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志
「我想要嫁給左將軍!」
懷香高昂著頭,站在大通鋪上,對著嘻嘻哈哈坐在鋪上的姑娘們宣佈,又示意一旁提著狼毫的書香記下來。
書香差點被一口口水嗆住,為難的推脫:「懷香姐姐,要不……就寫,你想要嫁個像左將軍那樣的男子吧?」
姐姐你也太不客氣了!
這要放在後世,左將軍那就是營草級別的男子,家世好模樣好,有權有財,娶個什麼人不好,非要娶個小丫環?
圍坐在懷香身邊的姑娘們都驚羨的看著她,早知道自己也這樣要求好了。可惜書香手腳太快,大部分姑娘們都被她幾句話給洗腦了,乖乖按著她的想法行事。
具體示例如下。
姓名?
春桃。
年齡?
十七歲。
籍貫?
元浙。
想嫁的意中人?
姑娘羞紅了臉,只盯著書香的筆桿發呆。
她扳著手指頭數說:「老實惇厚的?嘴巧會說話的?或者高個矮個?或者雙眼皮的?頭髮濃些的?鼻子高的……吃飯口味偏咸偏辣或者偏甜的?……」噼裡啪啦砸下來一大堆選擇條件。
大多數姑娘們何曾想過這麼細緻的。到後來她索性將這些條件專門寫在一張紙上,讓會識字的姑娘讀出來,令大家討論。大部分姑娘們最後總會在她提出的這些條件裡找到備選答案。
當然也有格外有想像力的姑娘。
那位會識字的姑娘雁兒最後撇過那張紙,坐在鋪上回憶半晌,沉靜的面上全是淡淡的笑意:「……以前二少爺房裡有位先生,長袍總是洗的乾乾淨淨,皮膚白淨,手指也很白淨,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些笑意,眼睛雖然不大,但瞧著總是很溫暖的樣子……」
這姑娘八成是暗戀上了那位府裡的西席,聽說她以前是二少爺房裡的筆墨丫頭。
書香聽著她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總結中心思想,快刀斬亂麻,一針見血道:「雁兒姐姐想要尋個跟這位先生一模一樣的人,恐怕很難。」
雁兒紅著臉瞧著她,書香不慌不忙道:「況且,那位先生長袍乾淨,定然是他娘子洗的,皮膚白淨的,這軍營裡恐怕難找,最要緊是喜歡笑的,人和氣些的,最好是識些字的,姐姐可是要尋這樣兒的?」
雁兒還有幾分猶豫,書香已經笑咪咪往下寫了,邊寫邊道:「姐姐你想,衣袍乾淨這不難,只要嫁了過去你多洗幾回衣服就能實現,皮膚白淨這條,大不了回頭找藥鋪裡的先生弄點白朮白芷什麼的敷一敷,也能變出來個白淨模樣。說到底,還是要找個脾氣好講道理的男子,要不要再添一條牙齒一定要白的?這樣笑起來也好看些?」
別的姑娘瞧她說的有趣,頓時笑作一團。
雁兒紅著臉點點頭,「就依妹妹說的辦吧。」
這番折騰下來,最後她才發現,只有懷香最難打發。
她寫的那張紙上的條件,她一個也不肯選,只坐在那裡要她將自己的要求記下來。
蓮香替她磨墨,見書香一臉的為難,忍不住勸道:「懷香妹妹,我們這些姐妹們應該只是嫁給營中將士。至於左將軍,聽說他是世家子……」
懷香秀眉一揚,咄咄逼人:「你這是瞧著我生的比你好,嫉妒的吧?書香,你給我寫上,我就是要嫁左將軍,作妾作通房,哪怕做貼身丫頭!」
蓮香被她一通搶白,臉漲的通紅,她素來不是個口舌伶俐的,只站在當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書香心中有氣,笑咪咪拉了蓮香坐在自己身邊:「墨已經夠了,姐姐且先坐下。」又冷臉對懷香一笑:「懷香姐姐也別生氣,你生的好看大家都知道,不如我就替你寫起來,至於左將軍肯不肯收你,就要看姐姐的造化了!」
