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隨便皺眉看著他。
「你們倆個,真變態……」季逸鵬歪坐在牆角,虛弱地咳了幾聲,又繼續道。
隨便沒想到他都狼狽成這樣了、還敢來公然地挑釁,頓時冷下臉去,「你說什麼?」
「我說,」季逸鵬艱難地蹭著牆壁坐直了一點,與他哥哥一樣天生冷硬的鷹眼裡,滿是鄙夷與恥笑,「死老頭要死都還唸唸不忘,說季家的大兒子有多優秀,有多完美,有多可惜,很小的時候就出了意外死了……」
他瘋了一般發狂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原來是那老不死的編個童話自娛自樂!原來他兒子是去當死玻璃去了!原來他兒子變成了個怪物!他兒子不僅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還是個怪物!哈哈哈哈!難道沒有人跟你說過?難道沒有人當你們的面嘔吐過?你難道不知道你們倆有多變態?他都成這噁心樣了你還親得下去?真TM噁心!真TM變態!哈哈哈!」
對方笑得放肆、話語惡毒,隨便的臉色迅速地陰沈了下去。
他跟林林怎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季逸鵬這種人渣對他們的關係如何評價,他更不屑一顧。
他只是不想對方在這裡瘋狗一般亂吠,打擾心情,攪得他本就隱隱作痛的腦袋更加昏沈。
「你嘴放乾淨點,」隨便壓著火氣道,「我早就想丟你出去喂喪屍,如果不是因為你是他弟弟……」
「誰TM高興做他弟弟!」季逸鵬反而瞪著眼高吼著打斷隨便,「我不稀罕!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TM是個怪物!」
他嗆咳著,彷彿呼吸困難的樣子,面目扭曲,神情恍惚,口中聲調壓抑,他學著別人的口氣,好像被回憶魘住一樣,「……你怎麼什麼都不像他,什麼都不會……蠢得像豬,果然是外頭的女人生的,私生子,孽種,紈褲子弟,敗壞門風……以前那個大兒子怎樣怎樣,基因怎麼差這麼多……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到哪裡都有,誰說的話都是!他一直像朵該死的烏雲,趕都趕不走!放屁!都TM狗屁!」他吼道。
「有什麼好學的!有什麼好比的!就一個怪物而已!就一個怪物而已!」回憶的焦躁近乎讓他竭斯底裏,他吼著,突然又哈哈大笑,「老不死的踩了狗屎運,在醫院裡被怪物吃了!如果讓他活著知道他的寶貝兒子其實是這副鬼樣,估計要被活生生氣死了!哈哈哈哈!」
這句刺中了要害,隨便陰沈的臉色一白。
對方是不知道,但他卻清楚的明白,季逸林的父親季如甫,的確是在醫院裡看到季逸林的樣子,活生生嚇死的。
他的親弟弟,這樣的恨他,侮辱他。他的父親,那樣的排斥他,懼怕他。
心緒翻騰,胸腔裡燒灼著為季逸林的心痛和不忍,隨便終於忍不住惱怒地低喝道,「住嘴!」
他放開季逸林衝過去,在季逸鵬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再次開口之前,就一掌扇沒了對方話語,拎著季逸鵬血淋淋的衣領,冷冰冰地瞪著對方歪斜的口角,「你他媽再說一句……」
誰料季逸鵬呵呵地扭曲地笑起來,嗆咳了幾聲,斜眼瞪著他,瘋了似的一邊笑一邊道,「你殺了我啊!你丟我出去啊?!」
他用力地掙開隨便,往地上咳了一口血,吐出被隨便打掉的牙齒,擦著嘴角怪笑,「……外面滿城都是喪屍,都是怪物!反正都活不了,都是死,你殺了我啊!你TM有本事現在就殺了我啊?!」
他錘著地哈哈大笑,神情瘋狂,「都毀了!都死了!活不成的,誰都活不成!全部都去死吧!哈哈哈哈!都死了!全部都死了!哈哈哈哈!」
竭斯底裏吼了一陣,突然又跪趴下去,抱住頭顱嚎啕大哭,「不!不要!為什麼你們都嫌棄我!我有哪點不好?我也是你兒子!我也是你親生的!為什麼要拿我跟他比?不,不!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嗚嗚嗚……」
他蜷曲起身體,像得了自閉症的小孩一般竭力將自己縮成皺巴巴的一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完全是一副被極度的恐懼與絕望逼至癲狂的樣子。
隨便皺著眉垂眼看著他,看他趴在腳下如同一般爛泥的醜樣,神色裡的怒氣漸漸隱去,只餘下深深的鄙夷與可憐。
不過是個在優秀的哥哥的陰影裡扭曲地活了二十年、放縱與放棄自己的可憐蟲。
獨自一人在這裡困了兩日,絕望地面對滿城的喪屍,折騰來折騰去,最後還是被最恨的人所救。已經被逼瘋了罷。
怕他繼續發瘋,大吵大鬧引來喪屍,隨便將他的手腳也捆了起來,撕了他的衣服堵住他的嘴。季逸鵬睜大眼睛空洞地看著屋頂,滿臉都是髒兮兮的淚水和泥土,搖著頭嗚嗚地叫著,似乎還是在哭叫著不想死。
