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在亞當耕田,夏娃織布之初,誰為紳士,誰又是貴族?
——約保爾。
這世界上的鬼故事有很多種。但其中最駭人的莫過于在你聽完一堆鬼故事以后,發現自己變成了鬼。
在傳統西方定義中,吸血鬼并不是鬼。但很多人認為,吸血鬼的生活比鬼還可怕,因為他們嗜血,絕望,永不能見光。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確切說,她根本未曾留意自己是什么人。
她知道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四周傳來奇怪的吱聲,就像鼠類。身為女性,害怕蛇鼠爬蟲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
她不敢動。
鼠類的聲音雜亂無章,伴隨著有節奏的鐘聲,木桶盤碗翻到的聲音也跟著響起。不過,卻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直到確定那些聲音是發自一面墻或是一扇門以外的地方后,她才敢輕輕動一下手指。
身體僵硬。像是死過一次又重新灌注冰冷血液的傀儡。
她嗅到奇怪的味道。像是血,又像是香料。
鐘擺滴答作響。
她嘗試挪動身體,手指碰到了木制的東西。順著往上摸,似乎是一塊木板——很快摸到了頂端,上空卻被另一塊木板罩住。
她張開雙手,推動那塊木板。
木板慢慢張開,一線微弱的光芒透進來。
她從那塊木板往外看。
那是一條陰暗的小巷。
石鋪的路面濕潤,瑩瑩泛著藍光。
她瞇著眼睛,想努力看清小巷的盡頭。但是那里被重疊的酒桶和木箱蓋住,除了投進的光線,什么都看不到。
她揉揉眼睛,將整塊木板掀開。
忽然,無數黑影從小巷兩旁的房檐散開。
蝙蝠。
房檐的蝙蝠被木板聲驚動,鋪天蓋地地散開。
她抱頭慘叫,又一次縮入剛才躲的地方。
隔了很久。
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推開木板,小巷里一片死寂。
她放慢動作,將整塊木板都推起來,站直身體,跨出一條腿,踩在地面,又跨出一條腿。等完全站在外面以后,輕手輕腳地放下木板。然后她揉揉太陽穴,努力保持清醒。
可是還沒理清思路,她便如同瞬間失去呼吸一般,迅速回頭看向剛才她出來的地方。
那是一個有些破舊的大木盒。
暗紫色的漆,大小剛好可以容下一個人。前方比較寬,后方比較窄,前端還有一個巨大的銀色十字架。
這大概就是最令人害怕的事。
以為自己活了,實際早已死了。
那是一口廢棄的棺材。
她剛從一塊棺木中爬出來。
她面色發白,倒退一步,卻撞上了身后的木桶。
無數蝙蝠再一次如浪潮一般散開,不少還直沖向她的面門。她立即往小巷外跑。
蝙蝠吱叫著擦過她的頭頂,冰涼的翅膀掃過她的發。
她蓋住腦袋,卻按住了一只蝙蝠。
她驚叫著甩手,使了吃奶的力氣站起來,埋頭往前沖。
直到最后,她撞上了小巷盡頭的木桶。
木桶向瞬間被摧毀的塔,轟隆轟隆垮下,向前滾落。
她抱住頭,繼續往前跑,卻因踩中木桶而跌倒。她渾身濕透,在黑暗中被木桶帶著打了幾個滾。
眼前強光掃過,最后她摔倒在路面。
她剛想抬頭看,一陣風刮來,迎面沖來一張紙,蓋住她的臉。
離她極近的,是一張蒼白的臉。她慌忙地扯下來看。
那是一張報紙。
而報紙上印著一張極大的畫像。
她只是看了一眼畫像,便再挪不開視線。
那是一個女人。
女人背對著鏡頭,坐在鏡子面前。長發卷而濃密,深海一般的幽藍一直垂到腰。發尾微微翹起。鏡中的面孔艷麗而慵懶,略微凌亂的劉海垂下來,遮住半邊眼睛。深紅色的眼睛。
女人輕抬著一只手,兩指夾著高腳杯。杯中的酒如同那雙狐媚的眼睛,或是漂亮的指甲,血一般的紅,明亮透徹。
如此濃烈的瞳色,指甲,卻配上了蒼白的膚色。女人的黑色晚禮服大大敞開,背脊雪一般,白且無瑕。
報紙的底部寫著奇怪的字符,她隨便掃了一眼,居然立刻就明白了:
“莉莉斯失蹤兩月整!懸賞金已過十萬!”
