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滴血 抓到你,我就不會再放手
「公爵大人,前方戰報。」
「導進第三屏道。」布魯赫頭也沒抬的給出指示。
命令很快被貫徹下去了。
在頻道切換的嘶嘶聲中,連續工作了將近一個星期的布魯赫略感疲憊捏了捏鼻樑,閉目靠在椅背上……
他一向瞧不起那個男人,如今做起他的工作來,倒是有些敬佩了。
梵卓從未十城回來之後就被削了職位賦閒在家,一直處於被軟禁的狀態。原本的工作一分為二,執政官的位置由喬凡尼親王暫時代理,同時長老會組織貴族重新選舉,雷夫諾似乎對此很是積極……而軍隊統帥一職,則在辛摩爾長老的強力主張下,交由坐鎮後方的他來接手。
這個權力分配,大概……是出於長老會對他的補償心理吧?
那個本該歸他所有的人,先是被梵卓暗地裡私藏,後是被長老會明目張膽的隔離,歸屬一事,也不了了之……布魯赫冷笑,緩緩睜開眼,呵……他們以為這樣的補償就夠了嗎?
我們走著瞧。
屏幕上的前線戰報很簡短,卻讓布魯赫全身的血液都瞬間沸騰起來!
這是辛勞半年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慶幸接任軍隊總帥一職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諾菲勒是個混蛋,但這次總算做了件像樣的事!
毫不猶豫的動身!參見長老會,封鎖消息,調遣部隊……平時起碼會在繁文縟節中耗掉一整天的程序,此時卻在2個小時內便全部搞定!應該說,如果不是要向長老會施壓達成某項協定浪費了他不少時間,也許戰報抵達的一個小時之內,布魯赫就已經站在準備發射的戰艦指揮艙裡了!
等待和忍耐是最磨礪耐性的兩個惡魔。
它們讓渴望和亢奮在到達終點前的一瞬間成倍的增長!
此時的布魯赫,穩穩的站在太空艙操控室寬廣的透明隔離層前,靜靜凝視著窗外深沉到濃黑的星空,渾身卻充斥著捕獵前的興奮!瞳孔的血色濃得嚇人,伸長的指甲甚至無法收回……
所有工作人員下意識的離他遠遠的,屏息靜氣戰戰兢兢的操縱著機械,努力將戰艦動力推到最高,速度殺到最快!
布魯赫卻只覺得穿梭艙走得實在太慢了……明明唾手可得的終點,在焦躁中看起來也彷彿忽近忽遠,讓人格外心癢難耐!
今夜,大約不寧……
…………………………
一片混亂警笛連鳴的主艦裡,搜索的士兵全副武裝的進進出出著……
小型軍艦整修場旁邊無人注意的狹窄工具艙裡,已經脫掉鎧甲的梵卓坐在靠近門的地方,慢慢脫著手套,一邊觀察著外面的動靜,一邊調戲著高大胖,「沒想到你脫衣服的動作這麼快,從前怎麼沒見你施展過?」
「有你在不用我施展。」高大胖一邊悶悶的嘟囔著,一邊把頭髮上七零八碎的首飾拽下來,「這種緊張的時候你就只想對我說這個嗎?」
梵卓笑起來,「那好,我們說點別的。你跟諾菲勒跳舞的時候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覺得比跟我跳要合適得多?」
高大胖扎頭髮的手僵硬了一下,含糊道:「你那個時候在附近啊……」
梵卓同志冷哼一聲,「要再換個話題嗎?」
高大胖黑線:「嗯……這個那個……哦,對了!等會兒要怎麼逃走呢?」
梵卓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機械表,「再過2分34秒會有三個救生艙從機艙側門逃出,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們在裡面,到時會派出起碼三批追襲部隊,我們只要混在裡面伺機離開就是了。這附近北緯1766度左右有一片蟲洞穿梭區,如果能到達那裡應該可以靠瞬間轉移逃離。只不過……那個穿梭區是未列入宇宙規劃的不穩定地帶,我也不太清楚會被轉移到哪裡去。」
逃亡這種事,就是無根浮萍……
側頭看了眼乖乖坐著眨巴著眼睛認真聽他說話的高大胖,男人忽然升起一股跟逃亡時分毫不相稱的憐惜感來,伸手攬過高大胖,溫柔的吻了吻她的臉頰,「對不起,又要讓你經歷危險的事了……」
隔閡兩人許久的冷戰彷彿在這一刻的親密摩挲之間消弭了許多,高大胖伸出手抱住男人,主動靠進對方懷裡喃喃:「沒關係,安普說我現在正是孕期最穩定的時候,普通的跑跑跳跳都沒…問題……」一句話未完,高大胖想起了之前的事,聲音哽住,呢喃變得更低:「……梵卓,安普死掉了。」
男人並不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頭髮,無言的拍了拍她的腦袋以示安慰。
