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待嫁女的心思（一）

　　電腦這邊，蕭晴默默地盯著屏幕，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對蕭晴來說，祁娟姐姐一直是讓她非常佩服甚至崇拜的領軍式人物，她的話在蕭晴心里的分量已經上升到了“至理名言”的高度。

　　雖然如此，可蕭晴還是覺得，按祁娟的建議跟沈君則結婚，這件事有點……不靠譜。

　　婚姻可不是兒戲，哪有祁娟說的那么簡單？

　　蕭晴也沒笨到嫁給他去報復。用那么傻的方法報仇，完全就跟沈君則那個笨蛋一樣，閑著無聊搬石頭砸腳，演戲演出事，損人不利己。

　　她要真想報仇，以她的性格，完全不用賣關子，直接拿石頭砸了他的車窗還比較干脆響亮。

　　不過，思前想后，蕭晴還是決定答應這件婚事。

　　除了祁娟說的那些理由之外，最關鍵的還是家里。

　　她出國之前，雖然父母從沒跟她說過家里的困難，可好幾次，她半夜醒來在書房聽到父母小聲的爭執。有時候，看著媽媽那么驕傲的女人一臉憔悴的模樣，蕭晴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早就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家庭背景那么復雜，目前也沒有喜歡的人，過兩年研究生畢業，必定是父母替她找對象。對方條件不用多好，門當戶對才最重要，對家里生意有幫助的肯定會優先考慮。她的父母當年就是這樣走到一起的，伯父，姑姑都是如此，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喜歡？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

　　喜歡放在他們的眼里又能有多少價值呢？

　　蕭晴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著跟沈君則聊天的窗口，莫名的，心里竟有些難受起來。

　　她剛才故意刁難他，提了那么多要求，其實心底也隱隱希望他能拒絕，這樣，她就有借口可以不嫁了。結果，沈君則居然照單全收，無論她說什么，他都說：“好”“行”“可以”。倒讓她有點下不來臺。

　　蕭晴覺得，自己就像往一潭平靜的死水里扔炸彈，從手榴彈變成原子彈，那死水居然完全沒動靜，反倒是她自己弄了個灰頭土臉。

　　其實她很清楚，嫁給他能幫家里渡過難關，她原本就不會幸福的婚姻能換來這么點好處，至少家里人應該會很開心很滿意。而沈君則，娶她的根本原因只是拿她當“擋箭牌”而已。娶了她，他不用應付相親，很多時候有“太太”這個借口做事也方便許多。

　　可她寧愿這個時候繼續當她的迷糊蟲。

　　她寧愿假裝什么都不懂。

　　就像祁娟說的那樣，大大咧咧嫁過去報仇，那樣她至少不會難受、不會郁悶，或許還能興高采烈、斗志昂揚，打著滅了沈君則的旗號嫁進沈家，然后想方設法折磨他，欺負他，氣死他，甚至以此為樂。

　　可現在，她真是沒斗志了。

　　眼前擺了個墳墓等著她跳，誰能有斗志啊？

　　蕭晴垂頭喪氣地關掉電腦屏幕，拿起手機，撥通了媽媽的電話。這個時候，她突然特想聽一聽媽媽的聲音。

　　岳凝依舊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語氣，只是略帶沙啞的聲線透著些疲憊。

　　“你不記得中國和美國有時差嗎？現在是下午三點我正在開會。”

　　“哦……”蕭晴怔了怔，小心翼翼地說，“那媽你先開會吧，開完了我再打過來。”

　　“算了，我已經從會議室出來了。”岳凝頓了頓，“你半夜兩三點了還不睡？”

　　“呃，我看小說，嗯，小說太精彩了，我看到大結局，一激動就睡不著。”

　　“我就知道。”岳凝翻了翻白眼，“快開學了吧？在表姐家住得還習慣嗎？”

　　“習慣啊，挺好的。”蕭晴頓了頓，終于拐到正題，嚴肅地說，“對了媽媽，你當年嫁給爸爸的時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蕭晴。”岳凝沉默了一下，突然拔高了聲音，“你發什么神經！在我開會時間打電話問我當年嫁給你爸是怎么想的？你說我怎么想的？”

　　“……呃。”蕭晴訕笑著摸了摸頭，“我就是想聽聽您這過來人的看法，到我結婚的時候，也好參考一下您的意見。”

　　“哦，這樣啊。”岳凝微微笑了笑，平靜地道，“我當時恨不得離家出走，你要參考嗎？”

　　“……”蕭晴沉默了一下，“媽媽你快去開會吧我不打擾你了我掛了拜拜！”

