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歐泊買了兩杯咖啡回來，雷蒙正在擠辦事員的窗口，辦事員大吼道：「你以為你是誰啊！誰怕你啊！有本事找傭兵王投訴去啊！」

　　前面的傭兵憤怒地大聲道：「你們聯盟是聯成了白癡嗎？！怎麼不去給大宇航協會幹活……」

　　辦事員登時炸毛道：「還有臉說大宇航協會！你們這些連冒險家都比不上的廢物點心！」

　　雷蒙怒吼道：「快一點！你們怎麼總是這麼不長進！」

　　歐泊道：「哎冒險家又怎麼了，不要挑撥離間好吧，速度點。」

　　雷蒙接了咖啡，兩人站著排隊，歐泊伸手去搭雷蒙肩膀，說：「探索計劃有福利麼？」

　　雷蒙笑道：「找個小星球，找到了別告訴他們，如何？」

　　歐泊瞇起眼，想了想，笑道：「這主意不錯。現在星球都放開所有權了。」

　　雷蒙領到表格，說：「首先我們定下來一個區域，報備以後在仙女星座附近查找……走吧。」

　　歐泊與雷蒙離開工會，看到極光隼坐在椅上，端著飲料，看一份消息，便與他打招呼，說：「嘿！」

　　極光隼抬頭時險些灑了飲料，雷蒙帶著笑意看他。

　　極光隼道：「歐泊，雷蒙，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們。」

　　歐泊說：「你知道老師的下落麼？」

　　極光隼搖了搖頭，雷蒙道：「你找他做什麼？」

　　歐泊道：「問他一些事，之前沒有想明白的那些……」

　　雷蒙道：「忘了那些猜測吧。」

　　歐泊聳肩，與極光隼交換了通訊號碼。說：「你玩得開心。」

　　極光隼笑了笑，說：「你們也是。」

　　歐泊與雷蒙端著咖啡，帶著資料回到時代VI中，小Q和E7在發呆，又多了五隻閒不住的小機器人在給他們打掃船艙。小Q轉頭時看到雷蒙，便興奮地亮起燈，過來圍著他轉。

　　E7移動過來，好奇地以攝像頭對準雷蒙，拍了張照。

　　歐泊道：「現在去國王碼頭？」

　　雷蒙道：「走吧。」

　　時代VI緩緩升空，從烈星前往國王碼頭需要經過不少星球，還有歐泊一直很想去，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前行的綠水星，他看著遠處的伊斯祖爾，不得不讚嘆科洛林點燃這顆巨恆星的壯舉，上百萬顆行星居然都能井然有序地錯落於各自軌道上，在整個引力場中遵循著秩序運行。

　　「我覺得我得整個容。」雷蒙說：「老婆，我要是變了樣子，你還愛我麼？」

　　歐泊道：「算了吧，我覺得該去整容的是科洛林。憑什麼要你整容？我先認識的人可是你，又不是他。」

　　雷蒙道：「當時在國王碼頭和烈星，他也是露過面的。或者稍微調整一下容貌怎麼樣？」

　　歐泊道：「你如果堅持的話，我當然也不阻止你，你有考慮過整成老師那樣嗎？」

　　雷蒙：「……」

　　歐泊笑了起來，雷蒙道：「讓我整成老師可以，不過你必須整成萊傑森。不，我也不喜歡萊傑森……讓我想想。」

　　歐泊慘叫道：「算了吧！」

　　雷蒙說：「待會順便去ACU，把鼻子調高點？眉毛修一下，就和他不一樣了。」

　　歐泊側頭端詳雷蒙很久，說：「你鼻樑本來就很高，眼睛眉毛也很合適啊！」

　　雷蒙笑道：「我可以讓你選，喜歡什麼樣的眉毛，嗯……讓你指定。」

　　歐泊一想也好，如果雷蒙在意這個的話，稍微調整一下面容，比科洛林更帥，也不是全無壞處。

　　不過雷蒙顯然已經很帥氣了，歐泊鬱悶地心想，還要整得更帥氣點，這算什麼？

　　「你這個愛美的傢伙。」歐泊說。

　　雷蒙笑道：「怎麼樣也比不上你，你還是僧兵省的人呢。科洛林只是沙克斯和斯芬克斯的混血兒。」

　　歐泊眉毛動了動，說：「是嗎？我從來沒聽他說過身世，只大概知道一點點。」

　　雷蒙想了想，說：「我也不清楚。」

　　古神們全部回到了聖堂內，歐泊也開始學著回到使用時代VI的生活了，雖然沒有隨時躍遷的能力令他感到有點不方便，但伊斯祖爾星系並不算太大，包括恆星在內的整個直徑也只有十二光年，而大部分行星都集中在中央盤帶上，這裡被稱作新行星帶。

