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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絕塵》第54章
五十四、 優伶 [三]

  絳雲追著那鬼火到了一處淺池,池中生著荷花,四月光景,已有田田荷葉。荷葉之中盛著雨水,如珍珠一般,甚是可愛。鬼火飄入淺池,剎那之間,滿池荷花盛開,嬌豔欲滴。

  絳雲在池邊站定,怒道:「大膽妖孽!看你往哪兒逃!」她話音落時,指甲瞬間伸長。她猛一揮手,幾道紅光飛旋而去,碎了荷花。

  荷花之中慢慢浮出了一個嬌美女子,那女子含笑,福身道:「姑娘,你我同為妖類,無冤無仇,你何必窮追不捨?」

  絳雲雙手叉腰,怒道:「虧你講得出來!你半夜三更偷襲我主人,就是與我為敵!報上名來,我留你全屍!」

  那女子柔柔道:「奴家姓葉,名喚芙蓉。今夜入客棧,只是求財罷了,並非要偷襲你家主人。」

  絳雲皺眉,「要財你找我家主人做什麼?我家主人沒有財!」

  那女子笑盈盈地從懷中拿出一顆珍珠,道:「這顆珍珠,徑長六分,瑩白無瑕,渾圓無缺,光可鑑人,乃是『大品』之珠,價值不菲。絕非尋常人家所有。貴主人以此珠打賞賣唱女子,想必家境殷實,為人慷慨。奴家用的雖是三流手段,但貴主人未必吝嗇這小小錢財。」

  絳雲盯著那珠子看了半天,才憶起了什麼,道:「你搞錯了,這珠子是一個叫做何彩綾的惡仙的東西,我主人不過是拿了幾顆。」

  那女子雙目圓睜,驚訝不已,「何彩綾?」

  「對,就是她。你要求財,去找她去。看你也沒對我主人怎樣,珠子還我,我放過你了。」絳雲伸出手來,如是道。

  「姑娘口中所言的何彩綾,可是昔日金陵布商何富祥的長女?」那女子收起珠子,問道。

  絳雲皺眉,不耐煩道:「好像聽說過她家是賣布的……」

  「上天垂憐,若真是彩綾仙子,主人就有救了!」那女子忽然一臉感動,「姑娘,你可知仙子下落?」

  「喂!你別得寸進尺,我哪知道!」絳雲怒道。

  「那貴主人知道了?」女子急切問道。

  「你還敢找我主人!找死!」絳雲一縱身,躍入荷花池內,襲向了那女子。

  女子一退,化作一道輕煙,消失無蹤。只聽夜色之中,幽幽傳來話音:「今夜之事,姑娘海涵,明日我與姐姐必然登門致歉,到時再與貴主人詳談。」

  話音落時,輕煙消盡,無處可尋。

  絳雲站在池水裡,用力折下了一朵荷花,滿心憤怒地揉碎。

  「可惡!」她正滿心不甘,卻聽夜雨聲中,傳來急切的呼喚聲。細聽之時,正是叫她的名字。她認出那聲音來,滿心的不悅也消了一半,她一揚頭,笑著應了一聲:「閏生哥哥!」

  片刻之後,褚閏生從雨霧中跑了出來,他已然濕透,看到絳雲的時候,頓生笑意。他鬆了口氣,一邊往前走,一邊道:「你在這裡……」

  話還未完,他腳下一滑,摔進了池塘。

  絳雲大驚,急忙扶起他。

  「不是吧……這裡怎麼有個池塘?」褚閏生狼狽地站起來,伸手擦臉上的泥水。

  絳雲滿心歉意,道:「對不起,我忘記提醒你了……」

  「呵呵,反正都濕了,不在乎更徹底點。」褚閏生笑道,「對了,你沒遇上什麼怪事吧……」他說到一半,就看到了池中不合時宜的荷花,他無奈一笑,改口道,「看來,是遇上了。」

  「……」絳雲想了想,老實道,「我遇到一個女妖,不過現在已經走了。對了,她說你今天用一顆很貴的珠子打賞了什麼賣唱的人,所以,她就來求財。」

  「啊?」褚閏生聽罷,伸手到懷裡摸了摸,「作孽,我給的是珍珠?我還以為是銅錢。」

  「銅錢和珍珠差很多啊,閏生哥哥。」絳雲歪著腦袋,說道。

  褚閏生抓抓頭髮,笑了笑,「一時大意。算了,反正珍珠也不是我的。」

  「我知道,珍珠是那個惡仙的嘛……」絳雲說著說著,心頭又不悅起來,她隨手又折下一支荷花,正要蹂躪。

  褚閏生見狀,笑著從她手裡奪過了那支花,道:「這花兒開得好好的,折它做什麼?」

  絳雲看了看身邊的荷花,「只是花啊,不能折麼?」

  「不是不能……」褚閏生執著那支荷花,笑道,「雖然是妖法變的,但也很好看啊。讓它們自己開著吧。這支就算送給我了。」

  絳雲不懂他的意思,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上岸吧。」褚閏生向絳雲伸出了手,微笑道。

