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戎子到聶城後的第五個清晨,是在女人的尖叫與拍門聲中開始的。
堯淺倩拚命地拍打著隨便那屋的門,直到把所有人都給嚇了出來。
「丁丁,丁丁!」她抓著隨便的兩臂尖叫著。
隨便的頭髮還蓬亂,顯然剛被吵醒,被她細細長長的指甲一剜,立馬從剛起床的迷濛狀態中清醒過來,「怎麼了?」
「丁丁不見了!」堯淺倩急得單鳳眼裡包了層淚,「我昨天半夜聽見他起床說要上廁所,我想廁所就在走廊那頭,他又膽子大不怕黑,就沒跟去,後來我睡著了,早上一醒發現他好像沒回來過!我幾個屋都找了!」
「到下面操場玩去了?」湊過來的谷梁米問。
「不可能!」堯淺倩帶了哭腔說,「孩子們都喜歡睡懶覺,再說現在才幾點啊!」
隨便回了頭去問戎子,「你們昨晚聽到什麼動靜沒有?」戎子和谷梁米住的屋就是最裡頭一間,旁邊就是公共廁所。
戎子臉色有些白,搖了搖頭,他前幾個晚上因為要查隨便的事情都沒睡好,加上昨天又太累,晚上睡得比平時沈得多。
谷梁米也跟著搖搖頭。
「我們下去看看,」隨便道,「堯老師你回去守著孩子們繼續睡吧,別嚇著他們了。」
那些小小孩們早給嚇著了,擠在屋子門口往外看著,眼睛都怯怯的。
堯淺倩忙擦著眼淚把他們給哄回去,賴老闆娘也跟著去幫忙。而其他人就都跟著隨便往下走。
他們把辦公樓的各個樓層都找過了,會議室也找了,藏槍的小屋子也找了。一路喊著丁丁的名字,一直沒人答應。
操場上只有隨便的車,眾人把車前前後後也找了一遍,四下看看都沒有,便準備進教學樓看看。
「等等!」眼尖的戎子突然皺眉喊了聲。
他的眼睛死死看著學校大門的方向,接著快步跑了過去。
隨便和谷梁米忙跟了上去,靠近點一看也是臉色大變,隨便喊了聲,「都不要過來!」
剩下的人於是都隔了好幾米遠遠地看著。
他三人擋了其他人的視線。只見地上除了那三灘隨著日子越堆越高面積越大的燭淚,還有一隻小小的、血糊糊的胳膊,下面淌了一地血,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剩餘。
隨便臉色發青,脫下外衣蓋了那截殘肢。
「很有可能是前天那個……」戎子道,並且馬上判斷道,「它可能還沒有出學校!」
隨便神色又一變,想到什麼,忙道,「谷梁!你快去樓上把她們帶下來,大家集中在一塊,誰都不要單獨待著!」
他和戎子則是再次開鎖進了教學樓。從一樓開始一間一間找起,隨著教室門的一一打開,惡臭味瀰漫了整棟樓,陽光灑進每一個血跡班駁的教室,氤氳出灰濛蒙的色彩。
一直走到四樓,除了殘肢剩體,什麼都沒發現,連個完整的、像是個人的形狀的東西都沒有。
他們從四樓下到一樓,再次走過假山時戎子突然注意到假山旁邊還有一個小門,是直接砌在牆體上的一個單獨的小屋子,灰撲撲的被藤蔓遮擋了大半,不注意看很不容易被發現。
前天晚上他們在黑暗中就完全沒有注意到。
戎子對隨便使了個眼色,隨便便退後幾步舉起槍對著那門的位置準備著,站門邊的戎子摸出一張霹靂符貼在門上,唸咒的同時側身躲在門邊牆後,「破!」
門轟然倒地,隨便的槍聲卻沒響。
因為那門裡什麼都沒出來。安安靜靜的一片。
