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接下來的幾天裏,傅天傑每天接送藍初夏,跟在高大的傅天傑身邊,藍初夏的心情很複雜,既覺得安全又危險。
燙傷慢慢好轉了,一天吃晚餐的時候,傅天傑毫無預告地走了過來,握住藍初夏的手,遞到他的眼前看著。
手被握住的藍初夏,連手臂都在顫抖。
詳細檢查了一下,傅天傑發現原本通紅的手背皮膚開始轉成暗褐色,有的已經慢慢褪掉長出新的皮膚來。然後他注意到藍初夏的緊張和惶惑,于是板著臉沈聲說道:「手背褪皮的時候不要亂動。怎麽,你很怕我嗎?」
感覺到傅天傑的手指微微放松,藍初夏乘勢抽回自己的手,然後搖頭答道:「不是。」
「再怎麽說也都是一家人了,不用怕我。」傅天傑丟下這一句後就回他的書房去了,留下藍初夏一個人坐在餐桌邊發呆。
藍初夏低垂著眼簾看著自己的手背,回想著傅天傑的話:是什麽意思呢?啊,對了,他完全沒有認出我,也就是說他眼裏的我只是一個新的家庭成員。我之前一直在害怕和煩惱,實際上根本沒必要,而且這樣還會顯得自己與他生疏,會讓他不愉快,現在的他根本認爲我的過去與他毫無交集。
藍初夏想到來台北之後傅天傑給的照顧,筆記本電腦、按時出現在抽屜裏的零用錢、上學的接送、還有這一次受傷的照顧......他開始有些感動了,傅天傑雖然冷傲,但是內心其實是很體貼溫馨的。藍初夏在心裏給自己加油鼓勁,決定不要再怕傅天傑,不要再去想心裏的那個「過去」,而要把傅天傑當成他的......
他的......
他的......
藍初夏怎麽也叫不出來那個詞,他握著拳頭用了半天的力,那個詞無論是用嘴講還是心裏想都還是不行,他思考著自己一直不能接受的那個詞,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心底的陰影還存在,他不由悲傷起來。
也許他可以接受那個稱呼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的情感就會有所轉變,更像家人,可是他只要一看到那雙有著長睫毛的鳳眼,心就不由地顫抖,不要說「哥哥」,就連「天傑」或是「傅天傑」都叫不出口。
一直到放暑假了,藍初夏和傅天傑兩個人之間仍然是淡淡的感覺,仿佛隔著一層水簾,彼此都能看到對方,卻感受不到對方的溫度。
送藍初夏上了去高雄的火車之後,傅天傑坐進自己的車裏,心裏卻感覺不到絲毫的輕松。他原本以爲藍初夏一走,他一定會如釋重負,現在反而愁怅起來。
這種怪怪的感覺一直延續到傅天傑晚上躺在床上都還是覺得心裏重重的,他不明白藍初夏的存在和不存在應該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意義,現在爲什麽......
