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遠方一聲巨響，整座山巒緩緩震動。歐泊馬上停下車，地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震盪，一時間密密麻麻的四足獸從地窟中湧出，海潮般填向湖泊旁的平原中央。

「雷蒙——！」歐泊吼道。

他在湖邊猛地一停，面前是個深不見底的峽谷，峽谷底部探出一條巨大的，近三公里長的紫色觸鬚。另一輛車被那長觸鬚捲著，扯了進去！

機械斧的光芒一閃，一道紅光飛出裂縫，緊接著是數槍，閃著白光的能量彈斜斜飛向天空。歐泊下車衝向裂谷邊緣，看見雷蒙的長斧打著旋卡在了峭壁上。

耕作車掉進深淵，雷蒙抓著斧柄，竭力朝側旁的山洞入口蕩去，然而距離太遠，足有兩米多，歐泊抽出背後大劍直甩而去，機械劍打著旋飛向峭壁，諍然釘在距離雷蒙左手一米遠之處。

雷蒙立馬一腳踏上劍柄，抽出插在岩石縫隙中的長柄斧，緊接著又是頭上腳下一翻，順手抽出機械劍，躍進了山洞。

歐泊喝彩一聲，轉身回到車上，周圍的克勞四足獸越來越多，爬下峭壁，追著雷蒙而去，歐泊打開肥料包，緊張地注視著怪物群，把整包廢料灑進了峽谷。

果然所有四足獸一齊轉身，爬向谷底。

有用！歐泊拋出肥料包，順手幾槍把袋子打爆，繼而上車轉彎，開向另一個洞口。

洞口外停著一輛車，料想是雲朵開來的，歐泊拆下車上照明燈跑進洞窟，到處都在震盪，大地深處彷彿有什麼正在探出頭來。

那是一條幽深的隧道，歐泊快步奔跑，提著照明燈衝進深處，洞窟深處一聲巨響，足足跑了快十分鐘，山洞在他的背後坍塌，面前是條三岔路口。

走哪條？

雷蒙從左側道路衝出來，吼道：「你怎麼又來了！」

歐泊道：「我知道它們為什麼會圍攻農場了！」正說話間雷蒙帶著他朝前一撲，緊接著回手數槍，一根觸鬚揮來，被打得紫色粘液爆射，縮回來處。

歐泊道：「去哪邊？」

雷蒙：「這邊！我來的路是懸崖！」

雷蒙拋來機械劍，歐泊牢牢抓住，兩人衝向另一條分岔路，雷蒙道：「我本來已經找到她了！小心落石！」

到處都在塌方，歐泊喊道：「找有斜岩平面的地方躲！」

歐泊長期處於地底礦道，對塌方極有經驗，面前又是一個分岔路，分岔路挨著分岔路，兩人都辨不清方向盲目地亂衝，最後雷蒙以肩膀護著歐泊，把他護在角落裡，豎起斧柄撐著洞頂。

一聲巨響，周圍安靜了下來。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大地的震動停止了。

雷蒙：「現在好了，全困住了。」

歐泊：「下次起碼得配備個通訊器。」

雷蒙：「我沒想著這次的任務有這麼複雜，媽的。那小女孩呢？放在船上不怕被餓死？」

歐泊：「e7會給莎莉做吃的。」

雷蒙道：「我找到任務委託人了，她已經陷入昏迷，就在另一條路，剛想帶她走的時候驚動了這地底下的另一隻玩意。」

歐泊道：「那些觸鬚？」

雷蒙應了聲，歐泊把獲得的信息在黑暗中詳細說了，他摸到脖頸上溫熱的液體，說：「你受傷了？」

雷蒙的聲音有點兒緊張，答道：「割傷。」

布條聲響，雷蒙自己略微包紮了下，歐泊從腰包中掏出一枚紅紋晶石礦敲開，他習慣了偶爾在身上帶幾枚礦石。

「傷口嚴重麼？」歐泊舉著礦石端詳，雷蒙馬上道：「不嚴重。」

他把外套穿上，示意歐泊離自己遠點兒，歐泊懷疑地看著他，沒說什麼，四處打量周圍的地貌。

「你跟在我身後。」雷蒙接過照明礦石：「我會保護你。」

歐泊收起機械大劍，兩人在黑暗中行走，這是他們第二次聯手禦敵了，雷蒙的言談舉止已不再像上次鬥毆時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反應有點兒奇怪，彷彿並不介意與自己聯手，卻仍在顧忌什麼，看得出來他還是感謝自己前來幫助的，只是仍有點兒提防心態。

