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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女神(北歐神話系列之二)》第32章
Chapter 27

  暗之神界。

  這里四季仿佛都處于嚴寒與黑暗中,只不過光之神界春天到了,暗之神界也不再飄雪,取而代之的是它獨有的□:樹上長滿了黑色的葉片,葉片相當脆弱,有微風吹過就會像紙片一樣飄零。

  安安和法瑟通過傳送陣來到一個蒼黑色的林蔭道,亂舞的落葉中,霧氣緩緩流動著詭譎的深藍色。盡管跟著九大世界首席魔導師出門安全又方便,但被威脅而來的安安一路上都沒給法瑟好臉色看。因此,就算走在這樣的環境,她也和法瑟保持了很長的距離。

  法瑟穿著修身的黑色軍制風衣,稀有馬駒裘皮面料在黑暗中泛著淡淡的光澤,與他吸收了月光的銀發和肩章形成鮮明對比。他目不斜視地看著林蔭道盡頭的魔井傳送陣,冷不丁地說道:

  “撒迦,膽子太大的女人會讓男人感到害怕。”

  正在路邊用手去戳盤在樹上毒蛇腦袋的安安動作僵住。她拍拍手,跟上法瑟的腳步:

  “我膽大?”

  “女人不怕蛇蝎,還不叫膽大?”

  “謝謝,這對我而言是贊美。”安安微微一笑,“照你這種說法,斯薇天天都要和你親密接觸,豈不是比我膽大多了?”

  法瑟終于橫了她一眼,卻恰巧對上她有些狡黠的笑容,無奈地吐了一口氣——安安大概沒察覺到,自己跟法瑟在一起的時候很難維持撒迦的狀態。

  “斯薇現在還是圣潔女武神身份,我和她沒有什么親密接觸。”

  “連接吻都沒有么?”

  “沒有。”

  安安愕然:“這么說,你和她要進行柏拉圖式婚姻?”

  “當然不是。圣潔女武神一旦決定結婚,可以解除身上的去垢束縛。過幾天她就可以恢復自由身了。”

  “原來是這樣。”

  安安喃喃回答道,意識到斯薇原來還是處女,實在是令她有些驚訝。看樣子他們打算把彼此之間的第一次、斯薇的初夜留到新婚的晚上。她打趣道:“這樣傳統又神圣的模式在阿斯加德已經不多了,如果你也是處男,那會更神圣吧。”

  法瑟倒是不以為然:“人生這么漫長,總會有諸多過客。是不是第一次其實無所謂。不過可能這只是我的想法——似乎就算沒感情了,第一個男人對女人而言都會比較特殊。”

  這句話讓安安想起了很多不愿意回想的事。她忽然抬起頭,激烈地否認:“怎么可能!你這是哪個年代的思想?”

  法瑟若有所思:“真意外,撒迦殿下的第一次不是和我弟弟。”

  她的第一次當然不是跟赫默,而是跟了一個極品人渣!

  安安心情更不爽了,停在魔井前一語不發。

  法瑟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她的不滿,帶著她穿過魔法陣。

  從黑暗中出來,突襲而來的強光讓安安半晌都睜不開眼。她捂著眼睛,聽見周圍傳來各式各樣的鳥叫聲,慢慢地用手指裂開一個縫,進入眼簾的是一片森林:高聳入云的蒼天大樹上是燦爛的陽光,光斑順著藍綠交錯的葉片落下,又有不明名字的飛鳥生物在林莽中盤旋。黃金的野生蔓藤盤繞在五人抱的巨樹上,空氣中漂移著潮濕的植物清香。地面上新鮮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踩在上面猶如柔軟的松糕。這一刻,清晨仿佛已獨屬于這片美麗的原始森林。

  安安不由看了法瑟一眼。

  “很漂亮吧。”法瑟回過頭回應她的視線,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不過這里安不安全就不知道了,你跟緊我別走丟。”

