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對我不公平。」萊傑森說：「老師，你從始至終，就沒有真正地愛過我。」

　　雷克特沒有說話，萊傑森道：「直到現在的這一刻，你仍然以為我的心裡只有恨，沒有愛。」

　　他把樂譜合上，從鋼琴旁起身，說：「你照顧我，只是因為讀了我的想法，發現了我父親的身份，從而心存愧疚，我不是你們任何人選中的弟子，你直到現在還在愧疚麼，我的老師？」

　　「你默許雷蒙的存在。」萊傑森說：「我想我當然也可以，老師。」

　　雷克特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是的，萊傑森，我對你不公平，對你有偏見，我更偏愛科洛林，也偏愛歐泊。」

　　萊傑森眉毛動了動，說：「因為什麼？」

　　雷克特說：「不為什麼，你的老師是個卑劣的人，我恐懼你會走上製造複製人的道路，萊傑森，人總要面臨取捨，現在，就是我的取捨，用我的生命償清你的仇恨，放下你一直以來，對伊讓的執著，你歸根到底還是人類。」

　　萊傑森說：「不，殺了你面前這個不受喜愛的弟子吧，結束這一切。」

　　龍鰩的聲音響起：「萊傑森，你認為伊讓就算活著，智慧軍團佔據了這個世界，你能活下來的機會又有多少？」

　　萊傑森與雷克特安靜地面對面站著。

　　星狐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超越者已經出現了。」星狐說：「放下你們的仇恨吧，曙光即將到來。」

　　「曙光？」萊傑森現出一抹笑容，說：「讓我下地獄吧，老師。打敗我，否則你永遠不可能知道智慧軍團的根據地。」

　　「萊傑森。」雷克特說：「我不會殺你，你的信念已經趨近於熄滅，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一切都不晚。」

　　萊傑森手中軍刀一亮，猶如電光般刺向雷克特胸膛，雷克特靜靜站著，刀劍在距離他一公分處停住。

　　「這樣很沒意思。」萊傑森道：「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老師。死心吧，智慧軍團馬上就會攻陷這個世界……」

　　雷克特的瞳孔微微收縮，萊傑森道：「科洛林才是一切的幕後的主宰……」

　　「你在撒謊。」雷克特沉聲道：「科洛林或許小節有虧，但他絕不是會幫助複製人軍團的人！」

　　萊傑森再次出刀，雷克特飛身而起，飛離樹海。

　　「智慧軍團的黑匣子在什麼地方！」雷克特爆喝道。

　　萊傑森不再回答，軍刀旋轉，如影隨形地追上雷克特。

　　伊讓站在恆星聖堂中央，數名大主教低聲談論，一隻墨綠色的機甲化為無數碎片捲進教廷，繼而聚攏為青金石指環，落在駕駛者的手指上。

　　「霍留斯。」伊讓開口道：「希望你帶來的是好消息。」

　　歐泊還是第一次親眼得見霍留斯尊榮，他就像雷克特描述的那樣，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很瘦小，一頭鬈發，眉毛與唇上的鬍鬚都是深黑色的。