　　哎，本來想培養一下母女感情的，快嫁人了突然好想跟媽媽說幾句心里話，抱住媽媽哭一場什么的，可是……她媽媽完全不給她這個煽情的機會。

　　蕭晴想了想，總覺得嫁人之前不跟父母談談心好像缺了點什么，又不死心地撥通了爸爸的電話。她自小就跟爸爸比較親，能聊得來，爸爸對她應該會比較同情，甚至感動于她為蕭家所作的犧牲，說不定還會語重心長說幾句，蕭晴，你是我們蕭家的驕傲之類的話來鼓勵她。

　　“爸爸，我是蕭晴。”電話接通了，那邊卻沉默著，蕭晴就接著說，“我知道有時差，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你聊聊天。哎，剛給媽打電話，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我一肚子委屈沒地方發泄。話說，你們當年結婚也是經人介紹的是吧？相親之后就決定結婚，你們性格差那么遠，結婚以后能相處得來嗎？媽媽真是太兇了，你怎么能忍受她這么多年啊，爸爸我真佩服你。”

　　那邊還是死寂般的沉默，蕭晴突然覺得電話那頭傳來的呼吸聲有點讓人脊背發涼。

　　“爸爸？”蕭晴疑惑地道。

　　還沒緩過神來，就聽耳邊響起一個陰沉沉的聲音。

　　“我是你媽媽。”

　　蕭晴全身一僵，差點把手機給摔了。神啊！為什么上次爸爸給她打電話她遇到的是媽媽，這次她給爸爸打電話還是遇到媽媽？

　　“媽媽……”蕭晴都快哭了。

　　岳凝冷著臉道：“你這個蠢貨！你馬上給我查一查你的名片薄，看看你存的你爸手機號是不是139開頭的！”

　　蕭晴聽話地查了查，“是啊，139開頭的沒錯。”

　　“還敢說沒錯？！139開頭那是我的號！你爸用的是聯通131開頭的你不知道嗎？你是不是爸爸媽媽都存了我的號，每次短信電話全往我這里塞？！”岳凝說罷，咔一下就把電話給掛了。

　　“……”

　　蕭晴郁悶地在名片夾里找啊找，果然，爸爸，媽媽，都是139開頭的同一個號碼。

　　怪不得她每次都撞見鬼，還以為是巧合呢，原來是自作孽，不可活。

　　隨手翻了翻收件箱，蕭晴突然發現一件更可怕的事。

　　131開頭的號碼昨天給她發過一條短信：“蕭晴，到紐約生活還習慣嗎？”

　　她的回復是：“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能不能麻煩你再花一毛錢的短信費，告訴我你是誰？”

　　她爸爸看到這條短信后，估計是忍了好久，才沒直接回復說：“我是你爹！”

　　蕭晴苦著臉，趕緊重新回了這條短信：“爸爸對不起！我把你的號存成媽媽的了！對不起對不起！”

　　片刻后，那邊很淡定地回復說：“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嗷……太悲劇了，在爸媽心里，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形象啊！這都能習慣了！

　　蕭晴垂頭喪氣盯著手機里的那行字，半晌后，才郁悶地敲了條回復。

　　“爸爸，我打算跟沈君則結婚，這件事您怎么看？”

　　“蕭晴，現在是紐約時間凌晨三點。你確定這是清醒狀態下說的話？你自己捏一下胳膊，看看疼不疼。”

　　嗷……爸爸以為她在夢游？她在老爸心里，真的沒一點形象可言了嗎？

　　“我醒著呢，爸，您別打擊我了。”

　　那邊沉默了好久，才發來回復：“你若真決定嫁給君則，爸爸自然很高興。君則人還不錯，也比你成熟冷靜，你們性格互補，有他照顧你，我挺放心。”

　　比你成熟冷靜你們性格互補？意思是……她幼稚沖動？

　　爸爸說話總是暗藏玄機。被這么一說，蕭晴更加沮喪了。

　　“爸，你是不是一直發愁我沒人敢娶？”

　　“絕對沒有。”

　　回得越快說明他越心虛吧？

　　“那你怎么這么支持我嫁人，好像巴不得我能嫁掉一樣……”

　　“我支持你，是因為君則人還不錯。你若說嫁給謝意，我一定反對。”

　　老爸這對比真是太犀利了。

　　這么一對比，蕭晴又覺得跟沈君則結婚也就沒那么可怕。這個世上，像謝意這樣的極品男多了去了，比起將來相親嫁給一個極品，至少現在的沈君則還算是正常人。

　　一不抽風，二不暴力，三還長得帥。

　　這么一想，失落的情緒很快就消散了不少，蕭晴郁悶的心情也稍微好轉了一點。再琢磨了一下祁娟的話，突然覺得，嫁給沈君則也不算特別虧。

　　結婚之前跟父母談心的愿望終于還是泡湯了。不但沒有受到父母的心疼和鼓勵，而且，老爸老媽好像巴不得她能嫁掉一樣……真讓人挫敗。

　　蕭晴只好垂頭喪氣爬上床去睡覺。夢里，沈君則搖身一變，成了一只巨型妖怪，張著血盆大口說：嫁給我吧，毀滅吧，哈哈哈，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蕭晴一怒，直接化身噴火龍把他給滅了。