他的房子裏,那淡淡的橘子汽水一樣的味道跟藍初夏一起回高雄去了。
回到傅家的藍初夏,受到了熱情的歡迎,傅家一家三口都迎出來搶著擁抱他。
傅母帶著傭人准備了一桌非常豐盛的菜肴,一邊不停地給藍初夏夾菜一邊問長問短。
見藍初夏氣色不錯,似乎也胖了一點點,傅天瑤放下心來。
「小夏,在台北生活的還習慣嗎?新學校適應嗎?」
「嗯,都很好。」
「有沒有逛逛街什麽的?」
「偶爾。」
傅母在另一邊殷殷地囑咐道:「小夏,功課先放一邊,身體最重要,千萬不要累倒。」
「我知道,謝謝傅媽媽。」
「咳,你這孩子,一家人了,以後不許再說謝字。」
吃過飯,陪著老人看了一會電視,傅天瑤悄悄將藍初夏拉進書房,表情神秘地問道:「小夏,天傑對你好嗎?給姐姐說實話哦!」
藍初夏想了想,點點頭:「嗯,很好。」
「真的?」傅天瑤湊近藍初夏的臉,大眼睛盯著藍初夏的眼睛。
「嗯,真的。」
「那小子,哼!這樣的話我就不跟他計較了。小夏我告訴你,天傑那小子脾氣怪著呢!他要是跟你冷臉,你也對他冷,看誰冷的過誰,不過小夏你千萬別多心,天傑就那個性格,他其實人不錯,就是啊......他太出色了,看到別人笨手笨腳就會生氣。」
藍初夏低下頭,看看自己那雙只余極淡痕迹的手背:「他......很好。」
「不用替他說好話,我知道他。如果你需要他做什麽,直接跟他說,他會做的,而且會做的一等一的好,嗯,天傑還真是不錯。」伸手摟住藍初夏的肩,傅天瑤笑著說道:「天傑就是你哥哥,所以你就像弟弟那樣,想對他說什麽就說什麽,撒嬌也可以,命令也可以,要是喜歡什麽就讓他買,他有錢的很。還有,帶他出去很有面子,因爲他非常帥,而且有風度......」說著,傅天瑤自己先笑了起來,藍初夏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藍初夏躺在屬于自己的房間的床上,一直過了午夜都了無睡意。
傅天傑......傅天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藍初夏拼命一直想,卻怎麽也得不到答案。
這是一個讓藍初夏開心的暑假,養母已經再婚,他去探望過她,發現她生活得很好,新丈夫對她很疼惜,這讓藍初夏放心。他也約了昔日同窗一起玩,這次他帶足了零用錢,再也不用擔心只能讓別人請客而無法回饋。
在平日裏,吃過早餐會看一會書,中午就跟著傅家的傭人一起在廚房做菜,學著做小點心,有時則陪著傅母到傅家的餐廳喝下午茶,或是去傅家名下的某間酒店附設的遊泳池學習遊泳,有時則在傍晚的時候跟傅爸爸一起下棋,周末則被傅天瑤拖著上街陪她買東西。
藍初夏是個很安靜的小孩,非常有禮貌,會替別人設想,所以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傅家上上下下的好感,從傭人、司機到園丁都很喜歡他。
傅母實在很喜歡藍初夏,加上兩個親生的兒子都不在身邊,她提出了要藍初夏轉學回來的要求。
傅天瑤悄悄詢問藍初夏,藍初夏想了又想:「如果我回來,那他......」
「你說天傑啊!別管他,那種男人還會寂寞嗎?夜夜笙歌就是用來說他的。」
藍初夏連忙幫傅天傑辯解:「不,他沒有。他每天除了課業就是上法庭,非常忙碌。他一接到CASE就全情投入,有時候都不回家,甚至爲了節省時間住在事務所附近的旅社裏。」
傅天瑤「唔」了一聲:「他和你天堯哥都是工作狂。」
「我想......還是不要好了,傅爸爸一直希望我考T大,在那邊的話我想會比較容易看到厲害的競爭對手。」委婉地拒絕之後,藍初夏自己都覺得矛盾,他明明應該想要盡快從傅天傑身邊逃開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麽,他就是放不下傅天傑,想到傅天傑一個人生活,他突然有一種不舍的感覺。
傅天瑤笑了,摟住藍初夏:「我也覺得你在台北比較好。我去跟媽說,她呀!就是太喜歡你了,早跟她說過了兒子長大都是要飛的,還是多疼疼我這個女兒吧!」
「傅媽媽很疼你的。」藍初夏急忙說道。