　　「他就是軍神霍留斯。」科洛林道：「看上去很平凡？」

　　「很平凡。」歐泊點頭道。

　　霍留斯長得非常不起眼，穿一件不太合身的軍服，看上去像很疲憊。

　　然而他一開口，洪亮的聲音卻震撼了全場。

　　「卡爾布正在朝船底座過來。」霍留斯說：「我麾下所有軍團都調集過來了。」

　　「教廷是人類最後的希望，一定要守住，我希望在教皇缺席的情況下，這次所有大主教能夠傾力協助我，否則教廷一旦失守，國王碼頭必定淪陷。」

　　「萊傑森。」伊讓沉厚的聲音說：「跟隨雷克特先生離開這裡。」

　　歐泊看到年輕時的雷克特了，他穿著軍裝，站在一團旋轉的黃沙身旁，黃沙內核閃爍著隱約的紅光。

　　雷克特與諾蘭都在。

　　雷克特穿一身深藍色的軍服，那是人類軍團的制服，諾蘭的聲音在恆星殿內迴盪，說：「霍留斯，我只能陪你們到這裡了。」

　　「老師。」雷克特說：「請不要離開，人類還需要你的幫助。」

　　諾蘭道：「造物主在看著你們，今天的起因將引領未來，走向最終的審判之戰。雷克特，堅守你自己的信念，無論它為何而起，始終記得你的初衷。」

　　黃沙在殿內旋轉，猶如一場平地捲起的沙塵暴，繼而化作漫天水滴匯為一股，菲尼克斯煥發出紅光，發出驚天動地的鳥鳴，帶著諾蘭飛出了恆星聖殿。

　　雷克特道：「過來吧，萊傑森。」

　　伊讓說：「我們會協助霍留斯，發起最後的戰役，願造物主保佑我等。」

　　數名大主教紛紛轉身，朝著空缺的教皇座位行禮。

　　科洛林說：「據說這是一場誘敵戰。雷克特知道了伊讓的計劃後，霍留斯利用萊傑森傳遞了一個假消息給伊讓。」

　　歐泊說：「所以守住了教廷？」

　　科洛林點了點頭，說：「最後教皇回來了，處決了伊讓。」

　　歐泊道：「萊傑森是怎麼知道雷克特讀了他的心的？」

　　科洛林道：「他當時不知道，但是你看……」

　　場景倏然再變，一艘航母上，雷克特與霍留斯各自坐在長桌的兩旁，許久沒有說話。

　　「我可以喝點水嗎？」萊傑森問道。

　　「這個時候他只有十四歲。」科洛林說：「他一直在緊張，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雷克特。」

　　雷克特問：「你喝什麼？頌歌之花的花蜜茶？」

　　萊傑森始終安分地坐著，點了點頭，瞳中映出一臉凝重的霍留斯。

　　霍留斯不說話時非常凶悍，他一身充滿了殺戮和血腥的味道，彷彿只是坐在那裡，便令周圍的空氣十分寒冷。

　　「老師。」霍留斯說。

　　雷克特端著水，回頭看了霍留斯一眼。

　　他把飲料端著過來，放在萊傑森面前，依舊坐下，兩人長久的沉默後，萊傑森不安地開了口，說：「我可以吃點東西麼？」

　　「馬上。」霍留斯說。

　　「你們在做什麼？」萊傑森疑惑地問。

　　雷克特與霍留斯都沒有回答，雙方都像在沉思，雷克特換了個姿勢，一腳踏在旁邊的椅子上，瞇起眼，緩緩搖頭。

　　霍留斯的眉毛擰成一個結。

　　他們的神態像極了兩個在談話的人。

　　歐泊知道這個時候，雷克特與霍留斯在使用無聲的意識交流，然而萊傑森此刻尚小，還未曾觸及星辰騎士的信念領域。

　　科洛林說：「這一幕一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歐泊道：「他是在什麼時候才明白到雷克特和霍留斯在做什麼的？」

　　科洛林道：「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方法侵入他的意識世界。但我能知道的是，雷克特為了補償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毫無保留地教給了他，但當萊傑森明白到雷克特曾經做過的事情時……」

　　「他把自己的意識封閉起來，並不再與雷克特有任何交流，躲在教廷中長達數千年。」

　　「雷克特擔憂他會執著於往事，事實證明，這些年裡，萊傑森一刻也沒有停止過關於伊讓，關於他自己，關於雷克特的執念。」

　　周圍的場景開始有點混亂，並反覆震盪，科洛林喃喃道：「已經打起來了？我們得盡快了。」

　　「什麼打起來了？」歐泊說。

　　「再等等。」科洛林道：「應該還有……」

　　四周場景再次轉變，格萊賓尼歸來，天空崩毀，整個光弧之國籠罩在火光之中，天頂的火球猶如下雨般墜向大地，機甲，飛船從兩側包抄。

　　一道轟雷般的光束射中恆星大聖堂，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啟動神殿防禦模式。」

　　一時間無數建築物離地懸浮，接二連三地鑲嵌在一起，煥發出金光。先知的圖書館與僧兵廳解體，成為左右翼，恆星聖堂轟然巨響，瓦解，露出合金艦首，封聖之廳從後轉來，籠在整艘船體上。

