嘴!」許複也怒了,漲紅了臉罵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是,我沒資格,我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王爺,我就愛玩,我有花不完的錢供我玩!你不是沒錢了嗎,我再包你一夜,我陪你玩!」

  周杭狠狠摔了一錠銀子,噹啷一聲響,把那爛木桌子砸出個窟窿。

  許複被他嚇到了:「周杭你幹什麼?你放手……唔!」

  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彌漫在口腔中,許複掙扎著想逃開,無奈被禁錮得動彈不得。

  「啊……痛……周杭!」

  周杭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手掌重重撫摸著許複的身體,掐得他胸口處都滲出了血珠。任由許複在他身下求饒,就是沒有放手的打算。

  「你剛剛怎麼玩弄那個女人的,嗯?值一塊躑躅玉?哼,好大的手筆。那塊玉是我給你的,你也要像那個女人服侍你一樣服侍我!」

  「我不……啊啊!」

  被貫穿撕裂的痛楚讓許複幾欲昏厥,他不願再去想強迫自己的這人是誰。他不認識這個人,他認識的周杭,不是這個樣子的。

  周杭,應該是溫柔多情的。

  他會靜靜地待在他身邊一整天,從來不喊悶,然後和自己一起去喝酒論詩。

  他會在他無聊時為他舞一曲劍,那劍法古樸蒼勁,由他舞來煞是好看。

  他煮的湯水,每次周杭都會喝個精光,然後在他身旁磨蹭著還要他再煮一鍋……

  「周杭……」許複看著上方兇狠施為的人,目光渙散。

  我們為何會變成這樣。

  砰!這是周杭第二次在他面前摔門而出。

  這一齣,就再也沒來過。

  許複勉強睜開眼睛,忍著全身酸痛坐到案几旁,從硯臺下摸出一紙浣花箋。他抖著指尖用力團起,箋紙被揉碎得不成樣子。

  倚樓望月月如鉤,

  鉤不住,少年眸。

  折柳尋芳何處有,

  有舊夢,化離愁。

  鉛華洗盡,

  陌路天涯難回首,

  誰人敢,

  自許風流。

  不過一昔恩怨,誰人敢,自許風流?
第七幕

  周杭許多天沒有再出現在柳巷,但是,他也沒有離開煙橋鎮。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下,明明已經沒有什麼可玩的了。

  酒樓茶館成了他常去的地方,總是有很多人在議論柳巷,在議論胭脂坊,甚至還有人在議論那個被恩客點了名的窮酸書生。

  周杭刻意不去聽,卻不知怎麼的,關於那人的事情,竟會自己跑到他的耳朵裡來。

  這天,他看見一個婦女在茶館對面的藥鋪配藥,他眼尖,一眼就認出她是那天晚上拿了許複躑躅玉的女人。女人手裡牽著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周杭不屑道:「原來是有夫之婦,哼,不守婦道!」

  那女人向大夫連聲道謝:「大夫,謝謝您了,這下我就放心了。」

  大夫道:「你家孩子這病著實磨人又耗錢,這麼短的時間內籌到這麼多錢,也真是難為你了。那天你來的時候,自己也是一身傷啊。」

  「那天幸虧遇到貴人了,說起來柳巷的許複真是菩薩心腸,真的,我沒見過如此善待青樓女子的男人,若是沒有他,小浩恐怕是過不了這一劫的。」

  「這位大姐,請問是怎麼回事?能給我詳細說說嗎?」回過神來的時候,周杭發現自己已經問出了口。

  「哎?你是……」

  「我是許複的朋友,你聽你說起他,好奇之下便來問問。」

  「哦這樣啊。」那名女子見他眉目正直氣宇軒昂,放下了戒心,「說來慚愧,我是王家從胭脂坊買的小妾,因為出身不大好,在王家受了不少氣。老爺不在家,大夫人打我辱我我都可以忍,可我的孩子是無辜的啊……那天小浩突發急病,大夫人顧及自己兒子在王家的地位,愣是不肯撥錢給小浩看病,我實在無法,只得去求許複了。」

  「為何去求他?」

  「哎,你可能有所不知,那許複在柳巷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不是說他好色,而是他對我們每個人都很尊重。聽說他娘親也是個嫁入官宦之家的青樓女子,吃過不少苦,最後還被連人帶子趕出了家門。許複那小子從小在柳巷長大,憐其母親的遭遇,所以常常把寫書賺來的錢都用來接濟困窘的妓女。