歐泊不自覺地用上了讀心，感覺到雷蒙一點點隱藏在心底的期待——期待有一個戰友，卻又十分提防。

他從前被背叛過？歐泊如是想，不禁心中一凜，收回了他的讀心術。

雷蒙卻毫無感覺，走在最前面，礦石的微光黯淡下去。

「走這條路。」兩人幾乎是同時道。

歐泊說：「有風。」

雷蒙點了點頭，收起礦石，歐泊問：「你也感覺到了？」

雷蒙說：「盡頭有微弱的光。」

雷蒙問：「你是怎麼感覺到的？」

歐泊說：「我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礦工。」

雷蒙沒有再問，通道錯綜複雜，盤根錯節，歐泊說：「像個礦洞，這裡也有人開採過？」

「不。」雷蒙喃喃道：「與其說像個礦洞，不如說……像個巢穴。」

歐泊：「……」

歐泊終於意識到這地底的空間正是一個龐大的巢穴！只怕他們正在接近巢穴的中央位置。

「你知道得很多。」歐泊說。

「或許吧。」雷蒙的瞳中映出一片深紫色的光，歐泊眯起眼，總覺得他的瞳孔彷彿能自己控制收縮。

「在這裡了。」雷蒙走進中央巢穴。

這是一個寬敞的，塌陷型的地下洞穴，兩人都沒有說話，一隻足有上百米長的軟體動物陷在坑裡，中央的開口處，有一隻龐大的克勞四足獸，它比所有的克勞獸體型都大了許多，足有近十米高，四足深深插入身下那軟體動物體內。

洞內閃爍著高錳酸鉀的深紫色澤，四周的鐘乳石中彷彿還有其它的伴生礦在隱隱發光。

「這是什麼玩意。」歐泊發現了一個女人，雲朵不知死活，躺在軟體動物身上，正在一點點地被陷進去。

雷蒙說：「寄生。這只玩意多半是怪物們的母蟲，就像蜂後。」

歐泊道：「我引開它的注意力，你救人。」

雷蒙道：「不，讓我引開它的注意力，你負責救人。」

歐泊與雷蒙同時解下兵器，雷蒙數步奔跑，躍過洞穴頂端懸掛著的鐘乳岩陣，反手一按開關，長柄大斧閃爍著電弧，行雲流水般拖過。

鐘乳岩接二連三落下，女人醒了，發出恐懼的尖叫，那隻母蟲馬上注意到不速之客，它沒有移動，反而是身體下的軟體動物瞬間探出觸鬚，朝雷蒙捲去！

「動手！」雷蒙吼道。

歐泊深吸一口氣，短短頃刻他判斷出了局勢，克勞獸的母蟲不能動！這是它的弱點！

五六根觸手速度飛快地捲向雷蒙，歐泊大劍一側，大吼一聲躍下去，將劍插入軟體動物身體。

一落下坑登時陣陣激盪，方圓百里內都是那隻龐然大物的範圍，大劍插入的一瞬間，整隻寄生體猛烈的震盪起來，歐泊雙手倒拖大劍一路前衝，手指按著能量震盪按鈕，瀟灑地從下朝上一揮。

巨大的哀嚎聲響起，母蟲剎那脫離了寄主的軀殼！

「小心！」雷蒙吼道，連著數槍點射，母蟲背後張開六對翅膀朝歐泊撲來，光彈在它的翅上一彈，射進軟體動物體內。

剎那間整個山洞開始劇烈搖撼，寄主難以忍受這痛苦，頭頂鐘乳石接二連三崩塌。

母蟲朝雷蒙飛去，歐泊等到機會，抱著雲朵逃離，踩著腳下碎石躍向洞口，把她放下，轉身時發現母蟲在半空中揮起鋒利的長足，朝雷蒙背後一劃。

說時遲那時快，機械大劍出手。

雷蒙回身橫過長斧招架，叮的一聲響，擋開攔腰揮來的一式，歐泊的大劍疾飛向母蟲，割斷它的前足！母蟲灑出漫天的紫色血液，發出尖銳恐怖的嘶吼，調轉身軀朝歐泊飛來，背後雷蒙朗聲爆喝，又是一斧！