　　所幸在這一百萬個不同的行星之間航行，還是花不了太多時間。

　　歐泊打開原子撞球機，說：「來玩一會吧。」

　　「不玩。」雷蒙說。

　　他安靜地躺在控制台前的轉椅上，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恆星。

　　歐泊道：「喂，機器人，不是老婆最大麼？陪我消遣一會如何？」

　　雷蒙閉著雙眼，嘴角勾著，說：「現在不想玩。」

　　「你在做什麼？」歐泊過去，壓在雷蒙身上，端詳他的唇，他的面容。

　　他把項鏈從雷蒙的襯衣裡掏出來，看了一眼，又放回去，說：「怎麼，困了？」

　　雷蒙睜開眼，說：「我不用睡覺，不睏，來玩原子撞球？或者做/愛？」

　　歐泊一想也是，比起玩原子撞球，他現在更想做/愛，吻了吻他的唇，唇分時兩人注視彼此雙眼。

　　三秒後，歐泊察覺到雷蒙的眼神有不一樣的地方。

　　「哦，老師。」歐泊道：「這一點也不好玩。」

　　雷蒙：「……」

　　歐泊起身道：「雷蒙知道了一定會發火的，你這麼浪費時間，就是想和我來個告別吻嗎？」

　　科洛林笑了起來，說：「我太高估自己了，不到兩個小時就露餡，你是怎麼發現的？」

　　歐泊說：「你看著我的時候，和他看著我的時候有那麼一點點差別。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你們不一樣——因為你不是複製人，沒有那段回憶。」

　　「有。」科洛林坐起身，指了指自己的頭，說：「發現你是雷克特的叛徒那次，我就已經得到了雷蒙的所有回憶，就像我親身經歷了那些事，和你一起並肩戰鬥，痛和快樂，那些都是刻骨銘心的，以及你給我的第一個吻，記得麼？花茶的味道，令我永生難忘。」

　　歐泊看著科洛林，忽然就有點心酸，他給了自己太多，而自己從來沒有回報過，直到這一刻，他還是無法去回報科洛林什麼。

　　「不一樣。」歐泊想了想，說：「因為你不是複製人，你在擁有這一段記憶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你自己是科洛林，是隕星之王，所以你就算復刻走了雷蒙在暴露身份，成為一具破爛的記憶，你也體會不到，他因為這段記憶而產生的那種……」

　　科洛林剎那愣住了。

　　歐泊作了個手勢，似乎在措辭，最後道：「那種感覺吧。我不知道在記憶裡保留了多少印象，但你之前的，高高在上的身份和習慣，肯定會對這段記憶產生自然而然的影響，把它當成平行宇宙的話……」

　　科洛林的語氣很平靜，說：「你想得很清楚，歐泊。」

　　歐泊端著酒杯，靠在控制台旁笑道：「後來我想了很多，就是為了區分你和雷蒙，當成平行宇宙的話，那麼一個是孤立無援的複製人雷蒙，他在這一刻是完全惶恐無助的。而另一個宇宙裡，躺在這張椅子上的，是被隕星之王的靈魂附上去的機器人雷蒙。一樣的心情，不一樣的人生影響。」

　　科洛林緩緩點頭，許久後他又道：「但那種感覺，對我來說還是真實的，雷蒙在一剎那對你產生的愛，就像在我的胸膛裡撞擊。」

　　歐泊側頭看他，說：「可能吧，所以，雷蒙總是那麼看我，看我的時候，眼神令我想起……想起他變成破爛的模樣，就是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像怎麼看也看不夠的……我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我呢？」科洛林問。

　　歐泊笑著說：「你剛剛……就是挺輕鬆，又有點緊張。別玩了，雷蒙呢？你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科洛林道：「他走了。」

　　歐泊神色一變，蹙眉道：「什麼意思？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我就是雷蒙，歐泊。」科洛林說。

　　「你不是。」歐泊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科洛林轉了下轉椅，輕鬆地說：「那麼他也不是。」

　　歐泊：「……」

　　「別廢話！他到什麼去了？」歐泊道：「你讓他去當隕星之王了麼？正好。E7，調整航路。」

　　科洛林道：「真正的雷蒙，早在你來到旋光之握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你為什麼總是執著於自己的幻想裡？」

