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洛陽?」
眼眸被籠住,呼喚在耳邊拂過,輕淡淡的嗓音,像是多年前契約訂立的瞬間,又親密得仿佛就在此刻,洛陽驟然回神,發現自己還靠在浴缸裏,溫暖的水溫告訴他剛才一切都是夢境——對他來說,過去了那麽久的往事,無非是一場令人傷心的夢境罷了。
敖劍正蹲在浴缸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掌上沾了些泡沫,證明剛才撫摸他眼睛的動作不是臆想,洛陽的心緒還在虛空中飄搖,回望敖劍,突然感覺千年一瞬,仿佛攝影機裏的畫面,人沒變,情景沒變,心境卻已經不同。
「可能太累,不小心睡著了。」他掩飾道。
「是誰敢在夢中騷擾你休息?我殺了他。」
敖劍像是在說笑,但洛陽知道他一定會這樣做的,可是難道讓他殺他自己嗎?看著敖劍似笑非笑的神情,洛陽突然很懷疑他其實知道自己夢到了什麽,因爲以前他從來不會在自己入浴時突然闖進來。
「您現在該做的事是道歉,公爵,」洛陽的心情已從短暫的悸動中轉了回來,定定神,向敖劍開玩笑說:「不請自來可不是一位貴族該做的事情。」
「我敲門了。」敖劍優雅地攤攤手,以一種很無辜的姿態說:「只是你沒聽到而已。」
這不是值得糾結的問題,于是洛陽選擇放棄,「好吧,公爵,您永遠是正確的。」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喜歡洛陽有禮卻又疏離的舉止,敖劍銀眸裏劃過一絲不快,卻依然溫和地說:「現在沒有外人,更沒有公爵。」
這位修羅界的王者因爲一時任性來到人間,恰好碰到義大利貴族出車禍死亡,于是就頂著他的身分堂而皇之地在人間住了下來,而且過得如魚得水,短時間內不想回去,所以身爲他的親隨的洛陽也被迫留下來。
對于他的堅持,洛陽很無奈,「如果您不喜歡公爵這個稱呼,我可以叫您主人,名字還是不要了。」
不是他固執,而是沒人想把跟自己名字相同的字整天挂在嘴邊,那會讓他有種錯亂感,而且對他來說,稱呼只是爲了方便,無所謂叫什麽。
「知道嗎?洛陽,」男人忽然壓向他,很認真地說:「我希望將來有一天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只允許你一人叫。」
或許是還未完全從剛才的記憶裏脫離出來,洛陽比平時更強烈地感覺到敖劍帶給他的迫人威嚴,定契的左眸在不經意中化成了琥珀色,剔透漂亮的瞳色,可惜布滿了碎痕,敖劍看著他的紫瞳,許久沒說話,完美的眼瞳,卻因爲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支離破碎。
也許永遠都無法修複了,不過這樣也不錯,不同的美感,也是很有趣的,因爲支離破碎會比完美更容易讓人記憶猶新,甚至心動。
血脈開始突突地跳,敖劍透過那對剔透的眼眸,仿佛看到那天雪地上,洛陽一身白衣躺在血中的模樣,那個畫面太深刻了,鮮豔的紅色印在他心頭,就算曆經千年,也沒有絲毫褪色,沈重的血氣融化了洛陽身下的冰雪,浸染成殷紅的白衣就像是嫁衣,等待他的接納。
嗜血的興奮感湧了上來,于是敖劍擡手捏住洛陽的下颔,吻落在他的唇上,索取感受著那份血色的記憶,吻很熱切,帶著不容抗拒的霸道。
洛陽吃驚于敖劍的舉動,竟忘了反抗,等他想要推拒時,唇上傳來刺痛,唇角被咬破了,口中裏裏外外被吻了個遍,很粗暴的索求,讓那份占有欲一覽無余,敖劍在退開時,舌尖舔過他的唇角,撫平了傷口,銀眸裏閃過意猶未盡的笑,像是在回味剛才的熱情。
「這是懲罰,作爲你忤逆主人的懲戒。」
敖劍唇角上噙著笑,證明這句話完全是藉口,男人此刻正在滿意于自己獲得的親密接觸,順便義正言辭地教訓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爲。」
「您!」
