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憂
「啾──」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從山中傳來。
隨著哨聲響起,樹林裡一下子跑出很多人,大家慌慌張張,像是在躲避危險。
一陣喀嚓喀嚓的輕響,整排樹木緩緩倒下來,弄得塵土飛揚,更驚起無數鳥雀,也嚇得眾多狐兔四處亂跑。
隨著一陣嘰裡呱啦的亂喊,剛才飛快跑走的人又迅速跑回來,拿著斧頭砍了起來,枝枝葉葉被砍掉扔在一旁,剩下的主幹被迅速拖走。
在山腳下到處可以聽到嘎吱嘎吱的鋸木聲,單調而嘈雜,不過更嘈雜的是釘木板的聲音。
沿著山壁,一根根棱角分明的方木被立起來,這些方木架起一幢幢房子,結構看起來像苗人的竹樓,不過比竹樓更簡單。
在工地一角有一座用樹枝搭建的涼棚,當中放著兩把榻椅,謝小玉和蠻王愜意地靠在榻椅上,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大盤瓜果。
「這下好了,你的人再也不用拿芭蕉葉子修補房屋。」謝小玉翹著腿,看著土蠻在那裡忙碌。
蠻王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點了點頭,對於眼前的一切充滿欣喜。
這是蠻王的新寨子,原來的那座寨子已經被夷為平地,好在人沒什麼損失,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蠻王轉頭看了看那片平地,有些不滿地說道︰「你們打仗卻把我的寨子毀了,真是豈有此理。」
雖然蠻王看起來很憤怒,不過都是裝出來的,落後並不意味著淳樸,他們也知道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但謝小玉不吃這套,他知道蠻王貪心不足,想要更多好處,所以冷哼一聲,說道︰「你又沒有損失﹗就算你們保養得再好,那座寨子也撐不了幾年,現下我給你們這麼多工具,還教會你們造房子,日子只會比原來更好過,身後那片地方更是天然的農田,你們連平整土地的力氣都可以省下,還有什麼不滿?」
「你當我不知道嗎?你們遲早要走,這些東西反正沒用,給我的話還可以做一點人情。」蠻王也是個老奸巨猾之輩,直接點出謝小玉的心思。
「沒有我教你們,就算有鋸子和鐵釘,你們也只會建造簡陋的木屋,等到了冬天,冷風會從縫隙往裡面灌,夏天又熱得受不了,而且頂多五、六年屋子就朽了,恐怕還比不上你們原來的獸皮帳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攻破三座城,俘虜那麼多人,裡面也有工匠,各種工具也都不缺,但是過的日子一直沒什麼改善……你們根本就是照貓畫虎,不得其法。」
「有什麼了不起?造房子還不簡單?」蠻王嘴上不肯認輸。
「想在天寶州造房子,哪有這麼簡單?」謝小玉冷笑道︰「這裡的瘴煞之氣不但危害人體,對木材也有很大的腐蝕性。當初我們為了讓人在這裡定居,花了不少心思,最後才創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而你們抓的那些工匠是半吊子,只知道如何做,卻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居然還想從他們那裡學到東西……」說著,謝小玉連連搖頭。
事實上,謝小玉教的也不是全部。
想在天寶州建造房子,最關鍵的就是驅除瘴煞之氣,當年謝小玉等人從礦業會所買下落魂谷的開採權,在那裡建立新礦區,最大的一筆花費就是用來購買界碑。
界碑不只是用來劃定界限,同時也是一座法陣,可以驅散瘴煞陰濕之氣,可以讓人居住。
像這些東西,謝小玉就不可能傳授了。
「時間差不多了,這排房子造好後,你們可以依樣畫葫蘆,用不著我再指點,那邊的農田也已經開墾出來……我的事差不多做完了。」謝小玉緩緩坐起身。
「怎麼?你打算走了?」蠻王也坐直身體,居然有點捨不得。
「我們有一句話──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謝小玉站了起來。
「沒認識你以前,我總覺得漢人不是好東西,不過你還算不錯。」蠻王點了點頭。
謝小玉並不會將蠻王的話當真,這句讚賞是用一大堆東西換來,如果有人也給他一大堆好東西,他也會說那個人不錯。