連存拿到書香遞過來的資料,一時差點驚掉了下巴。
他在軍中多年,文書資料也見過不少,都未曾見過這麼詳細的資料。更何況紙上那一筆小字寫的很有風骨,瞧著竟然不似女子娟媚小字,彷彿男兒所為。
「這個……是姑娘所寫?」
書香笑嘻嘻點頭,又指著他手裡那厚厚一沓資料解釋:「同一籍貫的都放在了一處,怕看完搞亂,我又在紙上編了號,先生可以看。」
連存本來對接到這樣大事毫無頭緒,想著隨便按著軍中將士比武排名一人發一個媳婦下去,就跟發餉銀一樣簡單,哪知道被書香一頓忽悠,心中反倒惴惴,生怕牽錯了紅線,門口天天被怨偶們堵著訴苦,這才下定決心好生張羅這事。
現在有了書香寫回來的這些東西,他心中大定。
書香看到他心情極好,順勢提要求:「連先生,昨日我見到的那位裴校尉……」
連存想起裴東明當時古怪扭曲的表情,心懷大暢,捋著鬍子笑道:「書香姑娘回去想了一夜,看上他了?!」
「看上了看上了!」書香極是滿意的點頭:「這位裴校尉瞧著與蓮香姐姐十分相配,如果他還有疑慮,不如讓他見見蓮香姐姐?此事一定要求先生玉成!」
連存笑著將她打發了,又挾著這捲紙去了左遷院裡。
左遷正與裴東明商議練軍之事,見連存笑意滿面的進來,大是奇怪。
「前兒我還看著軍師一臉的苦意,怎麼才過了兩日就神清氣爽起來,可是遇見了好事?」
連存將那一捲紙遞了過去,左遷接過去看了,又轉手給了裴東明,驚訝道:「軍師好快的手腳,連這法子都想到了。我原只當軍師最擅布軍謀略,原來軍師還擅長替人牽線保媒啊?!」
連存被他調笑,笑指著也是一臉驚訝的裴東明道:「東明你把最下面那張紙給將軍!」
裴東明依言抽了出來,先只瞄了一眼,臉上已是憋不住的笑意,被左遷一把奪了過來,原來上面是一個名叫懷香的女子的記錄,不同於別的女子的要求,這姑娘只有一個要求,為妻為妾,為奴為婢,不拘哪一種,只要能跟著左將軍便心滿意足。
也不知道這記錄的人作何感想,又補述道:五十四位姑娘,唯懷香有此宏圖大志,懇請將軍成全云云。
真是可惜了一手好字!
左遷怒沖沖將這張紙團成個糰子扔進了紙簍,「這是軍中哪個人記錄的?還不拖出去打一頓板子!」不能打這痴心妄想的丫頭,難道連個軍中筆吏都不能打幾板子出氣了?
連存笑道:「將軍就算不憐香惜玉,可是將人家小姑娘打幾板子,後天如何做新娘啊?」
左遷一呆:「你是說……你是說這些都是女子所寫?」
裴東明目光緊盯著連存,腦中霎時想起了昨天那笑語如花的小姑娘來。
連存笑意難止:「除了書香這小丫頭,還能有哪個?連這主意也是她出的。」
左遷一腔怒氣頓時熄了火:「沒想到這小丫頭除了腦子機靈,竟然還寫的一手好字,瞧這字倒有幾分剛烈之意。」
「這小丫頭昨日巴巴的來找我,說了一大通道理,言下之意就是讓我慎重做這個大媒,否則,萬一將來營中將士夫妻失和,不但不利於穩定軍心,反倒因為家事而影響軍情,因小失大,反而不美。」
左遷點點頭,「這小丫頭說的也有道理。不如,軍中將士也照著她這種寫法,將適齡軍官們挑五十四名出來,詳細記錄了再婚配。」
裴東明眼睛在那一沓紙上瞧了又瞧,對著左遷與連存笑的好不親熱:「將軍,軍師,末將也老大不小了……」
左遷頓時笑出聲來,「你可是瞧中了誰?」目光往那沓紙上輕瞟,意思不言而喻。
