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歐泊終於忍無可忍使用了一次催眠術，只覺確實很能解決問題。直接的，毫無懸念的，一下就結束了所有麻煩。難怪雷克特說不能依賴這種能力，否則將被黑暗同化。

　　不知道那名黑暗星辰騎士，是不是曾經也像自己這麼想，這是會令人上癮的能力，歐泊決定除非遭遇生死關頭，否則再也不能用它。

　　夜晚，天空一片漆黑，閃電還在夜空中肆虐。

　　滯留的入境客們終於安靜下來，各自找地方休息，等待這場風暴過去。

　　烈星的自轉是七十二個宇宙時，而B-11的自轉是二十五個宇宙時。新的星球引力超重，環境吵雜，每一天都很長，歐泊很不習慣，已經有點兒困了，星際同盟將每天劃分為二十四個宇宙時，這是沿用光紀元前，古人類的作息時間，基本每過十八到二十小時左右就需要睡眠休息。

　　他買了帶地圖的報紙，打開E7的投影裝置，坐在牆角的座位上看烈星的時訊與地圖簡介。烈星以傭兵產業為主，而傭兵是解決宇宙事端的一群人，他們負責護送經商，接受指派的星際冒險，開墾荒涼星球，尋找太空失蹤者，回收失事太空船貨物。

　　有的大型傭兵團甚至會參與星系與星球之間的戰爭——畢竟許多恆星系中的行星還沒有形成共同體。

　　共和國與帝國兩大勢力彼此較量，在這些小行星上又有獨立政權，偶爾會僱傭這裡的打手們解決事端，或刺探敵情，或進行暗殺。

　　還有前往某些危險星球採集礦石，植物甚至生物標本等等。

　　這個職業什麼都做，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委託從宇宙各地傳向烈星，經由傭兵聯合工會評估，並發佈給適宜接手的傭兵們，完成任務工會將進行抽成。他們或單人作戰，或多人組團行動。除卻每週兩次的磁力閃電風暴全星休假以外，平時停機坪會川流不息，無數太空船起航降落。

　　傭兵聯合工會的註冊人員足足有近百萬人，這個數字還在緩慢增多，整個烈星又分普通住宅區域以及赤道上的中央區。

　　中央區主管整個星系的所有任務，委託從這裡派發，它是一條帶狀的城市，猶如烈星的腰帶，赤道兩側則作住宅地與其他用途。

　　一下湧來這麼多信息，歐泊也有點兒吃不消。

　　小機器人托著盤過來，上面是錫紙包和飲料，歐泊打算先省著錢花，說：「不，謝謝，我不吃。」

　　「那不用錢。」旁邊的一個女人善意提醒道：「烈星航空補償停機坪滯留客人的食物。」

　　歐泊馬上道：「回來！等等！」

　　小機器人轉了回來，歐泊拿了吃的，小盒子裝著熱乎乎的，粘土般的白色凝膠。歐泊吃了口，發現它有許多層，每層都有不同的味道。

　　「吃起來不錯。」歐泊說。

　　周圍坐著的人又是一陣笑，有嘲諷的，把他當成鄉巴佬的笑，也有覺得他有趣的笑。

　　歐泊問那成熟的美貌女人：「你是傭兵？」

　　「莉莉。」她答道：「十二星雲傭兵團。」

　　歐泊點了點頭，說：「我想來當一名傭兵。」

　　前面有人回頭說：「嗨，夥計，我建議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譬如說回去接管你爸媽的公司，或者娶你的女朋友，又或者回去星際聯合學校讀書。這才是你該做的事情，否則你還剩下不到三十天能活了。」