「走了。」謝小玉打了 一聲招呼。
「以後有時間過來看看,這裡不歡迎漢人,但你是例外。」蠻王朝謝小玉點了點頭。
謝小玉笑了笑,化作一道遁光破空而去。
飛出百餘里,突然謝小玉停了下來。
在謝小玉身旁十丈左右,陳元奇平空冒出來,這裡畢竟是土蠻的地盤,誰都說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事。
「我真不明白,有必要對他們這麼好嗎?」陳元奇嘟囔道。
謝小玉沒有答腔,他懸空而立沈思許久,才緩緩說道︰「天寶州是三百多年前發現,對兩次大劫之間一萬多年的時間來說,三百年如同彈指一瞬間。而你不覺得這實在太巧合了嗎?我被流放到這裡,在這裡認識蘇明成、麻子,又在這裡結識洛文清、你和羅師叔……這一切都讓我無法相信只是巧合。」
還有些話謝小玉不能說──他修練的功法也是在這裡得到,另外還有一件讓他在意的事。
「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機門,為什麼會讓一個門人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謝小玉補充道。
陳元奇沈默了,他回答不上來,仔細一想後,他也感到一絲蹊蹺。
「我承認,天寶州確實有些特別,但是那些土蠻應該不是大劫的關鍵吧?」陳元奇的語氣已經沒有剛才那樣肯定。
讓陳元奇感到驚訝的是,謝小玉居然搖了搖頭。
「中土和婆娑大陸有人,這完全可以理解,這兩個地方畢竟是人族的發源地,但天寶州離中土那麼遠,而且海外有數不清的島嶼,大的島嶼也不少,很多比這裡更適合人居住,卻都沒有人的蹤跡,唯獨這裡有,你不覺得奇怪嗎?還有土蠻這種古怪的傳承模式,他們為什麼變成那種模樣?為什麼介乎於人和妖之間?」謝小玉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陳元奇越發答不上來。
「等我一下,我下去有點事。」謝小玉說道。
「需要幫忙嗎?」陳元奇問道。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開口。」謝小玉婉拒了。
陳元奇心領神會,知道謝小玉有太多祕密不想讓人知道,就不再堅持。
謝小玉化作一道遁光朝著遠處飛去,方向正是那口靈眼所在。
此刻這裡長出許多嫩芽,毛茸茸的,而且顏色碧綠,彷佛鋪上一層綠色的地這裡在沒有被毀之前,就常年被木行精氣滋潤,所以靈眼雖然被毀,木行精氣卻沒有完全消失,頂多三五個月這裡又會變得鬱鬱蔥蔥。
那些土蠻腦子不笨,也看出這片土地的價值,急急忙忙就種下種子,就算他們不懂得如何照顧,到了秋天,這裡也會變得一片金黃,謝小玉彷佛已經看到那豐收的景象。
在這片農田的中央有座不算大的池塘,池塘深不見底,一眼望去碧綠晶瑩,彷佛地上鑲著一塊綠寶石。
謝小玉飛到池塘上空直直落下去,迅速沒入水中。
隨著謝小玉下潛得越來越深,頭頂上那一片天空變得越來越小,不過四周並非一片漆黑,而是有些發綠,似乎有光從四周的土裡滲透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小玉的腳終於踩在地面上。
這裡居然沒水,一道巨大的氣罩將所有水都擋在外面,如此重的水壓下來,這裡的壓力可想而知。
「你的辦法真不錯。」木靈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因為這裡只有謝小玉,沒有其他人,所以木靈露出身形。
借著水的壓力將靈氣壓縮到極點,這是謝小玉的建議。
「好像恢復得不錯。」謝小玉看著四周。
靈眼乾涸,方圓數百里內的靈脈也全部斷絕,照理說不可能再恢復,但是在巨大的水壓下,殘存的靈氣被壓縮到極點,一個新的靈眼正在形成。
現下時間還短,之後木行精氣會變得越來越精純濃重,不但會恢復到原來的規模,還可能超過。
「可惜這對我已經沒用了。」木靈不無遺憾。
「將來會不會再孕育出一個像你這樣的先天精靈?」謝小玉問道。
「不可能,這裡已經有我的意志,不可能再自我衍化靈智。」木靈搖了搖頭,而且就算能,木靈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謝小玉倒是沒有氣餒,這裡不行,還有別的靈眼,只不過他無法確定需要多少時間才會有另一個先天精靈誕生。
