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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絕塵》第64章
六十四、  因緣 [一]

  四月氣候宜人,林間小路芳草茵茵,綠蔭之中,更有鳥雀輕啼,和著和煦微風,叫人心曠神怡。

  童無念正領著兩個徒兒走在這小路上。上清派門規甚嚴,若非監院下令,弟子不得私自下山。昌明和昌暒年紀尚小,入門又不久,並無下山試煉的機會,如今在外,事事都覺得新鮮。看著這般平常的景緻,也滿心歡愉。

  童無念聽著他們在自己身後小聲歡談,不禁也生了笑意。只是,他的笑意瞬間即逝。他清了清嗓子,道:「昌明、昌暒,起樂。」

  昌明和昌暒皆是一驚,但立刻依命照做。

  只聽四周忽然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那聲音聽來全無惡意,唯有歡悅。

  童無念輕嘆一聲,開口道:「何姑娘。」

  隨他話音落定,日影之下,飄飄然出現了一名執傘少女,正是地仙何彩綾。何彩綾抿唇而笑,伸出手來,比在了自己腰際的高度。

  「無念啊無念,想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這般高矮。」她歪了歪腦袋,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呀。」

  童無念淡淡一笑,「姑娘卻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呢。」

  何彩綾搖頭,「變了啊。」她輕輕轉著手中紙傘,道,「當年我還不曾與上清派為敵,如今卻是了。」

  聽到這話,昌明和昌暒愈發驚訝。昌明細細看了何彩綾一番,恍然悟道:「你是上次襲擊我上清派的那個妖女!」

  童無念聞言,斥道:「昌明!不得胡言!」

  昌明從不曾聽師傅如此嚴厲地訓斥自己,一時間嚇到了,呆呆地說不出話。

  何彩綾卻笑道:「無念,不要怕麼,只是罵我一聲妖女,我不會動手殺他們的。」

  童無念臉上雖有笑容,神色卻帶了嚴肅,他望著何彩綾,道:「何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請姑娘指教一二?」

  何彩綾點頭,「好啊。」

  「姑娘雖然是地仙,但平素也是逍遙之輩,為何如今會與『太上聖盟』合作,執意與我上清為敵?」童無念微微皺眉,問道。

  何彩綾笑答:「無念啊,問這個之前,應該先問問你們掌門方丈,為何要遣你們下山才對。」

  童無念道:「姑娘言下之意,是我們上清得罪在先了?」

  何彩綾沉默片刻,垂眸道:「《上清真經》本是唐室編集之物,上清派想要佔為己有,已經有違修道本意。何況,使的那些手段……嘖,不提也罷。」她頓了頓,轉而問道,「無念,你一直在山上修行,可知這天下之勢?」

  童無念答道:「如今雖是分崩之局,但趙氏立宋,勢力日強。若能統一江南,便能天下稱王。」

  何彩綾含笑點頭,「說得好。如今正是決定天下王道之時。可你們上清派偏偏派人下來添亂……連你在內的十位高功,個個都有以一敵百之能。異軍突起,豈不是亂了這布好的局?」

  童無念聽罷,皺眉深思。

  何彩綾見他沉默,輕輕踱了幾步,「你我都不過是局上的棋子。但若是連下子的人是誰都不知道的話,就未免太可悲了。」

  聽罷這番話,童無念似是明白了什麼,他正欲開口,卻聽一個清朗男聲道:「仙子,你說的未免太多了。」

  童無念抬眸忘去,就見林蔭之內走出一個身著獵裝的男子。他面色冷漠,隱含不悅,一雙眸子直直望著何彩綾。

  何彩綾卻笑道:「棋子就是棋子,即便知道,又能改變什麼?何況,你我此行的目的,不就是吃了這顆棋子麼?」

  那男子微有慍色,但也不再多說什麼。他輕輕抬手,唸了一聲:「天綱列陣!」

  他話音一落,無數絲線盤布在地,綿延開來。那絲線細如髮絲,通體透明,隱泛光華,於日影之下,若隱若現,幾不可辨。

  童無念不閃不避,看著那絲線在腳下布出陣來,道:「『網元天綱』……我曾聽聞,閣皂山靈寶派收過一個弟子。此人天資過人、仙緣深厚,更承雷將親傳道法,得贈法寶『網元天綱』,一時風頭無兩。但數年之前,此人走火入魔,心性大變,叛出靈寶派,從此下落不明。看來,就是你了?」