兩人彷彿致哀一般默契的靜了一會兒。
「其實血族並不適合戰爭。」寂靜中的梵卓突然開口,清晰低沉的聲音帶點冷眼旁觀的味道:「血族的人數本身很少,無法構建龐大的軍隊,雖然個體戰鬥力比較高,但在硬碰硬的星際戰爭中其實很吃虧。贏得戰役並不容易,即使贏了,有時甚至連駐守殖民地的兵力都分不出來。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建立穩定的佔領關係,就必須從一開始就做到絕對威懾!所以手段殘忍些,是沒有辦法的事……」
先給佔領地留下「反抗必死」的印象,然後才能用絕對權威彌補自身兵力的不足麼?高大胖默默的琢磨,唔……戰指課的Father似乎講過類似的內容呢……
「薩恩星的資源其實很匱乏,植被雖然茂盛,卻無法提供血族需要的食物。而一個國家急需的各種金屬礦藏薩恩星幾乎都沒有。半年雨季半年雪季的氣候,讓大部分動物也無法生存。而血族又是個奢侈而高能耗的種族……」梵卓嘆口氣,「這種情況下,想要維持生存就只能向外拓展,奪取別人的資源。血族不適合戰爭,戰爭對血族來說卻是必須的。我們殘忍,是因為我們想活下去。」
高大胖第一次聽梵卓談起這些事,這些話卻讓她首次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個種族!第一次開始覺得,他們也許並不是妖怪一樣讓她只能畏懼的生物,也許他們跟她一樣,也在想方設法的活下去……
「戰爭的損失和傷亡都是相互的。人們都說血族是不死之身……」梵卓淡淡道:「的確,藍血族士兵死了可以靠核重生,可是要等多少年呢?如果等待太過漫長,對一場戰役來說,他們其實也就是死了。而散落在戰場上的核,又有多少能幸運的被撿回來?聖血族也許難殺死一些,但我族現在一樣瀕臨滅絕,長老們甚至淪落到要抓著一個無辜的地球人強迫交/配的程度……」
梵卓自嘲的笑:「血族看上去如此強大,威耀四方,其實早已內憂外患,不過是個在宇宙中掙扎求生的普通種族罷了……」
高大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這些話讓我忽然覺得為了自己談戀愛就拒絕給一個種族延續希望很不厚道。」
「為什麼你會理解到那裡去?」梵卓皺眉,「那種事想也不用想。」
高大胖:「……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內疚感嗎?」好歹他曾經做過這個星球的領導者,多少應該比她多點責任感吧?
梵卓,斬釘截鐵:「一點也沒有。」
高大胖:「……= =」
梵卓:「我是個自私的混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高大胖嘆氣,仰面枕在男人腿上喃喃:「說的也是。」
梵卓低頭輕柔的吻她,「你是我的妻子,並不是整個血族的。無論你有沒有延續種族的能力,都是我的妻子。而你懷的是我的孩子,無論他是不是什麼種族延續的希望,都是我的孩子……」
高大胖忽然有流淚的衝動,她等這番話,等了太久……伸出戴著戒指的手攬住男人的脖頸,她仰頭深深的親吻她的丈夫……
舷窗外呼嘯而過的宇宙流星塵埃,彷彿銀色的煙花一般,細密的劃過漆黑的夜空,逃亡中的兩人相互依偎的工具艙,也被窗外的流星雨晃得忽明忽暗,仿如夢境……
…………………………
布魯赫抵達空指中心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高小小不見了。
一瞬間那種擦著指尖而過的巨大失落感瀰漫了全身,彷彿黑洞一般吸著他跌進憤怒的深淵!
「前親王梵卓並沒落網,所以人很可能是被他帶走的。目前已經在全艦和附屬艦隊展開搜查……」古雷立正敬禮的匯報著。他的頂頭上司諾菲勒跟眼前的這位一向不對付,別說正式接見了,連話都不願意說。可憐他只能當夾在中間的傳話筒。
「能讓非編制人員輕易混入製造麻煩,管理鬆懈至此,諾菲勒將軍也該自我檢討一下了!」布魯赫冷冷發話,抬手叫來自己帶來的護衛隊,立即佈置新的搜捕計劃!「梵卓生性狡猾,帶著一個孕婦不可能一直在艦內跟我們周旋。既然敢來營救,就一定早就準備了離開的方法。全艦隊注意所有可調用的外拋式小型戰艦、醫療艦、維修艦,救生艙和垃圾清理船也不要放過,所有駕駛員歸隊,立刻與座駕配對進行點名清查!」
「長官!」一臉焦急的傳令官旋風般衝進指揮艦,「緊急匯報!主艦西側有三架救生艙未經批准發射離艦!」
布魯赫與古雷對視一眼,同時起身衝向了通往主艦西側的傳輸梯!
