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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城令之 卷一(屠城令系列)》第24章
第 23 章

  [30/5,晴。

  兩天,它沒有再出現,也許真的傷重。

  但我總覺得它還會再回來。

  雨終於停了。校外的喪屍也少了一些,也許是被水沖走,也許是淋化後被分吃了。

  只要撐到後天早上,出去,到城邊,一切就都結束。完成任務,回總部,年底重編,所有都在掌握之中。

  只要撐到那個時候。

  在那之前,我不允許再出任何事!]

  但,又如何是他「不允許」就能止得了的?

  將手裡東西老模樣塞進背包,戎子輕嘆口氣。

  從包中翻出一卷空符紙,提了聲喚道,「小米!」

  「哎?」門外探個腦袋進來。

  「護法,我要請符。」

  「咦?上次沒請夠嗎?」

  「囉嗦!出去守著,關門。」

  「哦。」

  「哪囉嗦了,」谷梁米嘀咕著關了門蹲在外頭,「問兩句就這麼凶,上輩子欠你的……」

  「你又嘀咕什麼!給我閉嘴!」

  隔著門板都能感覺到裡頭噴薄而出的怒意,谷梁米抱住膝蓋想像門那邊是頭噴火大龍,還是只衝自己噴的那種,越想越憂鬱,真是想不懂為什麼就偏偏對自己這麼凶。就算是嫌自己老粘在周圍膩歪得慌,他也從來沒開口說要自己滾開啊。

  谷梁米同學記性太差,戎子不僅說過滾開,還說過無數次,只是都被他華麗麗地無視並遺忘了。

  他老人家記憶裡只有那晚上那個勾勾唇輕斂起的笑——「冷」笑這點被他選擇性遺忘,微眯起的深如潭的眸子——潭水極「冰」這點同樣被他選擇性遺忘。於是這樣「美好」的記憶一浮起來,他的小心肝又撲撲亂跳,不自覺地就捧著自己的臉開始花癡,完全忘記剛才的憂鬱。

  想得口水都快淌下巴了,突然頹然地把腦袋埋手臂裡。嘆。

  想不通啊,戎子明明那麼凶,那麼冷,那麼愛支使他、辱罵他、虐待他、蹂躪他、踐踏他——不好意思,谷梁同學的妄想症有些嚴重——為什麼他還是一見他的臉就軟,一聽他的話就酥?

  我是變態嗎?更加頹然地想著。

  豔陽高照,聶城的初夏,一雨更見一雨熱。谷梁米擡起頭來望向太陽,陽光明晃晃地紮在他臉上,眼睛生痛,一時間昏眩不能視物。

  他覺得自己陷在那光裡了,全身都被吸進去了一般。那太陽恍惚著就像一門之隔的那個人,那麼亮,那麼攝人心魄,他被照耀著也被刺痛著,卻始終觸摸不得,無論怎樣伸手去抓,不過被燒灼、被曬傷罷了。

  呆呆地望了一會兒,突然間閉了眼,身子向一邊歪倒去。

  「撲。」

  正在提筆疾書的戎子被門板那頭突然傳來的聲音一驚,手下一頓。登時廢了張符。

  嘖,心裡頭低罵一聲,出去再收拾你!強行把被驚散的注意力拉回來,重換符紙,繼續下筆。

  但又寫了幾筆,始終心神不寧,眼皮突突地跳著。狀態已壞,實在是無法再繼續下去。

  看看手邊已經請好的數張。罷了,應該是夠了,情況還不至於那麼壞罷。

  面色不善地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歇筆收陣,接著拉開門喝道,「不好好守著,在外面撲騰什……小米?」

  谷梁米臉色蒼白地橫倒在門邊,已然昏了過去。

  「小米!」戎子忙蹲身去扶他,輕拍著他的臉,「喂!醒醒!」

  谷梁米無意識地發出一聲虛弱的嘆息,咬緊了唇——那唇上乾枯,已裂出幾道紋路來。

  就知道!戎子一邊黑著臉又扶又抱地把他弄起來一邊暗嘆自己有先見之明:才請的符,馬上就用上了!