  那男子聽罷,輕蔑一笑,抱拳道:「在下徐秀白,正是前輩口中那個叛徒。閣下便是上清派乾元觀五大高功之一的童無念吧,久仰。」

  童無念抱拳回禮,「幸會。」

  何彩綾見狀,掩嘴笑道:「徐秀白,你剛才還埋怨我跟他說太多話,現在你自己不也寒暄起來了。」她笑著抬眸,望向童無念,「無念啊,我看你們也挺談得來的,不如你叛出上清,轉投我的門下,也省了今日的一戰。如何?」

  童無念笑答:「何姑娘,你還是喜歡亂收徒弟啊……這個問題,我四十年前就已經答過了啊。」

  何彩綾聽到這句回答,眉眼間的笑意微微一滯。

  徐秀白冷哼一聲,「仙子,你若下不了手,就讓我來吧!」他說完,抬手一挑,瞬間,地下無數絲線彈躍而起,震得地面微顫。

  童無念不急不忙,從懷中取出兵魂珠來,抬手一拋,珠子瞬間化作無數法鈴。一時之間,鈴音大震。童無念低頭,念道:「鴻蒙天地開,萬物皆有聲。乾坤八音,律令招來!艮音!」

  地面之上,忽然掠過一層波動,所有絲線都被壓制伏地。童無念又道:「巽音!」

  話落之時,本站在他身後的昌明和昌暒忽然被一股旋風捲起,漂浮於空中。

  「師傅!」昌暒心生驚懼,急急喚了一聲。

  半空之中,法鈴聚合,化形為一,落在了童無念的掌中。童無念看著面前的徐秀白。徐秀白的樣子氣定神閒。一旁,何彩綾一臉悠然,靜靜地旁觀。地下的無數絲線平靜蟄伏,卻暗藏殺機。

  徐秀白抬眸,望了空中的昌明和昌暒,道:「現在沒人打擾了。我就不客氣了。」他說完,伸手一指。一瞬間,絲線浮起,直刺童無念而去。

  童無念震鈴,喝道:「震音!」話音一落,那無數通透絲線忽然震動彈開。

  徐秀白手指一握,那被彈開的絲線旋繞而起,將童無念圍了起來。童無念手中鈴音不息,那些絲線分毫近不了他身。徐秀白見狀,卻輕蔑道:「童高功,一味防守,何以取勝?」

  童無念笑答:「也對。坤音!」

  隨他話音落地,徐秀白腳下所站之地,忽然猛力震碎。只是,徐秀白並不躲閃。地面碎裂,散出一片塵煙,待煙塵散盡,徐秀白依然好好地站在原地。他腳下的地面早已變成一個深坑,他站在絲線織成的網上,如履平地。

  童無念輕輕震響手中法鈴,剎那之間,那坑中被震碎的泥沙直衝而上。

  徐秀白輕輕一躍,避開那些沙塵。他一離開,絲線密織,將那深坑嚴實封起,不留半點空隙。他一揮手,無數絲線又聚攏過來,絲線潛入地下,捲起巨石,砸向了童無念。

  童無念手中法鈴一震,岩石在他頭頂停了下來,頓在了半空。

  「師傅!」在空中觀戰的昌明忍不住喊道,「師傅,快離開『天綱列陣』!」

  童無念卻不回答,只淡淡一笑。

  一旁的何彩綾開口,道:「他想走也走不了啊……」她看了一眼童無念的腳下,「一開始,他就被縛在這裡了。」

  昌明和昌暒聞言,望向了童無念腳下。只見,數千根透明無形的細線繞著他的雙腳,將他牢牢地定在一處。恐怕是方才將他二人送離地面時,才大意被縛。

  「你們放心,為師應付得來。」童無念似是察覺到徒兒的憂慮,如是說道。他抬眸望向徐秀白,「法寶再強,道法再高,心性狂躁,何能得大道?」

  徐秀白聽罷,笑了出來:「你們這些偽善之人,口稱大道,實則無情無義。我無需仙道,只求活得痛快,了無遺憾。」他輕輕抬起手來,無數絲線隨之而動,飄揚飛舞。一時間,光華流轉,美不勝收。