「諾菲勒到哪裡去了?!」布魯赫的聲音殺氣騰騰!「主監視屏指揮處需要他坐鎮,這種時候身為總指揮官居然不見人影!」
古雷連忙打圓場:「公爵大人請勿動怒,因為將軍有情報優先獲知權,所以他可能已經比我們先一步趕往西側事發處了……」
聽到這句話,布魯赫的腳步卻突然停住!
單手扶著走廊上的落地隔離窗,凝視著艦船外的無重力宇宙裡漸行漸遠的三個救生艙,男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說的也是,聽到這個消息都會趕過去……」低喃了兩句,布魯赫扭頭叫來自己的副官科勒,「你隨古雷副官一起趕往西側發射口,如果諾菲勒將軍在那裡,聽從他的指揮。如果他不在,立即匯報我!其他人執行我之前的命令,密切注意一切可使用的小型艦!」
看著領命離去的眾人背影,布魯赫略微思索了一下,招來之前匯報的傳令員,「帶我去本艦速度最快的戰艦整修處。」
…………………………
「不用一直抱著肚子,那裡的衝擊不會很大,抓牢扶手保持脊背挺直比較重要。因為戰艦的速度是很快的,發射時對脊椎的壓力會很大……」
梵卓動作熟練的幫高大胖調整著安全帶,低頭吻了吻她隆起的腹部,「我發現你有危險時總是下意識的先保護自己的肚子,這也是母性本能麼?呵……你還真是個好媽媽。那麼如果我有危險,你會這樣保護我麼?」
「我認為能對你構成威脅的攻擊就算再墊上一個我,也安全不到哪兒去……」高大胖無力的看著某慣性跟自己的孩子爭風吃醋的男人,可是迎上對方帶點笑意和期待的漂亮眼睛,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柔聲道:「嗯,我會的。」
男人收到理想中的答案,心滿意足的站起來坐到旁邊的駕駛位置上,一邊開啟防護罩一邊安撫有暈船前科的老婆,「別緊張,戰鬥艦跟民航其實差不多,就是速度快點,另外可以殺人……」
高大胖:「……= =」
兩人囧囧有神的對話隨著防護罩的開啟戛然而止!
看清視窗外坐在他們艦船頂端的男人那一剎那,高大胖的臉色唰的煞白!
諾菲勒一副坐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姿勢曲腿坐在驅逐艦的金屬外殼上,微笑著朝駕駛艙裡的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按了按自己的耳機。
梵卓停頓了一下,伸手撥開了控制板上的通話按鈕,鎮靜的冷淡道:「諾菲勒,坐在那裡的話,發射的時候可是會被燒焦的。」
諾菲勒的聲音順著艦內的擴音器傳進來,「梵卓大人,你我本是同族,你又是莉莉絲的Father,我本來不想幹涉你的事,但這次帝都已經下了禁令,又派了人來迎接繁育者,身為保管人我恐怕不能放你走呢~」
梵卓輕笑:「諾菲勒,你我都明白,這裡沒有人能攔住我,何必浪費時間?」
「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諾菲勒輕巧的跳下艦身,斗篷飄揚的落地,起身指了指四周,「不過有人似乎是有備而來,不打算空手而歸呢~」
原本只打開了一個缺口的防護罩忽然同時四面開啟!露出了密佈整個艦船停泊場的軍隊,牢牢包圍住二人所在的這架驅逐艦!