裴東明拿起那捲紙,對著上面的字跡戀戀不捨瞧了好幾眼,「這筆字瞧著真教人喜歡,人就更不用說了。」
連存呵呵笑道:「書香也對裴校尉滿意極了……」
裴東明雙目放光:「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書香姑娘囑託了老夫,覺得東明做她的姐夫再好不過。她替她的姐姐相中了你,說起來,蓮香姑娘性子溫婉,聽說還做得一手好繡活,是個極好的姑娘呢……」
裴東明的臉頓時垮了……
這天晚上,響水營中大齡未婚,家中又未訂親的下級軍官們齊聚一堂,傳閱著書香記錄的那些資料,歡聲笑語,連屋頂都快要掀翻了。
邊城多年戰事未定,這些男子們苦守邊疆,這兩日操練完畢,都是藉故從暫時騰出來給姑娘們住的院子門口走來走去十幾趟,回去了總會被同伴打趣:又去瞧媳婦兒了?瞧到了沒有?」
被打趣的人一臉的欣喜:「我這是去瞧瞧咱們媳婦兒需要些什麼……」
婚事未定,這些年輕男子一律以「咱媳婦兒」稱呼院子裡的姑娘們。
裴東明坐在桌前,拍著桌子制止:「你們都輕點,小心撕破了紙。對了,看完的,有了中意姑娘的,可以到我這裡來登記一下,順便報報自己的家鄉籍貫,有什麼大毛病之類的,睡覺打呼磨牙這些如果有也記一下……」
賀黑子大字不識幾個,見別人都在傳閱著那些紙,蹭到了桌子旁邊,小聲請教:「東明,這些紙上都記了些啥?你瞧著哪個姑娘適合給我做媳婦兒?」
裴東明在回來的路上早已經想好了,側目朝旁邊瞧瞧,見眾人都未注意,小聲道:「黑子,咱倆兄弟誰跟誰?我一早替你瞧好了一個姑娘,你不用瞧那些紙了,瞧了也白瞧。」
賀黑子喜的一口白牙笑的明晃晃的,大掌拉著裴東明的手,恨不得要給他作揖:「東明哥,大哥,以後我就當你是我哥,你說說你瞧中了誰?我娘說了,找媳婦兒一定要圓潤些的,好生養。」
以往兩個人在軍中比武,賀黑子總是輸了給裴東明,屢敗屢戰,屢次不服,今日為了娶個媳婦兒,這會竟然自甘為弟。
裴東明心中暗笑,拍著他的肩膀一幅哥倆好的模樣:「黑子,咱倆那是過命的交情,我瞧中的這姑娘叫蓮香,那紙上寫著的五十三號,人又溫柔又賢惠,還做得一手好針線,生的也圓潤,你也甭看那些了,記著這個名字,回頭去軍師那裡去磨他就對了……」心道,但願這位蓮香姑娘生的圓潤些……
正說著,那邊有人揚聲問道:「東明,寫這些的不會是個姑娘吧?」
「不會吧?瞧這字哪裡是女子的筆跡?」
「如果真是姑娘寫的,那我就去求軍師把這姑娘嫁了給我當媳婦兒……」
「你想的美……還有我呢,娶個識字的媳婦兒,將來兒子開蒙都不用請先生了……」
「哈哈哈,你這個趙老摳,算計的真好!」
……
裴東明假裝未曾聽到,停了一下,只當那人不再問了,哪知道賀黑子也好奇的問道:「東明哥,難道這紙上的字真是姑娘寫的?」
賀黑子向來是個大嗓門,先前求裴東明,還知道壓低了嗓門,這會心事已定,一嗓子下去房裡的人頓時都聽到了,目光全粘到了裴東明的臉上。
裴東明被這些目光瞧的都有幾分不自在了,咳了一聲,這才道:「這些紙是將軍給我的,是姑娘寫的還是隨軍筆吏寫的,你們自己去問吧?!」
眾人朝他鄙視的翻個白眼,「你小子這是瞧我們不順眼,想讓我們去將軍面前出醜吧?女子有幾個會寫字的,還寫的這般有筋骨,分明是個筆吏寫的!」
「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