  守在會議室裡的隨便驚訝地看著戎子背著谷梁米一拐一拐扶著牆進來。

  「怎麼了?不就上去一會兒,這是?!」

  「沒事死不了,」戎子道,「水還有剩麼?倒小半碗給我就好。」

  「還剩下一桶,要不要都給他喝了……」隨便看著谷梁米已經有些灰敗的臉色道。

  戎子搖頭,那水本來就是谷梁米耗靈化的,補回去也要足份量才行,「太少,喝了也沒什麼用,況且大家還要喝。我請了蓄靈符,能暫時護他靈力兩三日。」

  隨便幫著他把谷梁米扶到桌上躺下,那些小孩子都圍了上來問叔叔怎麼了,被堯淺倩和江黎勸開。戎子摸出幾張新請的符,融在小半瓶水裡,扶起谷梁米讓他靠在自己胸前,捏開牙關就往裡頭灌。

  第一口下去谷梁米就給嗆了好幾下,痛苦地咳了一陣,昏沈沈睜開眼。

  「什麼東西啊?!」他哀叫著,本來臉色就白,這次是真給皺成個大白包子了,一臉想嘔嘔不出的痛苦。

  「快點喝。」戎子瞪他。

  「很苦啊……」繼續哀鳴著,弱弱地伸手去推碗。

  可推到一半發現自己……呃……好像……靠在……某人的懷裡——半邊身子霎時就軟了,腦袋裡轟地一下,冒煙。動作僵住。

  「閉嘴!」戎子沒察覺他不正常,只喝道。

  嘴乖乖閉了。

  「自己喝。」又喝道。

  乖乖自己伸手捧著。

  明明苦得要死,卻連句嘀咕都沒有,喝完了就捧著瓶子低著頭沒動靜。

  戎子只當他剛醒腦子還不清醒,抑或被那符水折騰得說不出話來,見他沒再囉嗦,很是滿意,把瓶子扯了丟在一邊,自己抽身,把木頭似的他按躺回桌上,化了降魔杵出來。

  「別動。」低聲囑咐著,一隻手按在谷梁米胸前。

  谷梁米傻傻地睜大眼看著他,只覺得他手按著的那塊皮膚燙得要死,見他的臉嘩地一湊近,心臟猛然跳得快要炸開,接下來就看見降魔杵筆直地衝自己額頭過來。

  「你抖什麼?!」戎子怒了句,「又不是插你腦袋!」

  「……」他不是怕才抖的啊,不行你的臉別靠過來,別靠那麼近,別……啊啊啊啊抖抖抖——

  搞不懂他幹嘛哆嗦得這麼厲害,戎子皺著眉頭強行把他腦袋給摁住,湊得更近了些,降魔杵迅速在他額頭上畫下個符號,並食中二指點在上頭,口中唸唸有辭。

  金色的光自他指尖溢出,自額而下,直爬蔓谷梁米的全身。

  片刻後離身在谷梁米胸口拍了一下,「好了,起來!」

  痛!谷梁米可憐巴巴地揉著腦門,看看手心,明明沒出血沒劃傷,怎麼感覺像被挖了幾道坑似的。

  「補不了水,只能幫你加速蓄靈。不要再大量耗靈,」戎子道,「再撐個兩天,回總部自己泡遊泳池去。」

  「戎戎……」谷梁米卻沒理他說什麼,只看著他額頭上虛浮的汗,總覺得這東西很耗戎子自己的靈力,「你……還好吧?」

  「廢話!」戎子瞪他一眼,「誰像你那麼沒用?!」

  本來還滿心謝意與感動的谷梁米登時挺直了腰。

  「我哪有沒用了!你也是我救的,火也是我滅的,水也是我化的,只是靈力沒你強本事沒你大,至於這麼說我嗎?!」

  ——當然,以上幾句只在心裡說說。

  戎子冷眼一刀殺過去,那筆直的腰頓時彎了。

  「你想說什麼?!」看他一臉不甘想頂嘴的樣子。

  嚅嚅,「……沒什麼。」

  量你也不敢說!

