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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離騷》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回故地

到了真央殿,侍衛守在殿門口,掩上了大門。

小皇帝笑道:「洛卿,方才北境監軍的信函到了,說北淩已有和談的意向,看來朕的七皇叔真挺有本事的。」

洛平不動聲色:「恭喜皇上,此乃社稷之福。」

「七皇叔居功甚偉,待他回來朕定要好好封賞他。」周衡滿臉喜氣,「到時七皇叔憑著軍功也好跟甯王抗衡,不至於讓朕疲於應付了,終於覺得這皇位坐得踏實一點兒了。」

洛平心中一震,不由看向這個少年天子,就著燈火,他看見他興奮而微紅的臉頰,還有熠熠生輝的眸光。

這個孩子自即位以來,時時提心吊膽,夜夜不能安寐,如今他把依賴和希望賦予在自己的小皇叔和親信臣子身上,卻不知……

「陛下聖明,越王英勇善戰,他日得勝歸來,必會成為您的助力。」

「嗯……只是現下朕有些擔心,甯王定不願讓自己變得那麼被動,他會不會在背後做些小動作?」

「陛下無需勞神,就算甯王有心拉攏越王,暫時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況且越王軍功在身,何愁在朝堂站不穩腳跟,他自會明白,陛下和甯王,誰能給他名正言順的地位。」

「洛卿說的是。」周衡鬆了口氣。

「陛下……」

「嗯?」

「臣觀陛下今日面帶喜色,可是還有什麼讓人高興的事?」

「沒、沒有啊,」周衡侷促地拉了拉衣角,「不就是為北境的事高興嘛。」

洛平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心下瞭然,唇角帶上溫和笑意:「皇上這只錦繡荷包煞是好看,不知出自哪位名繡之手?」

周衡一瞬間紅了整張臉,彆彆扭扭地說:「哪、哪裡是什麼名繡做的,根本就是小丫頭的玩笑之作,還有一堆線頭露在外面,難、難看死了。」

「……果真如此,陛下又何必把它懸在玉帶上?」

「瑤瑤……瑤貴妃說,戴上這個五彩鳥的荷包可保國運昌盛祥瑞連連什麼的,咳,雖然朕怎麼看怎麼覺得像是只五色肥雞。」

洛平忍俊不禁:「陛下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看來臣今後可以安心睡覺,不用半夜被急召進宮了呢。」

「洛卿你、你什麼意思……」

「臣的意思是,紫宸宮的紅帳軟塌可比真央殿的硬木椅子舒服多了,陛下不妨在那裡好好休息,臣就不做那不解風情的佞臣了。」

洛平含笑,眼裡摻著幾分揶揄。

周衡仍是紅著臉,不過一本正經地望著他道:「洛卿從來不是佞臣。後宮是一回事,深夜能來這真央殿陪著朕的,永遠只有洛卿你一人。」

洛平怔忡。

只你一人。這句話太重了,對於他這樣的臣子來說。

周衡猶自笑眯眯的:「洛卿,我派侍衛送你回去吧。」

洛平沒有想到,僅僅是離開家裡一個時辰,再見到的竟會是這番景象。

濃煙飄蕩在府邸上空,府裡下人慌慌張張地喊著「走水了!」四周鄰里提著水桶幫著滅火,孩童嚇得大聲啼哭,整條街都被驚醒了。

護送洛平回來的侍衛見狀也是一驚,被洛平狠拽了一把:「回去稟告皇上,請皇上務必沉住氣,暫且不要調查此事。」

那侍衛這才回過神來,瞥見洛平眼裡的火光和緊皺的眉頭,應了聲「是」,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火勢剛起不久,看得出來最大的地方在主臥,洛平神色一黯——他去見皇上時並沒有驚動府裡的人,之後主臥並沒有人,更沒有燈火,現在這情況,很顯然是有人縱火。