　　恆星教廷組合為一艘巨大的母艦，噴發出火焰升空，六根能源針探出，引領雷霆，一瞬間擊破了天空！

　　又是轉瞬間，萊傑森大哭著喊道：「不——」

　　伊讓的身體在壁爐中被火化，眼珠脫落。

　　萊傑森衝向壁爐，卻被雷克特抱著。

　　他的臉上滿是淚水，歇斯底里的大哭。

　　又一轉念，萊傑森躲在曠野上的草叢後，天空下起大雨，回頭時遠方的莊園籠罩在烈火中熊熊燃燒。

　　「這又是什麼？」歐泊說。

　　科洛林道：「他的第一個家。結束了，準備作戰，歐泊，到我身邊來。」

　　他伸出手，抓著歐泊的手臂，朝自己猛力一扯，離開這個白日夢的瞬間，歐泊感覺被扯進了科洛林的靈魂裡！

　　面前是綿延千里的綠色，歐泊想轉頭，卻無法動作，猶如變了另一個人，這具身體不是他的！

　　科洛林快步跑向一個陰暗空間的出口，繼而順著層層樓梯跑上露台，抬頭望向天空。

　　歐泊的視線與科洛林融為一體，遠處一道金色的光芒與一道白光正在旋轉，萊傑森的軍刀揮出，金色的星狐化作流淌的光芒在樹海中穿梭。

　　萊傑森的信念之力覆蓋了整個星球，雷克特的浩瀚海洋湧來，呼嘯著衝入森林，歐泊道：「老師！」

　　科洛林：【不要喊，等待時機。】

　　天地間海水白茫茫一片，漫過了樹林，雷克特的聲音在他們腦海中迴盪。

　　「萊傑森！你的信念之火已經熄滅了！」

　　「熄滅的是你，老師！」萊傑森的聲音猶如近在耳畔，森林排山倒海地出現，飛葉旋轉著壓向雷克特，漫天飛舞的碎葉中，一道金光劃開樹木。

　　「我不會彌補任何的錯誤。」萊傑森說：「等著看你親手守護的這個世界被毀滅吧，老師……」

　　那一刀砍進了雷克特的盾。

　　「你的內心仍在猶豫。」雷克特鬆手撤劍：「記得這一刻，你會找到自己的道路。」

　　科洛林道：「就是現在！擊破他！抓住他的弱點！」

　　兩人同時侵入了萊傑森的思想，歐泊剎那出現在雷克特與霍留斯商談的長桌上，對面的萊傑森抬眼，望向歐泊，眼神中帶著悲傷。

　　「萊傑森，放下你的劍！」歐泊道：「那些都不是真的！伊讓只是在利用你，只有老師對你才是真誠的！放下你的武器！」

　　萊傑森閉上雙眼，鬆開手裡的杯子，它被打翻，繼而在桌上旋轉，場景剎那回到現實中，萊傑森閉著眼睛，鬆手撤刀。

　　雷克特迎面一式盾擊，萊傑森嘴角帶著血直飛而去，重重摔在樹海上。

　　他睜開雙眼，眼中帶著隱忍的淚水。

　　雷克特走向萊傑森，低聲道：「結束了，萊傑森，一切都結束了。」

　　雷克特躬身抱起萊傑森，讓他埋在自己的肩上，那一刻歐泊感覺到了奇異的景象，很久很久以前，在恆星聖殿的房間內，萊傑森躺在床上，眼裡噙著淚。

　　雷克特走進房間，為他拉上被子，說：「萊傑森，晚安，你還有我。從今天起，我是你的老師。」

　　萊傑森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科洛林喃喃道：「幹得漂亮，歐泊。」

　　雷蒙吻了吻歐泊的唇。

　　下一秒，歐泊在草地上醒來，看到雷蒙英俊的眉眼，他疲憊坐起身按著自己的額頭。

　　「怎麼了？」雷蒙問。

　　「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歐泊說：「老天，我更困了。」

　　雷蒙還想問，這時通訊器響了。

　　「雷蒙。」雷克特的聲音道：「我查到智慧軍團基地的下落了，讓歐泊嘗試聯繫科洛林，坐標是V-107102003173。」

　　歐泊道：「我們現在去。」

　　雷克特道：「不，不必過來，留守國王碼頭，什麼地方都不要去，隨時觀察動向。」

　　雷蒙的神情有點凝重，說：「我會聯繫伊斯祖爾，但不知道他在不在旋光之握。」

　　雷克特切斷了通訊，歐泊說：「科洛林已經知道了。」

　　雷蒙道：「為什麼？」

　　歐泊道：「老師和萊傑森決戰的時候，科洛林就在女蘿星上。」

　　雷蒙想了想，說：「還是讓凱薩他們代為轉告吧。」

　　歐泊嗯了聲，天色已近黃昏，兩人回協會去通訊伊斯祖爾。

　　女蘿星：

　　萊傑森疲憊地出了口氣，坐在鋼琴旁，用繃帶纏上自己的手腕。

　　一女孩上來說：「王子，演唱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萊傑森笑了笑，面容英俊而蒼白，答道：「莎琳，把我的戲服拿過來。」