從門外看只能看見正對著門的一個小竈台。戎子側耳聽了聽裡頭的動靜,小心地探身進去。
裡頭空間不大,長方方一個小房間,房間那頭左邊是一個佔據了小半個房間的大鍋爐,頂著屋頂的高度,右邊是一堆柴禾、爛桌椅之類的雜物。
一目瞭然的一個鍋爐房,還是不見可疑的東西。
操場壩子裡的眾人圍成一圈站著,自知道了丁丁真是出了事之後,堯淺倩就一直雙眼發紅渾身發顫,礙於那些小孩子,又不能直接哭出來,臉色慘青慘紅交雜。孩子們都怯怯地圍在她周圍,被其餘大人護在中間。其他人也都心裡惴惴,緊張地四下打量著。
隨便和戎子皺著眉從樓裡頭走出來,見堯淺倩、賴老闆娘和剩下的孩子都被平安無事帶下來待在那裡,兩個人都若有所思地重新走回校門邊,盯著隨便蓋在地上的衣服看。
隨便蹲下去輕輕撈開了自己的衣服。那隻小小的胳膊,手朝著門裡的方向,胳膊那頭向著門外,就在離掠影劍不遠處的下面,緊貼著鐵欄杆的下頭。
其實倒是有點像從欄杆的間空中脫落下來的。
門上的鐵欄杆一根與一根之間的距離很寬,大人能伸出半隻手臂出去,而小一點瘦一些的孩子幾乎能把全身擠出去。
「難道是丁丁自己鑽出去了?」戎子沈吟。他們四下裏都找過了,確實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留在校內,而出去容易進來難,那天晚上那東西如果真的已經逃出去了,應該再也進不來才是。「……或者是他離門太近,被外面的喪屍給拽出去了?」
隨便不發一言,只是默默地看著那隻手。
「但是他一個孩子,為什麼要半夜到這裡來?」
「誰知道……」隨便有些沙啞地說著,低垂著的臉埋在陰影裡。
他俯身去用自己衣服將那隻小胳膊裹了,走到教學樓一樓窗下的小花壇裡,埋了進去。
「以後幾天大家儘量都待在一起,晚上少喝點水,不要出房門,一有異常就叫人。我們白天出去的時候也留一個下來看著,」他有些疲憊地說,「谷梁,今天你留下來吧。」
那一天隨便和戎子吃了前一天的教訓,一路都小心著繞開一些危險的有可能被圍攻的地方,注意前方有沒有疑似障礙的東西,雖然跟上來的喪屍又比前幾日多了許多,但最終還算安全地進了市區,在西區剩下幾條沒查過的街道裏尋了一番。發現幾乎成了喪屍的巢穴似的,沿途街上、店裡、小區裡、住樓上,到處都是喪屍探頭看著他們,接著興奮地撲上來。
這種狀況,即便有活人,估計也凶多吉少。
到日落時他們一無所獲地回了學校,依舊是被數十隻喪屍追著來的狀況。兩人默契地又開始一人引怪一人蹲守,戎子又耗了一張雲破天驚,才從烈火中破圍而出,衝進校門。
那些喪屍老模樣亂撞了一通無果,不一會兒又都散去。
「找到人了嗎?」谷梁米迎上來。
兩人都搖了搖頭,累得不想多說話。
尤其是隨便,唇色都有些發灰。這幾日折騰,臉頰明顯比戎子剛見他那天瘦了些,襯得那道疤痕更加突出明顯。
……
[22/5,陰。
死了一個孩子,似乎是被門外的喪屍襲擊。是我失職,昨晚睡得太熟……也許是因為連續幾日的高強度耗靈。
但這不是逃避責任的理由。歸根到底,只是我還太弱——雖然意識到這點讓人感覺很不爽快。
我不明白那個孩子為什麼會深夜到門邊。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是被人帶過去的?]