下人們基本上都在救火,看樣子沒有幾人被困住,洛平稍稍鬆了口氣,也加入到提水的隊伍中。

衣袍被火苗燒出了幾個破洞,濃煙熏得他有些嗆,洛平咳嗽著正要再去提水,突然被一個年輕伙伕撞了一下。

小夥子臉上都被燻黑了,只一雙眼睛黑得發亮,一見洛平便急切地說:「大人!大人您出來了?您見到芸香沒有!她說您今日忘了喝藥,不是給您送藥去了嗎!」

洛平聽了一愣,心中大急:「芸香可能還在屋裡!快!快進去救人!」

那小夥子用濕被子蒙著當先衝進屋裡,果然在床邊找到了昏迷的芸香。

他抱著芸香跌跌撞撞跑出來,堪堪避過坍塌的房梁。

洛平連忙上前去探芸香的鼻息,感覺還算平穩,似乎並不是被煙熏暈的,正覺得奇怪,又看見她後頸處一片瘀傷,頓時有了頭緒:大概在起火之前,她就被人敲暈了。

一夜紛擾,直到黎明時分火才被熄滅。

芸香被送去醫治,其間醒過一回,洛平問她可還記得怎麼回事,她回答說:

「今日大人忘了喝藥,您一向晚睡,我便想著把藥送去給您喝了,誰知房裡的燈已經熄了,我到床邊喊了聲『大人喝藥』,之後脖子一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之後那人便深夜放火,意在燒死主僕二人。

關於縱火的主使者,洛平已能猜出一二,畢竟這秣城裡討厭他到想殺了他、又有膽子在皇城腳下行兇的人,並沒有太多。

大火,又是大火。

當初越王府亦是在一夜間被燒燬,洛平不禁自嘲,看來他在哪裡都不太受歡迎啊。

那麼普天之下,何處是歸鄉呢。

當日上朝時,洛平未能來得及更換朝服,一身全是焦黑破洞的衣裳進了大殿。引得朝臣們議論紛紛。

有不明真相的人指責道:「喲,洛大人這是幹嘛來了?九五之尊面前,您這可是大不敬啊!侍衛怎麼當差的,竟也放你進來了?」

洛平沒有搭理他,目光向著前排的甯王看去。

甯王此時也在看他,不過臉上神色淡淡,並沒有什麼表態。

洛平忽而衝他一笑,深深一拜。

微亂的鬢髮隨著躬身的動作垂散在他臉側,將那抹溫和的笑意勾勒出感激的神態,讓甯王看得愣住了。

洛平如往常一樣,垂首站入佇列中。他自然沒有看見,甯王在他轉頭的一瞬,眼中流露出的萬千情緒。

他越發不明白這個人了,明知自己要害死他,為何還能這樣坦然而笑?

小皇帝坐上龍椅,一眼就看見了洛平的狼狽,想到昨晚洛平差人給他帶的話,硬生生把火氣壓了下去。

他關切道:「洛卿府上昨日莫名起火,今日該好好休息才是,朕可免你上朝。」

洛平站出來回話:「陛下,關於昨晚宅邸起火,臣有話要說。」

小皇帝道:「說吧。」

甯王瞥了洛平一眼,不知他作何打算。指正他?半點證據也沒有,他能怎樣?

「陛下,臣府上有一侍婢,說是看到有人縱火,但沒有看得仔細。臣想,大概是臣曾經結的仇家吧。」

「哦?洛卿可知是哪位仇家?居然這麼大膽!」小皇帝有意無意地往甯王那邊看了一眼,甯王視若無睹。

「臣不知。臣以前斷案時招惹了不少流氓混混,昨夜一片混亂,並沒有留下證據,根本無從查起。」

小皇帝怒了:「那就是說,那人還有可能繼續對洛卿你下手了?」

洛平道:「臣不敢斷言。」

小皇帝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明明知道是誰做的!除了膽大包天的甯王還有誰!可是現在偏偏不能徹查!

他知道,這時候調查甯王會擾亂局勢,那就是功虧一簣,相當於逼著甯王造反……這些他都懂,可是洛卿太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如果昨晚他真的被燒死了,那他怎麼辦?

他一個人坐在這四周無依的龍椅上,怎麼辦!

