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單鳴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前幾天他養傷的那個房間。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身體僵硬,應該是很多天沒活動過了。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單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肯定跟木乃伊似的。
短短半個月內,他兩次受傷,還真是夠倒楣的。
屋子裡沒人,他又動不了,他著急想知道沈長澤怎麼樣了,那些SWAT有沒有繼續找他們的麻煩。
他張了張嘴,叫了一聲,只是喉嚨幹啞,發不出聲音,而且一說話頭腦就嗡嗡直響,感覺天旋地轉,難道得他想吐。
無奈他只能繼續躺著,又過了一會兒,門才被推開,佩爾走了進來。
"單?你醒了?"佩爾高興地跑過來,溫柔地摸著他的額頭,親吻了一下他的鼻尖,"上帝保佑,你終於醒過來了。"
單鳴勉強開口道:"水。"
佩爾把吸管塞進他嘴裡,冰涼的液體流淌過乾澀的喉管,有些辣辣地疼,但他明顯感覺好多了。
"小孩兒呢?"單鳴問道。
"在隔壁呢。"佩爾一邊給他檢查身體一邊答道。
"他怎麼樣?"
"很奇怪。"
單鳴心一沉,難道被他們發現了?
"身上沒有嚴重的傷,但卻一直不醒。"
單鳴愣了愣,沒有嚴重的傷?他明明記得那小子傷得不輕。
"他睡了幾天了?"
"和你一樣,四天了。你偶爾會說夢話,會有一些小動作,他除了有呼吸有心跳,身體素質一切正常之外,睡著的樣子跟死人沒什麼區別。"佩爾皺了皺眉頭,"這孩子真的很奇怪,我記得兩三年前他也曾經這麼昏迷過,不過那次兩三天就醒了,這次都四天,還沒有要醒的跡象。你說,是不是我們平時對他太嚴格了,我總覺得他越來越不像個普通的小孩兒了。"
"他當然不能像個普通的小孩兒,他已經是一個傭兵了。" 艾爾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來。
單鳴撐著身體想坐起來,一動才發現兩條胳膊幾乎都廢了,一邊肌肉拉傷加上脫臼,酸痛得抬都抬不起來,另一邊更是被射穿了肩膀。
佩爾察覺到他的意圖,把他扶起來靠在床頭,把枕頭給他塞在腰後。
艾爾走過來搖了搖頭,"這大半個月你幾乎都是躺床上過的,感覺怎麼樣?"
單鳴誠實地說,"沒死,挺好。"
艾爾抓著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還好,沒傷著臉,要不就可惜了。"
單鳴甩掉他的手,"說點兒正經事,我是怎麼回來的,為什麼我們還在紐約?"
"你是小孩兒開著車帶回來的,他看到我們之後就暈過去了,現在還沒醒。至於我們為什麼還在這兒……你應該也猜得到,當然跟你們這次被襲擊有關。"
單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他表現得很平靜,至少他敢肯定艾爾他們不知道沈長澤的身份,"怎麼回事,你說。"
"沈長澤那天在酒店通往頂樓停機坪的秘密頻道裡殺了一個人,你知道吧。"
"知道,那枚炸彈肯定和那個人有關。"
"八九不離十。你也知道,公司支持的候選人有一個強勁的政敵,雖然目前沒有證據,但是很多不能公開的資訊都表明是他支援尼加利亞反政府叛軍進行那次恐怖活動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公司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趁著混亂的時候搶奪選民。而那個被沈長澤殺死在樓道裡的人,是這個政客的親侄子,一個CIA的探員。"
單鳴愣住了。
艾爾以為他是意外沈長澤剛好殺了個重要人物,其實單鳴是在意外這跟他知道的事實有很大出入,但又能巧妙地解釋一切。
通過那些特警前後的行動,以及最後豪斯上尉的出現和他所說的話,那些人明擺著是沖著沈長澤的另一個形象而來的,怎麼會扯上什麼侄子?
艾爾續道:"總之,現在酒店已經被派駐了特警,我們現在不被允許離境,必須留下來協助調查。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我們確實被捲入了政治鬥爭,現在公司和他支持的候選人正在努力想辦法把我們送回哥倫比亞,尼奧昨天也趕來了,正在周旋,總之我們現在是走不了了。"
單鳴沉吟了半晌,"他們想怎麼樣?"
"他們想把這個探員死亡的責任推到我們身上,指責公司雇凶謀殺。"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裡等他們鬥完吧。"
"當然不行,公司雖然說一定會想辦法儘快把我們送回哥倫比亞,但是我看他們現在自己都焦頭爛額的。我想我們再觀察幾天,如果情況沒有好轉,只能自己想辦法離開這裡。"
單鳴明白,艾爾是在為他考慮,憑他現在這幅木乃伊的樣子,行動起來他會拖累別人。
艾爾習慣性地點了根煙,往單鳴臉上吹了口二手煙,"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去伏擊你們呢。"
單鳴瞪了他一眼,"也許他們審問了那天在秘密頻道裡的賓客,知道是小孩兒殺了探員?"