「喝！」

那一斧直接將母蟲砍成兩半，掉回坑中不住抽搐。

「干的漂亮。」歐泊喘息著道。

「謝謝。」雷蒙也是一通猛喘道。

雷蒙抹去滿臉血，在坑裡踉蹌前行，要爬上來，歐泊躬身伸出一隻手，與他牢牢握住，忽然察覺到莫名的危機。

母蟲還沒有死……它的上半身掙紮著，翅膀嗡嗡地拍打，滑向軟體寄主中央的開口，被吸扯進去。

歐泊道：「快跑！」

下一刻，坑底軟體動物發出類似狂風穿過岩洞的怒吼，射出千萬道觸鬚，將他們倒拖了進去！

歐泊還未來得及掙扎，便抓著雷蒙的手，兩人一起被倒捲了進去。

「唔……」歐泊剛要說點什麼，重壓襲來，粘滯的膜漿封住了他的口鼻，半透明的紫色生物把他們裹進去，無數層膜重重覆蓋上來，令他動彈不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幾乎要把他扯斷，雷蒙一手緊緊攬著他的腰，竭力把他朝上送。

……

……

雙耳被那軟體動物的身軀填滿，粘稠的漿液無孔不入地朝他身體中擠，歐泊睜開雙眼，充血的眼球看見雷蒙被封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卻用盡力氣，扛著他的肩膀把他朝上送。