被這樣武斷地下結論,洛陽有些不快,不過即使這樣,他依舊不改敬語稱謂,在長達千年的追隨中,他已經沒有了最初對敖劍的敬畏和仰望,但尊重這種感情卻根深蒂固,那是比喜歡更深刻的情感,喜歡也許會變質,但不管何時,敖劍是怎樣的身分,那份尊重永不會變。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敖劍聽完他的彙報,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說:「花花公子而已。」
葉俊傑當然是花花公子,剛才在「逍遙」吃了虧,一肚子怒氣都發泄在自家開的酒吧裏,剛才跟蹤葉俊傑的修羅小鬼送來消息,說他們都喝醉了,賴在葉家業下的某間酒吧耍酒瘋,讓無影覺得跟蹤他真是浪費時間。
敖劍在書桌前坐下,桌上擺著下人送來的咖啡,不過因爲時間太長,已經涼掉了,他抿了一口,眉頭皺起,無影忙說:「我去換一杯吧?」
「不用了,你們煮不出那種味道。」
這一點無影相信,主人只喜歡洛陽煮的咖啡,他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哪怕洛陽只是端來一杯水,主人也會認爲這杯水的味道跟普通水不一樣。
可是,明明就那麽在意了,卻偏偏任由洛陽在外面逍遙,難道真要等洛陽跟舊情人破鏡重圓,主人才知道後悔嗎?
這讓無影很懷念當年自己跟隨敖劍征戰的情景,那個恣意妄爲的修羅才是他心目中的王者,而眼前的敖劍,優雅有余,卻少了一份霸氣和威嚴,無影很擔心這樣長期下去,連自己骨子裏好戰肆虐的個性也會被消磨殆盡了。
「你是不是覺得只觀望不動手很奇怪?」看出無影心裏的不平,敖劍淡淡問。
「屬下不敢。」即便敖劍現在性情平和,無影也不敢梢有放肆,急忙正色道:「只是覺得與其在意葉家的存在,不如直接讓他們消失會比較好。」
「修羅只向相同實力的對手宣戰,殺一個普通人,你認爲有意思嗎?」
無影立刻搖頭,敖劍笑了笑,他才不會去殺葉家的人,留口實給洛陽,要除掉一個連情敵都算下上的人,有的是辦法,犯不上自己動手,不過今晚葉俊傑跟洛陽的相遇出乎他的意料,有種感覺,接下來好戲要開場了,無聊了這麽久,是該做點什麽來調劑一下了。
敖劍揮揮手,示意無影離開,無影沒有動,猶豫了一下,說:「主人,最近修羅界不太平靜。」
敖劍眉頭不經意地微挑,看向他,銀眸冷厲,無影感覺到修羅王的煞氣,後心一陣發涼,不等發問,就主動說:「有流言說您……」
言語很不敬,無影斟酌了半天,才說:「說您遺失了修羅界三大神器,已經沒資格再做我們的王……還說二皇子珑天即將歸來……」
沒有預料中的火爆反應,甚至無法覺察到屬于修羅的殺氣,無影惴惴不安地想,是自己感覺變遲鈍了,還是主人的涵養更好了,不過寂靜的空間更讓人壓抑,他想擡頭看看敖劍的表情,又不太敢。
「青洛劍和七色塊,的確很久沒出現了,不過它們真的遺失了嗎?」
敖劍對無影轉述的流言並沒在意,靠著椅背,眼眸微眯,思緒似乎被牽引到了別的地方,無影不敢打斷他,靜靜等了一會兒,才聽他說:「不過風雷引在燕北蝠那裏,他現在應該就在修羅界,想要的人可以去找他。」
無影額頭冷汗滴下來了,燕北蝠是敖劍的三弟,也是修羅界的三皇子,神器之一的風雷引的確是他盜走了,不過燕北蝠法力太差,敖劍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現在輕飄飄一句話就把麻煩轉到了他身上,根本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影可以想像得到,那位小主子在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一定會被大家追殺得很慘。
果然,得罪了主人,就不要再僥幸自己可以逃脫懲罰,小主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查一下流言是怎麽傳起來的,那些人心動蕩什麽的就隨他吧,平靜了這麽久,也許大家都需要些刺激,至于珑天,我倒是很期待他的出現。」
