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陳默在下午接到他以前的老隊長鄭楷的電話說下周過來西安玩,他頓時就覺得奇怪,鄭楷現在轉到地方上做刑警,年末正是忙的時候。后來才知道全是陸臻搞得鬼,小陸中校還沒結婚更沒經歷過婆媳問題,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苦惱的陸臻同志就把求助的對象指向了隊里模范老公的代表。
陳默失笑說其實現在已經好了,苗苗已經不生氣了。
鄭楷切一聲,說行那正好,反正年前也難抽出假來,我年后過去看你,西安咱也沒去過就當是帶著老婆渡個假吧,反正你結婚我也沒趕上,連弟媳婦都沒見過活的。
陳默當然一口應承,心情也隨之好了很多。
成輝趁機敲邊鼓說眼跟前談什么都是虛的,最要緊就是快點生個娃,你嫂子沒生娃那會兒成天折騰我,現在生了娃,成天和我一起折騰娃,這話題不就有了嘛,統一戰線不就出來了嘛!
陳默聽著將信將疑,只是下班走人的時候看到食堂門口蹲著的某尊灰白色毛線團,心中微微一動。
陳正平的意外出現給苗苑心中那有如舊時黑暗深宅的陳家抹上了一筆亮色,連帶著把她的婚姻都照得光輝燦爛起來。苗苑下了班就興致勃勃的殺去菜場買菜,伙頭軍罷工好幾天,陳默都瘦了,剛好今天不值班她得給陳默補補。她一邊挑著排骨一邊感慨,太后那么兇,一定在家老是欺負公公,瞧她公公瘦得那樣,都沒人給他補。
思慮至此,苗苑再一次發出了她今天下午已經嘀咕了一千遍的感慨——你說像我公公這么好的人,怎么就娶了那么個老婆呢?
因為陳默比較能吃,苗苑買起菜來也豪邁,大包小包的拎滿,費勁兒的空出一只手開了門,腳尖一推,一只長得異常神奇的大狗沖她響亮的汪了一聲。
苗苑嚇得一僵。
陳默連忙迎過去幫苗苑拎東西:“別怕別怕,它不咬人。”
“這這……這位……”苗苑小心翼翼的湊過去摸了摸大狗的腦門,大狗從善如流的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這是侯爺,還記得嗎,當年陸臻送給我的,在你們店里送的!”
苗苑大為震驚:“長這么大啦!”她拎起侯爺粗粗長長有如黑人發辮似的長毛:“怎么,這個毛……誰給它編的啊!”
“沒人給它編,天生的。”陳默有點汗:“是這樣的,負責養它的人回家休假了,所以帶回來養幾天。”
事實上陳默思來想去認為成輝有關生娃的建議值得一試,只是考慮到要生一個娃從現在開始努力怎么也還得十個月,完全來不及應付眼前的危機,于是……
陳默難得說個謊很不習慣,佯裝給侯爺理毛,不敢轉頭看苗苑。
苗苑倒是一點沒注意,興奮的大眼睛閃閃的。
俗話說有什么樣的爹就有什么樣的兒子,當然這個俗話套不到陳默身上,只是用在侯爺身上就再合適也沒有了,它基本秉承了它老爹那種奸猾的,饞嘴愛撒嬌耍賴顧地盤兒的個性。
侯爺和它爹發財一樣也是養在操場邊上吃百家飯長大的,可是武警部隊畢竟不如麒麟基地的訓練辛苦,官兵們相對要更空閑一些,也就更無聊一些,于是侯爺也就有了更多的人間寵愛,一個個慣得它上天。
苗苑和侯爺玩了一會兒去廚房做飯,肉袋子剛剛一打開,就看著一個矯健的身影從客廳飛掠而過,一本正經的端坐在灶臺前,以一雙溫柔水潤的大眼睛認真而深情的瞅著苗苑。苗苑軟弱無力的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一斤排骨還沒淖水就送了三兩入狗腹。