高大胖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萬人列隊千鈞一髮的場面!暴露的慌張和擔憂逃跑失敗的緊張同時刺激得她心臟也狂跳起來!下意識的扭頭尋找著梵卓,試圖從男人身上獲得一點安慰的力量……
而梵卓,不愧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在這樣絕對劣勢的情況下,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冷靜的眼睛掃過包圍住自己的軍隊,梵卓若有所思的淡淡道:「帝都派來的人,是布魯赫吧?」
諾菲勒沒有出聲,算是默認。
梵卓微笑:「諾菲勒,莉莉絲沒有告訴過你,布魯赫也一樣不是我的對手麼?」
諾菲勒愣了一下,剛要開口,就被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
梔子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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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卓?德?琉珂賽特,聖血族前親王,血族正規軍前統帥,帝都前代理執政官,因擅離職守、私自開啟聖地、劫持貴重的繁育者並致其生命受威脅、以非軍事人員身份非法潛入空中軍事指揮中心軍事重地、非法駕駛軍用驅逐艦、殺傷在職軍官,罪行累積,當受重罰!現剝奪其貴族身份一千年,並判處強制休眠極刑!行刑人,三長老。」
雙層大門隨著莊嚴的宣告聲轟然開啟!
出現在門後的三位威嚴的長者讓停泊場上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聖血族的三長老!從未被挑戰過的絕對權威!
因為干係太大,長老會的三人已經有十幾萬年未曾同時離開過薩恩星!高大胖作為千萬年難得一見的珍貴繁育者,被正式接回帝都的時候也不過在接見儀式上遠遠的見了三人一面,甚至沒看清對方的長相。
而此次,他們居然會同時出現在此!
如此重量級的罕見景象讓所有人陷入呆愣,而梵卓一直淡定鎮靜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痕……
高大胖在那裂痕裡看到了一絲緊張……
大軍圍困,長老會出動,絕對的不利情況。
高大胖正轉向梵卓想開口說點什麼,隨著一聲刺耳的巨響,兩人乘坐的驅逐艦竟然從中間被活活切成了兩半!高大胖瞪大眼睛看著梵卓的臉孔離自己越來越遠,才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拉住對方,就失去了平衡,隨著其中一半艦體歪向了一邊……視野的餘光裡,試圖躍起拉住她的梵卓被縱身跟上的三大長老團團圍住……
高大胖就像一隻被捆在巨型戰艦上的小老鼠,被安全帶綁著跟半個艦身一起跌落……然而還沒等受到任何實質的衝擊,捆住她的安全帶就被凌厲的劍光唰的挑斷!身子一輕被人直接抱了起來!黑色的斗篷飄揚中阻擋了她的視線,只有倒塌的艦身撞擊地面的巨響不絕於耳邊……
一片灰飛煙滅中高大胖看不到找不到梵卓的身影,距離和噪音讓她聽不到梵卓的聲音,擁住她的臂膀讓她無法回到梵卓身邊,布魯赫緩緩拉起斗篷包裹住她的身體,遮住了她的視野……
他抱緊她輕聲說:「終於抓到你了……」
這一次,不會再放手……
★ 三塊創可貼 番外•逃亡章
炅煛宇宙,十捷貝星團,左右臂螺旋星系轄區犯罪記錄:
•宇宙囚犯PTB-9530-D1001號:
姓名:哥利亞
星籍:迪弗梅申星人
分類:詐騙犯
性別:雄性
年齡:結繭前階段
量刑:邊際星球勞動改造五十萬年
上訴:無
我的名字叫哥利亞。
父親說那是在空中迴旋的飛鳥的名字。
這種鳥一生不會落地,永遠翱翔,永遠自由,天空就是它的遊樂場。
我的遊樂場是三棵樹的範圍。
父親告訴我永遠不能到最大的那棵樹的另一邊去。
小的時候我不懂為什麼。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族人把父親的屍體從樹的那一端抬回來,我忽然明白了。
樹的那一邊意味著死亡。
族長撫摸著我的頭告訴我永遠不要到外面去。
鳥兒長長的鳴叫著劃過三棵樹的上空……天空很大,我的遊樂場很小。
我們一族本質上是變形蟲的一種,壽命非常短暫,數量也很少。
其實這片森林足夠我們存活,可是族裡的每一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尋找著「外面的世界」。
有的人出去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或者只有屍體被送回來,比如父親。
有的人小心的張望,比如我,每天都躲在樹梢久久的凝視遠方。
有的人回顧以往,比如族長,總是向年輕人念叨些迪弗梅申星人曾經的輝煌。
有的人,則去書海裡徜徉,比如我的妹妹歌莉婭。我族擁有數量驚人的文化典藏,所以那個世界也很寬廣。
看到這些涵蓋了各個星球各種民族的典籍,以及豐富的遊歷筆記,我有些相信族長的話,也許迪弗梅申人曾經真的很強大。
歌莉婭說,史書上記載著,這個星球曾經完全屬於迪弗梅申星人。我族曾經是最自由的一族,我們特殊的擬態能力讓們可以最大限度的適應宇宙各個角落的生活,融入各種不同的族群。
四處遊歷才是迪弗梅申星人的天性,我們的世界從來沒有邊界。
就像那種叫做哥利亞的飛鳥一樣,一生翱翔,宇宙是我們的遊樂場。
那麼為什麼,我們現在要被限制在這個憋屈的森林,從生到死,不得出去?
