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
全國有一百五十多府,知府就是一府之首,品秩是正四品,同知則是知府的副手,從五品,照理來說,元殊從知縣一躍升為同知,連跳兩級,很多人做夢都得不到這種好事。
但實際上,曲靖地處雲南,是少數民族聚集的地方,民族一多,管理起來就複雜,而且元殊自幼出身世家,就算跟著戴公望,也沒吃過什麼苦,這一去,路途遙遠坎坷,能不能適應,還是兩說。
趙肅知道,雖然這是元殊自己求來的差事,但是一下子離京師這麼遠,前途吉凶未卜,難免還是有些忐忑。
「什麼時候啟程?」
「後日便走了。」
「怎的這麼趕?」
「路途遙遠,還是早日啟程的好。」
趙肅沉默半晌,懧真道:「小師兄,你也不小了,可別守身如玉,看到心儀的良家女子,就早點求僗為妻吧,憋久了不好。」
元殊額角青筋暴起,一腔離愁頓時煙消雲散,他微微側身,掐住趙肅的臉頰獰笑:「你倒是很有經驗啊,平日裡沒少去秦樓楚館吧?」
趙肅無辜:「我這不是為你著想麼?」
元殊不放手,越發加大力道,看到對方疼得唉唉叫,不由心情大快:「連老師都被你矇騙了,居然還說你內秀純良,我看你就是個芝麻陷包子,小世子被你教的,將來指不定青出於藍,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兩人又鬧了一會兒,趙肅才斂了笑容,低聲道:「小師,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元殊本還想打他的手頓在半空,慢慢地落下來,撫在他的頭髮上:「……我儘量。」
「不要忘了老師的話,不要忘了你的夢想,還有……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師兄,他日我們還要攜手並肩,同朝為官的,所以,請你一定要保重。
模糊的微光中,趙肅的眼睛卻很明亮,晃得元殊心中一動,忽然有種想反悔留下的衝動。
可是他知道不能。
他們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許聚少離多,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但是他永遠會記得這一刻的美好,記得心底的那塊柔軟。
他三年為官,也漸漸學會迎來送往,虛與委蛇,但在趙肅面前,他覺得他可以卸下面具,露出原本性情的自己,這一切,都是外面那些人無法給予的。
「我會的。」
伸手擁住他,元殊將頭埋入對方的頸窩。
請允許我最後再軟弱一次。
一夜好眠。
醒來的時候,元殊已經不在旁邊,趙肅揉揉腦袋,想起自己今日與徐時行他們還有一場聚會,不過在那之前還得去一趟裕王府,不管怎麼說,自己中了探花,論情論理,都該去跟裕王知會一聲,即便對方已經知道了。
到了裕王府,裕王果然早就得知消息,不僅向他表示祝賀,還要送禮。趙肅哪裡會收,自然連連推辭,鬧得裕王老大不高興,很是幽怨地問:「莫非少雍嫌棄小王家底寒酸?」
趙肅大汗:「王爺說哪兒的話,在下未中榜之前,還是窮書生一個,那會兒也不見王爺嫌棄我,我又哪敢嫌棄王爺!」這不是看你沒什麼油水,給你省錢麼。
裕王聽了這話,這才又高興起來:「少雍既然沒把本王當自己人,就更該收下這東西,也提前當作束修好了。」
他還沒回答,又聽到裕王道:「先前你還沒殿試之前,本王就與高師傅他們商量過了,等你殿試取得功名之後,便向父皇進言,聘你為王府講官,為世子授課,左右你們也早就熟稔,吾兒對你也親近得很。」
趙肅遲疑道:「王爺,在下對朝廷制度不甚瞭解,只是殿試三甲,一般都進翰林院,陛下會同意我來王府?」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與皇帝關係轉好的緣故,裕王看起來心情不錯,提起老爹也不害怕了:「啊,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高師傅說可請父皇開個方便,讓你三不五時過來授課,反正翰林院的事情也不是很多。」
二人正說著話,高拱與陳以勤聯袂而至,走在前邊的卻是幾日不見的朱翊鈞。
「見過父王。」孩童清亮的嗓音響起,他先朝裕王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又對趙肅行禮:「見過先生。」
趙肅嚇了一跳,忙側身不肯受禮:「小世子這是何故?」
朱翊鈞嘻嘻一笑,撲進他懷裡,原形畢露:「提前練習,我要肅肅當先生,高師傅他們說的!」
趙肅穩住他的衝勢,一邊向高拱和陳以勤行禮:「趙肅見過兩位座師。」
高拱哈哈一笑,暢快無比:「那日瓊林宴上人多得很,我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上兩句話,按唐制,探花郎乃是進士中最為年少俊俏之人,陛下欽點,可名副其實得很吶!」
陳以勤也拈鬚笑道:「少雍不必如此客氣,待你正式成了小世子的老師之後,你我就更是自己人了!」
這一個兩個如何就說得像十拿九穩似的,莫非他們在皇帝跟前有眼線不成?