"這不太說得通,就算他們抓到了小孩兒,如何向媒體解釋,一個受過訓練的CIA探員被一個十歲的孩子殺了?他們根本沒有這樣行動的必要,只要能向政府證明我們有罪,在他們的地盤兒上,我們一個都跑不了,派SWAT去堵你們做什麼呢……"艾爾海一樣藍的眼睛裡透出困惑。
單鳴感受到了一絲絲對艾爾隱瞞和撒謊的罪惡感,但他真的沒有做好準備,也不知道如何像艾爾解釋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並非不相信艾爾,但艾爾對那種怪物深惡痛絕,如果他知道沈長澤就是這麼個玩意兒,他不知道艾爾將會作何反應。
他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像艾爾坦白,否則他擔心知道的人越多,對遊隼越不利。
艾爾問道:"我同樣很好奇,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SWAT那邊把消息封鎖了,我們只知道你們在大街上被他們開著車追,最後居然開著他們的越野跑了回來,你們命也真大,再晚回來一會兒你真要掛了。"
單鳴冷哼一聲,"這次確實差點兒掛了,如果不是小孩兒的話……"
"這麼說是他救了你?"
"反正我們搶到車之後我就暈過去了,你說得對,我們命大。"單鳴回想起那個震撼人心的殺戮場面,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不過比起兩年前的迷茫,至少單鳴現在知道了一條重要的線索,那就是那個豪斯上尉跟沈長澤是同一種生物,並且顯然豪斯上尉能夠控制好自己的身體,也知道的更多,他必須想辦法找到豪斯上尉,讓他解答自己心中的疑問。
或者,就算他不做什麼,豪斯上尉也一定會來找他們的。
單鳴知道自己捲進了不得了的事情之中,遠比什麼州長競選還要複雜的多得多。
這一次,沈長澤足足昏迷了七天。
他就像佩爾說的那樣,除了有呼吸有心跳,其他都跟死人差不多,一動不動地躺著,就好像個植物人,什麼異常症狀都檢查不出來。
就在單鳴都有些擔心他醒不過來的時候,有一天下午他突然就醒了,一張嘴就要吃的。
等單鳴被推到他房間的時候,孩子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堆碗碟,足足有四個成年人的分量,幾個大人在旁邊兒看得目瞪口呆。
等單鳴進門之後,孩子就頓住了,扭頭看著他。
單鳴剛要張嘴喝斥他一下子吃那麼多,孩子突然就跳下椅子跑了過來,一下子撲到了他身上,叫了一聲"爸爸",然後不再說話,就緊摟著他不放。
佩爾上去拉了他一下,"你別壓到單的傷口。"
孩子沒理佩爾,更加用力地摟著單鳴的脖子,哽咽著又叫了一聲,"爸爸"。
喬伯朝佩爾使了個眼色,幾個大人都推門出去了,就剩下這對不同尋常的父子倆。
等門關上之後,孩子就哭了起來,"爸爸,爸爸,我以為你會死呢,我以為你要死了,爸爸——"
單鳴翻了個白眼,"既然我沒死,你哭成這樣幹什麼。"
孩子還是嗚嗚哭著,一邊哭一邊往單鳴身上蹭,似乎想像小時候一樣縮進單鳴懷裡,那是最讓他安心、讓他充滿安全感的地方,可惜他現在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趴在單鳴肚子上就能睡覺的小孩兒了。
他整個動作不小心撞到了單鳴的肩膀,單鳴悶哼了一聲,孩子立刻清醒過來,趕緊從他身上跳下去,緊張道:"爸爸,碰到哪兒了?"
"沒什麼,你去把門鎖上。"
孩子過去鎖上了門,然後拉著凳子坐到了單鳴對面。
單鳴看著他黑亮的瞳孔,那雙眼睛變成赤紅色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緩緩開口,"你還記得多少。"
沈長澤黯然低下了頭,"可能……都記得,但是,就好像那是別人的記憶,就好像我在看電影,總之……總之……"孩子抱住了頭,"我不知道我是什麼,爸爸,我究竟是什麼!"
"我說了我也不知道,就目前所知道的資訊,你變成那個東西之後,會變成所謂的超人,非常厲害,記憶會混亂,會失控,並且每次都會昏迷很長時間。"
"每次?"孩子茫然地抬起頭,"我、我不是第一次……"
單鳴搖搖頭,"據我所知,至少三次。"
"三次?為什麼我不記得?"