隨便將他與骷髏一道丟在牆角,低頭看著他,嘆了口氣。
季逸林,季逸鵬,同有自由安逸之意,但前者,似乎已經暗示了隱逸山林的命運,後者,最初卻被希冀有朝一日鵬程萬裏。他們的父親,在給後者取名的時候,不能說是沒有對他報以厚望。
甚至在臨死之前,仍求著被自己遺棄的大兒子,善待這個弟弟。
只是不知誰辜負了誰。
「你這種人不想死,」隨便嘆道,「可你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但是林林活著,卻有許多的意義。
他回頭看向床邊,季逸林坐在原位,赤紅的眼睛,也靜靜地看著他。
他走過去,俯身在季逸林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餓了麼?自己出去找吃的好不好?早點回來。」
……
幽森的夜覆蓋在海面上,沒有月光,觸目一片沈沈浮浮的黑暗。
海水拍打著木板,嘩嘩作響。
滿嘴都是鹹腥氣味,泡在水裡的半邊身子幾乎沒了感覺,爆頭甩了甩頭,強迫自己維持清醒。
他轉頭看了看跟他一樣半個身體掛在木板上的五號,後者濕漉漉的淩亂頭髮遮住了面容,不知什麼時候頭滑了下去,臉面朝下浸在水裡。
雖然明知道對方借屍還魂,應該是不需要呼吸,爆頭還是看不過去地將身體的重量轉移到木板上,勉強還能動的右手伸過去,把對方低垂的頭撈起來,擱在木板上。
五號安靜地任憑擺佈,半點反應沒有。飄在海面上這大半天時間裡他都是如此,爆頭幾乎要懷疑他的魂魄是不是已經轉移到之前某個追殺他們的魔人身上,不在這具身體裡了。
雖然之前吃了五號給的那幾根破草,燒退了一些精神好了一些,但後來立馬又掉入了海裡,全身傷痕纍纍還這麼在海裡泡了一夜,爆頭只覺得更加頭昏腦脹、虛脫無力,傷口都被泡得潰爛,左手還偏又骨折使不上力氣,幾乎只靠最後一點意志力在苦苦支撐著。
五號要再不醒來,他們可真就沈了海底了。
爆頭煩躁地在他臉上拍了一拍,沙著嗓子虛弱地喚道,「喂……」
他突然手下一頓,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五號顫了一下。
夢裡一片昏暗。刺鼻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黝黑的山洞似通往無盡的深處,女人的身體蜷縮在地上,手腳之間隔著笨重的肚子,血染的衣服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拱動。
她的眼睛已經恍惚無神,雙手卻還死死抱著一顆頭顱。
他被她僅僅一掌,就打飛撞到山洞壁上,咳了一地的血,但神情仍是淡淡的,十分鎮定。
「原來你來高白島,是為了找他,」他擦著嘴邊的血淡淡地道,「他是你丈夫?」
他看著那顆面目模糊的頭顱,淡淡地為她指出,「他自你那裡承得的力量不夠多,被肢解太多次,重生太多次,已經耗盡了。」
「不,不……」女人喃喃著,搖著頭,固執地將那顆男人的頭顱攏抱在胸前,低低地叫著她丈夫的名字,「不……不!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這些該死的除魔師!都是你們!」
他正掙紮著站起來,剛走近一步,她就突然發狂地吼叫起來,他被她挾著靈力的一掌再次拍中,狠重地撞回洞壁,內臟扭曲成一團,哇地又一口血嘔出。
「該死的,該死的除魔師!」她癲狂地吼叫著,「我老公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她丟開頭顱,痛苦地揪著自己頭髮,哭叫著,「我也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情!」
「嗚啊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吃人的……我不想害死我老公的,不想害死那些病人,不想害死那些學生……我不想吃人的……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嗚啊啊……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嗚嗚嗚……呃……咳咳……嗚……」
他平靜地咳著血,看著她發瘋。
她絕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猛然間擡起頭,赤紅的眼睛怨毒地看向他,接著猛地跳了起來。
「是你!是你們這些怪物!你肯定知道為什麼!否則你不會找上我!你說,是不是你害的!是不是你害的!」
她尖叫著撲過來,他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要避開,她卻在動手之前渾身一抖,驀地發出嘶啞的慘叫,青筋暴露的臉上,七竅陡然噴濺出黑色的血液!