　　歐泊失去了耐心道：「我很肯定沒有！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先告訴我他在哪裡！他可以回答你！」

　　科洛林道：「被我銷毀了，本來就是一具空殼子，具備部分有用記憶，以及戰鬥經驗的空殼子，你還想保留它麼？行，我再做一個給你。」

　　歐泊：「……」

　　科洛林道：「你一直沒有發現？新的雷蒙不愛你。這份愛情，是早就被我抹掉了的，製造它時我去掉了表達愛，以及因愛引起的大部分行為模式，但它會遵照你的渴望而行動。不作太激烈的回應，也不會被你發現。」

　　歐泊道：「你果然還是動了手腳……」

　　在那一刻，過往與雷蒙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閃過。

　　科洛林道：「每當觸及愛情，表達以及其它的相關行為時，會啟動他的芯片，接著，我將短暫地與他進行思維互連，指導他的行動。所以除了戰鬥與冒險，大部分時間，和你相處的人其實是我，它的自主行為，被我控制在20%以下。」

　　歐泊的瞳孔渙散，難以置信地看著科洛林。

　　「……你甚至連和第二個複製體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情都沒有分清，歐泊，這顯然很不好。」

　　歐泊：「不，不，把雷蒙交出來。」

　　科洛林道：「他不是你第一個擁有的機器人了，歐泊，這個宇宙間，每一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我想教給你的最後一課。沒有什麼能完整地替代任何一個人，死了就是死了。」

　　在那一瞬間，歐泊的信念之火漸弱下去。

　　「他仍然在努力的。」歐泊喃喃道：「不管他是誰，他依舊努力想愛上我……科洛林，你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讓我們都活在欺騙裡不好嗎？！」

　　科洛林笑了笑，說：「忘了它吧，歐泊，到我身邊來。」

　　「不——！」歐泊雙眼通紅，徹底爆發了，他感覺到憤怒在靈魂中膨脹，信念之火在灰燼中鋪天蓋地的爆發開去。

　　「歐泊！」科洛林怒吼道。

　　時代VI在兩股巨力下被撕裂，菲尼克斯與饕瞬間出現在真空宇宙中，將歐泊與科洛林裹在無數碎片裡，金紅巨人衝上前，一拳擊中了黑鐵巨人的胸膛。

　　「躍遷目的地……」

　　歐泊近乎瘋狂地大吼，星辰旋轉著化作光點衝向黑鐵巨人。

　　兩具古神在真空中再度解體，菲尼克斯煥發出刺眼的光芒，與饕破開了空間，衝出五維通道，在一個蠻荒般的小星球上墜落。

　　兩具太空艙落地，歐泊衝出菲尼克斯，徒手一拳擊中科洛林的黑色太空艙。

　　轟然巨響，信念之力釋放到極致，將科洛林轟出了古神。

　　又一艘機甲從天際衝來，銀光劃破了血紅色的天空，雷克特道：「科洛林，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為什麼殺萊傑森！」

　　科洛林笑了笑，說：「老師，你不該在現在來的。萊傑森是死在你的手裡，而不是我……」

　　科洛林的信念領域覆蓋了整個星球，熔岩一瞬間湧來，將所有人捲了進去。

　　茫茫風沙中，這個不知名的小行星上充滿了灼熱的地氣與硫磺的氣味，現實世界與信念領域再次被歐泊強行糅合到一起，流星從宇宙的深處怒吼著飛來，接二連三地震動，衝向大地。

　　科洛林太強大了，歐泊尚且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與他正面對撼，雷克特的海水頃刻間在佈滿整個世界的熔岩蒸發，行星在這橫移天地的三股信念之力下瓦解。