「我要走了,這一次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甚至有可能永遠回不來。」謝小玉是來告別的。
「我會想你的。」木靈毫不在乎地說道。
「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走?將來大劫一到,這裡肯定會被妖族佔領,到時你會非常危險。」謝小玉圖窮匕見,他真正的目的是拐走木靈。
「這裡是我的根,我沒辦法離開根。」木靈連連搖頭。
「跟我走吧﹗你的實力雖然很強,但是妖族的實力也不弱。太古之時,你的很多同類就是被妖族殺掉。」謝小玉不會輕易放棄,繼續再勸。
「這裡是我的根、是我的源,我不能離開,一旦離開,我就再也沒辦法成長,到時等到你所說的大劫過去,等到它醒來,我仍舊沒有活路。」木靈很無奈。
木靈知道謝小玉沒撒謊,因為木靈一生下來就知道很多事,其中包括太古之時的事。
先天精怪雖然強大,卻不是沒有限制,大道至公,越是強大的存在受到的限制就越多,先天精怪很強,但是不能隨意挪動;妖族雖然弱,但是打不過可以逃,以後聚集更多的力量再打回來,這就是太古之時,天道假借妖族之手滅亡先天精怪的真相。
「應該會有辦法……你能不能像我一樣製造一個分身?」謝小玉退而求其次,覺得拐不了本體,拐一個分身也好。
「不行,絕對不行﹗用你們的話來說,我其實就是一個魂,如果我一分為二,那並不是分身,而是徹底變成兩個,原來的我就不存在了──新生成的兩個魂絕對不會允許對方存在。」木靈一語道破天機。
謝小玉感到鬱悶了,他沒想到大道如此嚴謹,居然連這條路都堵死,同時也有所警醒。
之前木靈說過,任何生命達到至高境界都應該和它一樣,這豈不是意味著修練到最後分身都會變成獨立的自我,而且這些分身會自相殘殺?
一想到這裡,謝小玉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但謝小玉很快就將這個想法拋在腦後,因為要修練到那等境界還不知道何年何月,現下考慮這些實在太早。
一艘艘飛天船降落在臨海城外圍,經過半個多月的航行,受到徵召的修士們終於回來了。
從降落點出來,這些人全都一愣,眼前的這一切讓他們感到陌生。
在這些人的印象中,臨海城非常熱鬧,哪怕夜色已深,只要沒到子夜,臨海城的街道上仍舊人來人往,特別是在夏天,屋內熱得睡不著,很多人乾脆跑到外面納涼,滿大街都是人.,但是現下大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是怎麼了?」一個修士拉著旁邊的守衛問道。
「人都跑到東區去,那裡正在招募人手。」守衛連忙回道。
「又是徵召?」另一個修士罵道。
「這位爺,您聽清楚了,是招募,不是徵召,很多人削尖腦袋想進去,人家還未必要呢﹗」守衛臉上帶著幾絲得意,顯然他用不著擔心,像他們這些當兵的,全都在招募之列。
「招募?有什麼講究嗎?」另外一個修士湊過來。
「講究可大了﹗招募是全憑自願,自己去東區報名,一家人最多領兩張號碼牌,然後去排隊。當過兵、打過仗的人優先,特別是在北望城一戰活下來的,就算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一樣有這個資格……」說到這裡,守衛嘖嘖連聲,臉上滿是羨慕的神情。
雖然這守衛也有資格出海,不過私底下都在傳,那群從北望城回來的老弱殘兵得到的待遇和修士同等級。
「繼續說。」修士扔了 一錠銀子過去。
守衛接住銀子後,竟將銀子還給修士,道︰「這位爺,你還沒得到消息,銀子已經沒用了。現下男人每天一斤米,女人八兩,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六兩,錢這東西……」說著,守衛笑嘻嘻地搖了搖頭。
眾位修士聞言,頓時喧鬧起來。
修士比普通人有錢,就算混得再差,幾十萬兩銀子總是有的,沒想到現下全都作廢,他們連花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誰的決定?」一個上了年紀的修士大聲嚷嚷道。
「這是各大門派的決定……其實就算上面沒什麼說法,銀子也已經不管用,這東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雖然平時大家把它當寶貝,但大劫一起,誰還在乎這東西?」守衛連忙說道︰「你們剛走不久米價就一日三翻,錢越來越不值錢了。」