陳默拿上狗糧來引它,試圖讓它不要騷擾苗苑干活,沒想到此狗低頭在他掌心里嗅了嗅就鄙夷的扭過了頭,堅定不移的蹭著苗苑。沒辦法這狗是養在軍營里的,大老爺們見多了不值錢,如此溫柔嬌美水嫩嫩的小姑娘沒見過啊……
苗苑用散發著肉香的小手溫柔的撫了撫侯爺的臉,侯爺伸出濕嗒嗒的大舌頭更加溫柔的舔了舔,陳默隱隱的感覺到自己的額角有點爆。
這一頓飯兩人一狗吃得熱鬧,苗苑感慨肉買少了,陳默埋頭吃肉,侯爺嘎嘣嘎嘣的咬著脆骨,嚼得那叫一個過癮。吃完飯,苗苑上網去查了查可蒙犬的飼養指南,打發陳默去小區門口的寵物店里買香波,陳默暗忖這狗養在部隊只怕半年都沒人給它洗一次澡,領回家果然是享福了,洗個澡都得是專業用品。
可蒙是大型犬,侯爺因為打小養得人就多,跑動得也多,所以發育得也好,長得膘肥體壯身高馬大,一站起來比苗苑還高。結果給它洗澡就費大勁兒了,陳默和苗苑兩個人把它按到浴缸里,一個抹香波一個搓,不洗不知道一洗這么臟,連泡沫都是灰的。侯爺發現自己身上沾了水成了落水狗心情很是不愉快,時不時的一抖毛,讓細沫和水滴漫天飛舞。
苗苑被它逗得直笑,一邊英勇的與侯爺的“黑人辮子”做斗爭,一邊指揮陳默按頭按腳,最后狗是洗干凈了,兩個人都成了落水人,只能順帶著把自己也一起搓吧搓吧。
苗同學洗完澡拿著小電吹風一邊給自己吹頭發一邊給侯爺吹毛,吹著吹著才驚訝的發現原來這狗是白的,它不是個灰狗。苗苑登時就震驚了,那原來得多臟啊!她指著侯爺的狗頭說:“你真臟!”
侯爺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嗚嗚的把下巴擱到苗苑的大腿上,苗苑笑得歡樂,一點一點的給它吹干毛發。
陳默并沒有參與這一人一狗的溫馨畫面,他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她們。
房間里,有某種帶著淡淡粉色與桔色的溫暖的東西在慢慢生長,讓燈光變得溫柔起來,有陽光與火的味道,陳默閉上眼睛呼吸,臉上有寧靜的神情。
陸臻說得沒錯:沒有人應該孤單!
幸福的大狗侯爺在暖風中愜意的瞇著眼,有一雙溫柔的小手在幫它梳理毛發,這讓它舒服的直哆嗦。可是慢慢的,小手離開了,慢慢的,風沒了,忽然間,連那嗡嗡的吵雜聲也沒有了。
侯爺不滿的睜開眼睛,驚訝的發現今天對它很好的那兩個人正在非常投入的吃對方的嘴……
侯爺委屈的汪了一聲:你們在吃什么,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侯爺傷心的汪了一聲:你們在吃什么,為什么不給我吃?
侯爺憤怒的汪了一聲:你們在吃什么,我也要吃!!
侯爺激動的汪了一聲:……沖過去了……
苗苑緋紅著雙頰把那只狗頭推開,驚呼:“它要干嘛!”
陳默黑了臉。
侯爺以一只偽軍犬的直覺瞬間感覺到了危機,它嗚嗚叫著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了臥室,陳默站起來關房門,侯爺拿出最后的勇氣沖他響亮的汪了一聲。
陳默眉頭一挑。
可憐的大狗屁滾尿流的夾著尾巴逃走了。
苗苑不放心的跟過來:“哎,我們得給它弄個窩……”
陳默轉身鎖門,抱住苗苑說:“等會。”
“那現在干嘛?”苗苑不解。
陳默細細的撫著苗苑的耳垂慢慢的笑起來,……陪我造人!