歐泊探頭出去，猛地喘了口氣，伸出一隻手，對著先前釘在洞頂的機械劍凌空猛抓。他的身體快要被軟體生物擠得爆了，全身骨骼劇痛，幾次難以集中精力。

雷蒙被一股巨大的吸扯力扯得陷了下去，歐泊陷在軟泥內的左臂立馬深深插入，緊緊抓著他的手腕。

那股吸力帶著他們再次緩緩下沉，機械劍太遠了……歐泊已經被軟體生物的軀體淹沒到鼻樑，抬頭看著洞頂的機械長柄斧。

歐泊再次陷了進去，餘下右手還在這龐然大物的表面，他的手指朝著斜上方一指，繼而勾了勾。

機械斧落下，朝著他們的陷入點飛來，最後那一刻歐泊五指併攏，抓住了它。

巨力把他們扯了下去，歐泊猛地將長柄斧扯進泥漿中，嗡的一聲破開軟體生物的軀殼，緊接著雷蒙抓住了斧柄，攔腰一式橫掃。

軟體生物剎那崩潰，漿液噴發出來，雷蒙又是一招直劈，嗡的一聲，機械斧迸發出的光輪砍出一條裂縫！

歐泊終於重新呼吸到了空氣，大聲咳嗽之時被雷蒙擋到身後。

雷蒙頭上腳下的一個翻身，借助全身之力，狠狠地揮出了第三斧。

最後那一式耗盡了機械斧的所有能量，致命一式攜著電弧與閃光將整隻軟體動物砍成了兩半，連著中央的寄生母蟲再次從口器中線裂開。

軟體生物先是膨脹般地一顫，緊接著又一顫，收縮三秒，最後噴發出漫天的漿液，歐泊大叫著被噴了出來，摔在坑邊，雷蒙隨後飛出，一身紫色的泥水，重重摔在歐泊身上。

「咳！咳！」歐泊猛地咳嗽，瘋狂嘔吐，把那軟體生物的□全部吐了出來。既苦又澀，嗓子火辣辣的難受，雷蒙翻身趴在地上狂嘔，兩人全身被染成紫黑，滿臉紫色，都是狼狽不堪。

吐了半天，歐泊與雷蒙對視一眼，雷蒙驀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雷蒙放聲大笑。

歐泊忍不住也樂了，倚在山洞旁各自喘了一會兒，心裡有種難言的欣喜與默契。

「走吧。」雷蒙道。

歐泊上前抱起委託人云朵，她還在昏迷當中，雷蒙道：「我來背她。」

歐泊把她推到雷蒙背後，過去跳了幾步，抽出釘在岩石裡的大劍收回背上，兩名紫黑色的傭兵帶著僱主出來。

「這樣任務算完成了？」歐泊道。

雷蒙點了點頭，說：「只能算完了，帶她回烈星去，交給傭兵工會處理。」

歐泊說：「真是個難辦的任務。」

雷蒙說：「他們追加的最後分數會有所增加。」

歐泊道：「你那一斧最後耍得真帥。」

雷蒙笑了笑，說：「你也不錯，怎麼拿到武器的？」

歐泊一手提著雷蒙的長柄機械斧，一手倒拖大劍，隨口道：「噢，只是碰巧抓住了。」

歐泊端詳雷蒙，心想他笑起來還挺好看，雷蒙說：「幫我個忙，衣兜裡掏個東西。」

歐泊從他的胸口袋裡取出一根金屬圓管，這玩意他看過，似乎叫做「煙」。他把菸頭讓雷蒙銜著，黑暗裡亮起一星紅光，煙霧瀰漫。

雷蒙背著委託人離開礦洞，回到方才的塌方地，歐泊用機械大劍挖開洞壁，石頭不多，耗了幾個小時便回到地面，出來的路狹隘了許多，坐上車回去。

委託人還有呼吸，只是發著燒，雷蒙疲勞地坐在後座，歐泊開車，回到飛船處，莎莉已經睡著了。馬上啟程回去，歐泊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了，雲朵還需要馬上找醫生，她的臉色蒼白而額頭滾燙。

歐泊把她放在另一張床上，進去洗澡，洗掉渾身紫黑色的粘液出來，仍有點兒不舒服，高錳酸鉀是強氧化劑，克衛七上的生物體內彷彿都帶著點兒。

他把衣服扔進去洗，依舊在胯間圍著條浴巾，坐在控制室的椅子上。

「要幫你看看傷口麼？」歐泊道。

雷蒙答道：「不用了，我去洗澡。」

雷蒙也沒有衣服換洗，片刻後圍著條床單出來，兩人□胸膛，對著喝飲料，吃食物。

「下次得準備個通訊器。」歐泊漫不經心道。

雷蒙唔了聲，歐泊忽然想到回去以後臨時團隊就要解散了，通訊器也沒什麼用。

正吃飯時，莎莉醒了，跑出來大叫道：「我媽媽她怎麼了！」

歐泊說：「她只是有點兒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莎莉，喝點東西，放輕鬆點兒。」

雷蒙帶著詢問的眼神，歐泊笑了笑，示意她沒事了。

「莎莉。」虛弱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莎莉尖叫一聲跑進臥室，雷蒙放下飲料，說：「我去看看。」

他赤著腳，床單只到腳踝，男性的胸肌，腹肌健美漂亮，穿過控制室去察看委託人的病情。裡面傳來莎莉的笑聲與雲朵的道謝，歐泊本來也想去看看，但從任務角度出發，雷蒙是隊長，自己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插手的，就這樣吧。