  雖然唇還枯著,臂上的皮膚還幹著。谷梁米的精神卻好了很多,耗盡的靈力雖然不說恢復大半,但也感覺到漸漸在回升。於是興致勃勃地繼續給孩子們講狼愛上羊的故事,這個,他們共同打敗了想吃羊的老虎,趕跑了暗戀狼的野豬,抵禦了狐狸的誘惑,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找了個山洞,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爆頭拍著桌子狂笑不止,「噗哈哈哈!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有山洞?!山在哪裡?!」

  「這……心中有山,眼中自然有山,」谷梁米露出「看,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這是人生的道理啊!同學們聽懂了嗎?」

  小腦袋清一色地搖啊搖。

  「這是說,同學們只要心裡有想做的事情,認真去做,就一定能夠做好這件事情。懂了嗎?」堯淺倩講解說。

  「懂——了——」拉長了的童聲齊喊。

  但是接著又雜亂起來,「老師我餓了。」「老師我也餓了。」「我也是。」

  可食物昨天就已經盡了,只能每人再分些水喝喝。一群孩子繼續沒精打采地忍著餓,等待入夜。

  晚上仍舊戎子守夜,黑暗裡靜靜坐了一兩個小時,終於不耐煩地低喝了一句,「你怎麼還不睡?」

  隔個十來分鐘就要偷偷翻一次身的谷梁米背一寒,慢慢地轉過身來看他,月光下戎子的臉是真的黑成一團模糊不清,谷梁米只看著那黑黑一團眨了眨眼,「……睡不著。」

  「好熱,悶得慌。」他低聲說著,從地鋪上爬起來蹲到戎子坐的凳子旁邊。

  其實是他身上皮膚幹癢得實在難受,所以才睡不著。但這話一說出來估計又要被戎子鄙視個半天,說些廢物之類的話。

  這樣靠近看戎子的臉就清晰多了,皺著的眉、緊抿的唇、眸中射出的精銳的光。戎子只是面容清秀,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超凡脫俗的美人,但都說月下看人美,更何況看的那個人心裡頭又正想著些有的沒的,這一面對面,谷梁米小心肝又開始撲騰得格外歡快,耳朵裡轟隆隆地。

  覺得自己好像隻狼人月夜發情,連忙把頭低下去了,身子卻不受控制地繼續往戎子那裡蹭,嘴裡說著,「反正睡不著,我陪你守吧。」

  戎子哼了一聲,這次懶得趕他,有些睏乏地揉了揉太陽穴,離了凳子,與他一起肩並肩坐在地鋪上。

  他們身後爆頭捲著被子睡得四仰八叉。

  谷梁米跟他靠得近,肩靠肩腿靠腿,一時口乾舌燥,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心虛緊張,開始找話題,「那個……我上午說了一句話,其實我自己也不懂究竟是什麼意思……」

  戎子擡了眼淡淡瞥他一眼,又轉回去了,「哪一句?——心裡有山,眼中自然有山?」

  「你當時在聽?你還記得?」谷梁米欣喜道。

  廢話,就這麼大個屋,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哪個沒聽到!不記這個,難道還記那兩隻白癡的狼和羊?!戎子心裡頭想著,懶得說,只白了他一眼。

  谷梁米沒注意到他表情,只繼續道,「這是我在電影裡看來的,但是……我以為的意思跟堯老師不一樣……」

  「你以為是什麼?」戎子道。

  「啊……我以為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想到什麼就會有什麼』……」谷梁米抱著膝蓋道。