那天晚上,陳默看著懷里睡顏甜美的苗苑期待的想,老成說得也沒錯:生個孩子是必要的!
門外,客廳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只憂傷的大狗憤憤的撕咬著扔給它墊窩的舊衣服。
苗苑做夢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大事,但是直到大清早時陳默起床時驚動她這才恍然想起來。苗苑帶著濃濃的睡意說:“陳默你爸爸昨天來找我!”
陳默正在扣扣子的手頓了頓,隨即旋開臺燈:“他說什么了?”
“他讓我們周末回家吃飯,”苗苑裹著被子像一個毛毛蟲那樣在床上蠕動著蹭到陳默身邊:“我覺得你爸爸人很好耶……”苗苑依靠她清晨時分殘缺不全的備份理智強壓下了后面那半句話:怎么就娶了你媽呢?
陳默哦了一聲,燈光下的苗苑不自覺的把頭埋里被子里,只露出烏黑的頭發和半張粉嫩的小臉,陳默俯身吻了吻苗苑的臉頰。
苗苑睡眼醒松:“晚上早點兒回來,商量下帶什么東西吧。”
陳默說:“今天要值班!”
苗苑皺起臉:“我怎么覺得你最近值班多起來了。”
陳默說:“因為這前都是別人給我代了,現在婚都結了。”
苗苑陡然醒了過來,她懷疑的睜開眼睛:“我怎么聽著好像當年是大家在給你保駕護航,制造工作清閑的假象,現在老婆到手了,就不值錢了,就輪到您老人家還情了……”
陳默笑了:“差不多就是這樣。”
“哦!”苗苑痛苦的捂住臉:“我還能后悔嗎?”
陳默笑著說:“不行,軍婚是受到法律保護的。”
苗苑把一個枕頭砸過去:“你給我滾!”
陳默照例把半空中的枕頭接住放在床尾,整理好制裝出門。
雖然大隊長不一定需要跟晨練,可是陳默婚前習慣如此,婚后也就沒有擱下。清晨6點30分,古都的天空還是灰蒙蒙的,陳默難得的在訓練中走神,他想起了陳正平……父親。
如果說母親形象在回憶中是一筆如火的重色,那父親就是有些淡的灰。十八歲徹底離開家,然后每年回家的日子不過十數天,于是印象就淡了,甚至有些割裂,以至于兩年前陳默看到纏綿病塌的陳正平幾乎不能相信這就是自己的父親。
記憶中的父親永遠是忙碌的,不常出現,但是從沒有動怒的時候,高大而鎮定。相比較母親的咄咄逼人固執強硬,似乎這個父親要和顏悅色的多,但是陳默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比母親更厲害。
當韋若祺說不行的時候,她會堅持到底,直到她松口說行;但是陳正平不會,他可能一開始會說這不好,可是中途又說那挺好,但是最后你發現其實他從來沒有贊同過你,而當你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你多半已經因為他的緣故永遠的失去了得到的機會。
不過陳正平的性情在一場大病之后變了很多,醫生說他不宜動腦,只能靜養,所以現在的陳正平安靜得像一個平庸怯懦的老人。
以前陳默回家探親時常常會被老爹拖著討論國家大事,聽他談論省委及國家各部委的人際網絡派系分布,并且逐條分析相關政令,預測干部升遷及人事調動。陳默是個好聽眾,輕易不會不耐煩,但畢竟沒有興趣,表情自然不會太專注。
陳正平常常無奈的笑話他,說我這些話別人花錢都聽不到。
陳默相信這是真的。甚至他都很能理解陳正平,每個人都對自己研究的事物有分享的沖動,陳默心想,就算是他這么冷淡的人,在摸熟了一把好槍之后也會很樂意給人打個靶,亮一亮相的。
陳默一想起周末的會面就有不自覺的警惕,他長這么大從來沒怕過韋若祺,因為他從不畏懼強硬,但是父親是不可捉摸的,只希望他觀望了這么之久才出手,會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年輕的新婚夫妻在這個城市不同的角落里思考著同一個問題,只是苗苑這邊要熱鬧得多,她很鄭重的給王朝陽與蘇沫的老媽打電話,仔細詢問本地新媳婦上門有什么規矩禮數。
蘇沫懷孕初期反應嚴重,這里幾天都在家里休養,一聽說苗苑要主動上門拜訪馬上恨鐵不成鋼的重重嘆氣,直言像那樣的婆家拿轎子來抬我都不會踏進去。蘇沫媽一巴掌拍飛女兒,回頭對著苗苑語重心長:閨女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再怎么說過了門了,日子也得往好里過。
蘇沫把電話搶過去吆喝:蒸包子啦!熱騰騰的大包子,蒸熟了開嚼啊!