  陽光照在法瑟泛著光澤的銀發上,將他的頭發染成了淡金色。他的眼神也不再冷冽。這一剎那,百年戰爭與歲月的洗練似乎已從他的身上褪去,成熟男人固有的深沉眼神也消失不見。他的形象和百年前那個美麗倨傲的金發王子完全重疊了。

  安安失神了小半會兒,點點頭:

  “哦。”

  他走在她的前面,黑色軍靴在松軟的落葉上悄無聲息地踩過。安安默默地跟在后面,卻看見他停下腳步,朝自己伸出的手。依然是那種連詢問都沒有的霸道姿態,卻因為溫柔的動作讓人無法生氣。

  如果她還是完整的顧安安,一定會感動得又蹦又跳,跑過去雙手纏住他的胳膊……

  她加快腳步走過去,卻沒有伸出手,只是和他并肩而行。但法瑟卻主動牽住她的手,還未等她回答就先說道:“要吃你豆腐,我早吃了。這是保護你。”

  安安掙脫他的手,正想和他拉開距離,卻又一次被他拽過去,更加用力地握住。

  “放開,和你牽手惡心死了!”

  “紫色薔薇花。”

  “……”

  接下來,法瑟會在樹林中采取一些從未見過的植物或昆蟲樣本,卻一直是單手魔法行動,根本不放開安安。安安覺得這樣被威脅下去也不是辦法,但奧汀和弗麗嘉都不在,根本沒人能治得住法瑟。正在思索如何抓一個他的把柄,抬頭卻看見了另一番美麗的景象:

  沖天的樹林中央有一個圓形金色天然湖,藍綠色的樹葉和金色的蔓藤在湖面上留下了清晰的倒影。湖平如鏡,上方的金霧卻在滾滾流動,霧中有幾乎全透明的魂體在游走,這讓下面的鏡湖也有了流動的錯覺。而真正唯一會在湖面留下漣漪的,就是水面上淺淺滑動的銀角天鵝,它們的啼叫傳遍了森林。

  一個和擎天大樹差不多高的巨型石塔矗立在湖中央,精致而宏大的塔頂上有一些紅色的火焰在燃燒。

  “智慧生物的痕跡。”法瑟抬頭看著石塔,“我上去看一看,你在這里等我。”

  “嗯。”

  “不要動,一步都不要走。我很快就會下來。”

  法瑟腳下銀光一閃,下一秒人已出現在身旁的樹冠上。

  安安隨意看著那些湖面上漂移的魂體,發現它們和一般的魂體還真不大一樣,不僅更加虛渺,還像浮云一樣時刻變幻,就像是液體流動一樣沒有固定的形態。越接近中央的塔,它們的凝聚力就越強,越靠近湖周邊,它們就越像光線一樣散開。

  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它們朝著安安視線的中央慢慢靠攏。海市蜃樓一般的魔幻變動讓她挪不開眼,只能有些頭暈地看著它們漸漸堆積成一個人的形狀。

  透明人的形成過程讓安安心跳加速,直到看清輪廓以后,心臟已經跳到幾乎破膛而出。

  最后站在湖中央的,是一個穿著銀色鎧甲,身披殷紅披風的英靈騎士。騎士的頭盔上有著金色霸氣的尖角,象征著騎士的最高地位。

  所有的聲音都被壓制在喉間,安安張開嘴,卻發不出聲。

  騎士慢慢摘下了頭盔。

  百年的夢魘瞬間復蘇。

  這上萬個日夜中,她曾經無數次夢見這一幕,而摘下頭盔后的騎士沒有腦袋,頸項間有個碗大的傷,血肉模糊。

  然而這一回,摘下頭盔的卻不再是個無頭的英靈。

  而是——

  “貝倫希德殿下……”安安看著離自己不到五米距離的金發神族,終于說出這個名字。

  她已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只知道自己等待了百年,終于等來了與貝倫希德殿下一次沉默的對望。

  石塔上空。

  陽光在霧氣中旋轉,樹葉因光芒變得五彩繽紛,又如迎風的羽毛般抖動。而塔中心以及四周的空間都因高溫微微扭曲,空氣熾熱得幾乎要燒起來。熱氣的中央有一團顏色刺目的烈火,因為顏色太強烈,肉眼幾乎無法看清中央究竟是什么生物,唯獨一雙金色的瞳仁在火中閃閃發亮。

  它灼人的視線與法瑟冰冷的目光交疊在一起。法瑟銀色的長發也在風中亂舞。

  炎狼。

  這種諸神的黃昏后就絕種的生物,竟會出現在這個森林里。

  ——它究竟是落網之魚,還是在此重生了?