  「我那天也是急昏了頭,小浩看病需要幾味名貴藥材,我出不起,其實許複也出不起,可他聽了我的事後,還是咬牙給了我一塊玉,看得出來他很捨不得,但是……哎,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等老爺回來,我定要好好謝他。」

  聽了這話,周杭急急忙忙就往柳巷行去,到了許複的住處,沒見到人。又去胭脂坊找了,說是好幾天都沒出現了。周杭命人找了整座煙橋鎮,還是杳無音信。

  路過那個女人說起的當鋪,周杭說想要買回那塊躑躅玉,卻被告知已經被贖走。

  一夕之間,人和玉,都不在了……

第八幕

  後來,還是老鴇翠兒給整日去胭脂坊買醉等人的五王爺說了句線索。

  她說:「青州的紫成山上有座紫雲觀,你與其在這裡消磨光陰,還不如上那裡去修身養性,改改你那王爺脾氣。」

  周杭愣愣道:「你都知道了?」

  翠兒翻他一個白眼:「老娘混跡風塵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你們兩個那點事兒,我還能看不明白麼。不過王爺你下手也真夠狠的,許複那小子那天清晨來敲我的門,一張臉白得跟鬼似的,站都站不穩了。」

  「我……哎……」周杭早已悔恨交加。

  「行了,你該上哪兒上哪兒去吧,別耽誤老娘做生意。」翠兒揮揮手,突然想起什麼來,「哦對了,那小子問我借了三百兩,說是贖東西去了,你幫他還我吧。」

  「好好,我來還。」周杭二話不說丟下六百兩,「剩下的三百兩,就當翠兒姐你給我們做媒的報酬。」

  「呸,誰給你們做媒了。」翠兒喜滋滋地收起了銀子。

  周杭去尋許複,一路追到道觀裡去了。

  許複是來紫雲觀閉關的,對他視而不見,周杭便在廂房門口沒日沒夜地等。

  最後許複終究是不忍心,拉開門罵道:「走開走開!你不是嫌我骯髒麼,那就看看這清修之地容不容得下我!」

  「子昀,我錯了,是我骯髒,是我無節無恥,就讓我陪你清修可好?我喜歡你,真心喜歡你,我發誓再也不強迫你了,你原諒我罷。」

  「誰、誰稀罕你!」

  有道長實在聽不下去了,輕甩拂塵要上前制止兩人在此打情罵俏,結果被周杭端出當朝王爺的架子轟走了。

  許複被這人鬧得面紅耳赤:「滾遠點!你一出現我這本書就寫不下去了!」

  周杭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氣消得差不多了,覥著臉擠進屋關了廂房的門:「子昀,你又在寫什麼呢,我看看……咦?《浣花詠玉》?嗯……哎?怎麼就卡在那一夜了,你是不好意思寫嗎?沒關係那我來繼續往下寫。」

  「我不要你寫!」

  「我保證寫得又細緻又煽情,就像這樣……」

  「還給我……唔……」

  這一年,許公子一部書也沒有出。

  遠在秣城的皇帝陛下都等急了,他最愛纏著自己的洛丞相一起品讀許公子的新作,最愛聽他一邊數落自己玩物喪志一邊閒談風月之事,這下少了個跟那人膩在一起的藉口,讓他非常不高興。

  皇帝甚至派人去查訪許公子的下落,得到的回復竟是個離奇的故事,還說許公子被五王爺帶去雲遊四海,外出取材了。

  摒退下屬,皇帝暗自驚訝:「咦?什麼個情況?」

  此時內室帷幔中走出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他長髮尚未束起,衣襟也未打理齊整,看樣子是剛醒不久。他走到皇帝跟前,神色略有不豫:「陛下,古有昏君不問蒼生問鬼神,你倒好,居然放著國事不管,反而……」

  「好了好了小夫子,我知道錯了。」周棠連忙告饒,嬉笑著摟上那人的腰,「這就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不睏。」

  周棠拉他坐到自己懷裡,幫他梳理頭髮,整理衣襟,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小夫子你知道嗎,我五皇兄他……」

  溫言軟語纏綿一室,好吧,沒有新書也不要緊。

  其實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本就無關風月,不是嗎?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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