一聽到這番話,眾修士也無話可說。
好半天,突然有人問道︰「你這小子怎麼沒去東區?」
「我用不著去,當兵的都能上船,我已經領了船牌。」守衛從腰上摘下一塊巴掌般大小的銀色牌子。
牌子很薄,就是一塊薄銀片,正面有一道符篆,底下印個血紅色拇指印。
修士中有人熟悉符篆之道,頓時大聲說道︰「不得了,真是不得了﹗這麼一件東西上居然用了金符﹗」
「這是什麼符?」立刻有人追問道。
熟悉符篆的修士也不多說,一把搶過牌子用法力催動,隨即牌子上射出一道淡黃色光芒,中間映照出守衛的上半身影像。
「拇指印裡還有一滴精血,不是本人,拿了牌子也沒用……居然用這東西標記身分……這些大門派實在是財大氣粗。」修士連連搖頭,嘴裡更是嘖嘖連聲。
眾人原本以為所謂的招募只是掛羊頭賣狗肉,實質上仍是徵召,不過是把官府的命令改成大劫到來的恐嚇,讓人自己送上門,但是現下大家的心開始動搖。
「只有一家招募嗎?」人群中傳出一道沈悶的聲音,說話的人顯然不想讓人知道身分。
對於這種藏頭露尾的行徑,一開始眾人有些看不起,不過轉念一想又都明白,這顯然是不想得罪某些人。
「不是,整個東區都被劃分成招募點,官府、道府、各大門派都在那裡招人,你相信誰,就到誰那邊報名,就算全都報一遍也沒關係,只不過船牌只能選一家,而且拿了之後不能反悔。」守衛一邊取回自己的船牌,一邊解釋道。
「這麼自由?」
「不會吧?」
眾人議論紛紛,他們已經習慣被強行徵召,從來沒想過還可以自己選擇,更不用說可以選擇幾家。
「你選的是哪家?」一個滿嘴落腮胡子的修士問道。
「還能選哪家?跟著小老爺吧﹗官府、道府肯定不能相信,別的門派有點難說,只有小老爺那邊最讓人放心。北望城之戰總共有兩萬人活下來,其中一萬人就是跟著小老爺才保住性命,那還都是些老弱殘兵,放在其他城,他們早就成灰了。」守衛顯然對自己的好運氣非常得意。
一個身材矮小的修士看不下去,冷言冷語道︰「人是會變的,當年還好說,現下就未必了。」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打算賭一把。」守衛並沒堅持,因為沒必要,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敢和這些修士抬槓。
但是守衛不打算抬槓,對方卻未必,那個人提升嗓門說道︰「如果真的這麼明白事理,為什麼拿了船牌後就不能反悔?這不還是掛羊頭賣狗肉?」
眾人回應各異,有的不以為然,有的暗自點頭,不過厚道的人不少,一個老修士開口道︰「話不能這樣講,煉這樣一塊船牌花費的心思也不少,如果可以隨便反悔,負責招募的人恐怕忙都忙不過來。」
「老爺子的馬屁拍得不錯。」矮子頓時不悅了,瞬間化身瘋狗,逮誰咬誰。老修士臉色鐵青,卻沒興趣爭辯下去。
矮子看到老修士不再開口,以為自己贏了,滿臉得意。
這時,一道紅光飛來,矮子的頭頂上頓時多了 一個「丁四十七」的字樣。
「什麼人?開什麼玩笑?」矮子怒道,兩眼露出凶芒掃視著四周,不過他很快就不敢說話了。
天空中一個人懸空而立,冷眼看著矮子。
能夠懸空而立,起碼是真人,矮子只有練氣境界,根本惹不起這種人物。
「這一次各大門派招募,大家來去自由,沒有人強求,像這種難聽的話沒必要多說,既然閣下看不起我們這幾派,那就另投別家,我幫你打上這個印記,免得我們的人誤會把你收進去,那就不好了。」
說著,這個懸空而立的人冷冷地掃了矮子一眼,轉身飛走。
矮子頓時面紅耳赤,可過了片刻,臉色卻變得蒼白。
矮子並不是不知道守衛和老修士的話沒錯,他剛才這麼說只是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卻自斷一條生路。
「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這很正常。」
「別的門派其實也不錯。」
「是啊,其他門派的條件好得多……只是不清楚會不會兌現?」
一大群人從遠處走過來,他們是來接人的,遠遠地看到這邊有人頭頂著紅光,就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嘲諷完矮子,這些人分散開來,朝剛剛下船的人迎去。
「老喬、阿海,我等你們很久了。」
「師父,您總算回來了。」
「老哥,真高興又可以看到你。」
兩邊的人互相打著招呼。
「你們已經拿到船牌了嗎??」老修士摟著兩個少年問道。