趙肅滿腹疑問,嘴裡還得道:「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在下不敢妄議。」
高拱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你不必心懷疑慮,這是徐階親口說的。」他頓了頓,「徐階說,他已向皇上進言,薦張居正與你來王府,張居正為王爺侍講,你則負責教小世子,以你的才學,自然是有這個資格的。據說皇上那邊已經首肯了,只等過幾日發正式的公文下來罷。只不過依舊例,你的正職依舊會是在翰林院,這裡只是額外的兼差。」
趙肅:「……」
原來是干兩份差事領一份薪水的免費苦力。
他的心思糾結在這上頭,對於那個人名,半晌才反應過來:「……張居正?」
這是自己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時代最富盛名的人物。
高拱點頭:「此人的名頭,想來你也是聽說過的,七歲通六經,十二歲中秀才,二十三歲中進士,若不是當時湖廣巡撫顧轔有意磨練,只怕他中進士的年紀比你師兄還要更早些,以他的才學背景,日後不可限量。」
趙肅明白他的意思,雖然元殊十四歲中進士,但畢竟不入庶吉士,而且他們師兄弟二人不像張居正,有徐階那樣一個老師庇護撐腰,日後能走到哪一步猶未可知,所以,可以預見的是,張居正的前途一片光明,而就趙肅所知道的歷史裡,也確實是如此。
於是道:「久聞張太岳大名,只是無緣一見,若是他到王爺府上侍講,正好拜會一番。」
高拱拈鬚緩道:「這一次,徐階是下定決定要站隊了,才捨得讓他的得意門生出馬,投到王爺這邊來,少雍,你也是託了這張太岳的福,否則單單憑你,徐階是不可能向皇上開這個金口的,但即便這樣,我們也算是欠下他的人情了。」
高拱說的是 「我們欠下他的人情」,而不是「你欠下他的人情」,說明他以趙肅的座師自居,把欠下的人情也攬到自己身上,表示親近之意。
趙肅自然心領神會,略帶感激和靦腆地一笑:「多謝老師提點,聽說張太岳多謀有遠慮,有他在王爺跟前,我們也是如虎添翼,再者作為徐閣老的學生,也可從中報信,以後我們與徐閣老再想聯繫,就不會像以前那麼困難了。」
高拱頷首,眼中微露讚許之意,面上雖然不表露,心裡卻美滋滋的。
徐華亭,可不止你有個好門生,現如今我也有了,哼!
從裕王府出來,趙肅看看天色,差不多是與徐時行他們約好的時辰,便匆匆往醉仙樓趕去。
徐時行他們早已訂了包間,到了那裡,跟著店小二上樓,才發現人都到齊了,只差他一個。見他進屋,便都望住他,幾乎異口同聲:「罰酒!」
促狹如王錫爵更道:「不行,罰酒太輕了,這可是咱們這一科裡最年輕的進士探花郎,須得來點不同的花樣才成!」
就連性情寬厚的陳洙和徐時行也只看著他笑,並不阻止。
敵眾我寡,識時務者為俊傑,趙肅只好告饒:「諸位年兄,我罰酒三杯還不行麼?」
王錫爵不理他,看向其他人:「你們說罰什麼好?」
趙肅順著他的視線,這才一一看清圍坐在桌邊的人。
陳洙、徐時行,這些都是老熟人了,還有餘有丁,戚元佐,潘允端,張廷臣等,俱都是一二甲名列前茅的,將來十有八九是要入庶吉士的,想想也是,這麼幫人聚會,來的肯定都是成績比較優秀的,否則要是來個三甲的,只怕是要如坐針氈。
這些人在殿試之後,乃至瓊林宴上,都或多或少打過招呼聊過天,彼此也算熟悉,以後同朝為官,指不定還要互相提攜,共同進退的,大家湊到一塊兒,自然興致勃勃。
惟有戚元佐坐在席中,神色寡淡,有點意興闌珊的模樣,不免讓趙肅多看了兩眼。
只聽得王錫爵不懷好意道:「不如喚個花船上的花娘來,讓少雍和她來個皮杯兒,讓我們一飽眼福,也算是薄懲了!」
所謂皮杯兒,就是讓花娘和客人口對口,哺渡美酒,此間唇舌交纏,自然香豔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