傅天瑤大笑起來,伸手在藍初夏臉上劃了一下:「我當然知道她疼我啦!」
暑假的日子在快樂與溫馨中一天天過去。藍初夏不像同年齡的男孩子那樣愛玩,不出門的時候多半在家裏看書,陪著老人說話聊天,或是搶著做家務事。
假期快要結束了,聽到傅天瑤說要通知傅天傑去車站接自己,藍初夏忙表示不用:「我記得路,可以自己回去沒有問題。」
「什麽麻煩,他接是應該的。」
「他很忙,不用了,我不想耽誤他的工作。」
傅天瑤先是開心:「嗯,還是我們小夏最乖,會替別人著想。」然後,她又疑惑了,「小夏......你怎麽稱呼天傑?叫他哥哥嗎?」
藍初夏心裏一驚,低下頭嗫嚅著不說話。
「是天傑不讓你叫嗎?那個混蛋!明明已經是一家人了,等我罵他。」說著,傅天瑤就要去拿電話。
藍初夏急忙攔住她。
「不,不是!他沒說。」
「那是......」
「我......我......」想到自己讓瑤姐姐誤會了,藍初夏一急,眼圈就紅了。
見藍初夏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傅天瑤露出後悔的表情,她摟住藍初夏的肩:「沒事沒事,是我太急燥了,這的確需要時間。你是男孩子,跟我和爸媽親近比較容易,跟天傑親近肯定還需要時間,都怪天傑那個壞脾氣加冷面孔。小夏我告訴你,你就叫他哥哥,他聽了皺眉也不用管他,叫他哥哥他不敢不答應。」
聽傅天瑤這樣說,藍初夏牽了牽嘴角,心裏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他一直無法開口稱呼傅天傑「哥哥」,家裏其它的人早晚會覺得奇怪,這一次還好,他是自己一個人回來,要是等到寒假過年時他們兩個人一起回來,那時......
不過他又念頭一轉,想到離過年還有半年的時間,說不定他和傅天傑的關系會有好的轉化,藍初夏在心裏替自己打氣,憧憬著兩個人的兄弟關系。
藍初夏從火車站自己乘公車回到位于信義路上的家,重新站在離開了兩個月左右的客廳裏,他發現房間內的一切都沒有變化。陽台門旁的觀賞植物、小吧台上的水晶玻璃杯、沙發一側放報紙的架子,還有廚房裏的炊具......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移動過。
藍初夏輕輕翻看了一下報紙,日期是今天的,又檢查了一下冰箱,發現礦泉水也是新買的。
他......做事情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一絲不苟吧!真是個優秀的頂尖人物。
又想到自己普通的課業成績,藍初夏不由低下頭。他不是聰明的人,總是要走過彎路之後才能得到解題的明燈,比起優秀的傅家人,實在很難相信自己居然要跟他們站在一起。
事務所裏,葉雅彥注意到傅天傑在看表,他好奇地問道:「怎麽了?有事?」
「哦,不。」
「說起來,你那個小夏也該回來了吧!你不去接他?」
傅天傑看了一眼葉雅彥,心裏後悔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不用,他又不是不認得路。」
「家裏多了一個人,感覺不一樣吧!現在習慣嗎?」
傅天傑想了想,淡然地答道:「還好。」
「他是弟弟哦!」葉雅彥拍了拍傅天傑的肩後走了出去,留下傅天傑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沈思。
其實藍初夏來的這兩個多月裏傅天傑並沒有太不習慣,最初的磨合期中他也的確是看他有些不順眼,覺得他跟小兔子一樣的怯弱,什麽想法都不敢說出來,總是低著頭讓他看他的頭頂。不過後來慢慢適應彼此之後,傅天傑發現藍初夏的生活習慣其實還蠻好,早睡早起、認真讀書、也勤做家事。