  「天綱絞殺!」徐秀白輕喝一聲,無數絲線衝向了童無念,一片流彩,眩人眼目。

  童無念輕輕吁了口氣,法鈴震響,道:「乾坤八音,律令招來!震音!」

法力相擊,爆出耀目華光,掀起漫天煙塵,更震響轟鳴,叫人心驚。正當眾人急切探視結果之時,天空之內,忽然劃過一道赤色。只見,一匹天犬赫然出現。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至強罡氣。

  何彩綾抬眸,嘆了一聲。繼而將手中的紙傘拋起,念道:「傘開彌天,沒!」

  那棗紅紙傘驟然變大旋轉,成了鋪天蓋地之勢。

  ……

  來者,自是褚閏生一行。

  絳雲化作天犬之形,載那三人前來,毫不費力。只是,那彌天傘開,週遭忽然一片漆黑,不可視物。她只得落了地,小心翼翼地看著四下。

  褚閏生下了犬背,無奈道:「哇,黑成這樣……」他伸出手,揮了揮,繼而自嘲地笑:實打實的「伸手不見五指」啊!

  他開口,念道:「煌煌赫赫,日出東方。斷劫百祟,避除不祥!」

  咒語念畢,週遭卻依然暗無天日。褚閏生無奈道:「彌天傘開,萬法歸虛,果然不假啊。」

  「不是。」池玄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彌天傘能吞滅五感,她封了我們的視覺。」

  「不是吧!」褚閏生立刻伸手揉眼睛。

  「那我們怎麼找人啊?」絳雲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問道。

  池玄道:「鏡子。」

  絳雲聽罷,立刻想起,當初她也是用了七曜昭明鏡,才治好了褚閏生的眼睛。她立刻高興起來,轉身對幻火道:「幻火,鏡子還我!」

  黑暗之中,無人回答。

  絳雲走了幾步,道:「幻火!你在哪?!」

  回應她的,依然是一片寂靜無聲。

  ……

  聽到池玄提起寶鏡之時,幻火便悄悄走開了。他手執寶鏡,竟未被天傘封去視力。他面帶笑意,正望著手中寶鏡,卻聽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他抬眸,就見何彩綾沾在他面前。何彩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我料到你這小鬼煞氣太重,早晚會失心性,果不其然。」她看了寶鏡一眼,「偷東西逃跑啊?」

  「逃跑?」幻火挑眉,笑道,「地仙,你未免太小看小王了吧。」

  「小王?」何彩綾掩嘴笑道,「喲,你是哪個皇帝的娃娃?說出來聽聽,我興許認識。」

  幻火輕撫手中寶鏡,帶了一絲邪氣,笑道:「小王也不屑隱瞞。小王乃是西海龍王二太子,睚眥。地仙,你雖有些道行,卻不是小王的對手。少管閒事。」

  何彩綾聽罷,依然帶著笑意,道:「西海龍王二太子?那可真是失敬了。不過,我看你全無生氣,怕只是精魂之流。嘻嘻,難道是冤鬼?」

  「放肆!」幻火皺眉,怒喝一聲。一時之間,他渾身上下,青焰升騰,無數精魂出現,嘶吼起來。

  何彩綾笑顏如花,道:「嘻嘻,我好怕呀。」她說罷,將肩披的彩綾輕輕一揮,霎時漫天烈火,迫得那些精魂噤聲退避。

  幻火伸手,指間溢出水珠來,那水珠化作一顆顆瑩白的硨磲,浮在半空,結起水網,擋住了烈焰。

  「地仙,你再無禮,休怪小王不客氣!」幻火厲聲道。

  何彩綾道,「想教訓我?你還不夠斤兩!」

  她言罷,縱身而上,手中彩綾化為精鋼長槍,直刺幻火的胸口。幻火伸手一抹,握住了浮在半空的兩顆硨磲,往前一拋。硨磲落地,化出兩隻面貌醜陋的妖物來,吼叫著撲向了何彩綾。

  何彩綾冷哼一聲,「你會,我不會麼?」她掌中忽現兩塊白玉,她氣息輕吐,白玉化出人形。正是戌符和巳符。戌符和巳符迎上那兩隻怪物,雙方瞬間纏鬥在了一起。

  幻火皺眉,道:「地仙,你到底為何對小王糾纏不休?!」

  何彩綾道:「我樂意。」

  幻火眉頭愈發皺緊。面前的地仙喜怒無常,行事全無章法,若是不除,恐有後患。只是,要除她,又談何容易?