那兩個少年是老修士的徒弟,老修士不忍心讓他們附應徵召就讓他們躲起來,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面,此時重逢老修士心裡百感交集,不過他最在意的是出海之事。
「拿到了。」小徒弟連忙回道。
「是哪家?」老修士立刻追問道。
「當然是璇璣、九曜諸派的船隊。」小徒弟理所當然地說道。
大徒弟有些為難,猶豫一會兒,還是說道︰「師父,我對不起您……」
「怎麼了?」老修士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由得緊張起來。
「師兄打算重修。」小徒弟連忙在一旁解釋道︰「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重修?這幾個大門派肯開放他們的功法?」老修士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和其他散修一樣,他的傳承也殘缺不全,而且等級不高,如果真有高明的道法,他也願意從頭來過,當然前提是時間來得及。
「不是那些大門派的功法,而是劍宗傳人自己修練的功法。」小徒弟吞吞吐吐,不知道該怎麼說。
老修士沒有察覺異常,反而大喜,道︰「那好啊。」
「不是《吞日噬月大法》。」小徒弟知道老修士誤會了。
「那是什麼?」老修士有些疑惑。
「是一門叫《蟲王變》的無上大法,聽說練成後威力無窮。」小徒弟硬著頭皮說道,卻又猶豫起來,話到了嘴邊說不出來。
「還有什麼?」老修士感覺到小徒弟藏著話。
「修練這部功法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會變得不人不妖。」大徒弟倒是坦然。
老修士輕嘶一聲。
「哼哼──我就說那個傢伙不安好心。」矮子一直在旁邊豎著耳朵聽別人說話,這下他以為有把柄了,又開始大放厥詞起來。
矮子現下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暗自期待對謝小玉不滿的門派會欣賞他。
兩個少年看了矮子一眼,正打算爭辯,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修士吼道︰「閉上你的鳥嘴﹗再敢胡亂說話,老子把你的腦袋塞進腔子裡﹗」
說話的這個人顯然有點威名,所以他大吼一聲,旁人全都不由自主縮了縮脖子,連矮子也不敢回嘴。
大漢一步步走過來,怒瞪著矮子道︰「你這小子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我不認識劍宗傳人,卻聽很多人提起過他,都沒有不服氣的,特別是那些跟過他的老兵,一提到他全都感激涕零,只有你這鳥人不說人話﹗」
大漢轉過身,朝著眾人喝道︰「告訴你們,老子也打定主意重修。劍宗傳人從來沒拿爛貨唬過人,這《蟲王變》是他自己修練的功法,人家就憑這套功法練成身外化身,聽說他在碧連天外海面對各大派的道君也不弱分毫。」
四周頓時一陣嘩然。
身外化身是道君才擁有的無上神通,蟲王變能夠讓真君修練出身外化身,實在太神奇了。
「我也要重修﹗」
「我也是﹗就算不人不妖又怎麼樣?一旦練成身外化身,絕對道君有望。」
「不只是這樣,有了身外化身,等於平白多了 一條性命。」
眾修士全都興奮起來,只有頭頂著紅字的矮子一臉憤懣,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胡亂開口,如今竟把自己逼入絕境。
「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竹樓上傳來一道尖細的唱曲聲,謝景閑一個老頭居然哼唱著旦角的戲,這讓旁人感到毛骨悚然。
「死老頭子,閉嘴﹗你不害臊,我還替你害臊呢﹗」謝小玉的母親在一旁罵道。
「唉──」謝景閑長嘆一聲︰「我這都是無聊,剛過兩天有趣日子就又要出海,再也沒地方可以聽戲,我自己吊吊嗓子還不行嗎?」
「爹,你讓小釵幫忙,找幾個人來說書不就行了?」謝小玉的大姊慫恿道。
「別鬧了,妳以為妳是老幾?我們有這樣的日子都是靠著小玉,妳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別人都得奉承著妳?」謝景閑並不糊塗,他絕對不會忘記謝小玉曾經說過的話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