傅天傑討厭不嚴謹的人,也討厭淩亂的環境,加上輕微的潔癖,因此對事、對人的標准就會比較高,所以一開始就規定藍初夏除了他的臥室和書房之外的地方他才可以隨意進出,當他發現藍初夏擅自購買了新用品放進廚房,又發現餐具和炊具被他以外的人動過,心裏都會感到不開心。所幸在他幾次刻意地「提醒」之後,藍初夏使用過的物品都會放回原來的位置,糾正他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抗,這才讓傅天傑跟藍初夏的相處漸漸找到平衡點。
不過傅天傑還是不由地帶著一絲邪惡意味地想道:他就是不懂得反抗。
不過話說回來,若要說藍初夏軟弱,似乎也不對。那次被燙傷的時候他也都沒有哭,本想著最不濟他也會眼含淚水,可他都沒有。這還蠻讓傅天傑驚訝的,經過這事件,傅天傑對藍初夏的看法有了改變,他開始覺得藍初夏的個性裏有讓他欣賞的地方。
傅天傑留在事務所裏看檔案一直看到晚上,他又約葉雅彥和何美寶一起去吃了飯才回家。當他的車子駛近居住的大廈時,他刻意放緩車速,擡頭向上看,果然發現頂樓某扇窗的燈亮著。
他回來了。
當傅天傑站在客廳裏的時候,卻察覺不出任何他回來過的痕迹:遮住落地窗的紗簾安靜的垂著、沙發上沒有一絲皺痕、廚房的杯子、冰箱的飲料都沒有人動過。他帶著一絲疑惑與怅然走出廚房,傅天傑不禁要懷疑藍初夏房間的燈是不是自己打開的了,甚至懷疑自己......思念藍初夏而去打開了他房間的燈?
傅天傑忍不住皺眉,覺得他會這樣想肯定是瘋了。
當傅天傑坐在沙發上的時候,一絲似有若無的氣息飄了過來--橘子汽水的香味,那是藍初夏的洗發乳的香味。
他真的回來了......
淡淡的甜香讓傅天傑的思路變得绮麗起來,腦海中突然跳出不該有的畫面......他的肌膚很光滑柔軟,抱著的時候覺得......黑的發紫的眼眸濕潤著......當他猛的發現自己想太多了,他急忙喝口冰水定定心,然後打開電視。
同一時間,「啪嗒」一聲之後,客廳一側的白色房門打開了,藍初夏便出現在房門口。
雖然藍初夏已經做好了會看到傅天傑的心理准備,但當他真的看到活生生的他坐在不遠處,那雙清亮的眼眸正緊盯著自己時,他覺得腿都要軟了。
藍初夏想開口打招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腦海中拼命經營詞彙:「我回來了」?可不就是回來了嘛!人都站在這裏了,說這一句似乎一點意思都沒有;「你回來了」?咳咳,還不是一樣;「吃過飯了嗎」?這句也許會被他認爲是瞎操心,憑什麽管人家什麽時候吃飯......想來想去,覺得不管說什麽都不對,他不由漲紅了臉。
傅天傑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坐在沙發上看著藍初夏一臉的窘樣,不由心裏發笑,但是臉上還是一貫的波瀾不興。
發現自己在門口站的時間太長了,藍初夏更加難受,這麽長時間不說話,覺得自己很呆,但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只好紅著臉對傅天傑點了一下頭,然後就匆匆忙忙關上了房門。
傅天傑冷眼地看著藍初夏從開門看到關門,最後忍不住的笑了出來,心想這個小家夥,在家裏過了一個假期,應該有被老姐灌輸一些不必害怕自己的意念,結果他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膽怯。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兩個人之間終于有了第一句對白。
快吃完早餐的時候,傅天傑放下咖啡杯問道:「小夏,暑假愉快嗎?」
藍初夏一愣,然後迅速埋下頭:「嗯。」
傅天傑也只問了這一個問題,然後就又什麽都沒有了。
新學期開學,傅天傑和藍初夏都回到了校園,重新各忙各的,生活的齒輪重新按著慣性的軌道運轉起來。
傅天傑手邊還有兩宗比較小的CASE,繼續學校、法院兩頭跑,忙的時候又就不回家。藍初夏則已經適應了新學校,除了上課之外,偶爾還會約上幾個關系比較好的同學一起上街走走或是去紅茶店坐坐。
學校附近新開了一家紅茶店,放學之後藍初夏就被三個同學拉著一起去。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