　　祁娟在紐約待了兩周就要回國，沈君則聽到這消息，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他當然不會笨到去得罪蕭晴的幕后軍師，一聽她要走，馬上積極主動請她吃最愛的川菜來給她餞行。蕭晴被他的熱情弄得莫名其妙，倒是祁娟，很淡定地答應了。

　　三人坐在川菜館里大眼瞪小眼，沈君則非常有風度地替兩位女生倒水點菜，點的還都是祁娟最喜歡的菜，什么泡椒鳳爪，辣子雞丁，跟上次蕭晴點的幾乎如出一轍，就好像兩人吃飯時他在旁邊偷聽一樣。

　　蕭晴看著端上來的菜目瞪口呆，這個沈君則太卑鄙了，還沒結婚就開始拉攏她的好姐妹，祁娟姐姐你一定要堅守陣線！

　　結果，蕭晴一趟廁所回來，居然看見祁娟和沈君則聊得挺投入。

　　“她有點迷糊，情商也低，結婚以后你得多讓著她，不然你絕對會氣壞自己。”

　　“那是自然，我不會跟她計較的。”

　　“這我就放心了，我們蕭晴看著像母老虎，充其量不過是只炸毛的貓，你對她溫柔點，她就會很感動，這種炸毛動物其實很好哄的。”

　　“哦……原來是這樣。”

　　沈君則扭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瞄了眼蕭晴。

　　蕭晴瞪了他一眼，湊到祁娟耳邊，陰沉沉地問：“你這是在幫他對付我嗎？”

　　祁娟微微一笑，“我這是在誘敵深入啊。”

　　蕭晴懷疑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祁娟有點不對勁，從她夸沈君則的時候開始，就很不對勁了。

　　吃完飯，沈君則還親自開車送祁娟去機場。蕭晴很舍不得祁娟，拉著她的胳膊不肯放手，到了機場眼睛都有點紅了。她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地方，很快就要嫁給這個陌生的男人，祁娟姐姐是她唯一的靠山，現在靠山都要走了，蕭晴突然覺得，自己會比以前更加悲劇的。

　　回去的路上，蕭晴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沈君則忍不住從后視鏡里看了她好幾回，每次都只能看見她頭頂輕輕顫動著的黑發。

　　不知為何，剛才看著她強忍眼淚微笑著沖祁娟揮手的樣子，沈君則的心里，居然有點兒莫名的心疼。

　　怎么說，這場婚姻他是得益者，可蕭晴卻是被他的爛劇本無辜卷入的人。她年紀這么小，原本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學生，現在突然要她面對婚姻、家庭、商業糾紛一大堆的難題，對她來說實在有些殘忍，作為罪魁禍首，沈君則心里突然有些內疚起來。

　　他突然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騙蕭晴，騙來騙去騙過頭最后卻讓蕭晴陪他一起承擔后果，這件事做得……很不厚道。

　　欺騙小女生，咳咳，這么一說他好像真的有那么一點點卑鄙啊……

　　沈君則忍不住又回頭看了蕭晴一眼，見她垂著頭輕輕顫抖的樣子，心里一軟，忍不住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面巾紙遞給她，低聲安慰道：“好了，別哭了。以后回國，你還能跟你的好姐妹見面的。”

　　蕭晴半天沒反應。

　　沈君則有些尷尬，把紙巾往她面前遞了遞，“我保證結婚以后不會干涉你，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們各過各的。你別難過了啊。”

　　蕭晴還沒反應。

　　沈君則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蕭晴這才猛地回過頭來：“啊？什么？你在跟我說話？”說著還伸手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彎起嘴角笑了笑，“我剛睡著了沒聽見，你再說一遍吧。”

　　“……”沈君則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起來。

　　蕭晴繼續笑道：“干嘛臭著臉啊，你開車開得跟蝸牛似的，我太困了就小睡一下。”

　　沈君則沉默了一會兒，收回紙巾，壓低聲音，冷冷地道：“明天早上八點起床去訂婚紗！你睡過頭試試！”

　　“知道了知道了，別吼那么大聲。”蕭晴白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沒事我繼續睡了啊，你慢點兒開。”說完，真的繼續靠著座椅閉目養神去了。

　　沈君則握住方向盤的手緩緩收緊，連手背上的血管都爆了起來。

　　祁娟說的沒錯，跟蕭晴計較，他絕對會自己氣壞自己的。

　　剛才以為她難過哭了，心疼她，同情她，甚至因此而內疚，還柔聲安慰她，給她遞紙巾的自己，簡直是一個超級大白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