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次，于磊真正的站到了人生的選擇路口上。

　　在他過去的生命里，其實是沒有什么選擇的機會的，這一輩子是不說了，他不過和一般人一樣，該上小學的時候上小學，該上中學的時候上中學。

　　上小學是按區域分的，上中學是搖號，沒有他選擇的余地，后來去打籃球，是全家人的討論，雖然說他現在也喜歡上了籃球，但如果當初讓他自己選的話，是不會選這個的。

　　至于說上輩子，他更沒得選，雖然說在他二叔被日本人打死后，他跑去拿起了槍，但與其說那是他的選擇，不如說悲痛之下的爆發，而且，他當時也沒有抉擇的念頭，他只想把那些鬼子都殺光。

　　所以說，這是他的第一次，真正的有關重大事情的選擇。

　　是要到國外念大學，還是要加入職業隊，這兩個選擇，對于他來說，都是意外。

　　他從小就被人叫傻瓜，連自家人也叫他石頭，甚至連他自己都要承認，自己是不聰明的，在學業上，就算他非常努力了，也只是能保證文科還過得去，至于要代入公式、概念的理科，那在上高中，或者正確的說，是被孔玄章輔導之前，都是一盆漿糊。

　　而就算是經過孔玄章的輔導，他有了提升，但與其說是他在理科上開竅了，不如說是同一種類型的題做多了，已經形成了條件反應，但就算是這樣，他的成績依然說不上好。

　　對于他來說，能在國內上大學都困難，更何況到國外了。

　　而至于職業隊，他當然是想過的，比起在學業，他在籃球上簡直可以說是非常有天賦的，當然，這個天賦的意思不是說他有多少天分，而是，他在籃球上的投入能看到回報。

　　不過就算這樣，他對自己是否能進入職業隊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的鄰居王鑫，比他聰明，比他更高，還比他早三四年開始打籃球，現在，也不過是在一個籃球學校學習，雖然那個籃球學校號稱是某個職業隊的第三縱隊，但將來是不是真的能打上職業的，還難說的很。

　　連王鑫都不確定，更何況他了。

　　而現在這些都不可能卻都到了他手邊，他卻不知道要怎么選擇了。

　　真心來說，他是想去上學的，從上輩子起，他就特別羨慕和尊敬那些讀書人，就算他這輩子不是學習的料，他也還是愿意坐到教室里聽老師傳授知識的。

　　但若是職業的話，他從下個月起，就能給家里更多的錢了，他聽說職業的也是天天要在球隊里訓練，那球隊應該是也包管伙食的，就算不包管，他也吃不多，一個月四百塊就足夠了，這也就是說，他起碼每個月都能存下兩千塊——如果要是包管伙食的話，他能存下更多。

　　他計算了一下，如果每個月，他都能有兩千塊的存款的話，那么每個月都能還一千塊的債，再有一千，應該也夠家里生活，和他父親于躍進的藥錢了，畢竟他母親徐惠玲現在每天出攤，也能有一點進項，再然后，他們從下個月，就開始能領低保，錢雖然不多，但每個月的二百塊，也是一筆補助。

　　然后等還完了債，他們就能把欠下來的社保補齊了。

　　徐惠玲和于躍進原本都是皮鞋廠的工人，皮鞋廠垮臺的時候，他們就自謀生路了，前兩年，出臺了社保，他們打聽了清楚后，也開始跟著別人一起交。

　　因為皮鞋廠是一早垮臺的，中間給他們斷交了幾年，所以，他們當時還補了一部分，然后每年都再同時交上一筆，這一筆錢雖然不多，但對于一個月收入不到兩千的家庭，也是不少的。

　　不過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就算家里有點困窘，也還沒有大礙，但于躍進的中風，卻令他們一家人都陷入了困頓，當時最為難的時候，于躍進甚至還離家出走過一次，雖然說因為于磊在天茗打球，有補助，生活還維持的下去，但總有朝不保夕的感覺，特別是社保的停交，更令他們這種感覺加深。

　　這些，徐惠玲和于躍進雖然沒說過，但于磊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覺得，社保很重要。

　　這一次家中的事令他明白充足存款的重要性，雖然他還是覺得，就算吃窩窩頭咸菜也是能過的，但現在，并不是說解決了吃喝，其他問題都不重要了。

　　這個晚上對于磊來說，是難過的，他難得失眠了，第二天他一早就起來了，徐惠玲以為他是慌著打電話，就對他說：“現在還不到七點，太早了一些，等到九點，你再給你蔡叔叔打電話，別慌張，你蔡叔叔既然給你來電話了，那就是鐵定要帶你去的。”

　　“不是，我不是要打電話，我去找孔玄章。”

　　“你找孔玄章做什么？”

　　“我去問問他，他懂得比較多。”

　　對于這句話，徐惠玲也是贊同的，雖然說是于磊的同學，但孔玄章看起來就是一副非常穩重的樣子，而且，孔家還幫了他們家那么多，這時候于磊說去找孔玄章，徐惠玲也是同意的。

　　“那行，你去找他問問也好，不過你偷偷的，也別給別人說，這事畢竟還沒定下來，你蔡叔叔又是何老師介紹的，這弄不好，還會給何老師惹麻煩。”

　　于磊點點頭，其實他并不是問是不是參加職業這個事，他是想去問問自己的獎學金有多少，美國的物價和中國的是不一樣的，同樣，那給的獎學金也是不一樣的吧。

　　如果要是給的不少的話，也許，他能從這筆錢中抽出一筆？他自信，自己是能比其他人省很多的。再加上美元和人民幣之間的差別，那么他也許不僅能去上學，每個月還能給家里同樣一筆匯款？