「小夏,之前看到有車子來接你,是你說過的哥哥嗎?」
「嗯。」
「咦?你不是說家在高雄,怎麽這裏也有人?」
「還有一個家人在這裏念博士,我和他住在一起。」
「哪個學校?看他開的車,不像學生。」
「嗯,T大的,一邊念博士一邊當律師。」
「嘩,好厲害,律師很難考呢!」
藍初夏想到了傅天傑目下無塵的表情:「他很聰明能幹,聽說沒有輸過一場官司。」
「長的怎麽樣?」一起來的女孩子問道,「小夏你這麽帥,他一定也不差吧!」
一旁的男同學不滿地打斷:「你就會看帥哥。」
「要你管!」女孩子自顧自地追問,「小夏,是不是?」
腦海中浮現出傅天傑英俊到完美的面容,藍初夏點了點頭:「他很帥。」
「我就說嘛,帥哥的哥哥也是帥哥,大帥哥,嘻嘻。」
這時,同來的男同學小聲地說道:「小夏,有件事情我可要提醒你,隔壁班的大熊已經注意你了,你要小心一點。」
「大熊?就那個長得像多毛熊一樣的高個?聽說他是小混混。」一個女孩子瞪大了眼睛說道。
藍初夏很詫異:「我?怎麽?爲什麽?」
「還不是因爲你長得帥,自從你轉學過來,不斷有女生寫信給你,三年級的學姐也注意你,他就不爽了呗。」
「我也沒怎麽樣啊,我又沒有搶他女朋友。」藍初夏眨著眼睛說道。他在學校一向低調,從不招搖,他不明白怎麽會惹上這種事。
「哎,還不是看你好欺負。不是我說你,你的確是應該強硬一點,不要那幫人看扁你。不過也不用怕他們,他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最多打一架,我挺你。」
藍初夏搖了搖頭:「不,不要,不要打架。」
......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藍初夏一直在想同學的話,沒想到轉學過來,還是會有這種校園暴力事件。自己真的看起來那麽好欺負嗎?還是說自己總是溫吞的態度讓別人以爲自己好欺負?在高雄時,被欺負是因爲大家都知道他沒有家人,是孤兒,沒人保護,被打之後他們還會叫他是「沒人要的小孩」。現在在這裏,都已經有家人了,結果還是逃不過。藍初夏又想到了傅天傑,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他會保護自己嗎?思索了一下,藍初夏打定了主意不告訴傅天傑,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解決。
幾天之後的晚上,傅天傑回到家後,當他坐進客廳沙發裏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定下心來過了片刻,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藍初夏以爲傅天傑看一會電視就會去休息,于是放心的走出房間,結果一眼就看到傅天傑還坐在沙發上,微微側著頭,眼睛不知道是看著電視還是看著什麽別的地方。
藍初夏愣了一下,然後裝作平靜地走出來,去廚房替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著杯子走到客廳中間的時候,傅天傑突然發話:
「站住。」
被那聲低沈的命令嚇到,藍初夏立定不動,低下頭。
傅天傑慢慢站了起來,走到藍初夏身邊,取走他手裏的杯子,然後拉住藍初夏左手的手腕。
藍初夏想躲,被傅天傑的目光刺到,只好放棄抵抗。
擡起藍初夏的手臂,傅天傑緩緩拉起他的襯衫袖子,露出手臂上幾處青紫色的淤痕。
在傅天傑沒有開口問之前,藍初夏搶著答道:「是我......」然後他的聲音不由地小了下去,「......不小心......」
「你以爲我是傻瓜嗎?」
冷冷的聲音直刺進心底,藍初夏低了頭不敢再分辯。回家之後他用藥油擦了傷處,後來還因爲害怕留下藥油的氣味,特地開了客廳的落地長窗通風換氣,本以爲不會被發現,沒想到傅天傑如此敏感,還是被他捉到了。