  法瑟看著它并沒有動作,眼中卻有藏不住的躁動。

  像是察覺了他身上的敵對冰冷氣息,炎狼緩緩挪動了燃燒的爪子,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這里既然會有炎狼……

  那么……

  法瑟像是想起了什么,瞥眼看了看石塔下面的湖畔。

  撒迦正跪在那里,四肢都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癱軟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都是眼淚。他仿佛聽見她在大聲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聲音回蕩了整個森林,但因為自己離炎狼太近,火焰灼燒的聲音覆蓋了她的呼喊……但是,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撒迦情緒如此激動的模樣——就是艾奇死的時候,她都不曾露出過這種幾近崩潰的表情。

  撒迦站起身朝著湖中央走去,但那里什么也沒有。

  ——是迷幻獸!

  雖然無害,卻會讓人陷入痛苦或是甜蜜的夢境,依附能力極強,時常讓人們一輩子都沉溺在虛擬的世界里,直到死亡。

  她看見了什么?

  法瑟一時失神,卻沒留意到炎狼已露出尖銳的爪子,如同源自地獄的火焰,朝著他的方向燒了過去!

  金色的湖畔。

  樹梢的影子隨風在湖面散開,覆蓋了大半片湖水。銀角天鵝群在湖面上靜靜地游過,留下了銀色的光影和純白的羽毛,卻不曾留下一絲塵垢。湖光越遠越亮,由近處往遠處看去,如同看著通向金色天堂的水路。湖中騎士的容顏在這種飄渺的景色中更如夢般美麗,讓人迷惘。

  貝倫希德的手搭在腰間的騎士長劍上,有著一如以往的威嚴與颯爽:

  “安安,八十三年了。我知道你已經忘了我。”

  聽見她說話,安安并未留意她所說的數字,只是拼命搖頭:

  “不,我怎么可能忘記你?我忘了誰也不可能忘了你!”說到這里,她已經垂下頭,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重新與貝倫希德見面。但真正面對這個人,她卻連話也說不好。

  縱觀神族的歷史,貝倫希德絕對是當之無愧最偉大的騎士,她的名字經常出現在童謠里,詩歌里,傳奇中。但這一百年,安安卻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這個名字。

  越是忘不掉的人,就越不敢提。

  隨著時間推移,曾經的傷不曾痊愈,反而在表面看似堅實的痂下越來越深。

  所以就算偶爾聽見別人說到“貝倫希德”,心都痛到要碎了,臉上也不會有任何表情。

  “如果你還記得我,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很多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貝倫希德金色的瞳仁中透露著淡淡的感傷,“安安,你是撒迦的夢想,最后卻變成了她……這些年我總是忍不住想,是不是隨著我在阿西爾部落的戰亡,我愛的女孩也真正跟著死去了。”

  “殿下,你這樣說太不負責了。在你死去的情況下,我怎么才能毫無改變像以前那樣輕松地活下去?何況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是我……”

  她話未說完,貝倫希德已望著她的方向繼續說道:“是我做錯了嗎?”

  隱隱覺得情況不對,安安有些猶疑地喚道:“……殿下?”