屬於我們的星球,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
宇宙是我的遊樂場。
這句話就像最有誘惑力的毒藥,引得我眼睛發亮的看向遠方。
只是張望已經不能讓我滿足,對佔領者的憤恨和流浪的渴望糾纏在一起,迪弗梅申人的血液在體內左衝右突的呼喚著我出去闖蕩!
族長面對我的道別長長的嘆氣,伸手撫摸我的頭頂輕聲卻堅定的告訴我: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出去,就要闖得像樣。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吧!
我笑起來,什麼也不怕的拉著妹妹出發。
歌莉婭是個溫順嬌弱的小女孩,有一些笨拙,連變形的手法都還不太熟練。可是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無論哥哥做什麼決定,她都會默默的支持。
我說,歌莉婭,我們出去玩,去樹的那一邊玩。
她便收好自己的小包裹,乖乖的拉著我的手,微笑著說,好。
好像樹的那一邊並不意味著死亡,好像我們真的是去玩。
歌莉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所以你死去的時候,我很難過。
從此以後,我是一個人了。
既然這個世界害怕我們,怕到要趕盡殺絕,我為什麼還要遵守它的規則呢?
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吧。
只要我願意,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沒有秘密。
沒有我不能偽裝的人,沒有我無法到達的地方,沒有我拿不到的東西。
讓這個宇宙混亂真的很簡單。
我不再缺錢,不再沒有地方住,不再沒有東西吃。
旅行最初的艱難現在想來如此遙遠,當初為何那麼傻呢?
可是為什麼,現在的我還是會在午夜驚醒?坐在豪華的床上懷念曾經跟歌莉婭依偎著躲在漏風的屋簷下裹著一條毯子入睡。小小的歌莉婭會小聲的說,哥哥靠過來一點,這樣比較暖和……
那樣比較暖和……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已經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的人。
流浪似乎變得越來越無趣了。
我跟著旁邊桌上的這對情侶很久了。
從一個星球到另一個星球,從一個景點到另一個景點。
歌莉婭活著的時候,我們也經常去一些知名的地方。因為她在書裡讀過,想去看看。看著她期待的表情,我也會帶著滿滿的期待認真準備著旅程,當終於抵達時,那一刻的興奮無法形容……
歌莉婭死去之後,我經常這樣毫無目的的跟著要下手的目標四處亂逛。我不關心它們要去哪兒,我只在乎它們有多少錢,以及失去那些錢以後會有多麼絕望的表情。
可是這次的情侶,有點奇怪。
它們比我還隨便。
這樣恬淡平和的旅行,讓我彷彿回到了最初,那時我牽著歌莉婭的手在花田裡慢慢的走,有鳥兒成群的飛過,享受的是整個宇宙……
我決定快點動手。
這兩個傢伙太危險了,他們總讓我回憶起跟歌莉婭在一起的日子,讓我竟然因為想一直看下去就遲遲捨不得動手。
騙子的大忌是對目標產生感情。在那樣的事發生之前,把它結束吧。
變成那個血族雄性的樣子,我一邊在心裡熟練的編造著謊言,一邊慢慢走向它們的房間。
宇宙第一酒店頂級套房,它們兩個真的是肥羊。
還沒編好騙小羊開門的話,就在樓梯上正面與之相遇,實在讓我意外了一下。好在多年的模仿經驗和長期以來的尾隨觀察讓我沒有露出破綻。接下來兩個動作:直接躍過扶手的急切,唇上輕吻的愛憐小心,我拿捏得精確無比。
果然,見到這些平時的反應,對方的少許詫異已經消失無蹤,仰頭等著我開口說點什麼。
沉默了幾秒鐘,我在腦海中飛速搜尋著此時最合適的,最容易讓對方把錢主動交出來的藉口,然後將聲帶調整到最貼近那隻血族雄性的頻率,輕聲道:「我們換個地方玩吧。」
我知道這句話就相當於這兩隻撤離的暗號一樣,此時說出來會吸引對方全部注意力,讓它注意不到別的不對勁。而之前那幾秒鐘思考藉口的沉默,也會被當作被迫逃亡前難以啟齒的歉意。一切天衣無縫。
果然,對方愣怔了一下,情緒明顯從興奮期待變成了低落,垂下腦袋,動作並不明顯的將幾張門票收回自己的小口袋裡……那是它想去看的表演麼?現在大概很失望吧?