她再看一下畫中的女人,下意識把額前的劉海往后播一下,把報紙翻過來——這一翻,出事了。
這是一幅通常只要刊登就會被禁止的圖。
一個男人捧著一個女人的后頸,舌尖舔著長長的尖牙。女人的頸項間裂了個大大的口子,鮮血像瀑布一樣流出來,雪白的衣服被鮮血污染,若不是腰部還有幾處白色,尋常人還會以為這衣服就是紅色。女人睜大眼睛,目光猙獰,顯然已經死去。血流過衣服,落到地上,流成了奇怪的符號——一個圓圈中間是筆跡潦草的倒A。
她強忍住驚恐,看了看下面寫的字:
美味難抗拒,唯有布魯赫。
她還沒時間平定下來,身后就有兩個女人在說話:
“怎么莉莉斯小姐還沒回來?難道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是去人間遇到了意外?”
“你認為可能么?她要出事,整個血族都該滅亡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愣了愣,抬頭一看,面前有一對男女從她面前走過:男人戴著高高的黑色禮帽,穿著黑色外套,黑色披風,以及白色高領襯衫,手中還握著長長的拐杖;女人盤起卷發,手戴露指黑色手套,穿著黑色蕾絲長裙,還持著一把暗紫色的扇子。
天空是烏云密布的,街道是灰色的,加上清一色暗色衣服,他們的皮膚竟白得嚇人——尤其是那個女人半露的乳房,幾乎接近慘白。
他們的眼眶很黑,嘴唇淡紫,配上這種顏色的皮膚,優雅得像出自中世紀電影中的貴族,卻讓人怎么也聯想不到活人。
她的視線原本一直追隨著他們,但很快她便發現,所有人都是穿著同樣風格的衣服。
她確定自己是在一個城中,而且是一個相當富裕華貴的城市。因為她身后的樓房上雕刻的花紋已經繁復到了極點。
而她身后兩個女人還在說話:
“我有個朋友在王宮工作,他們說,莉莉斯小姐和陛下鬧翻了,一氣之下就消失了。”
“真的假的?他們關系不是一直很好么,怎么會翻臉?”
“就是因為感情好才容易翻臉吧?男人女人的事,誰說得清楚。”
“可是他們不是那樣的關系啊。”
“那是在外面說的,莉莉斯小姐隔三岔五就大老遠地飛一次王宮,你看可能不是那種關系么?”
“也是,十萬伯,都可以買下一個城了。陛下真的很擔心她啊。”
她左顧右盼,最后終于有種徹底崩潰的感覺。
為什么她能聽懂他們的語言,卻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
她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空氣潮濕微涼,暗色的馬車慢悠悠地前行。
城市像蒙著白色的紗,茫茫的,隱隱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建筑高且華麗,卻是米色的,尖尖的頂端直刺向灰色的天空,原已十分壓抑,外加人群往來,以及和樓房不成正比的狹窄街道,幾乎讓人窒息。
她揉揉額心,往前走了一段。
可是,總覺得有人在看她。
她開始以為錯覺。誰知她走到哪,周圍的人就看到哪。
她實在不自在,終于停下來。
看她的人還是在看她,不看她的人,也回頭過來看著她。
最后整條街的人都在看她。
氣氛詭異之極。直到街道盡頭最大的深黑古鐘敲響三次。
突然,所有人都扔掉手中的東西,向她沖來。
她大驚,剛后退一步,就有人抓住她的衣角。隨后,一個十三四歲少年的聲音響起:
“十萬伯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