雷蒙再出來時已換上了洗好烘乾的乾淨衣服，沒穿襯衣，只穿一件外套，敞著胸膛與小腹。

歐泊：「她怎麼樣了？」

雷蒙道：「很虛弱，回去得交給醫療機構檢查，他們會接手。」

雷蒙收拾了點兒吃的給她送進去，歐泊回去換衣服，出來時順手關上門，又開始熬他們漫長的旅途了。

得攢錢買一架帶躍遷功能的飛船，否則這輩子起碼有一半時間要浪費在星際航行上。歐泊邊擦靴子邊想。

雷蒙對著臥室的門發呆，歐泊問：「你喜歡她麼？委託人？我看你一直去探望她。」

「誰？」雷蒙愕然道，旋即回過神道：「不，我只是在想別的事。」

歐泊道：「你從前有喜歡的人？」

雷蒙的眼神溫和了些，隨口答道：「沒有。」

歐泊只是隨便問問，雷蒙也不再用一副冷漠的表情了，回程途中還是有些可聊的。歌劇王子萊傑森的老歌在船艙內迴響。

「愛情是嘆息吹起的一陣煙……」

「愛情是什麼？」歐泊隨口道。

雷蒙說：「你沒聽他唱的麼？愛情是煙。」

他叼著煙，籲出一口氣，歐泊又看了他一眼，說：「你認識扳手嗎？」

「不認識。」雷蒙道。

歐泊說到扳手與他的女朋友，雷蒙只是靜靜聽著，最後評價道：「愛情的代價太昂貴，結婚是奢侈品。」

「是麼？」歐泊笑道：「你碰到過？」

雷蒙道：「我在綠水星認識過一個魚人，她告訴我，現在已經沒多少人有能力談愛情了，基因自配對能繁衍後代，天堂娛樂公司出產的幻想樂章，能滿足人類對性生活的需求。只要願意花錢就能培育小孩，基因全給你修改成最佳狀態，哪個雌性願意承擔母體分娩的痛苦？」

歐泊道：「我就是我媽媽生下來的。」

雷蒙淡淡道：「或許吧。」

他翹著二郎腿，彈了彈金屬管，菸灰在霧氣裡飛散。

雷蒙的手比歐泊的大，手指頭也很好看，彈菸灰的動作有種浪蕩的瀟灑。若換上制服，當是名高大英俊，並充滿雄性魅力的帥男人。

歐泊擦完靴子，懶洋洋地倚在椅上，說：「幻想樂章是什麼？」

「一種神經元刺激器。」雷蒙說：「能通過機體刺激產生虛擬的**，配合夢境製造機……科技無所不能，每個只要一萬信用點，你回去就可以買一個。」

歐泊道：「你用過？性生活……是什麼？」

「沒用過。」雷蒙道：「只是看過介紹，買一個試試你就知道了。」

歐泊嘴角微微抽搐，雷蒙又道：「你不是很迫切需要性生活麼？」

歐泊明白了，剎那紅了臉，說：「老兄，男人都有那需求，你沒試過？」

雷蒙起身要回去休息，忽然想起臥室被雲朵母女佔了，只得回到中央控制室裡躺下，說：「我休息會兒，累了。」

歐泊也累得很了，便躺在轉椅上，漸漸就入睡了。

回程時雷蒙的脾氣好了不少，或許是因為兩人相處時間長了，也或許是因為一同經歷了險死還生的任務，他偶爾會和歐泊聊聊天，基本是講述一些星際間的見聞。每次話題涉及到他自己時，雷蒙就會刻意避開，歐泊也沒有追問。

歐泊則沒什麼可說的，他的人生很簡單，赤炎星系——b11——烈星，他的人生就剩下這點了，關於雷克特的事情他也不能說，母親的出身又不知道。

聊聊天，時間便很快過去，一百多個小時後，安全抵達烈星。

雷蒙一下飛船就通知工會前來接手委託人，莎莉和她的媽媽被帶去醫院，他和歐泊則回去傭兵工會交任務。

歐泊終於徹底融入烈星這個傭兵的大家庭了，這半點也不奇怪，當他聽到工會辦事處主任的回答時，立馬就被點了炸藥桶，朝那個中年男人大吼道：「我們險些把命都丟在那裡了！救回來一個委託人！居然沒有任何分數追加！報酬還不夠我買飛船燃料的好嗎！」

主任絲毫不懼，和他對著吵：「飛船燃料現在一噸只要五百八十元，知足點吧！給你們的福利夠多了！」

雷蒙怒吼道：「我們救了那個女人的命，那邊就沒有半點感謝，連一句話也沒有？！」

另外一名女辦事員大聲道：「這不關我們的事，烏茲公司那邊就是這麼說的！你吼我也沒有用，我不怕你們……」

後面的傭兵隊長用更大的聲音咆哮道：「我他媽出一次任務還不夠修飛船的錢！回自己地盤居然還說我詐保！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歐泊的吵架功夫跟那群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吵得面紅耳赤，最後辦事員答應再去交涉，抓狂地大叫道：「我不能給你們保證！只能去交涉！你們後面的都給我排隊！否則我要叫警察了！」