  絳雲看著那隻伸向她的手,猶豫了片刻後,才輕輕握了上去。

  褚閏生的手指微微握緊,牽著她上了岸。「既然沒事了,我們回去吧。」他開口,笑道。

  「可是,那妖精說明天還要來找你呢。」絳雲道。

  「還來?」褚閏生無奈道,「我還真是招妖精。」

  「是啊,我也覺得閏生哥哥很容易被妖怪纏上。」絳雲老實說道。

  褚閏生笑了起來,「你算不算?」

  絳雲聞言,微怒:「我怎麼能算!我本來就是你的坐騎!」她說完,自覺失言,忙道,「不是……我,我其實是……」

  褚閏生卻道:「我知道。你是我的驛馬,是守在我門口的那隻小貓兒,是妖獸天犬……我都知道,所以不用再瞞我。」

  絳雲帶著一絲驚訝,看著他,「……主人……」

  「我不是你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坐騎。」褚閏生忽然斂了笑意,認真地問她,「如果我永遠不變回普煞仙君,你要怎麼做?」

  絳雲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若是你不願意修仙,那就不修。我會守在你身邊,然後,去找你的下一世,其實百八十年的,不是很長,我可以等……」

  「若我沒有下一世呢?」褚閏生的手指又握緊一分,語氣也冷卻了一分。

  絳雲答不上來,只能呆呆地望著他。以往,若是她不回答,他必然自己笑著扯開話題,可這一次,他就那麼認真地回望著她,安靜地等。

  絳雲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去,不知如何是好。

  夜雨漸大,帶出了絲絲微涼。兩人就站在池邊,任憑沉默蔓延。

  忽然,夜色中傳來一聲欣喜呼喚。

  「褚師兄!」幻火撐著傘一路小跑過來,笑容裡帶了一絲埋怨,「師兄出門,也不知會一聲?雨那麼大,怎麼也不帶傘?」他說著,也沒理會絳雲,只顧著替褚閏生打傘。

  褚閏生鬆開了絳雲的手,笑道:「不是特地來給我送傘的吧?」

  「我是擔心師兄才出來的。傘是池玄師兄讓我拿的,說是染了風寒就不好了。」幻火回答,他轉頭,看了絳雲一眼,道,「你別拉著褚師兄跟你瘋啊,以為都像你那樣不生病的麼?」

  絳雲退了幾步,怯怯望著他們,不說話。正在這時,她忽然察覺到了一股清淨的靈氣,一瞬間安撫了她心內的忐忑。她抬眸,望向那力量的來處,如同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

  池玄打著傘,慢慢走了過來。看到那三人,他也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師兄,你也來啦。」褚閏生嘆口氣,「這下我罪過大了。好了,沒事了,回去睡覺。」他說完,舉步便走。幻火急忙打傘跟上,亦步亦趨。

  絳雲依然站在原地,滿臉惶惑。

  池玄看了看她,道:「有我在,那些妖精做不了什麼。別追了。」他說完,轉身往回走。

  絳雲見狀,急忙追上去,躲進了他的傘下。

  池玄開口,道:「雨水對你不算什麼。」

  絳雲抬起頭來望著他,眼神裡還帶著一絲怯意。

  池玄見狀,替她打著傘,問了一句:「你在怕什麼?」

  絳雲向褚閏生和幻火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低低道:「你知道嗎?他從來都沒有對我生過氣……」

  「所以呢?」池玄反問。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惹他生氣……怎麼辦?」絳雲微微皺著眉頭,問道。

  「你問我,倒不如問梁宜。」池玄的語氣平淡如常。

  「她會笑我傻,可你不會。」絳雲道。

  池玄沉默片刻,只是道:「回去吧。」

  絳雲跟上他的步子,問道:「再見他,我該怎麼辦才好?」

  池玄道:「你既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當作自己沒做錯什麼吧。」

  「啊?」絳雲不解。

  池玄忽然淺淺了笑了笑,「其實也不是很難……」

  絳雲望著他,笑著點了頭,「嗯。」

  ……

褚閏生回到客房,換了衣服,盤腿坐在床上,大口嘆著氣。

  幻火見狀,關切道:「師兄,怎麼了?」

  褚閏生自嘲地笑笑,「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傻而已。」的確夠傻,明明知道她什麼也不懂,還強要她回答。她答不上來,才是情理之中。幸好幻火和池玄來得及時,不然他怎麼辦哪……作孽,待會兒她回來,他該怎麼辦?