「嗯。」它再次仰起頭的時候,臉上居然帶了笑容!語氣輕快的說:「正好,這次我們干脆去真的海底世界看看好了。」
她說得那麼期待,好像不是要逃亡,而是真的在計劃下一個旅行地點一樣。讓我不禁也自然考慮起哪裡的海底世界比較好來……一瞬間,它仰著頭乖乖微笑的表情跟曾經的歌莉婭如此重合,讓我竟有擁抱的衝動……
我想我大概真的需要一個旅伴了。
溫柔但堅強的,嬌弱但樂觀的。
拉著我的手,陪著我走遍世界……
低頭拉起它小小的手,輕輕親吻,我聽見自己說:「好。」
海底世界也好,隨便哪裡也好,我都可以帶你去。
這個一時衝動的決定讓我突然很興奮的期待起新的未來!甚至已經不太關心他們到底有多少錢了。此時我更擔心該怎樣說服對方。
帶著她逃離酒店的路上,我第一次為自己的身份懊惱起來。
要怎麼開口?
說我是被驅逐的迪弗梅申星人,現在的職業是騙子,雖然我騙了你的錢,但我希望你不要生氣,另外最好離開你男人,然後代替我的妹妹過來陪我麼?
我大概是瘋了。
好在這個世界沒容許我瘋很久。
女孩想到了自己忘掉的那隻寵物,便甩開我的手急衝沖的跑了回去……
看著它的背影,我猶豫了一秒鐘,沒有追上去。
一瞬間我退卻了。
我的身份,我的職業,我在做的事,有哪一樣值得別人留下來陪我?
族長告訴我,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出去,就要闖得像樣。
對不起,我一點也不像樣。
忽然覺得好累,不想飛了,想落地,想回去。
我出來好多好多年了,卻沒為迪弗梅申星人做出任何事,只失去了我的妹妹,和我的自尊。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那隻叫做哥利亞的鳥,除了飛翔,還做什麼呢?
追兵來的如此之快。
直到被捕入獄,我都沒有什麼真實感。
大概那包騙來的東西銷贓的時候出了問題。看來追捕那兩個人的力量真的很強大,而且也很執著,僅憑著蛛絲馬跡就能追到以難以捕獲而聞名的我。
終審前,有一位大約身份很尊貴的男人單獨與我見了一面。
那是個面容俊美不遜於那隻血族雄性的男人,手裡把玩著那袋東西中的一個小首飾問我,那兩人去了哪裡?
我當然不知道。
會審沒有任何結果,那個血族貴族似乎也沒有生氣,只在最後問我那個女孩怎麼樣?
我回答,很好。
對方點點頭,對話便結束了。
麻木的聽完宇宙法庭的審判,我將被押送至一個偏遠的星球度過後半生。
我並不在意被關在哪裡,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地方真的關得住迪弗梅申星人。
我可以逃出來,還可以把那個監獄攪得一團亂,甚至可以去薩恩星報復一下那群抓住我的傲慢血族。
可是我懶得做了,我真的累了。
我們一族壽命短暫,我想此時的疲倦大概就意味著我的生命快要走向終點了……
走出法庭的時候,天空中有羽毛潔白的飛鳥鳴叫著掠過,翅尖在雲間劃出自由的弧線……
父親說歌利亞是一種飛鳥的名字。
這種鳥一生不會落地,永遠翱翔,永遠自由,天空就是它的遊樂場。
可是父親沒告訴我,如果有一天它飛累了,該做什麼……
—哥利亞•End—
…………………………
梔子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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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囚犯PMF-9530-S0077號:
姓名:愛雅
星籍:塞維支星
分類:謀殺犯
性別:雌性
年齡:長角初階段
量刑:死刑
上訴:無
我叫愛雅,名字沒什麼意義,是姐姐用過的。
我有過很多兄弟姐妹,現在都死得差不多了。不過沒什麼關係,反正還會有新的出生的。
據說塞維支星人的生育率很高,是為了平衡高死亡率。
誰知道這句拗口的話是什麼狗屁意思,反正我媽的確很能生就是了。
小的時候最常做兩件事,一是帶著弟弟妹妹爬到防護罩外面去看免費比賽,二是去鬥獸場門口領哥哥姐姐的屍體。
家裡總是有很多張嘴,要活下去就要多賺些錢。
這個道理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懂了。