"我說了你會記憶混亂。我猜想第一次,是我五年前在緬甸原始森林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記得那被我們當糧食吃的三頭狼嗎,當時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麼超越了我常識的野獸殺了它們,現在看來,就是你幹的,這是第一次。"
孩子怔怔地聽著。
"第二次,是兩年前,你在基地外面碰到吉姆。"
孩子瞪大眼睛,"吉姆,是我殺的!"
"沒錯,當我趕到的時候,吉姆已經死了,那你,就是那個樣子出現在我面前,你根本不認識我,看到我就攻擊,後來昏了過去,睡了好幾天。第三次,你也知道了,這次你不但沒有忘記,還能認出我,我想是個很大的進步,也許跟你年齡增長有關。"
孩子雙目無神,整個人像離了魂一樣,一下子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一個從小到大從未懷疑自己是人類的人,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樣的衝擊如果不是親身體會,是根本無法相信的。
單鳴沉吟道:"根據判斷,你會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變身,這很好理解,屬於動物的本能,變身之後體力消耗超負荷,所以你會連續昏睡,醒來之後需要大量補充能量。"
孩子揪著頭髮,顫聲道:"我記得我殺了好多人,我當時只想把他們的脖子咬斷,我很喜歡紅色,我看他們的血就覺得身體裡充滿了力量,我……我感覺那個身體不是我自己的,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好慢,拳頭變得好軟,他們都太弱了……他們都該死!"孩子的眼神突然變了,他握著單鳴的手,"爸爸,那個開槍打你的人,我把他的脖子扯斷了,所有傷害你的人,我都要殺掉!"
單鳴給了他一耳光,"你聽著,你身體裡藏著一頭怪獸,這頭怪獸有著難以想像的力量,你必須學會控制它,而不是讓它控制你。"
孩子愣了愣,眼神恢復了清明,"爸爸,我要去見那個……那個人,跟我一樣的人。"
他記得那個能跟上他的速度的人,有麟有角,有翼有尾,雖然他看不到自己的全貌,但是他知道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的,除了還保持著人類的臉和頭髮之外,身體的各處都已經變異,完全沒有了人類的特徵,反而像是……像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龍。
單鳴沉聲道:"沒錯,我們一定要見到他……"單鳴突然想起來什麼,看著自己剛才扇過的那半張臉,那裡明明有子彈劃出來的血痕,如今卻平坦光滑,根本不像受過任何傷,他撩開孩子的褲腿,他記得他小腿上被手榴彈的碎片削掉了一大塊肉,可是現在看上去,只剩下一道很淺的傷疤,孩子身上所有輕傷都已經找不出一絲痕跡,重傷也以詭異的速度癒合,這種恢復力簡直超乎想像,單鳴一瞬間都有些嫉妒了。
孩子也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他清楚記得那天他的腿被炸得骨頭都看到了,現在傷卻不見了。
單鳴道:"不管你什麼,你肯定是比人類高級的物種,你能自愈傷口,你變身之後血液是強酸,身體刀槍不入。"單鳴拍了拍他的臉蛋兒,"爽死了。"
孩子眨巴著眼睛,"爸爸,這麼說我很厲害嗎。"
"厲害個屁,不能控制好這種能力,它就是個定時炸彈,有一天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孩子歎道:"我一定要控制它……可是,怎麼控制呢?我連怎麼變身都不知道。"
"所以我們要去問豪斯上尉,他能在人類形態和那種怪物形態之間自由轉換,他一定知道很多很多。"
孩子抿著嘴點點頭,他打了個哈欠,"爸爸,我又困了,我想睡覺。"
"你睡吧。"
"爸爸。"孩子拽著他,"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不想睡覺。"
"你不睡沒關係,我只想躺在你旁邊。"孩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眼裡充滿了渴望。
單鳴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說,"來吧。"
倆人回到單鳴的房間,單鳴成天在床上養傷,一點都不困,孩子確實爬上床已經有些睡眼惺忪,他躺在單鳴身旁,一手搭在他腰上,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爸爸,我睡了。"
"嗯。"
"爸爸,如果有一天我變成怪物,你還要我嗎?"
"你要是變不回來我怎麼要你,把你帶去動物園找人參觀啊。"
"那我們就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生活啊,不再過這種危險的生活,每天釣魚打獵,不是挺好的嗎。"
"誰要跟你個小兔崽子找沒人的地方隱居,悶都能悶死我,我喜歡危險的生活,我天生就屬於戰場。"
孩子沉默了一會兒,把腦袋軟軟地放在了單鳴的肚子上,"爸爸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會保護你的。"
"嗯,這還像句人話。"
"就算我變成怪物,我也要跟你在身邊。"
單鳴合上手裡的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毛茸茸的腦袋,"不要在別人面前變成那樣,除了我之外,不能讓任何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孩子點了點頭,身體緊密地貼著單鳴,呼吸著單鳴身上熟悉的味道,心漸漸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