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當那艘遠洋船靠近他們的時候,別說那兩個緬甸人了,就是傭兵團的成員們都快哭了。
死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死得憋屈。他們寧願跟敵人拼搏至最後一滴血,也不願意在海上活活餓死、病死。
從踏板上首先走下來的就是一個身高一米九的壯碩白種人,帶著副墨鏡,有一頭濃密的棕發,年紀大概在四十左右,肌肉糾結成塊,簡直是典型的好萊塢大片裡伴著硝煙和戰火走出來的硬漢。
佩爾在看他的瞬間,臉上那種慣常的慵懶和野性竟變成了少女般的羞澀和驚喜,她興奮地跑過去抱住那個人,"虎鯊,你終於來了。"
來的人正是虎鯊,"遊隼"傭兵團的副團長,是當年的"遊隼"倖存下來的幾個元老之一,也是艾爾和單鳴的養父林強最親密的兄弟。
當年艾爾和單鳴的養父死後,身為副團長的虎鯊本來是唯一有聲望接任團長的人,但他卻堅決不肯,而是把當年只是毛頭小子的艾爾扶持了上來,如果沒有虎鯊,就沒有現在依然極具規模和組織的"遊隼"。
虎鯊摸了摸她鬆軟的長髮,大喊了一聲,"艾爾呢?單呢?"
倆人規規矩矩地從飛機裡走了出來,互相看了一眼,眼裡充滿無奈,他們都知道得挨駡。
虎鯊摘下墨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然後昂首闊步地走進那架現在已經破破爛爛的飛機,所有團員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唐汀之縮在一個角落,琥珀色的雙瞳一眨不眨地盯著虎鯊,揣摩這個人打算拿他怎麼辦,而他該怎麼利用接下來的時間。
喬伯嬉笑著說,"虎鯊,我們都餓了。"
虎鯊墨鏡下的眼睛也不知道看沒看他,冷聲道:"接著餓著。"他在機艙裡找了一圈兒,最後終於停在一個椅子前。
沈長澤正抱著膝蓋縮在椅子上,被一個在他眼裡巨人一樣體型的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孩子心理壓力倍增,他扁了扁嘴,悄悄地朝單鳴的方向伸出手,用極小的聲音顫抖著叫著:"爸爸……"
虎鯊一把把他拎了起來,放到眼前看了看。
虎鯊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正好劈在眉心正中,向旁邊蜘蛛網一般擴散,看上去有幾分嚇人。
孩子被虎鯊駭人的氣勢鎮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虎鯊問道:"幾歲了?"
孩子顫巍巍地伸出小手的五根手指。
虎鯊歪著脖子皺眉看了他半晌,然後把他像皮球一樣隔空扔給了喬伯,"收拾東西,上船!"
艾爾捧著杯香濃的現磨咖啡,神情放鬆不少,虎鯊雙臂交疊在胸前,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單鳴則在拿吹風機吹他進水了的槍管。
窄小的屋子裡做了三個高大的男人,但沒有一個人先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虎鯊先開口,"這次損失了多少?"
艾爾斟酌了一下措詞,"雖然有一部分餘款沒有付清,但是我們從他那裡搜來了大量的武器和珠寶,好多武器都是改裝過的極品,拿到黑市上能賣不少錢……"艾爾雖然肉疼,卻也不敢和虎鯊說實話。
虎鯊眯著眼睛看著他們,"好,不說這個,那個孩子的事情,我要聽一個解釋。"
艾爾剛要開口。
虎鯊搶先道:"我不知道你和其他人是怎麼說的,但是,別拿同樣的糊弄我,我會揍你。"
艾爾和單鳴對視一眼,艾爾踹了單鳴一腳,"你惹得禍,自己說。"
單鳴撇了撇嘴,"現在怎麼就不是仁慈博愛的哥哥了呢?"
艾爾瞪了他一眼,繼續喝咖啡。
單鳴抹了把臉,決定說實話。
虎鯊是把他們帶大的人之一,好多東西都是虎鯊教給他們,虎鯊是真正的自己人,瞞著他既不聰明,也沒必要。
於是單鳴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虎鯊聽完之後沉吟了片刻,"這件事情不簡單……不能把孩子給他們。"
艾爾道:"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弱-雞怎麼辦?"