「我只想孝順您老人家。」謝小玉的大姊嘟囔道。
「妳要孝順我,就憑自家的本事,別藉妳弟弟的身分作威作福。當初小玉就擔心我們家會和那些豪門一樣,出來一堆狗仗人勢的東西,還真讓他說對了。」
謝景閑指著大女兒的鼻子罵道,眼睛則盯著其他人,他心裡清楚得很,其他人也有這樣的念頭,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這話說得很重,謝小玉的大姊兩眼發紅。
這時,門外傳來謝小玉的聲音。
「爹,大姊也是為了您著想,不過您這話沒錯,咱們應該把眼光放遠,別弄得像暴發戶似的,稍微有點地位就張牙舞爪,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謝小玉這話也不怎麼客氣,他對父母還有點感情,畢竟有生養之恩,但對幾個哥哥姊姊的感情就淡得多了。
「你那邊的事辦完了?」謝景閑笑著問道。
謝小玉的本體一直在這裡,從來沒離開過,不過他的本體整天打坐,偶爾清醒時頂多和陳元奇他們說幾句話,很快又回去打坐,現下突然跑過來,顯然是那邊的事辦完了。
“現下大家都去東城區等著登船出海,戲院,茶館全都關門了,您老想聽說書、看戲也已經沒了,不如我們出發和其他人會合。」謝小玉來這裡就是為了勸家人離開。
「又要坐船?」謝景閑苦著臉問道。
當初謝景閑剛登上飛天劍舟的時候興奮過一段時間,但是連著幾個月在海上漂泊,他實在膩了,覺得還不如在芥子道場裡,飛天劍舟上就算有縮尺成寸的法術,長也不過數百丈,很多地方還不能去,芥子道場畢竟大得多。
「您最好習慣這種生活,接下來可能要在船上待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謝小玉並不是嚇謝景閑,這種事完全有可能。
一聽到這番話,謝景閑一臉淒苦,好半天他才站起身來,伸了 一個懶腰說道︰「好,那就走吧。」
謝景閑認命了。
「我去安排船。」門口傳來謝小釵的聲音。
謝小玉一醒過來,謝小釵就感應到了,立刻停止修練。
不只是謝小釵,綺羅、青嵐、姜涵韻也都站在門外。
「才一萬多里要什麼船?」謝小玉袍袖一展,朝著四周一掃,他的家人全都被收進去。
人當然是被收進芥子道場裡,不過沒放回下面那一層,那裡已經成為蟲子的天下,謝小玉只能將家人留在上一層和洪倫海待在一起。
謝小玉飛身跳到天井裡,化作一道劍光,破空而去,劍光飛到一半就隱沒無蹤。
「我們也走吧。」陳元奇看了看四周,道︰「要不要我帶牠們?」
「用不著。」綺羅搶著說道,並用手肘碰碰青嵐。
青嵐早已經取出那卷畫軸,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綺羅、青嵐、姜涵韻、慕容雪、謝小釵全都不見了。
那畫軸包裹在一片水光中沖天而起,速度只比謝小玉稍微慢一點。
「現下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旁邊一位道君無奈地說道,這位道君有點年紀,長袍寬袖,正是當初投降的三位道君之一。
「走吧,別囉嗦了。羅元棠冷著臉說道。
羅元棠一步跨出,身子瞬間消失,這手遁法比起謝小玉不知道高明多少。
人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四方樓變得一片寂靜。
這一次是真正寂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整座臨海城都變得悄無聲息,
大街上空蕩蕩的,所有房子的屋頂上、天井中都停著鳥雀。
「人走了,全都走了。」
突然一陣波光晃動,一個中年人平空冒出來。
如果謝小玉在這裡,肯定可以認出來中年人正是那位天機門的人。
和當初相比,此刻的李鐸雖然外表一模一樣,氣息卻完全不同,給人的感覺高深莫測,身上的氣勢如海似淵,還帶著一股空靈的感覺。
「還是要由我收拾殘局。」李鐸隨手一指,平空冒出一團火,轉眼間就蔓延得到處都是。
不過這火燒得雖旺,卻沒任何東西被點著,反而灰塵污垢之類的東西全都燃燒殆盡。
這時,半空中又是一陣波動,羅元棠平空冒出來。
「怎麼?對我也有懷疑?」李鐸頭都不抬,仍是專心做他的事。
羅元棠沒有回答,只是在一旁看著。
剛才羅元棠確實是離開,不過暗中留了一道元神印記在這裡,火燒到了元神印記他才會跑回來,結果發現是天機門的人在消除痕跡。