歐泊一臉無奈地擠出來，任務完成，去領報酬，與雷蒙的臨時隊伍關係解除。

每人九千塊錢，這是歐泊離開赤炎星系後賺到的第一筆錢，比起在b-11上忙死忙活，存點能量點還被外星商人坑的日子好多了。然而當傭兵也是真正地在斧口上討生活，至此歐泊終於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歐泊：「你的等級提升了嗎？」

雷蒙：「已經是d了，離c還有三千六百分，估計需要一年時間，你呢？」

歐泊點頭道：「我是正式傭兵了，f級，升到f+需要九十分，f+升到e要一百八十分，e升到e+要一千二百分。估計還得上百天時間。」

雷蒙嗯了聲，說：「越朝上難度就越大，努力吧。」

「那麼……」歐泊說。

「那麼。」雷蒙作了個無所謂的手勢道：「散夥了。」

歐泊道：「其實我覺得，咱們還可以繼續搭伙出任務，你覺得呢？」

「不。」雷蒙幾乎是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了這個提議，短短幾秒尷尬的安靜後，雷蒙自己也覺得這麼說過意不去，想了想，說：「歐泊，你是個很不錯的搭檔，但我不想與你合作，這是我單方面的問題，我不想與任何人搭伙。」

歐泊蹙眉道：「為什麼？」

單干的限制是非常多的，有太多的高級委託不能單獨完成，況且雷蒙也沒有飛船，只能徘徊在底層接d、e、f等級的簡單委託。如果他永遠不加入任何團隊，或許這輩子都無法得到晉陞。

雷蒙道：「不為什麼，總算能租飛船了，再見，祝你好運。」

雷蒙拍了拍歐泊的肩膀，歐泊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握了個手，在傭兵工會門口散夥。

磁暴前的倒數第二天，工會內部的盛況不亞於第一天，團長們幾乎都在搶委託，以免磁暴來了又得在烈星上無所事事一百四十四個小時。

歐泊決定先休息一會兒，作一個簡短的戰鬥總結——這是雷克特教他的，每次戰鬥完後要反覆思考，哪裡有不足的地方。在腦海中完整地把場景再模擬一次，尋找新的作戰方法。歐泊出外逛了逛，照著雷克特說的作了戰鬥總結，並整理來到烈星後的賬單，飛船燃料費，學費，食宿，雜七雜八的扣下來，還有四千多的結餘。

他搭車前往醫院，買了盒天堂星的特產可可球糖，前去探望莎莉與她的母親。

「嗨，莎莉！」歐泊把可可球糖遞給莎莉。

莎莉尖叫一聲，撲進歐泊懷裡，歐泊摸了摸她的頭，問：「什麼時候回家？」

莎莉說：「外公馬上就來接我們了。」

歐泊點了點頭，看醫療觀察室裡，莎莉母親的臉色還很差，說不定回了她的母星會好點，決定不去打擾她，和莎莉小聲聊了會兒，說：「我走了。」

「我爸爸呢？」莎莉問。

歐泊四處看了看，注視著她的雙眼，小聲說：「莎莉的爸爸，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了，那裡是星辰騎士的聖堂，莎莉知道是在什麼地方麼？」