  貝倫希德沉思著,并沒有回答她。

  “殿下?……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湖風帶來了花草的清香,安安的發絲被揚起,又因快速的遠走的風而輕輕地垂下。銀角天鵝穿過貝倫希德半透明的身影,視若無物地啼叫。

  終于,貝倫希德半垂著頭:

  “不,我沒做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她苦笑著搖搖頭,“安安,雖然不能和你見面,但每次看到和你有關的東西,我都會覺得離你又近了一些……”

  安安終于知道,這不是貝倫希德,只是一個幻影。

  貝倫希德依然像是站在不同的空間,說著安安不曾聽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下才會說出的話。

  “你說,如果你沒有去神界,幾十年后會不會也變成一個駝背的人類老太太?不過,我們的安安就算是老太太,也是可愛的老太太吧……安安,我真想再見你一面。”

  說到這里,安安已經捂著臉泣不成聲,但貝倫希德聽不見她的哭聲。

  “安安。”飛揚英挺的眉下,貝倫希德的雙眸變得溫柔起來,“安安……”

  “撒迦!”

  這時,法瑟的呼聲將她與貝倫希德的“對話”打斷——

  “不要失神,那是迷幻獸的魔法!”

  安安這才神情恍惚地抬起頭,正巧看見法瑟和炎狼正在高空中對峙。他揚手一揮,兩道極冰從天而降,又在炎狼的身上爆開。

  與此同時,火焰的爆炸聲、獸類的悲鳴傳遍整片山林。

  法瑟卻絲毫不給它緩和的機會,又抬手朝它那劈下一道地獄轟雷。冰塊與樹木的殘渣從高空中落下,濺入湖水中,驚得天鵝撲翅飛了幾下。

  這時,炎狼卻化作一團紅色的火光,倏地一閃,消失了。

  “撒迦!快躲開!!”法瑟緊盯著安安的方向,朝她瞬移過去。

  安安還沒從貝倫希德出現的震驚中緩過勁來,反應慢了很多。剛下意識轉過身去,卻被滿目的火紅擊中腦袋,失去了意識。

  像是燒紅金屬塊掉入水中,安安的腳下傳來嗤嗤的聲音。白色的霧氣隨即冒起,讓她的身影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法瑟只隱隱看見她在霧中跪在地上,如野獸一樣四肢著地,靈巧地爬到了岸上。在短短數秒內,撒迦銀灰色的長發被漸次染紅,整個身子都泛著紅棕色,瞳孔也變成了亮金色。意識到情況不好,他閃到她面前,攔截了她前進的步伐,想要阻止炎狼的下一步動作。但她的身體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并很快失去了所有神族的動作與特征,渾身在激變中灼燒起來。

  法瑟沖過去捉住她的手,她卻像發怒的野狼揮舞前爪抓傷了他的臉。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擦臉上流出的鮮血,只高高舉起下一輪魔法球,并將它的光芒與能量積聚得越來越大。

  炎狼卻再也不怕了。

  眼前的安安眼中已沒有了人類的情感,只有嗜血和貪欲,并裂開嘴,露出尖尖的狼牙。

  法瑟把積聚的魔法球扔到了遠處,幾十米外的樹林被劈成了一團焦炭。

  安安四肢伏在地上,與法瑟盤旋了一陣子,突然猛撲過去,把他壓倒在地上,張口就朝他的脖子咬去。法瑟按住她的口,手指當下被她的利牙咬破,涌出了鮮血。他擋住她靠下來的頭,急道:

  “你看到了什么?意識怎么會這么薄弱?撒迦!你聽到我說話嗎?趕快回神,把炎狼趕出去!”

  安安揮爪,又一次抓向法瑟的脖子。

  ——要讓被它附身的人受重創至體內,才能把它趕走。但附到神族身上的炎狼力量加倍,更加肆無忌憚,他又不能用魔法傷害她,完全處于劣勢。兩人這樣翻來覆去交戰了幾個回合,法瑟身上已經被抓傷了幾時處——幸運的是,他是火神之子,并不懼怕火焰。

  最后他捉住她的手,把她翻身壓在草坪中,奮力按住她的四肢。

  安安掙扎幾次脫不開身,發出了獸的鳴叫,并散發出更多的火焰保護自己。與此同時,她身上的衣物也被燒掉,泛著棕紅色的胴體在他的視線中一覽無遺。同時,法瑟黑色軍裝的肩部布料也被燒壞了,袒露出的肌肉上有著大大小小的抓痕。