戎子合上日記出門去,這晚的夜空延續了白天的陰沈,月亮不知道隱在哪片雲裡。已經深夜,堯淺倩在招呼著孩子們睡覺,好幾個屋的蠟燭都吹熄了。
只有蔡家兄妹、爆頭和谷梁米還趴在走廊欄杆上,往外比著槍,不時交流個一兩句經驗,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戎子臉色沈下來,冷冷瞥了他們一眼,悄無聲息從旁邊過了。谷梁米發現是他,在後面喊了聲,他理也沒理。
堯淺倩開門來沖練槍四人組擺了擺手做個噓的手勢,蔡家兄妹便都停下來,收拾收拾回房。猶有興致的爆頭也給谷梁米勸了回去。
「守夜?」
今天份的紅燭早已燃盡,隨便正看著它們的殘骸發著呆,一聽見聲音,回頭看著戎子摸著老位置坐下來,於是笑道,「回去睡吧,這邊有我就行了,況且那邊也要人守。」
「那邊有小米在。」戎子道。
他原本想換下看起來就很疲倦的隨便,讓他回去休息休息,誰知話還沒想好怎麼出口,就見隨便看著他身後呵呵樂起來,說,「你說他嗎?」
一回頭,谷梁米在遠處探頭探腦的。
「在守夜?」他咚咚跑過來,「我也一起吧。」
「你回去守著!」戎子往辦公樓那邊一撇臉,示意他。
谷梁米臉上登時寫了大大的沮喪兩個字,一張娃娃臉皺成個包子,悻悻地看了他們倆排排坐那兒的造型一眼,極不情願地說了句「哦」。
他還賴在那裡不動窩,給戎子瞥了一眼說了句「快點!」,這才磨磨蹭蹭往回挪步子。
「白天也一起晚上也一起……到底跟誰是搭檔……」小小聲的嘀咕順著風飄啊飄。
把隨便給樂得,嘴都咧變形了!礙於鐵青著臉的戎子在旁邊,憋著笑聲沒處發,眼淚都給忍了出來,看著谷梁米走遠了,才去拍拍戎子肩,「噗呵……搭檔,吃味哪!還不快去哄哄!」
哄個屁,當是孩子啊,長那麼大個!戎子黑著臉不答話。
再說了誰剛才跟那個染雞冠子頭髮的小破孩相談甚歡來著?
「嘿……」隨便捏捏臉把笑又給忍回去,勉強裝出一副正經樣子,道,「不開玩笑,說真的,這裡我一個人就夠。你回去睡吧,休息休息明天還得出……」
「我撐得住。」戎子打斷他。
「哦?真不回去?」
「不……」
「真的真的不回去?」
「囉嗦!」
「好好我囉嗦……」隨便好脾氣地說著,往後頭牆上一靠,擡起雙臂枕在頭下,笑道,「有人陪著我也挺好的。」
風呼呼地捲過操場,左右兩棟小樓沈默地立在黑暗裡。
一夜無甚動靜。
「金槍魚?午餐肉?滷蛋?」谷梁米一大清早巴巴地跑過來推銷早餐,「要喝什麼?牛奶?礦泉水?」
戎子守的前半夜,就睡了三四個小時,給他吵得頭嗡嗡響,皺著眉頭說了句,「閉嘴……給我水。」
谷梁米遞過來的卻是滷蛋和盒裝牛奶,被戎子老模樣一瞪,縮了一下說,「……就吃這個啦,早餐一定要吃的。」
「水。」戎子揉著太陽穴,按住扁他的衝動。
「那三樣都要。」
「谷,梁,米!最後說一遍,我只要水,你想死麼?!」
「吼那麼大聲做什麼……又不是聽不見……」
「你再說一遍?」
「怎麼了?」隨便插進來,臉色有些憔悴,卻還是爽朗地笑著,「一大早的你們可真有精神!啊,牛奶可以給我麼?」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的兩人給他這麼一插,隔開了。然後谷梁米乖乖遞了牛奶過來。
隨便在紙盒邊上撕了個口,仰頭喝了一口,看著還在忿忿著不看對方的他們二人剛要說話,突然眼色一暗。
牛奶盒掉在地上灑了一大灘白,他自己則是眼睛一閉,仰面軟了下去。
二人手疾眼快地把他癱下去的身子接住,好歹沒直接栽在地上。接著谷梁米看著隨便慘白慘白的臉色驚叫起來,萬分篤定,「牛奶有毒!」
「毒個屁!」戎子忍無可忍地罵了句髒的,仔細看了看隨便,「……他是體力透支了,這段時間都沒怎麼休息過!快,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