這個星球賺錢的渠道並不多,酒吧旅館和角鬥場的工作人員是要有門路的人才能幹上的。妓/女又是技術活,而且單純從壽命上比較的話,其實死得更快,賺得錢也不如角鬥士多,我只偶爾做做。
父親就是個比較厲害的角鬥士。厲害並不是說他很能打,而是他總能找到活下來的機會,所以經常能夠在比賽裡全身而退。在塞維支星格鬥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帶著很多錢活著回家,另一種是帶著很少的錢死著被抬走。所以不管過程如何,手段怎樣,父親能全身而退,就是厲害的。
家裡所有人都很崇拜他。可是父親更喜歡男孩子——他們更能打。
好在我因為性格像父親,所以算是比較受寵的女兒。證據就是父親也教了我一些格鬥的方法。
我練得很拚命。
第一次獲勝的時候,父親摸了摸我的頭。
布拉澤哥哥揍了我一頓,因為他隨父親一起進入鬥獸場的資格被我奪走了。
能為這個家贏回食物的人,才會得到尊重和優先享用衣食的權力,他恨我是正常的。
我奮力的反抗,打斷了哥哥的一條腿,然後狠狠嘲笑他。
後來布拉澤哥哥因為腳跛動作慢死在鬥獸場上了。那以後沒有人再敢私下找我麻煩。
父親最近運氣一直很好,參加的團體戰總是獲勝。
因為城裡新來了一個厲害的蒙面角鬥士,加入了底比斯隊,戰無不勝,打得又好看,所以團體戰最近很受歡迎。連帶著,父親參戰的報酬也提高了。有時戰後領到的錢太多,一個人拿回去不安全,父親就會帶上我,等比賽結束了一起走。
昨天的格鬥賽我又贏了,父親很高興,送了我一把匕首。
父親說匕首很貴重,比我都值錢。
我很珍惜的把它藏在了靴子裡,沒人的時候才拿出來摸摸。
因為匕首很貴重,今天父親沒有讓我像平時一樣在鬥獸場門口等他,而是小心的給我辦理了貴重物品寄存。
拿著一個寫著B的小牌子走進光潔明亮的大廳,我的眼睛有點不夠用,這麼豪華的地方,我還是第一次進來。忽然覺得自己沾著紅色泥土的靴子踩在一塵不染的地面上很不合適……
排在我前面的一個白皮膚人形女孩被一個高大男人很寶貝的抱著,那個男人舉手投足都很敏捷,看上去比父親要強得多。對那個小女孩也非常寶貝。我看到她拿到的小牌子是S的,那可是最高安全等級的寄存,等贏了要出好大一筆寄存金的。居然把錢浪費在這種事情上,我想那個看上去很強的英俊男人大概不怎麼聰明。
哼,兩個沒吃過苦的傻瓜,看衣著就知道是有錢人。來這裡湊什麼熱鬧?想抱著好玩的精神來跟玩命的我們搶飯碗麼?你們會死得很難看!
那個不怎麼聰明的男人好像根本不捨得讓小女孩親自走路一樣,把她一路抱到了椅子上,兩手圈著椅子,輕聲囑咐她白痴的注意事項……
寶貝成這樣,真噁心。
我不屑的冷哼,低頭摸摸靴子裡的匕首。
父親在一旁瞥了我一眼,笑著跟那男人套近乎,「女兒嗎?」
這是父親的戰略之一,團體戰之前先拉攏同組成員中比較強的人物,在戰場上才好爭取更多生存的機會,以及對方大意的可能。
然而聽了這個搭訕的問句,那男人的眼神卻帶上了駭人的殺氣!我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心臟緊張的亂跳……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好在他很快被那個軟綿綿的小女孩拽了回去,親親抱抱了一會兒,戾氣全消,輕鬆上場了。
原來他們兩個是夫妻。可是就算如此,這樣的親暱也讓我覺得很好奇。
父親和母親一向是直接上床的,雖是夫妻,也從沒有這些黏黏膩膩的行為。
既然這兩人不打算性/交,為什麼還互相親吻擁抱呢?
難以理解的兩隻生物。
可是……那樣子看上去又好像很舒服……
我一邊不屑,一邊多瞧了兩眼。
父親上場前跟往常一樣,什麼也沒對我說。
但我還是主動送他一直到出口,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角鬥場入口,祈禱著他依舊獲得勝利!餓了好幾天了,晚上我想吃肉。
這個念頭大概太貪心了,還沒轉完,就被一片黑暗打斷了。
醒來的時候後腦一片生疼,看來是被人偷襲了。
聽了看守者的談話才知道,鬥獸場的老闆覺得父親他們必輸無疑,所以直接把我們這些寄存物品處理了。
父親的對手居然就是那個底比斯軍團,看來真的要凶多吉少。
而我要跟龍獸打架麼?呵……還真是不給人留活路。
罷了,事已至此,抱怨也沒用,還不如拼一把。
今晚總得有個人帶食物回家。
一瞬間我忽然想起那個嬌弱的小姑娘,她應該不需要為食物操心吧?那種養尊處優的傢伙遇到這種事不知道是不是哭叫個不停?