身為道君,羅元棠雖然沒見過這種火,卻聽說過這是淨火,燒的是人留下來的痕跡。
「把這裡直接毀掉不就行了?」羅元棠問道。
「做這種事,我是專家。」李鐸笑了笑,沒有多加解釋。
「你難道一直跟在他身後?」羅元棠又問道。
「沒這個必要,我只需要知道他最後在什麼地方,他前腳走,我後腳立刻就到。」李鐸稍微露了一些底牌。
「從什麼時候開始?」羅元棠再問道。
「這就不能說了,其中的緣由涉及天機門存在的意義。」李鐸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李太虛也得到過這樣的待遇?」羅元棠最後問道。
「我不知道。」李鐸很老實地回答道︰「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不知道我的前任怎麼做的。」
羅元棠翻了翻白眼,見沒辦法從李鐸身上套到什麼,身子一晃,漸漸消失了。下面是洶湧的波濤,天寶州的外海風大浪急。
當初謝小玉為了尋找五行精氣曾經出過一趟海,所以對這裡的一切非常熟悉。謝小玉要去的地方離臨海城有一萬多里,一萬多里對以前的他來說絕對是不短的距離,但是現下頂多幾個時辰就到。
到了海上,謝小玉就撤去隱身,一路飛來並沒遇到阻攔,眼看著就要到了,突然一片朱紅色雲團疾飛而至。
到了前方百餘丈的地方,這片雲停下來,緊接著雲團散去,露出幾個年輕人,為首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旁邊還有兩個女孩。
「別往前走了,此路不通。」少年手插著腰、仰著頭大喝一聲。
「你是哪個門派?」謝小玉停了下來。
「你管我是哪個門派的﹗」少年一臉輕蔑,顯然來頭不小。
少年的話音剛落,突然一股巨力出現,直接把他從雲團中拉出來,緊接著就往下方拋去。
這是分光化影手,原本謝小玉是為了抓取丹藥方便才練這種法術,並沒花太多心思,沒想到領悟了六如法剩下的兩式,分光化影手也練得越來越精妙,已經能化幻為實,抓個人絕對手到擒來。
只聽到撲通一聲,少年一頭栽進海裡,謝小玉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往前飛。
「你給我等著﹗」掉進海裡的少年兀自叫罵著。
還站在雲團上的那些人全都傻眼,好半天,其中一個女孩才醒悟過來,朝著底下叫道︰「師兄,我馬上拉你上來 .」
「不用﹗」少年硬著頭皮說道。
只聽呼的一聲輕響,少年的背後猛然張開一對翅膀,他拍翅膀慢慢飛起來。
這些少年男女顯然都只是練氣層次,連虛空而立都做不到,更不用說飛行。
少年剛飛到雲上,遠處一片五彩光華翻滾蒸騰,一卷畫軸破空而至。
「好寶貝﹗」少年根本沒有吸取剛才的教訓,看到畫軸頓時見獵心喜。
「師兄,你別亂來,萬一這是某位道君高人的法寶,你可就惹大禍了﹗」旁邊一個女孩的腦子還算清醒。
「這卷畫軸飛得如此緩慢,怎麼可能是道君的法寶?」少年不以為然地說道。說完這番話,少年便催動雲朵朝著畫軸飛去。
少年的法力不行,境界更低,但那片雲朵卻是相當了不得的法寶,速度居然不在青嵐全力催動的那卷畫軸之上。
「我來收寶。」另外一個女孩躍躍欲試,從納物袋裡掏出一團輕紗,作勢要拋。
這時,綺羅、青嵐、姜涵韻諸女從畫軸中冒出來。
眾少年男女全都一愣,過了片刻,為首的少年滿臉喜色,輕佻地喊道︰「幾位姐姐真是風度不凡。」
「你是哪個門派的?」綺羅輕笑著問道。
「在下乃是九曜派熒惑峰的弟子,姓路,名戴川,字子恆。」少年傲然道。
「原來是九曜門下……」
綺羅正打算和路戴川開玩笑,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冷哼。
「妳這麼喜歡九曜門下?」
哼聲一起,路戴川又一個倒栽蔥朝著海裡落去,不過這一次並非一個人,剛才那個想攔截畫卷的女孩也跟著飛出去。
「我只是和他開個玩笑。」綺羅覺得謝小玉有點小心眼。
然而謝小玉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的神情越發陰冷,看著綺羅的眼神也越來越冷。
這下子,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知道出問題,綺羅也沒開玩笑的心情了。
謝小玉猛地轉過頭來,身影瞬間消失,緊接著咻的一陣輕響,顯然已經飛遠了。
「他怎麼了??」綺羅莫名其妙地問道。