  她看見他流血的傷口,奮力一沖起,把他撲到了水中。

  這一回她整個人都掉了進去,嗤嗤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水面熱氣蒸發。

  與此同時,無數銀角天鵝撲翅飛起,白色的羽毛紛紛落下,還未靠近安安就已被燒成了灰燼。

  安安一口咬上了法瑟肩上緊致的皮膚。

  法瑟吃痛悶哼一聲,用力好大力氣才把釘死在自己身上的安安推開。然后他把安安推到湖邊,用自己的身體把她覆住,不讓她動彈。即便是在水中,他的衣服也因她在水中燃燒的身體被燒壞。然后抬起她的一條腿,自下而上沖了進去。

  安安的眼睛轉而變成了刺眼的金,扯著嗓門沙啞地嚎叫,露出長而尖銳的牙。

  法瑟把她的雙手壓在岸上,無視身上的傷口,全神貫注地給予她強力的刺激。而她化作利爪的雙手緊扣著岸邊的巖石,叫聲越來越慘烈,就像被千刀萬剮一般。

  神木林在微風中搖蕩。

  湖心溫度不斷升高,岸邊有銀角天鵝飄落的羽毛,天鵝們卻早已不見蹤影。

  炎狼大約在十分鐘后就化作了微弱的火焰,被湖水澆滅了。

  漸漸的,湖水的高溫也漸漸降了下來。

  但一個小時后,金色的湖畔邊,法瑟依舊壓著早已恢復原樣的安安的兩只手腕,在植物的清香中與她纏綿悱惻。

  安安的意識還是處于完全模糊的狀態,聲音卻不曾停止。只是相較之前的獸類悲鳴,這時出口的聲音卻變得甜膩曖昧起來。

  銀角天鵝又回到了湖中,在徘徊游走中不時看向湖畔的兩個人,還有晃動的人影規律搖擺的芳草。

  湖水順著他們的身體流到了巖石上,又重新流回湖中。

  翌日清晨。

  初升的第一縷陽光照入神木林。

  銀角天鵝在困倦的微風中輕聲囈語,喚醒了睡夢中的安安。安安原想伸手揉揉眼睛,卻發現手臂被東西禁錮住了,不能動彈。她用力眨眨眼,卻被睜眼后看見的場景嚇得目瞪口呆——

  法瑟的臉離她只有幾厘米遠,放大的美麗面孔上,睫毛比任何時候都要修長卷翹,在陽光的包裹中,如同濃密的雪絨。挺拔的鼻尖下是均勻的呼吸,他的嘴唇松軟而飽滿,因熟睡而放松起來。他們兩個人正在一個柔軟藤條制的吊床上,他身上有許多已經用魔法治療過的傷,此時緊緊抱住她;而她雖然身上穿了他破碎的襯衫,襯衫卻沒有扣住,正面□地貼在只穿了長褲的他身上。

  前一日失去的意識和記憶一下涌入腦海。

  她莫名失去了控制,把法瑟推到了湖里,他們的衣服都被燒壞了,他居然就這么直接地把她給……不僅如此,后來她身上的強大力量消失了,精神很恍惚,他居然完全沒有停止,把她從湖里抱起來,在岸邊,巖石上,樹干上,草叢里,都……

  她記不住具體時間了。但他在體內抽動的感覺居然一直存留到了現在,而且一想起來就會頭皮發麻心抽痛。

  法瑟睡得不是很沉,她在懷中稍微動了一下,就慢慢睜開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她:

  “你醒了?”

  安安直直地看著他,眼中情緒毫無波瀾起伏。

  “昨天你被炎狼附身了,所幸有驚無險。”法瑟眨眨眼,朝她露出了懶懶的微笑:“你昨天睡得好沉,怎么都叫不醒。”

  安安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依舊微笑著,在她唇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這個吻的時間并不長,但他的唇卻輕輕貼著她的唇,像是舍不得離開一般:

  “認識你幾百年了,以前不曾發現你這么迷人。昨天真是太美好了……”

  他剛想再次覆上安安的唇,嘴唇卻被她擋住。

  她對著他甜甜一笑,忽然面露兇色,揚手甩了他一耳光!