片刻之後她就被扔進來了。事實果然如我預料的那樣,救命救命救命……
真煩人,早想抽她一巴掌了,抽完了真痛快!
「救個屁命!鬥獸場的隔離罩每個都是獨立的!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你的聲音!」
我才不想喊爸爸救命。
「有力氣求別人還不如想想怎麼幹掉外面那隻難看食肉爬蟲!」
對,這才是我現在應該做的事,我要冷靜,要冷靜!
「你,你很強嗎?」
強不強有什麼關係?很弱就可以不用戰鬥嗎?這個星球不是這樣教我的。
「可,可是要是你死了呢?」
連死亡的覺悟都沒有,要怎麼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真的好難啊。
為什麼巨龍還不倒下?我跑得好累,斷掉的腿好疼,戰鬥彷彿沒有終結,不止是今天,不止是現在……
為什麼那個女孩可以被人寶貝的抱在懷裡,我卻要一直在沙土中拚命呢?
如果我死在這裡,會有屍體留下來給人領嗎?
來領我屍體的家人,會為我哭泣嗎?
不,我從沒為哥哥姐姐的屍體哭泣過,我的弟弟妹妹大概對我也一樣。
咆哮聲中耳邊似乎傳來一聲很纖細的「加油」。
我扭頭,看到那個嬌小女孩的臉孔,她的眼睛裡有擔憂和鼓勵的神色。那樣的神色好陌生,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沒想到她會跑進來救我,更沒想到她居然還想跟我打配合殺龍,最沒想到的是,她居然真的贏了。
整個鬥獸場都在轟鳴,掌聲,口哨聲,人群激動的呼喝……
我贏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喊的,當然,我死了他們會更興奮。
這個噁心的世界沒人在乎你。能撈就撈點,才是最實在的。
我的傷口很痛,應該有很長時間不能工作。而父親,大概已經死了。
今後我需要一大筆錢來養這個家,這場比賽的獎金是個不錯的出處。
最後活下來的才是勝利者,這個道理我從小就知道了。
無論是殺死敵人還是同伴,我從沒有過罪惡感。
刀尖戳進去,它的眼睛睜得很大,表情難以置信。
不明白麼?你果然是養尊處優的小孩,不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所以去死吧。
揚起的手臂一陣劇痛!再也沒有落下來……
我詫異而遲鈍的轉頭,眼角餘光剛看到被齊唰唰切斷的手臂,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整個鬥獸場已經一片混亂!
人們尖叫著逃竄,號稱堅不可摧的防護罩被火焰融化出了一個大洞!一個巨型的野獸衝進來三兩下就殺了那頭巨龍!蹲在地上抱著軟綿綿小女孩的是那個眼神嚇人的男人,此時一眼也沒看向我這邊,正焦急的做著急救……跟著他到來的另一個蒙面男人,站在一片血泊中似乎很激動,渾身都散發出駭人的氣勢,逼得那隻跟他們一起到來的野獸也對他擺出了防備攻擊的姿勢!兩個男人似乎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可是我的血也流走了很多了,實在不能支撐我看到最後……
身體漸漸冰冷,我想我大概要死在這裡了。真可惜,今晚沒有一個人帶著食物回家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了一張很乾淨的病床上。
全身疼痛動彈不得,只有神志是清醒的。
為什麼我還能活著?
旁邊靜靜坐著的黑衣男人回答了我的疑惑。
他冷冷的說:「我有問題問你。」
我問:「你出多少錢?」
對話進行的很順利。
他最後離開的時候帶著隱隱的殺氣說:「你並非薩恩星居民或者殖民地附屬民,按照規定我沒有權力殺你。不過,你也不會活著。」
我其實無所謂,他出的價很讓人滿意,我活不活著回去已經沒有意義。
法庭最後的裁決是一級謀殺罪,判處死刑。
其實不管是法庭還是謀殺罪什麼的,在這個星球都是一個笑話。
反正結果都是他要我死,死的程序具體是什麼,就不用計較那麼多了。
行刑前我只要求把父親送的匕首給我帶著,聽說地獄也挺不好混的。
——塞維支星少女•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