她栽倒回地面,尖叫著,顫抖不息。
他松下口氣,扶著洞壁,溫聲道,「放棄吧,你壓制不住你體內的東西,身體很快就會崩壞,如果不趕快將『它』排出來,你連靈魂都會被吞噬,消失殆盡,轉世不能。」
「……閉嘴!」女人尖聲吼著,「你閉嘴!你跟他們,你跟那些該死的除魔師,跟那些會飛的怪物,都是一夥的!是你們害了我!是你們害死我老公!你們都想要那什麼『它』!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狗屁東西!但我死也不會給你們的!死也不會讓你們如願的!你死吧!你們都要比我先死!」
她要揮手再擊出一掌,額間的黑色卻更為加重,哇地嘔出一大團血塊,渾身抽搐著。
他平靜地站在原地,神色淡淡,聲音低啞,語氣謙和溫柔,「我與誰都不是一夥的。跟那些將你丈夫肢解的除魔師,不是一夥的,跟那些攻擊你的魔人,也不是一夥的。我只是個局外人,我只是想幫你。」
女人竭力地摳抓著地面,渾身各處傳來的痛楚似乎令她愈加混沌,她看起來快撐不住了。
「你看,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不會害你,我是來幫你的,」他溫和地重複著,低啞帶著磁性的聲音,像一種古老的催眠的吟唱,「讓我幫你。」
女人嘔起血來,眼眶中淌出的血淚滑落在下巴上。
「你很痛苦吧,將『它』排出來,你就可以解脫了,就可以和你的丈夫團聚了。」他溫和地繼續道。
她沒有再作出攻擊他的姿勢,而是放開了自己的頭髮,捂著不斷抽動的腹部,「不,我不能死,孩子……我的孩子……」
「放棄吧,你已經死了許久了,」他看向她的腹部,耐心地解說,「這個孩子也死了很久了。」
誰料女人受了極大的刺激一般,陡然又尖叫起來,「不!你閉嘴!我沒有死!我的孩子也沒有死!我不是喪屍!我不是!」
她蜷縮起來,喃喃地發著抖,像自我催眠一般,「不……我還愛我老公,我還愛我的孩子,我愛他們,我有感情的,我有意識的,我不是喪屍,我不是喪屍,我是活人,我的孩子也活著……我的孩子還活著!」
她猛地擡起頭,滿是黑血的面目朝向他,尖叫著,「你才死了!你才是喪屍!」
「看看你的眼睛,看看……」她癲狂地笑著,血肉模糊的手指抓向他,「你看看你的眼睛,你裝什麼好人!你的眼睛裡只有冷漠,只有狠毒!你想從我這裡得到力量,你只想要力量,你誰都不愛,你誰都不在意!你跟他們一樣,跟所有人一樣,一輩子都在為自己爭搶!一輩子都只顧自己!喪屍來了,只會推開別人,弄死別人,換自己活下去!你們才是喪屍!哈哈哈你們才是行屍走肉!」
「可惜最後,」她陰毒地笑起來,淌著血的眼睛裡滿是詛咒,「你想要的,你們想要的,全都得不到!哈哈哈哈!」
他站在原地,感覺到自己的眉斂了起來。
他沈默了一會兒,轉口道,「你想生出這孩子,我可以幫你,我教你怎麼生下來。」
女人顫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愈發恍惚,像是被說動了一般。
「你先將……」
她已神志迷離到分不清真假,他耐心地指引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仍是平靜溫和,刻意無視她之前的話語,絲毫不受影響地哄騙著對方。
但靈魂深處傳來的痛,不斷地,越來越清晰地,狠狠地刺激著這借宿的身體裡的心臟,讓他指尖顫抖。
驟痛刺骨。
夢境中回憶的片段到這裡陡然結束,一切的場景化入虛空中,無數的嘈雜聲響在耳邊盤旋,撕裂的痛意不斷,只有女人的尖叫不斷地重複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昂。
「你看看你的眼睛,你裝什麼好人!你的眼睛裡只有冷漠,只有狠毒!……你只想要力量,你誰都不愛,你誰都不在意!……可惜最後……你想要的……全都得不到!」
「你誰都不愛,你誰都不在意!……可惜最後……你想要的……全都得不到!」
「……全都得不到!」
……不……不是的!
不是!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