"開到下一個有人的島,把他扔下。"
單鳴皺眉道:"就這樣?我們應該把他帶回哥倫比亞,有的是辦法讓他說實話,他知道好多……"
虎鯊狠狠拍了下桌子,怒喝道:"你還嫌惹得禍不夠嗎!我早就不同意你們來這趟任務,不要去招惹中國這樣神秘的國家,你忘了你們的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單鳴閉上了嘴,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但心裡依然不服氣。
他實在太想知道,政府為什麼非要得到沈長澤不可,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嬌嬌滴滴的小孩兒,身上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如虎鯊之言,接下來的幾天唐汀之被單獨隔離,幾天之後經過一個島嶼,把他扔下之後船就開走了,這期間單鳴甚至沒有機會多和唐汀之說一句話。
但他忘不了唐汀之下船之前看沈長澤的眼神,那種探究的、有著無限渴求的眼神。
三年後
"距離。"
"三百五十米。"
"風向。"
"西南。"
"風速。"
"6.4米每秒。"
"鎖定目標。"
"目標已經鎖定。"
"開槍。"
砰得一聲槍響,12.7mm口徑的巴雷特改裝狙擊步槍的穿甲彈擊中了三百五十米外只有拳頭大小的鐵塊。
沈長澤甩掉瞄鏡,從地上跳了起來,興奮道:"爸爸,怎麼樣!"
單鳴冷哼了一聲,"這把槍給你用真他媽浪費,從M14練起。"
沈長澤撅著嘴,"我打中了!"
"你把它打成了一大一小兩塊兒鐵,我要的是從中心擊碎,差勁,你連佩爾都不如。"
孩子的小臉氣得通紅,"如果那是個人的腦袋,不是照樣碎成兩半了嗎。"
"才三百五十米你就得意成這樣?英軍在阿富汗曾打出一千四百米命中的記錄,三百五十米只是一個狙擊手最基本的素質,就這樣你還有臉出現誤差。一毫米的誤差有時候就能決定勝負,你得意個屁。負重四十公斤,去跑二十公里。"
孩子抿著嘴,背起重達四十公斤的彈藥箱,扭頭去跑步了。
單鳴看著孩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
在大家快吃完晚飯的時候,沈長澤才回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徹底浸透,頭髮都一縷縷地貼在臉上。
他進屋之後把彈藥箱一放,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
巨石剔著牙從他身邊兒走過,伸手拍了下孩子的後背,"不錯,長高了嘛。"
這一下差點把孩子拍地上,他打開巨石的手,不服氣道:"早晚有一天比你高!"
巨石看了看才到他腰的八歲小孩兒,大笑著走了。
沈長澤走到單鳴身邊,"我可以吃飯了吧。"
單鳴正和喬伯他們喝酒呢,眼都沒抬,"去吧。"
孩子坐到一邊埋頭吃了起來,吃完飯後見單鳴他們還在喝酒胡侃,走過去催他,"晚上十點剛果反-政-府-軍送來的那批親衛軍就要到了,虎鯊帶隊,讓他看到你們這時候喝酒,一定會挨駡的,你們還喝嗎。"
自從三年前那一戰,到現在為止"遊隼"出外接任務的次數大幅度下降,反而接了很多幫人培養訓練軍隊的活兒,一是報酬高,二是可以避免大部隊外出,虎鯊一直擔心中國政府會有所行動,所以這三年盡力做到低調。
他這話說得極掃興,說完之後大夥都沒心情喝了,紛紛散了。
單鳴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就往自己住的地方走,沈長澤給他拿上外套,跟在他身後。
從食堂走出來天已經黑了,入目是一片開闊的現代化軍營,營地燈火通明,兩架直升機剛剛起飛,不時有裝甲車開過,這裡以"遊隼"為首,長期駐紮著三個外國人傭兵團,他們安然呆在這裡的代價是不時為哥倫比亞政府提供一些"服務",比如暗殺、保全、壓制暴動、甚至幫政府訓練軍隊,一年到頭都有活兒忙。
進屋之後單鳴就歪倒在床上,閉著眼睛享受酒後如在雲端的暈眩。
沈長澤熟練地給他脫鞋脫衣服,然後端了水給他擦臉。
單鳴道:"到時間叫我。"
"我知道。"孩子露出一個淺笑,心想等著我叫你吧,就讓你一覺睡到虎鯊回來,好被他臭駡一頓。
單鳴突然睜開眼睛,"你要是敢故意不叫我,我就把你趕去新兵營睡,一屋四十人,沒有空調,成天伴著腳臭味和下-流笑話入眠。"
孩子撇了撇嘴,"我會叫你的。"
單鳴閉上眼睛,舒服地哼了兩聲,"這還差不多,記住你現在的生活有多幸福,還能和我睡在一起,我對你真是太仁慈了……給我揉揉腿。"
孩子就開始給他揉腿,直到單鳴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快到十點的時候沈長澤把單鳴叫醒了,單鳴起來洗了個臉,帶著他去迎接虎鯊回來。
十點多一點的時候,一輛軍用運輸機在營地降落了,虎鯊帶頭從飛機上下來,之後斷斷續續下來的新兵,差不多有兩個排。
虎鯊簡單交代了新兵幾句,就把這些人交給了迪諾去安排,然後他送了一副很漂亮的繡品給佩爾,大概是剛果當地的手工藝品。
艾爾攤攤手,"就這樣?你讓我們等你回來究竟為什麼?不會就是列隊歡迎吧?"