傅天傑伸手勾起藍初夏的下巴,迫使一直低著頭的他仰起臉來和他對視,眸光冷冷地看著藍初夏:「誰幹的?」
「沒......沒有誰......」
「怎麽?你還打算替打傷你的人隱瞞?」
「不......不是......」
「說!三天之後他們就可以上少年法庭了。從少年觀護所出來的時候相信已經快到聯考的時間。」
藍初夏急忙搖頭:「不,不要......」
「爲什麽?你覺得你息事甯人一次,他們就會感恩戴德地停手?你剛轉學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到期末考了,大家分不出更多的精力關注你,就算有人注意也不會有所表示。新學期開學,之前注意你的男男女女就會行動起來。收過情書吧!有人送巧克力或是其它吃的東西給你?學姐刻意找你說過話?還有嗎?體育課被球打中過吧!丟你一個人整理過體育用品?在走廊裏或是校門外故意撞過你?這一次呢?堵在哪條巷子裏?我記得你學校附近有好幾條安靜的小巷,這一次也許出手不會太重,只打了幾拳,手臂上的傷看起來是在牆上撞出來的,有人故意推你往牆上撞。你以爲平息了這一次就沒有下一次嗎?下一次呢?也許會換新花樣。」
藍初夏瞪著傅天傑,居然他說的全中,就好象是親眼看到了一樣。
傅天傑毫無起伏的聲線依舊冷冷:「欺負你主要的原因就是看不順眼。你一副溫吞水的脾氣,一看就是好捏的軟柿子,在學校裏現在又沒有交到更加強勢有力能罩你、挺你的朋友,所以不欺侮你要找誰?」
聽著傅天傑的分析,藍初夏不由心裏承認,他說的全對。
「明天我去你學校。」傅天傑簡單的說道,然後就要回房間。
藍初夏一把拉住他:「不,不要......」
「不要什麽?不要我去你學校還是不要我告他?」
藍初夏搖頭:「都不要。」
傅天傑重新轉回身,自上向下俯看著低著頭的藍初夏:「我傅天傑的弟弟,我自己管教,還輪不到別人動手。」
弟弟......
聽到這個詞,藍初夏一愣,傅天傑居然可以如此流暢、如此自然地叫自己「弟弟」,在他心目中自己已經是弟弟了嗎?不,就算他已經當自己是弟弟,自己也無法叫他「哥哥」,過不了心底那一關。
藍初夏擡起頭來看著傅天傑,清晰地說道:「不用。」
傅天傑一挑眉,帶著一絲詫異反問:「不用?」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也許你下一次會傷的更重。」
藍初夏避開傅天傑銳利的眼眸,目光看向地面,鄭重地重複著:「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傅天傑一見藍初夏拒絕,他很幹脆的沒有繼續強求:「好吧!我不插手。記住你說的話,我不會給別人兩次機會。」
聽出傅天傑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自己解決不了,他也不會再幫助自己,藍初夏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傅天傑沒有再說什麽,徑直回自己房間去了。
其實藍初夏並不害怕這樣的事,即使是在老家,他也沒有怕過,只是他希望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他願意相信那些欺負自己的同學本性並不壞,他不願意把事情鬧到校方或是警方而影響到了別人的學籍。
第二天,傅天傑把藍初夏送到學校之後,刻意把車在校門附近停了一會,看了看進入學校的學生。
傅天傑想到了藍初夏會拒絕自己幫他解決問題,卻沒想到他會直接面對一切,沒有逃避。那個總是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男孩子到底是懦弱還是勇敢?傅天傑覺得他真的還不了解藍初夏,也許在那個柔弱的身軀裏隱藏著一股他從沒察覺過的堅韌。
傅天傑懷著複雜的心情,發動車子開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