  戎子哧地冷笑了一聲,道,「這句話引了蘇東坡與佛印一個典故,『心中有佛,所見皆佛』,說的是參禪之人講究見心見性。居然能被你們歪解成這樣,倒也不容易了。」

  「啊?」谷梁米呆呆地,意識到自己又給鄙視了一番,悻悻抓抓腦袋,「好啦,就你知道得多。」

  戎子哼了一聲。

  「……可是我一直以為是那個意思,」谷梁米沮喪地嘀咕著,「一直一直想的話,說不定有一天真的有了……」

  雖然老是被嫌笨,老是被刻薄,老是被看不起,可是這麼多年,就是擠也好粘也好硬湊也好,也該在對方心裡佔下塊位置了。一直一直想、一直一直等的話,說不定有一天,真的會等到……

  「光想有什麼用,就你這麼笨。」直接一句打斷。

  谷梁米沒說話了,悶悶地把腦袋埋進膝蓋裡。

  就知道……再怎麼掙紮也好,鬧騰也好,終究還是入不了他的眼。

  那日裡戎子抱著隨便的樣子回想起來,好像兩人間真的有什麼似的。普通的同事不會那樣抱吧?明明只認識了幾日,卻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守夜也要兩人一起。

  果然像那種閃閃發光吸引人的性子,才能引起戎子的興趣麼。

  冷冰冰的石頭,像他這樣一直傻傻地去暖、去孵,終究是孵不開的。不若一道耀眼的閃電,只短短一瞬,能當頭劈中,亮起火花……

  比起來他才是路人麼。

  一邊戎子哪想得到他心裡百轉千回,見他好像真給自己打擊慘了的樣子,張嘴想說什麼,又停住了。

  罷了,這傢夥本來就笨,自己又沒說錯什麼。

  他兩人各懷心事地坐在一起,夜漸深。谷梁米腦袋一直沒擡起來,埋啊埋啊,埋到後頭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本來連著兩夜不休息對戎子來說還沒什麼,但今日為了請那幾道蓄靈符,放了幾硯血,催發時又耗了極多靈力,此刻逐漸覺得困頓起來。

  陰晦沈悶的夜,不知潛在何處的敵人,未知的明天——所有的焦躁和煩鬱,都在旁邊這人低低的呼吸聲中,在腦中身體裡叫囂的倦意裡,漸漸偃旗息鼓,淡淡渾成一片,越壓越低,視野越來越模糊。

  遠去的無數背影,表哥遺體上沾血的白布,上司桌前的花瓶,小孩時候的谷梁米抱著腦袋蹲在牆角,隨便爽朗的笑容,喪屍迎面而來的血口……無數的繁雜的片段自腦中流水般過去。戎子像陷進夢海裡,掙紮不出。

  恍惚間似有響動。

  很輕的響動。戎子好像聽到了,好像沒有,想要掙紮著睜開眼去看,卻始終從那膠片般回放的夢境裡脫離不開。想動,卻發覺身體動彈不得。是被夢魘住了。

  又是一陣輕響。

  夠了……夠了!在腦中一聲大吼,戎子終於從夢中掙脫開來。已是大汗淋漓,臉白如紙。身子猛一顫動,連著把身邊的谷梁米也給碰醒。

  谷梁米迷迷糊糊擡了頭來,疑惑地看向他。

  我竟然睡著了!戎子驚想。竟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

  昏暗月色裡什麼都是朦朧,戎子低喘著氣看著周圍,地上桌上都是靜止不動的黑影,高低起伏的呼嚕聲入耳。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但隱隱又有些不安,像是發生過什麼。

  「怎麼……」谷梁米聽他呼吸聲過急,擔心地把手按在他臂上,低聲問。

  重重吐了口氣,他揉著太陽穴,擺擺手示意谷梁米沒事。

  又突然放下手擡頭——不對,剛才夢中,好像確實有聽到什麼……

  從懷裡摸出火符,剛要唸咒點燃,就聽見外面、走廊的那頭,一聲刺耳的哭叫。小小細細的慘叫聲融在夜色裡,寒意登時入骨。

  「老師!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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