  法瑟猝不及防,不僅挨下了這一耳光,臉還被打偏了過去!

  他捂著臉,愕然地看著她。

  看著他漂亮又有些茫然的眼睛,安安氣得渾身發抖。

  真不敢相信,曾經受到那么多的教訓,不僅沒報復成功,到最后她還是被這個男人……終于,壓抑了半晌的怒氣在這一瞬間爆發:“趁人之危還美好?!你瘋了是不是!快去死吧!”

  “撒迦,你……”法瑟更加迷茫了,“你不是喜歡我么?”

  “我喜歡你?無聊逗你玩也叫喜歡你?何況那也是赫默來之前的事了。”

  “不,我不是指這個。”法瑟坐起來,雙肘撐在膝蓋上沉默了一陣子,“你最近對我很好。”

  “對你好就叫喜歡你?那你周圍那些男性忠臣們都成同性戀了。”

  “萊斯威跟我說,有人提到我的時候,你不管做什么都會心不在焉。”

  “萊斯威敏感過頭了,讓他歇歇吧。”

  “你看我的時候眼神不對勁。”

  “你也是個敏感的人。有沒有覺得侍女長阿姨看你眼神也不對勁?”

  “撒迦,你知道昨天我為什么一直沒有停么?”法瑟忽然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因為我們親熱的時候,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安安愣住。

  清晨的神木林里,只有一片樹葉之間低低的囈語。她聽見自己急躁的心跳,聲音卻是冰冷的:“你有幻想癥。”

  “開始你來勾引我時,我以為你只是少了赫默覺得空虛,但我沒想到……”法瑟捉住她的一只手,閉著眼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你叫我的名字,我覺得很開心。”

  安安把手抽出來,把衣服迅速扣好跳到地面上:“你想太多了。”

  “撒迦,我們可以試著發展一下。”

  “發展?”安安禁不住笑了,轉過頭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叫我跟一個連愛人都不會的男人發展什么?”

  法瑟想了想,淡淡笑道:“我們之間說愛會不會太早了?但我能確定自己很喜歡你。就像你喜歡我這樣。”

  “早和晚都一樣,你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

  他不會愛上任何人,就像她不會再喜歡上他一樣。是不可改變的。

  因為他自私自利。而她恨他。

  看著法瑟從容的眼神,安安的笑容更冷漠了。她裹緊衣服轉過身去,打算自己摸索著回阿斯加德。但沒走幾步,法瑟的聲音就再次響起:“我有過。”

  “什么?”安安回頭。

  “我有愛過人。”他平靜地看著她。

  心又開始亂跳。安安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漠不關心:“是你幻想中的人吧。”

  “嗯。”他把外套穿在身上,走到她面前低頭笑道,“我確實沒有愛過人,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感覺。所以,讓我愛上你吧。”

  說到這里,他輕輕勾了勾安安的下巴,手卻被她撥開。

  像是有一桶涼水當頭澆下來。安安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朝著來時的方向快步逃去。

  “別走這么快,一個人不安全。”

  法瑟追著她跑去。他們卻都沒留意到后面有幾道影子閃過樹林。

  阿斯加德。

  安安從法瑟那里拿了新衣服穿上,回到星耀神殿打算繼續補覺。但剛一進入神殿庭院,她就看見了坐在池旁喂魚的赫默。赫默的白色長袍垂在大理石上,略顯陰柔的微卷短發襯著那張固有的小臉,有說不出的清麗可愛。

  “你終于回來了。”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放下了手中的魚餌。

  “嗯,我昨天去了神……”

  安安話還沒說完,赫默就已溫和地微笑道:“不用解釋這么多,你也應該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安安心里很愧疚,許久才走到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謝謝。”

  “撒迦,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從小就很喜歡。我不想放開你,所以不會去限制你的感情。就算你心里喜歡其他人也沒關系,我可以忍。但是,撒迦,你知道男人最無法忍受的是什么嗎?”

  安安下意識搖搖頭。

  “身體出軌。”

  安安背上一涼。

  赫默回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擦:“你答應過我,身體已經給我了。所以,不可以和別的男人親密,知道嗎?”