擔心和後怕令小皇帝一時失了理智,他道:「既然這樣,為了確保洛卿你的安危,乾脆朕把你接進宮裡來,這幾日便留宿在真央殿的側殿吧。」

此話一出,滿座譁然。

「皇上三思啊!此事太過荒唐,萬萬不可啊!」

「皇上!洛慕權的話不能聽信啊皇上!」

「皇上!外臣不可留宿宮中,這是祖宗定的規矩!」

不僅是中立的和甯王一派的朝臣,就連一向支持小皇帝的大臣們也都紛紛勸阻:「皇、皇上,此事不合情理法度,請皇上三思啊!」

正吵得不可開交,甯王輕咳一聲,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甯王上前道:「皇上,臣以為,洛慕權妖言惑主,禍亂朝綱,據聞最近常常夜訪皇上於真央殿,直至四更天才走,致使皇上與後宮失和,今日居然還以家中失火為由要住進宮裡……此等佞臣,須以嚴懲!請皇上不要被他迷惑了!」

他也是今晨才知道失手了,才知道原來洛平逃過一劫是因為皇上的召見,而這些剛好給他倒打一耙的理由——暗殺不成,那就陷害吧。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洛平本來也清白不到哪裡去。

甯王一派紛紛附和。小皇帝已經氣懵了。

洛平無奈搖頭。

若要細算,甯王所說的事全是顛倒黑白,但他不會反駁,也不能反駁,倒不如……

洛平走到大殿中間,雙膝跪下拜倒。

「陛下,臣願認罪服法。」

「……」

此話一出,又是滿座譁然。

還未等大家議論起來,洛平補充道:「依大承典律,迷惑君王禍亂朝綱之臣,應收押大理寺候審。」

說著他望向呆立在一邊的大理寺卿:「請寺卿依法辦理吧。」

覆水難收。

在小皇帝震驚到無話可說的時候,洛平被押了下去。

退朝之後,小皇帝立刻擺駕到了大理寺。

見到洛平時,他幾乎想沖上去把那身囚服撕爛!

什麼玩意!怎麼回事!洛卿怎麼就成了禍亂朝綱的罪人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然而他的憤怒在見到洛平的笑容時,莫名其妙地就發作不出來了,憋了半天隻剩一句:「為什麼?」

洛平微笑道:「關進來也好,至少這座牢房裡不會走水,不會有人想殺就能殺得了我。請陛下不要擔憂,臣在這裡,也許比在外面來得安全。」

說實話,他沒有想過要住進宮裡,原本他就打算給自己造個小錯讓自己關進來的,只是沒想到最終會以「惑君」這一罪名而已。

皇上走後,大理寺卿來到洛平的面前。隔著牢門,看著裡面那個依舊有著堅韌風骨的階下囚,他說:「洛大人,還記得我嗎?」

洛平抬頭看他,眼中含笑:「原序,我又回來了啊。」

多年前,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少卿,如今已然褪去那時的急躁和稚嫩,長成一個穩重果決的大理寺卿了。

黑色的寺卿袍下,原序的手捏著拳,他的聲音卻平靜無波:「我沒有想到你會以這樣的方式回來。」

自打洛平罷官後重回官場,兩人便沒有什麼交集,在小皇帝和甯王之間,原序一直是中立的態度,但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去關注這個人。

這個他曾經厭惡鄙視過,也曾經敬佩敬仰過的上司。

而這個人現在,被他親手關在大理寺的牢房裡。

他為他親手捧上一杯茶。

洛平有些訝異,不過沒有拒絕,端起茶碗悠哉地喝了一口,皺眉道:「好苦。」隨即又笑道,「洛某平生飲茶無數,最難忘的,便是你沏的濃茶了。」

原序袖中的拳頭鬆了下來。

「你真的……那樣做了?」

他不信,他不信這個人會像那些人說得那樣不堪。

洛平吹著漂浮的茶葉,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我便為你查清真相!」

洛平搖了搖頭:「不急。」

「為何?」

「你做寺卿這些年還不明白嗎?法理再大,總有奈何不了的人。」

更何況……

更何況,他感激甯王,給了周棠「清君側」的理由。

本來這場平衡遊戲裡,誰最先沉不住氣,誰便要輸了。

他從不在意,此身是否成為雙方較量的籌碼。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

為什麼用它作檄文?因為這是小夫子與我的定情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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