苗苑在一片雞飛狗跳中得到全盤信息,擦著汗心想這誰家的日子過得都不易啊!因為陳默要值班,苗苑給陳默打了個電話報備一聲,下班之后獨自采購了全套禮品。
說實話,忒重!
苗苑狠狠心打了個出租車回家,這里她開始心疼起她的酒席錢了,六萬七啊六萬七,打出租都能繞著地球跑一圈了,浪費了!可憐的苗同學抱著滿手的禮品,默默的寬面條淚。
等她好不容易把大包小包扛回家,門一開人又傻了。苗苑在侯爺深情期待的棕色大眼睛的映照下羞愧的低下了頭:“我……我把你給忘了!”
“汪嗚……”吃飯吃飯!!
侯爺興奮的大叫
事實是陳默不在家,苗苑就打算自己湊和一下,完全忽略了現在家里還有這么一口子,晚飯苗苑給侯爺倒了碗牛奶,煮了兩個白煮蛋就狗糧,侯爺委屈的嗚咽著:我要吃肉,老子不要吃狗餅干,嘴里淡出個鳥來!
苗苑因為在食物上苛扣了侯爺心中尤為過意不去,就打算飯后帶它出門放個風,她找了根頭繩給侯爺扎了一個帥帥的黑人頭,要不然她總疑心這娃走路看不著道,別一頭栽坑里去。
可蒙畢竟是大型犬,新買的狗繩扣上,溜起來也著實威風。苗苑與陳默住的這個小區因為軍區駐地沒有什么特別綠化,所以苗苑體貼的牽著侯爺去了隔壁的高尚社區。
隔壁小區的中心花園里有很多狗……是的重復一遍,有很多狗……于是侯爺瘋了。
可蒙的發情期一般開始于一歲多,個別開竅早的八個月就開始嗷了。侯爺前半輩子都生活在軍區的操場上,除了人沒見過別的生物,當然還都是雄性。那青春的騷動啊,那公狗的熱血啊,……通通在這一刻燃燒起來,苗苑就聽到侯爺嗷嗚一聲,拽著她撒丫狂奔一頭扎進犬群的中心地帶。
偉大的匈牙利牧羊犬來自遙遠的北方大草原,從古時就是干體力活的一把好手,就苗苑那百來斤的小身板兒被它拖著那就跟玩兒似的,苗苑萬般無奈之下松了狗繩痛苦的捂住臉,用指縫里看著侯爺在新的領地中欺男霸女左撲右跳……
就聽著耳邊一聲聲——
喲,這也是狗啊……
這狗長得真稀奇!
呀,哪兒來的狗啊?
哎,這狗這是要干嘛?
哎呀,我們家囡囡還小啊……
來來來,你快看啊,這狗長得真是如夢似幻,風中零亂!
……
回家的路上侯爺一步三回頭留戀不已,苗苑算是徹底的讓它折騰掉了體力,回家沾床即倒:這年頭養點啥都不容易啊!
門外,客廳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只興奮的大狗正幸福的揉蹭著扔給它墊窩的舊衣服。
嗯,不要懷疑,侯爺就是長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