  “嗯。”安安輕輕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直看著池子里因飼料減少而相互爭奪的魚。

  法瑟和安安離開阿斯加德兩天,回來以后,喬娜就不見了。沒有一點兆頭,失去所有的下落。不少貴族子弟都因此傷心了好幾天,不過他們康復能力很好,就算沒有喬娜,喬娜的閨蜜們仿佛也不錯。

  晚上,安安又一次去法瑟那里為他治療。

  空寂奢華的寢宮里,法瑟依舊坐在辦公桌旁忙碌于公文。斯薇在他身后微微低垂著頭,長發像是被燈光鍍了一層金子一樣,泛著微亮的光。她看著法瑟很久一直欲言又止,直到察覺門口的人影,才輕聲說道:

  “陛下。”

  “嗯。”法瑟頭也沒抬。

  斯薇略微張了張口,卻過了數秒才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我昨天已經解除了束縛。”

  “我知道了。”

  “其實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了,我雖然嘴上不說,但實際忍得很辛苦。”斯薇忍不住輕輕撫住他的手,“陛下……也忍得很辛苦吧?”

  “斯薇,關于結婚的事我剛好想跟你談談。”

  法瑟想了想,抬起頭,但還沒開口,斯薇已按住他的嘴:“什么都別說。我知道你有壓力。現在……什么都別說。”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捧住法瑟輪廓分明的下顎,然后迅疾而輕巧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頭發那么長,只要一垂頭,發絲就會與他的銀發混在一起。此時他們又是在他的寢宮,此情此景,多少顯得有些旖旎曖昧。法瑟不經意瞥了一眼門口,竟連手中的文書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就已經用他那種慣有的漠然眼神靜靜看著安安。

  他一向沒有太多情緒,但這種眼神卻讓安安心里不舒服極了。她抱著雙臂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才和自己進展到最后一步的男人與其他女人親吻,完全不受挑釁。

  親了半天沒得到回應,斯薇終于放棄了。她捧著法瑟的臉,眼中噙滿淚水:“為什么……我這么喜歡你,為什么你卻永遠無動于衷?為什么都過了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喜歡那個顧安安?”

  法瑟還真如她所說,完全無動于衷:“好了,斯薇。你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別人聽的?”

  斯薇一臉驚訝:“難道這里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

  法瑟輕嘆了一聲,沒有回應她,只是低下頭繼續看文書:“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斯薇應聲離開了寢宮,推開門時,她毫不吃驚地看了一眼安安,又一臉平靜地與安安擦身而過。

  安安這才走進去,把法瑟的藥都放在床頭:“我看見斯薇在這里,就把其他大祭司先叫回去了。他們十分鐘后回來,你先躺下吧。”

  法瑟來到床邊坐下:“撒迦,再過幾天我就要結婚了。”

  “嗯,我知道。”安安繼續整理藥物,連頭都沒抬。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所以需要一個王位繼承人,來替我完成南征的目標。”

  “嗯。”

  “這個婚我不得不結。”

  “嗯。”

  法瑟拉了拉襯衫的領口,抬頭看著安安:“你愿不愿意生我的孩子?”

  安安的動作終于停下來,她轉眼看著法瑟,不由笑出聲來:“法瑟陛下,您不僅得了瑞格竭心病,腦子也得絕癥了吧。”

  “你根本不喜歡赫默,又和他在一起做什么?”

  “誰說我不喜歡他了?”