　　莎琳道：「您好像不太舒服，王子。」

　　萊傑森說：「我是失敗者。」

　　莎琳不解道：「什麼？」

　　萊傑森搖了搖頭，莎琳又道：「如果茉莉今天也在就好了。」

　　萊傑森說：「她不會來的，一切都結束了。」

　　他換上綠紗長布的戲服，與莎琳走下通道，進入黑暗的地底房間，於昏暗的光線中坐在鋼琴旁。

　　海潮般的掌聲，舞台上燈光萬丈，頭頂的天窗朝兩側退開，一束溫暖的光灑下。萊傑森的眉眼籠罩在溫潤的光裡，按下第一個鍵，吟唱道：

　　「當我默察一切活潑潑的生機……」

　　「保持它們的芳菲都不過一瞬……」

　　「宇宙的舞台只搬弄一些把戲……」

　　「被上蒼的星宿在冥冥中牽引……」

　　掌聲幾乎掀翻了整個樹海，無數人在瘋狂地叫喊，萊傑森嘴角仍帶著不明顯的血跡，悲傷地低吟。

　　舞台後的陰暗處，科洛林叼著煙，戴上露指手套，跟隨萊傑森的旋律輕輕地，含糊地哼著，左右手的指間各挾一把黑金小刀，伴隨著遠處的燈光，旋轉出一道弧。

　　國王碼頭，大宇航協會：

　　傍晚時分，萊傑森的演唱會現場直播，協會大廳內充滿他的歌聲，歐泊曾經聽過無數次他的歌，但都比不上這一次震撼，他似乎用整個生命在歌唱，用靈魂最深處的聲音在歌唱。

　　雷蒙道：「或許他真的應該別做兼職了，專心唱歌。」

　　歐泊出神地說：「我也覺得。」

　　上萬名冒險家都忘了手頭在做的事，望向協會大廳中央的立體光屏，萊傑森唱得那麼悲傷，那麼投入，幾乎所有人都湧起了傷感的回憶。

　　「請傾聽我怎樣原諒我的冷淡……」

　　「你那麼根深蒂固長在我心裡，全世界，除了你，我都認為死去……」

　　一名身穿長裙的女孩出現在萊傑森的身旁，萊傑森眼中蘊滿淚水，拈起她的下巴。

　　「不是茉莉。」歐泊說：「茉莉呢？」

　　雷蒙搖了搖頭，歐泊覺得這是不是代表了什麼，大宇航協會打烊，冒險家們依依不捨地撤離大廳，有人道：「去楓葉街的酒館看。」

　　「快結束了。」有人堅持道：「兩個小時很快過，再等等吧。」

　　人不但沒有走，反而越來越多，全圍在大宇航協會的外面，隔著玻璃牆看女蘿星演唱會，雷蒙攬著歐泊的肩，兩人沉浸在萊傑森的歌裡，只覺這一刻，什麼也不想，純粹聆聽，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直到他的最後一首歌結束，全場陷入了空前的□，不少冒險家隔著玻璃牆大哭。劇場裡劇場外，就像一群瘋子。

　　科洛林叼著煙，遠遠看著舞台上的萊傑森，眼光發紅。

　　萊傑森一鞠躬，再不看台下的觀眾，轉身走進後台，閉上雙眼，抑制不住地抽泣，臉上滿是淚痕。

　　緊接著肋下被捅入一把小刀，科洛林猶如一陣風般將萊傑森推出了露台，兩人墜向樹海，金色的碎鱗片開始旋轉，饕的黑金碎羽抖開，躍遷的藍光亮起。

　　女蘿星轉來第一抹黎明的光，樹海沙沙作響，饕的外殼覆蓋了科洛林與萊傑森。

　　「時光之海啟動，損傷率2%……「

　　「萊傑森，你出賣了自己的父親。」科洛林低聲道：「一切因你而起，是你害死了他。」

　　萊傑森：「！！」

　　「躍遷目的，銀河系地球。」

　　嗡的一聲，科洛林與萊傑森消失，繼而出現在數千萬光年之外的陌生星球上。

　　萊傑森咳出一口血，揮手時軍刀與科洛林的斧炮相撞，後躍飛出，星狐的碎片旋轉，組合為暗金色機甲，下一刻，磁力風暴捲開，將星狐牢牢捆縛於風暴中心。

　　「遠古屏蔽空間，無法呼救的母星，親愛的王子，這是我為你選擇的墓場，還滿意麼……」

　　就在星狐即將成型之時，科洛林化作一道黑影飛進磁暴中央，古神饕直接撞上星狐，萊傑森又是一口血，胸腹遭到撞擊，胸骨碎裂，從星狐內部被撞得直飛出來，帶起時光之海的流水，摔向地面。

　　「科洛林。」萊傑森冷冷道：「你的佈置……」

　　科洛林在空中旋轉，黑風衣蕩起，冷冷道：「我會負責和老師一起解決智慧軍團的，萊傑森，輪到我們之間清算了，希望茉莉沒有忘記轉告你。」

　　「你到底想……」萊傑森憤然大喊：「喝啊——」

　　他雙手一撒，綠葉的信念領域衝向科洛林，然而熔岩徹底吞噬了森林，頃刻間廣袤的森林已成火海，哭泣的小孩在原野上奔跑。

　　萊傑森的瞳孔微微渙散。

　　「再見，王子。」科洛林道：「這是你自己選擇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