"當然不是,我有一個緊急的事需要和你們商量。"
"好吧,咱們去作戰會議室。"
艾爾單鳴等人跟著虎鯊進了會議室。
當沈長澤最後一個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虎鯊皺眉道:"單,他是你的尾巴嗎?哪兒都跟著。"
"你就把他當成尾巴吧,反正他也聽不懂。"
孩子小聲說,"我聽得懂。"
虎鯊喝道:"坐下,沒你說話的份兒。"
孩子規矩地坐下,手裡擺弄著佩爾的禮物。
喬伯道:"究竟什麼事這麼緊急?"
虎鯊臉上閃過一絲不耐,"是關於吉姆的。"
"吉姆?他不是在邁阿密執行一個暗殺任務嗎?"
"沒錯。"
"失敗了?"
"不,沒有失敗。"
"那……"
"他在任務結束之後,在美國逗留期間,強-奸了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兒,那女孩子的父親是美國國會議員,克爾辛維斯家族第一繼承人,下屆總統候選人之一。"
"操!"艾爾大罵道:"這個敗事有餘的畜生。"
所有人臉上都浮現明顯的厭惡。
他們這些人雖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喜歡嫖-妓和玩女人,但是都沒有喪心病狂到想要對小孩子下手,只有吉姆這個變態……
虎鯊道:"現在他正在被追殺,他繞路逃進了秘魯,向我求救,過幾天大概就能回到基地。"
單鳴道:"不能讓他回到基地,他自己幹得事,讓他自己去承擔,他會成為傭兵團的負擔,如果他敢回來,我先崩了他。"
單鳴一直非常噁心吉姆,早就想殺了他,現在可算有機會了。
虎鯊搖搖頭,"你不能殺他,要把他留給議員自己處置。"
佩爾嫌惡道:"如果他回到營地,會不會對我們造成影響。"
"議員通過哥倫比亞政府和我通過話,他表示只要我們不包庇吉姆,他不願意和我們為敵。"
"那麼我們該怎麼處理?"
"第一,不能讓他回到基地,在邊卡設防,一發現他的行蹤馬上回報,第二,不能讓更多人知道,議員請求我保全他女兒的名聲。"虎鯊看了看手錶,"現在派兩個偵察兵出去,儘早掌握吉姆的行蹤,不要殺他,把他趕走。"
單鳴眯著眼睛道:"虎鯊,你難道忘了,吉姆就是最好的偵察兵,獵鷹和五龍都不是他的對手,偵察和反偵察,'遊隼'裡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虎鯊哼道:"你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但我碰到他我會殺了他。"
"所以我不能讓你去,交給獵鷹和五龍,就算他們沒成功,吉姆進入基地,我們依然有辦法抓住他,不過……他看到沒人歡迎他,也就不會回來了,他又不是有病。"
單鳴點點頭,"暫時就這樣吧,但我還是那句話,看到他我會殺了他。"他咧嘴一笑,"我終於有機會殺了他。"
晚上睡覺的時候,沈長澤問單鳴,"爸爸,我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用見到吉姆了?"
"對。"
"太好了,他讓我噁心。"孩子想了想,"爸爸,強-奸是什麼?"
單鳴聳聳肩,"比如喬伯想和佩爾睡覺,佩爾不肯,他如果硬來那就是強-奸。"
孩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佩爾究竟是誰的女朋友呢。"
"你今天廢話怎麼那麼多?"
"我睡不著呀爸爸,你剛才才睡過覺,你現在睡得著嗎?"
單鳴翻了個身,睜開眼睛,"誰的女朋友都不是,佩爾只愛著虎鯊。"
孩子瞪大眼睛,"真的嗎?虎鯊對佩爾也很好啊,他們為什麼不結婚呢?"
"結個屁婚,結婚然後生出你這麼個麻煩的小崽子嗎?"
孩子撅著嘴,"爸爸你連洗襪子都不會,現在是我在照顧你,你憑什麼說我麻煩。"
"因為你太沒用了,現在只配給我洗襪子。什麼時候你能掙錢了再說自己不是個麻煩吧。"
孩子翻身背對著單鳴,不想和他說話了。
可是倆人都睡不著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才翻過身,揪著單鳴的背心,"爸爸,你什麼時候帶我出任務?"
"等你合格。"
"怎麼樣算合格呢?"
"我現在給你一把刀,你從基地裡帶一個人頭回來,任何人的,你能做到嗎?"
孩子身子抖了一下。
儘管他每天接觸的東西,都跟怎樣殺人、作戰有關,可他還沒碰過真正的血肉,他無法不感到恐懼和緊張。
單鳴冷哼道:"所以我說,你太幸福了,如果你是在非洲被當地的雇用兵撿到,能成功活過三年,你一定是踩著上萬人的屍-體走過來的。"
孩子不再出聲,心裡湧上一股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