莎莉茫然搖頭，歐泊說：「當一個人獲得群星的認可後，他的靈魂就能被收入聖堂。星辰騎士們會永遠守護他們的靈魂。」

「群星的……認可。」莎莉說。

歐泊緩緩點頭，溫柔地說：「他做了很高尚的事情，所以被召喚進聖堂裡，那裡亮著星辰一樣的燈火，每一盞燈，都是一個人的靈魂。」

莎莉似懂非懂地點頭，歐泊跪在她的身前，摸了摸她的額頭，說：「莎莉要好好長大，你爸爸會一直守護著你的。」

「好的。」莎莉怯生生道。

醫生過來，說：「準備辦轉院手續了，這位先生，你是他們的……」

歐泊忙擺手道：「不，我只是個傭兵。」

他目送莎莉被醫生帶走，方轉身離去。

歐泊去旅店開了間房，打算休息一天，老闆還在看電視，說：回來了？傭兵生活覺得怎樣？」

歐泊說：「好極了，我現在一點也不後悔來到這個星球。」

老闆道：「噢，我保證在未來的某天，你會有一種……願意為它付出熱血與生命的衝動。註冊傭兵房費打八折，每天二十四元，祝你長命百歲」

歐泊接過卡，笑道：「謝謝，也祝你發財。」

吃飽喝足，十小時後，歐泊精神抖擻，黑夜過去，又是新的一天。這是磁暴前的最後三十六個小時，歐泊又要去擠工會大廳了。不是二樓就是一樓，先前跟著雷蒙蹭的任務令他直接度過了新手期的准f，現在他已經是一名f級傭兵。

「我今天必須要找到個團隊！」歐泊深吸一口氣道。

辦事員永遠比傭兵們更彪悍，回敬道：「我們不包組隊——！自己去認乾爹！我受夠你們的無禮要求了！這是亞澤拉斯定的規矩！你們可以去考慮把他從王座上拉下來再定你喜歡的新規矩！」

歐泊朝她嚷嚷道：「我總有一天會的！走著瞧！」

辦事員靜了，周圍肅靜，歐泊茫然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剎那間周圍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爆笑的爆笑，整個二樓大廳裡笑得東倒西歪，一名傭兵團長道：「有志氣，新兵！再升一級！e級就來我們團報導吧！」

歐泊鬱悶道：「關鍵是現在要找到組啊！」

歐泊下了一樓大廳去諮詢任務，終於明白了，新人招收也是要看等級的，通常一個傭兵團裡能接到的任務，是根據團員們平均等級而定，f級拉低了平均等級太多，許多任務都接不到，等於整個團給新人白打工。

上了d級之後團隊就非常好找了，但在那之前……

歐泊打算也只好先單幹一段時間，他檢視任務面板，f級傭兵只能接f級和e級的任務。f級都是本地發佈的，連烈星都不用出，磁暴快來了，接下委託後又得拖六個宇宙日才能去完成……不划算。

e級任務大部分是鄰近星球派發的，許多都標註了「已接取」。

歐泊看得眼花繚亂，又聽見隔壁窗口在吵。

雷蒙難以置信道：「你們的規章制度是說改就改的嗎？！！」

辦事人員：「是我們的規章制度！！先生！請不要忘記你也是傭兵中的一員！是的，現在改了！是亞澤拉斯親自改的！就在七十二個小時前！」

雷蒙：「我不管，你必須給我租一艘宇宙飛船——！剛才接任務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辦事人員：「下、一、位！沒有宇宙飛船！現在c級以下的傭兵已經不能租飛船了！飛船調動！管制條例是臨時發佈的！發任務給你的人一定是忘記了！跟我沒關係！就這樣！註銷任務要等候一百四十四小時！磁暴來了！都回家看電視吧！豬熊流浪記今天晚上就大結局了！有問題找傭兵王去吵！找我也沒有用！我不怕你們——！」

雷蒙：「……」

歐泊：「……」

雷蒙抬起手，最後還是沒有揍那名辦事員，他啪的一聲合上傭兵日記，退後幾步，正要轉身時又氣不過，直接沖上去，揪著那辦事員的衣領把他從窗口後直接拖了出來，吼道：「發任務的時候怎麼不說清楚——！我真是受夠你們了！」

「把他帶走——！」辦事員陡然尖叫道。

歐泊架著雷蒙的胳膊把他拖走，更多的傭兵擠到窗口去朝辦事員怒吼，場面一片混亂。

「我有飛船。」歐泊笑道：「老兄，請多多指教。」

雷蒙：「……」

雷蒙無可奈何道：「多多指教，搭伙吧。」

歐泊把日記本扔給雷蒙，笑得打跌，過對街去喝咖啡，雷蒙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拿著兩本傭兵日記去另一個窗口排隊，申請合作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