不是錯覺,無影看到敖劍在說這句話時,銀眸裏流露出嗜血的笑容,嗜殺,是修羅的本性,當不想克制時,那份殘忍就會完整地散發出來,殺,或者不殺,只在一念之間,而無影此刻就充分感覺到主人的想法,絕對不會是後者。
他不敢再多話,躬身退下了,敖劍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對面窗戶開著,夏風將窗簾輕柔卷起,可以清楚看到遠方廣漠黑暗的夜空。
時間真快,轉眼就過了這麽長的歲月,不知七色塊的力量還能鎮珑天多久?不過就算無法再缜下去,他也不怕,在修羅的生命裏,從來沒有怕這個字存在。
敖劍眼神掃過桌上一份娛樂周刊,他拿起來翻了一下,書頁在翻到某張照片特寫時停下了,看著畫像裏的男人,他哼了一聲,手一揮,周刊化作一團烈焰,在指間燃起,火焰中葉家董事的臉龐扭曲起來,很快便湮沒成灰燼。
也許他們很快就會見面了,他想,事情總是喜歡湊在一起來,不過也好,一次全部解決掉,因爲……
「他是我的!」平靜的嗓音,充滿了自信和傲氣。
聖安醫院最近很忙,至少洛陽所在的科室是這樣的,導致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家裏某位修羅大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黑,不過總算沒禁止他上班,在這方面,敖劍沒表現得太小氣,至少表面上,他沒有對自己過多束縛。
除了忙碌外,讓洛陽困擾的還有林樂三番四次的拜訪,有時送花,有時送些小點心,很便宜的食品,重的是少年的心,不過林樂很懂事,不會每次跑來煩他,最多是請警衛把東西送來,讓洛陽想退回去都做不到,他又不可能特意跑去俱樂部退還,這讓他很無奈。
現在整個外科都傳言有他的傾慕者每天來送東西,導致醫院內部的人攀比心高漲,送給洛陽的禮物更多,他每天一進科室,就看到桌上擺著的各種小食品,他對甜食不感興趣,最後都便宜了同科的大夫。
這樣下去可不太好,敖劍的脾氣可沒他表現出的那樣豁達,如果不盡快解決掉這些麻煩,那將又是一場大風波。
「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洛陽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發現敖劍就站在自己面前,才下午兩點,這個時間敖劍應該在公司才對,而且,他記得今天公司有個很重要的會議。
「您……怎麽來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男人看著他,不依不饒,「你在想什麽?」
洛陽笑了笑,沖敖劍眨眨眼,起身去茶水間沖了一杯煮好的咖啡,給他端來,以這種不經意的小動作轉開了話題,反正他知道以敖劍的傲氣,是不屑于用法力窺探他的心事的。
敖劍沒再追問,因爲他現在正在品味洛陽那個眨眼的小動作,有些俏皮,還有些妩媚,讓他看到洛陽堅忍溫和的表像俊隱藏的頑皮本性,畢竟當年洛家出事時洛陽還不到二十,一些屬于少年人的本性只是因爲遭遇變故而強行壓制,並不等于消失,現在回到了人間,他潛意識中做的一些小動作證明他是喜歡這裏的,這讓敖劍覺得自己當初選擇放棄毀滅人間的決定沒有錯,至少這種舉手之勞的小事成功地取悅了洛陽。
他品了一口咖啡,濃郁純正的咖啡香氣,證明是出自洛陽之手,這讓敖劍有些不快,一直以來洛陽的生活都是以他爲中心的,可是現在洛陽的行動越來越偏離軌道,甚至連醫生都可以品嘗到他煮咖啡的手藝,風筝放得太遠,也許是到了適當收線的時候了。
洛陽沒忽略敖劍微蹙的眉頭,不過只當沒看到,在他對面坐下,問:「您不需要參加今天的董事會議嗎?」
「會議有尼爾主持。」
尼爾是伯爾吉亞家族的管家,雖然是人類,但各方面都做得很優秀,敖劍對他相當欣賞,把白道上的所有生意都交給了他去打理,順便還把小安也推給他,名義上讓他帶新人,實際上是不想每次來找洛陽,總看到洛陽身後跟著的小尾巴,黑道這邊又有無影,所以敖劍每天只是形式上的查看一下而已。