其他人也不知道所以然,只有青嵐輕嘆一聲,道..「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知道九曜派要倒霉了,下一個被踢出去的肯定是它。」
「這怎麼可能?」綺羅不由得叫道,她知道謝小玉不高興,但是她不覺得謝小玉現下連九曜派都可以不在乎。
「好大的口氣。」那些少年男女之中有人怒道。
青嵐也不多解釋,瞬間消失不見,她已經回到畫軸裡,瞬間畫軸飛了出去。
「等等我﹗」謝小釵第一個回應過來,連忙挪移進畫軸。
第二個回應過來的是慕容雪。
「今天是怎麼了?」綺羅傻愣愣看著謝小玉和青嵐遠去的方向。
「先回去再說。」姜涵韻看了看底下,隨即也消失了。
綺羅被搞得莫名其妙,不過她知道,繼續留在這裡肯定搞不清楚情況,乾脆也一個挪移進入畫軸中。
綺羅剛消失,遠處一朵火雲疾飛而至,上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道人。
這個道人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畫軸,他可不同於剛才那幾個少年,一眼就認出這是青嵐的法寶。
「代師父,快來幫忙﹗師兄他……」留在雲朵上的幾個少年男女大聲喊道,他們看到救兵,心裡終於有了倚靠。
道人接到求援的信號,這才匆匆趕來,半路上看到青嵐的畫軸從他身旁飛過,已經知道這幾個惹禍精又惹下大禍。
道人虎著臉,雙手虛抓,被扔進海中的那一男一女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拎著似的,從海裡飛起來。
還沒等回到雲上,路戴川就大聲嚷嚷道︰「師兄,我被人欺負慘了,有個小子敢不把我們九曜派放在眼裡──」
「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後面的話,你是想要我幫你報仇,對不對?」道人打斷路戴川的話。
「你答應了?」路戴川頓時大喜,此刻他正幻想著得罪他的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饒恕,至於那幾個女人全都匍匐在他的面前.....
然而還沒等路戴川想到最美妙的地方,卻聽到一聲冷哼。
「你要我教訓那個人?我有這個資格嗎?他彈一下手指就可以要我的命,就算師父他老人家出手,也未必能夠教訓得了他,弄得不好,還得落個灰頭土臉。」說到這裡,道人越想越氣,不由得罵道︰「你這小子盡知道惹禍,這下子不但你麻煩了,九曜上上下下恐怕都有麻煩了。」
「師兄,你在開玩笑吧?」路戴川根本不信。
不過那幫少年男女中有明白人,那個沒被謝小玉扔進海裡的女孩眼睛一下子睜大,略帶著一絲顫音說道︰「難道那人就是謝小玉?」
「謝小玉﹗」
「劍宗傳人─?」
眾少年男女全都大吃一驚。
「蓮丫頭,還是妳聰明,可惜現下才明白已經晚了。」道人搖頭嘆息一聲。
「就算他是劍宗傳人又怎樣?」路戴川兀自嘴硬。
「你懂什麼﹗這段日子掌門和諸位長老都在擔心一件事─當年丁老怪把劍宗傳人得罪不輕,如今劍宗傳人羽翼豐滿,手裡有巫門、佛門兩支力量,背後還有劍宗撐腰,連天機門都已經公然露面承認他應劫之人的身分,他現下已經用不著忌憚任何一個門派,之前踢出碧連天是他第一次顯示力量,我們九曜派說不定……」說到最後,道人已經沒辦法說下去。
眾少年男女全都傻眼,他們看似膽子很大,成天惹禍,但真有厲害人物他們也不敢招惹。
「你們也別回去了,劍宗傳人十有八九會借題發揮,他正巴不得找一個理由朝我們發難呢﹗」道人倒是明白情況。
「這怎麼可能?他……他就算有點背景,我們九曜派也不是泥捏的。」路戴川仍有些不服氣。
「你還是少說幾句吧﹗師父這一次讓你害慘了,恐怕連我們這一脈都要倒大楣。」道人一臉憤懣地說道。
「我們這一脈?」在一旁的女孩有些聽懂道人話中的意思。
「我們九曜派和那人出身的元辰派有那麼幾分相似,九曜諸脈並不和睦,說是一派,其實更像是九派聯盟,掌門有名無實,根本管不到我們,不然當初丁老怪也不敢那麼做。」說到這裡,道人話鋒一轉,聲調由高轉低︰「不過,這樣一來,掌門一脈想要分家倒是沒有心理負擔。」
「大劫臨頭,居然想撇下我們﹗」路戴川牙根緊咬,一臉憤怒。
「如果沒有理由,他們當然沒辦法這麼做,但現下理由有了。」道人瞪了路戴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