  “結婚這么久,連孩子都沒有一個。別告訴我是赫默不想要。”

  “不是赫默不想要。”安安靜默了片刻,“是我沒法生孩子。”

  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可笑的事。撒迦雖然在世時一直討厭赫默,卻和赫默有著極其相似的特征:平時冷靜,遇到感情就相當極端。

  自從愛上了親哥哥,撒迦就摘除了自己的子宮。因為她和艾奇不會有孩子,更不想有其他男人的孩子,所以,她完全不會反對赫默和其他女人生子。而赫默更奇怪了,亂搞□NP把每一個女人當成撒迦來泄憤,卻沒有在任何女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種。

  相對他們,安安覺得自己正常多了。

  但輕巧地說出這個答案后,房間內是溫度好像在這一瞬間降低到了零點。法瑟怔忪了半晌,躺下來接受安安的治療,此后就再也沒有說話了。

  果然對男人來說,后代都是很重要的吧。像處在法瑟這樣地位的男人更不會例外。安安不是撒迦,她當然無數次希望自己遲早有機會成為母親,無數次希望自己不再是這個僵尸一般的美人撒迦。但她回不去了。

  正如他們每一個人所說的那樣,顧安安已經死了近百年。

  十分鐘后,大祭司群進入法瑟的寢宮。

  斯薇從金宮的一個角落偷偷冒出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

  赫默告訴過安安她絕對不可以身體出軌,從第二天起,安安真的就一直沒有再跟法瑟說話。不是不愿意說,而是不論她去了哪里,赫默都會像橡皮糖一樣黏住她,不讓她單獨行動。

  從第三天開始,安安發現法瑟的臉色開始變蒼白,嘴唇也越發失去血色,終于有些擔心了。晚飯過后,她說想出去散散步,但赫默居然以“不放心你一個人”為理由,陪著她一起去。這一天過后,法瑟一整個眾神朝會都在壓抑著咳嗽,別人上交提案的時候,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了十多秒,手中的文檔都差點掉在地上。這一晚,安安故意弄壞了寢宮里洗手間的水管,半夜說要去走廊里的洗手間,赫默終于半夢半醒地點點頭,放她去了。

  金宮中。

  法瑟躺在床上,果然備受病魔的煎熬。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絲質睡袍,這把他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連以往美麗的紫色瞳仁也變得渙散起來。安安連忙跑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把藥劑灌入他的口中,急道:“我不在你怎么不知道叫大祭司們來呢?祈福多少都會有點用啊。”

  “沒用的。”法瑟咳得身體發顫,“你,咳咳,你這幾天怎么都不來了?”

  “赫默把我看得很緊。你先別說話。”語畢安安開始為他吟唱。

  因為這一次拖的時間很長,法瑟對安安的治療又產生了依賴,這一次治療的時間也格外漫長。好不容易結束了,安安擦擦額上因焦急而滲出的汗,扶著法瑟靠坐在床頭:“我去幫你倒一些水,你別動。”

  法瑟卻握住她的手:“我沒事。你陪我坐一會兒吧。”

  看著他憔悴的模樣,安安只好坐下來,繼續觀察他的臉色。

  法瑟抬起因燈光而泛著淺紫光澤的眼,淡淡笑了笑:“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又不是馬上要死了。”

  “你的精神狀況很差。”

  “還不都是你沒來。”法瑟故意瞪了她一眼,又放松了,輕輕靠在身后的枕頭上,“撒迦,雖然我們認識了很久,但真正有交集是最近。這幾天我總在想,如果能早一點了解你就好了。”

  “……為什么?”

  “你是個很吸引人的女人。不僅漂亮,善良,溫柔,還總是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漂亮?善良?溫柔?

  安安冷汗。

  他真的是在說自己么?

  他伸手摸了摸安安垂至腰際的發梢:“可惜,現在有些晚了——如果不摘除副心臟,我大概最多能活三四年。”

  安安的身體微微一震。

  “三……三四年?”她喃喃地重復了幾遍,又猛地抬頭,“那你摘掉它啊,難道你寧可死都不要當普通神族么?”

  “對。”

  “你真的瘋了……當普通神族有什么不好?”

  “這三四年內,我要平定叛亂,統一阿斯加德,興旺暗之神界,然后竭盡所能南征,拿下古老部落——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神族,這一切根本不可能完成。”

  “完成了又怎樣呢?你會死得很快。”

  “當一個王不再有能力統治國土的時候,他所有存在的意義也就消失了。和死了沒有區別。”看著難得露出情緒的安安,法瑟冷冰冰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現在我唯一的遺憾,大概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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