　　「你、太、瘋、狂、了。」科洛林冷冷道：「歐泊，再這麼下去，我會不愛你的。」

　　「你從來沒有想過。」歐泊低聲道：「雷蒙為了自己，為了我所做出的努力。」

　　科洛林道：「那只是我賦予新個體的任務而已，他很明白自己要什麼，甚至連表面上對你的愛，都是由我來說出口的，它的任務只是陪伴著你，完成我們共同的使命。」

　　歐泊冷冷道：「誰們？」

　　科洛林：「我們，我和你。現在他的任務結束了，所有的記憶都回到我的身上，從前的，現在的，所有的……」

　　歐泊道：「你不是他。你不是……」

　　科洛林：「如果我不是他，那麼他當然也不會是你第一個認識的雷蒙；如果你承認他是你的愛人，那麼現在我得到了他的記憶，又有什麼區別？」

　　歐泊緩緩喘息，科洛林道：「承認吧，從你接受第二個雷蒙開始，你就無法說服自己。」

　　歐泊道：「不——！」

　　流星與熔岩的領域交匯碰撞，科洛林的聲音在火焰地獄中緩緩道：「你的信念不足，歐泊，你提不起勇氣與我交戰，你甚至沒有與我交戰的理由。你連自己在為誰而戰都不知道。」

　　歐泊衝破了熔岩火海，他感覺到自己要被燒死了，他的靈魂在火山與熔漿中痛苦地咆哮，身體層層剝離，在科洛林的意識世界中化為灰燼。

　　「歐泊。」雷蒙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歐泊的靈魂焚燒殆盡，繼而在飛揚的灰燼中，一聲鳥鳴伴隨著衝破地獄的光芒，衝向科洛林。

　　科洛林的眼神中現出那麼一瞬間的驚詫。

　　緊接著，雷克特從側旁衝來，科洛林身周的黑色碎甲覆蓋了他的身軀，行星被熔岩摧毀，龍鰩與菲尼克斯再度追著饕衝向宇宙。

　　黑鐵巨人拖著聚能的長炮衝進了恆星內核，龍鰩的身上閃爍著能量的流光，科洛林的聲音：「老師，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別太執著。你和歐泊死一個我都會難過的。」

　　下一個瞬間，饕悍然啟動聚能炮，恆星在黑洞的力場下坍塌，再在一秒內炸開，能量的風暴席捲了整個空間，超新星的爆發猶如一股洪流，龍鰩被穿透軀殼，化為碎片飄零，重重聚合保護著雷克特，被剎那送進了虛空中。

　　菲尼克斯在饕的背後出現，在這能量的颶風中閃爍而過，四周景色再變，兩具機甲隨著龍鰩的躍遷通道再度衝進四維宇宙，這是一個初生的世界，而周圍存在著廣袤的原始海洋，菲尼克斯釋放出烈火，蒸發了整個行星上的海水，隆隆巨響中，大海被蒸乾，飛向天際。

　　鳳凰嘹亮的啼鳴響徹天地，科洛林抬起長炮，卻被衝上前的歐泊一拳堵住了炮口。

　　歐泊眼中帶著隱忍的淚水，低聲說：「我不會原諒你。」

　　科洛林鬆手，長炮落地，低聲說：「如果你恨我，就動手吧。我也想休息了。」

　　歐泊的大劍抵著科洛林的胸膛，依稀有種雷蒙的錯覺，而那一刻，雷克特的聲音在腦海中迴盪。

　　「歐泊，你必須殺了他，我們別無選擇。」

　　歐泊閉上雙眼，把金紅大劍刺進了科洛林的胸膛。

　　科洛林戴著的項鏈發出藍光，他難以置信地閉上雙眼，彷彿被什麼佔據了身體。

　　他睜開雙眼，低聲道：「歐泊。」

　　「謝謝你一直記得我。」雷蒙說：「謝謝你幫助了我們，戰友。」

　　歐泊難過地說：「戰友，再會了。」

　　「歐泊。」雷蒙低聲說：「我愛你。」

　　歐泊的手不住發抖，他認出了雷蒙，曾經的所有記憶在此處融合，僅僅是短暫的一秒，雷蒙把歐泊抱在懷裡，摸了摸他的頭，低頭一吻。

　　緊接著，金紅大劍化作席捲整個星球的火焰噴發出去，將科洛林的軀殼燒成飛灰。

　　大雪鋪天蓋地的下了起來，白色的光點在天地間縈繞。

　　雷克特艱難起身，踉蹌過來，他的全身都是血。

　　「結束了。」雷克特說：「歐泊，一切都結束了。」

　　雷克特把歐泊抱在懷裡，歐泊流著無聲的淚水，閉上雙眼。

　　雷克特伸出右手，項鏈在他的手中懸浮，漫天的光點飛來，沒入幻藍螢石之中。

　　行星陣陣震盪，碎裂，真火鳳凰與龍鰩離開這個星系，回到伊斯祖爾中。

　　黑暗的宇宙裡，伊斯祖爾猶如巨人的心臟，散發著橙紅色的溫暖光芒，照亮了科洛林創造出的新世界。

　　無數行星折射著生命的光，環繞著中央的巨恆星，圍繞它們的軌道有條不紊地旋轉，一如前進於旋律長河中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