  正在這時,地面忽然狂震起來。連同週遭空氣一起,撼人心神。在那一刻,無數通透絲線也懸浮起來,旋轉纏繞。

  童無念和徐秀白隨那震動出現。在彌天傘下,兩人亦不能視物,但卻依然是激戰之態,絲毫沒有放鬆。

  無數絲線盤踞在四周,徐秀白突然開口,不悅道:「何彩綾!合上你的彌天傘!」

  何彩綾聞言,道:「我開傘自然有用。再說,你布下天綱列陣,就算看不見也沒關係吧?」

  徐秀白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一旁,童無念平靜地開口,道:「潛神初成,天知未開。封卻視力,就已讓你不安了麼?」

  「住口!」徐秀白斥道。他身周的絲線受他怒氣影響,狂躁更甚先前。那絲線已然銳利如刀,週遭樹木花草,但凡觸及絲線之時,無不斷裂。

  何彩綾退開了幾步,道:「徐秀白,你想連我一起殺麼?!」

  徐秀白氣息零落,道:「你死不了!」

  何彩綾皺眉,滿臉不悅,卻也不多說什麼了。

  這時,童無念的衣衫已被絲線割破數處,身上也有了隱隱血痕。但他全無懼色,氣定神閒。他托起法鈴,道:「看來你終是執迷不悟。也罷。」他輕嘆一聲,道,「鴻蒙天地開,萬物皆有聲。乾坤八音,律令招來!震音!」

  他話音一落,週遭絲線震動,竟如絃歌。那樂音雄渾,震得人耳膜發痛。徐秀白只覺自己的絲線再不受控制,那一波波震動隨線身蔓延而來,迫入他全身。他一時脫力,半跪下了身子。

  何彩綾見狀,搖了搖頭,繼而縱身一躍,擋在了徐秀白身前。

  「滾開,不用你多事!」徐秀白察覺到何彩綾的舉動,怒斥了一聲。

  何彩綾並不理會,凝神準備對付童無念。

  童無念微微皺眉,振鈴喝道:「干音!」

  一股至強之力,自天而將,壓迫而下。直襲向了何彩綾和徐秀白。

  一旁的幻火看到眼前情狀,正欲離開。可就是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手中的寶鏡閃過一絲微光。他垂眸望時,就見鏡中映著一條魚龍。白鱗細細如皓雪,身形宛轉如流雲,在寶鏡光華之中,如在水中悠遊一般。

  幻火心頭一震,猛地抬頭,望向了徐秀白。他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推,無數硨磲珠子出現,攻向了童無念。

  童無念察覺這攻擊,改了攻勢,化作防守。硨磲被強音震開,散落一地。趁著這個空隙,何彩綾將手中彩綾化成精鋼,刺向了童無念。

  童無念雙眼不能視物,只是察覺到了殺氣。他回神,震鈴,喝道:「震音!」

  何彩綾手中的精鋼瞬間狂震起來,發出刺耳的鳴音。何彩綾抬手輕輕一揮,那精鋼瞬間化回彩綾,將童無念縛了起來。童無念正要再攻,忽然,他所有的舉動都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驚訝無比。

  何彩綾不禁也微微一驚,她抬眸看時,就見幻火神情冰冷地站在童無念身後,一股水流凝成利刃,握在他手中,刺在童無念胸口。

  幻火手一鬆,水刃立刻散裂,混著鮮血,濺落四處。

  童無念慢慢抬起手中的法鈴,輕輕一震,用了最後的力氣說道:「巽音……」

  狂風忽起,幻火躲閃不及,瞬間被震了出去。他狠狠撞在地上,嗆出了鮮血來。他咬牙起身,卻見懷中的寶鏡上忽現了一道裂紋。

  裂紋之中,綻出耀目光華,直衝而上。那光輝透出彌天傘的傘骨,亮徹九霄。一時間,眾人被封的視力紛紛恢復。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善惡恩仇,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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