  「師兄何出此言?」幻火自然不明白那麼多曲折,只是本著關心,道,「師兄聰慧不凡,怎麼會傻。」

  褚閏生托著腮幫子,笑道:「幻火,我問你,你有沒有明明知道沒結果,還去做的事?」

  幻火想了想,道:「既然沒結果,為什麼要做?」

  「所以啊!」褚閏生一拍大腿,「這還不叫傻麼?!算了算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是啊,師兄,還是想想怎麼找到那些高功吧。」幻火應道。

  「唉,那個更不靠譜……」褚閏生又嘆了口氣,他忽又想到什麼,開口問道,「幻火,你好像從來都不說自己的事。」

  幻火微微皺眉,「我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褚閏生想起幻火和絳雲的淵源,心中稍稍有些滯澀。莫非,他們真的一個是坐騎,一個是法寶?若是如此,祖籍家世就沒什麼可問的了……他想了想,問道:「幻火,你平時有什麼消遣?」

  幻火搖頭。

  「那,有什麼想做的事?」

  「幻火答過了,師兄忘了?」幻火笑了起來,神色之中,儘是誠摯,「我想守在師兄身邊。」

  褚閏生有些尷尬,只道:「這也算?呵呵,嗯,有什麼朋友麼?」

  幻火想了想,「笨……絳雲勉強算。」

  「勉強啊……」褚閏生笑笑,「那討厭的東西呢?」

  幻火神色凝重,道:「既然師兄問了,我就說了……呃,我討厭池玄師兄。」

  「哎?為什麼?」

  幻火的眼神之中浮起一絲恐懼,「靠他越近,就覺得越不像自己。好像思緒都會被清空一般。」

  「池玄師兄這麼可怕……」褚閏生話還沒說完,池玄就推門走了進來。目光交匯的瞬間,褚閏生頓生無奈,作孽……

  池玄卻似全不在意,上了鋪繼續打坐。

  褚閏生摸了摸額頭,只得裝若無其事。

  這時,絳雲探進頭來,笑道:「天色不早了,各位早點休息。」

  褚閏生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神色之中,甚至有了驚惶。

  絳雲對上他的眼神,燦然一笑,道:「閏生哥哥,早點睡啊。」她說完,迅速縮回腦袋,關上房門。

  褚閏生僵硬了一會兒,不禁笑了出來。是啊,憑她,不會明白的……

  絳雲背靠著房門,長吁了一口氣。她笑了笑,低聲自語:「的確不是很難。」

  一番忙亂,眾人總算安歇了下來。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也不見小。褚閏生一行起床之後,便在客棧的馬廄旁看到了一輛馬車。這點事,眾人自然心照不宣。眾人剛要準備上路,客棧的小二卻匆匆忙忙地跑來,帶著滿臉笑意,道:「諸位客官,別急著走啊,外頭有兩位姑娘找你們呢!」

  絳雲聞言,大怒,「臭妖精!竟然真的敢來找我閏生哥哥!」

  「喲,姑娘千萬別這麼說。那兩個姑娘雖然是賣唱的,可都是正正經經的。可不是什麼妖精。」小二笑著,道。

  褚閏生滿臉無奈,只得湊近池玄,問了一句:「師兄,要不然,交給你擺平?」

  「她們不是來找我的。」池玄波瀾不驚地回答。

  褚閏生皺眉,哀怨道:「這種時候,竟然如此薄情!」

  幻火聞言,忙道:「師兄,我幫你去對付她們!」他說完,風風火火地往外衝。

  絳雲見狀,立刻也跟了過去。

  褚閏生無奈至極,只好也跟著去。

  池玄身旁的卯符看到這般情形,立刻拉著他的手,撒起嬌來,「卯兒要看妖精!卯兒要看嘛!」

  她嚷了一會兒,也不等池玄答應,直接就拖著他往外走。

  待池玄到客棧大堂內時,幻火和絳雲已跟兩個女子過了十幾招,大堂之內桌翻椅倒,一眾旅客都躲到了角落,看起了熱鬧。

  褚閏生哭笑不得地站在堂中,試著阻止。

  那兩名女子皆是花容月貌,一個身著綠裳,一個身著黃衫。兩人看到褚閏生,皆收了手,福身道:「公子有禮。」

  絳雲和幻火退回褚閏生身邊,一左一右護著他。

  褚閏生只好笑笑,「有禮有禮。」

  身著綠裳的,正是昨夜自稱為「柳未央」的女子,她上前一步,笑道:「昨夜對公子多有冒犯,未央向您賠罪。」

  「奴家名喚芙蓉,昨日也是見過公子的。」黃衫的女子,自是「葉芙蓉」。她含笑開口,道,「昨夜之事,奴家與姐姐並無傷人之意,還請公子海涵。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褚閏生聽到這話,心中茫然。他看看周圍看熱鬧的人,心想著:就當演戲算了。他清清嗓子,道:「二位姑娘無須多禮。有什麼在下幫得上忙的,儘管說。」

  葉芙蓉的神色裡滿是欣喜,她取出那顆珍珠,道:「公子的這顆珍珠是彩綾仙子所有吧?」

  彩綾仙子?褚閏生自然明白這稱號所指之人,他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還行公子告知仙子下落!」柳未央上前,急切道。

  「我……」褚閏生剛要回絕,卻聽卯符稚嫩的嗓音在一旁響起:

  「哼,你們兩隻妖精,找我家主人,所為何事?」

  葉芙蓉和柳未央聽到這話,也不生氣,正要應答。待見到卯符之時,卻滿臉驚惶。兩人齊齊跪地,尊道:「參見公主!」

  公主?褚閏生大驚,哪來的公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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