「我請你吃晚餐。」他直接說出目的。
「工作很多,我可能要加班。」洛陽看了眼桌上擺著的一大疊病例。
「沒關系,我不介意等。」
「等」這個字咬得很重,在間接表明反正他一直都在等,不在意再多等一會兒。洛陽只好裝做沒聽懂,笑了笑,說:「謝謝。」
等待的時間並沒有想像中那麽漫長,因爲對面有個養眼的帥哥供他欣賞,而且敖劍也習慣了等待,漫長的歲月裏,他只認真了這麽一次,所以不在乎多花點時間,反正時間對修羅來說,是永無止境的。
傍晚,洛陽做完事,關了電腦,去換衣服,敖劍放下手裏一直當擺設的報紙,開始欣賞美男秀,這種傳統式的白袍模糊了洛陽的身材,卻給人一種意外的美感,只可惜現在他還無法吃到。
洛陽完全想不到這種制服誘惑對敖劍來說有多大的吸引力,把白袍脫了,挂在衣架上,對敖劍示意可以下班了。
敖劍走過去,上下打量洛陽,然後伸手幫他整了整衣領,看到洛陽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享受到了捉弄的快樂,于是故意在整衣時用指肚劃摸他頭上的肌膚,其實洛陽的衣領很周正,但吃不到口,逗弄一下總是可以的,只有在這時,洛陽才會很溫順,像幼貓第一次看到逗貓棒,雖然喜歡,卻還是表現得束手束腳,甚至有點呆呆的,一點也沒有他平時做事冷靜沈著的模樣。
「好了。」 一本正經享受完整衣的樂趣後,敖劍把手放下了,問:「想去哪裏吃飯?」
「哪裏都可以,您喜歡就好。」
「今晚我聽你的。」
這話說得有點暧昧,可惜洛陽沒聽出來,很認真地想了一下,說:「港式飲茶好嗎?我突然有點想喝那裏的香片了。」
敖劍同意了,拉起洛陽的手走出去,洛陽很了解他的霸道,沒反抗,只是冷靜提示:「公爵,這是醫院。」
「下班時間你是屬于我的。」
毋庸置疑的說辭,于是洛陽放棄了繼續爭執,那樣只會更引起大家的注意,隨敖劍走出醫院,笑道:「您好像早有預謀。」
「這叫預約。」
晚上的安排敖劍都想好了,反正不管他做什麽,洛陽都不會拒絕,誰知他還沒說出自己的想法就被打斷了,剛走出醫院,洛陽就接到來電,看到他表情慢慢凝重起來,敖劍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洛陽聽了一會兒後,說:「好,我馬上過去。」
「什麽事?」等洛陽放下電話,敖劍問。
「林樂出事了。」
林樂最近常來找他,洛陽知道敖劍不可能不了解他的存在,所以連解釋林樂的身分也免了,直接說:「昨晚有歹徒去他家找他的麻煩,他被打傷,房子也燒了,他輕度燒傷,不過他母親因爲身體太差,從火裏被救出來不久就過世了。」
「是誰打來的?」
敖劍聲音清除,流露出明顯的不悅,洛陽知道敖劍不喜歡遷就別人,更討厭計劃臨時改變,不過剛才那種情況,他無法拒絕醫生的請求,說:「是給林樂看病的醫生,說林樂醒來後精神一直恍惚,他問了好久,才問出我的名字,就聯絡我了。」
同在一家醫院工作,那位急救醫生見過洛陽,當聽說是他後,就立刻查到他的聯絡電話,打了過來。
「醫生都是充滿愛心的動物。」敖劍冷嘲完,陰沈著臉轉身往回走。
「嗯?」洛陽沒明白敖劍的意思。
敖劍停下腳步,不悅地看他,「先去看病人,那不是你的工作嗎?」
「您也去?」
「不去的話,我這一下午不都白等了?」敖劍淡淡道:「我會記得下次請你吃飯時先預約好的,洛醫生。」
洛陽苦笑,敖劍表現得愈冷靜,就表示他現在的心情愈糟糕,也許他不會沖自己發火,不過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安全無虞。
「我的耐性沒你想得那麽差。」看出了洛陽的顧慮,敖劍神色緩和下來,微笑說:「做好你想做的事,別想太多。」
他現在是商人,商人的原則就是追求最大的利益,對于既定的事實,與其去糾結,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讓洛陽對他感覺歉意,對他來說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