　　他是想著只問問獎學金的事，但孔玄章什么人啊，在他身上用的心思也不一般，因此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還有別的事情，不過他也不急，只是道：“我昨天忘給你說了，哪，這是隨信來的資料，是說你到那里之后要做什么，以及享受的待遇，因為你不是考進去的，所以，他們只能給你體育這方面的補助，一年大概是四萬美金。”

　　“啊？”

　　“四萬美金，不過我查了一下，每年你要交三萬一千八百五十元的學費，所以你每年只有八千一百五十的生活費，平均到每個月的話就是六百七十九，不過他們給你提供宿舍，所以這應該是夠你生活了，我舅舅說，他每個月的開銷大概就是七百美金，這是每年給你的固定的獎學金，也就是說只要沒有意外，你一直在為他們打球的話，他們就要給你這筆錢，同時，如果你幫助他們打進季后賽了，或者取得冠軍了，當然還有別的獎勵。”

　　“哈……”

　　于磊還是愣愣的，他還停留在四萬美金的那個沖擊中，在當時美元還不像后來貶值的那么厲害，一美元還能兌七塊多將近八塊的人民幣，于磊雖然數學不怎么好，但也還能算的出來，這是一筆三十多萬的巨款！

　　“怎么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于磊搖搖頭。

　　孔玄章看了他一眼：“你突然來問這個，是有別的事情吧，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嗎？”

　　“不是……”于磊抓抓頭，然后把蔡書給他聯系職業球隊的事情說了，他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是看著孔玄章這么關心的看著他，就覺得要不說，有點太不夠意思了。

　　聽到這件事，孔玄章眼神一黯，不過卻沒有什么表情，反而點了點頭道：“怪不得昨天馬森來這里找你，那應該就是說這件事了。”

　　“馬森應該是不知道的，我媽說還沒定下，不要給別人亂說。”

　　“這樣啊……好吧，我們先來說說你這件事。我對職業上的事不太了解，不過他說每個月給你兩千五的工資，再有百分之六的提成，這也就是說，你每個月只有兩千三百五，而且球隊是有賽季的，每年會放兩次假，他有說放假的時候怎么算嗎？”

　　“這個，他還沒有說，人家也還不見得要我呢。”

　　“但是這些是都要考慮上去的，還有，這個球隊會不會每個月都會不拖欠的把工資都打到你的帳上？足球上經常爆出拖欠球員工資的事情，籃球上好像也有這種事，這都是要考慮進去的。”

　　于磊跟著點頭。

　　“來讓我們計算一下，你有可能遇到的事情，獎金什么的，先不說，因為這都還是不確定因素，同樣，工資我們就按一年十個月來計算，算這十個月都不拖欠，那你能得到兩萬三千五，除掉開銷，我們就算兩萬好了。”孔玄章在紙上記下了這個數字，“而你如果能去上學的話，每年除了學費外還能省下六萬四千三百八十五，雖然我舅舅說，他每個月的開銷基本上是在七百美金左右，但你是去上學，也是住在學校的，應該是比他更能節省的。”

　　“我覺得，我五百就足夠了……”他不知道美國的情況，此時也不敢亂開口。

　　“就算你每個月六百，因為也許會有一些意外，但是你在寒暑假的時候是可以打工的……”

　　說到這里的時候，于磊的嘴唇動了動，他本來想說平時自己也能打的，不過他也想到了，他既然是去打球的，那平時當然是要訓練的，就像在天茗這樣，雖然不是說一點時間都沒有，但那樣就太趕了，而且，他既然是過去上學的，他其實也是想好好學習的，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學到什么，但是他愿意去用功的讀書。

　　“美國打工是按照時薪算的，最低好像是五美元，如果你一天做四個小時，就是二十美元，一個月做二十五天的話，就是五百美元，這也就是說，你每年還能額外的再寄一千美元回來，加上你節省下的一百美元，那就是每年兩千二，換算成人民幣的話，是一萬七千三百八，倒的確是沒有你現在就去打球賺的多。”

　　孔玄章算完，放下筆，看著他：“你還要聽我的建議嗎？”

　　于磊搖搖頭：“不用了，我去上學，就算學不會什么，總算也出一回國了，英語、也應該能學好了，還……”

　　“怎么了？”

　　于磊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你不是，也要到美國了，那時候，咱倆就又能一塊兒了，那華盛頓離紐約不遠吧。”

　　孔玄章看著他，嘴角也勾了起來，他克制住自己去揉那顆腦袋的沖動，慢慢的說：“不遠。”

　　于磊的白牙露的更多了，這幾天的郁悶都一掃而空，高興的恨不得蹦兩下，他抓抓頭，又看了看孔玄章：“那、那我先回去，我媽還等著我給蔡大哥打電話呢，我要先回去給他們說一聲。”

　　“我和你一起去，說起來，我也有幾天沒去看叔叔阿姨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去換衣服，于磊也跟了過去：“不用了，你的傷還沒好呢。”

　　“沒事，其實已經好了，就是再穩固穩固。”

　　他的胳膊上的傷也幾乎過了兩個月了，早就長好了，就是他媽媽歐君慧怕有什么意外，所以，一直讓他打著繃帶，他當然也怕以后落下什么后遺癥，所以對這個要求也沒意見，就是穿衣脫衣的時候有點麻煩。

　　“那我來幫你穿吧。”

　　孔玄章的手一停。

　　“我幫你穿好了，我看你怪費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