　　「別欺負他。」前排又有人回頭道：「現在願意來烈星的人越來越少了。」

　　「別聽他的。」莉莉笑著說：「歡迎你來戰神星系，不過你遇上了最麻煩的時候。」

　　歐泊點頭道：「我已經發現了，這裡不太……友善。」

　　莉莉說：「當你融入烈星，一定會喜歡它的。」

　　歐泊道：「希望吧，雷暴要多久？」

　　莉莉說：「兩天，按這裡的時間算。」

　　一百四十四個小時……歐泊徹底無語了，問：「沒有別的辦法離開？」

　　歐泊左邊的男人說：「星航的最後一班列車晚點，希望工會能想點其他的辦法，」

　　歐泊明白了，這裡只怕有上萬人，於是方才才會吵得這麼激烈。他伸出手，與那男人互握，自我介紹道：「歐泊。」

　　那男人容貌俊朗，穿著件藍色的飛船技師外套，與他握手，隨口道：「我叫扳手。」

　　很奇怪的名字，歐泊心想，扳手又道：「莉莉是我愛人。」

　　歐泊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什麼不對，忙起身道：「我和你們換個位置。」

　　周圍的人又笑了起來，歐泊四處看了看，發現他們的領口處都有一個標誌，馬上懂了，附近的人都是一個傭兵團的。大約有十來個人——十二個人，十二星雲傭兵團。

　　扳手摟著莉莉，莉莉靠在他的肩前睡覺，歐泊又看了會兒報紙，發現這個星球上沒有政府，只有工會，他們滯留在停機坪的事已經上了新聞。

　　報紙上還提到一個叫亞澤拉斯的傭兵王，王國……確實有一個王。

　　「他只負責完善前人的規則，不插手太多內政。」扳手摟著他的女朋友，漫不經心道：「或者說不完全是，只是烈星的一個靈魂人物，最強的，雙S級傭兵。」

　　歐泊知道扳手也在看他的報紙，見到他一直停留在亞澤拉斯發佈講話的頁面才會這麼說。

　　歐泊便與他閒聊道：「誰負責這個星球的管理？」

　　扳手說：「政治事務由傭兵工會的主席團制定並進行裁決，他們是一群辦事效率低下的傢伙，最近還聽說有帝國走狗混進來了。」

　　「快打仗了。」前面一個光頭道。

　　有人附和道：「希望別打進來，參戰有錢不錯，但在烈星開戰可不是個滋味。」

　　歐泊若有所思地點頭，看到亞澤拉斯的講話裡提到將不會加入暗星勢力聯盟，便問道：「暗星聯盟是什麼？」

　　「你顯然不太關心時事。」扳手乏味地說：「科洛林的勢力越來越大了，有好幾次想說服亞澤拉斯，讓戰神星系加入暗星聯盟。」

　　歐泊聽到這個名字時心中一震，蹙眉看著扳手，問：「科洛林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很強麼？」

　　「誰知道呢？」前排那人插口道：「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都說他是個星辰騎士，我倒覺得他的名字聽起來像艾克曼星球的那種長手長腳的，兩個腦袋的怪東西。」

　　眾人都笑了起來，歐泊打趣道：「不能對別的種族進行人種歧視。」

　　「啊，你一定是共和國來的，共和國公民很自由，很民主，很有同情心，還知道種族歧視什麼的——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昆。」前面那人頭也不回，反手伸過來與他握手，是個吊兒郎當的痞子。

　　歐泊說：「我從赤炎星系來，那裡由共和政府所統治。」

　　「你穿得像個鄉巴佬。」昆說：「談吐倒不像，很有風度。」

　　歐泊謙虛地笑了笑，把報紙朝下翻，問：「亞澤拉斯會怎麼對付那個叫科洛林的傢伙？」

　　「誰知道呢？」扳手隨口道：「他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開戰或是加盟，全聽他的主意。」

　　「可是你說。」歐泊疑惑道：「他不是統治者。」

　　扳手說：「他不干涉內政，卻在外交上具備決定性的話語權，因為他是我們的王，他只是太懶了……當然，他對外都說自己太忙了。亞澤拉斯改過兩次傭兵守則，並坐著看它運轉……以後如果你也成為一名傭兵，你就會明白了。」

　　歐泊問：「他很強？」

　　扳手若有所思點頭，說：「非常強。」

　　「團長，你要挑戰他麼？用你的扳手？」昆嘻嘻哈哈地打趣他。

　　扳手道：「沒有興趣，我只是個技師，要去也是你們去。」

　　昆隔壁的團員道：「我聽永恆星雲的人帶來的消息，說連真正的星辰騎士也不是科洛林的對手。」

　　歐泊心裡又一凜，他們也知道雷克特？

　　然而昆隨口道：「忘了它吧，哪有什麼真的假的星辰騎士，都是想像出來的。有的星系覺得星盟給他們的待遇不公平，總是幻想出一些主持正義的傢伙。」

　　歐泊想聽聽關於星辰騎士的評價與傳說，他們卻不說了，改而交談關於任務的事，歐泊便順口問道：「你們剛出完任務回來？完成了麼？都做了些什麼。」

　　扳手眉毛動了動，說：「去天馬星雲的青衛五上，解決一場當地人的衝突。」

　　「那些不能稱為人。」前排一名光頭提醒道：「團長，你這麼說很容易被抓漏洞，找麻煩的。」

　　扳手道：「噢我只是隨便說說，生命基因公司要在那裡開闢一個種植場，當地的生物總喜歡來搗亂，所以讓我們去清除它們。」

　　歐泊緩緩點頭，又問：「除了這些，傭兵還做什麼？」

　　「有時候是找人……比如調查杳無音訊的太空船，有時候是去考察古代遺跡，還有時候沒有什麼任何目的，去某些沒人敢去的星球上走一趟，調查裡面適不適合殖民居住……」扳手道：「你會學到這些的，前提是活著。」

　　歐泊又問：「我要用什麼方式，才能找到一個願意讓我加入的傭兵團？我有一輛飛船，會一點戰鬥技能，還有一塊星圖……」

　　「聽著。」扳手打斷了歐泊的話，他抬頭看，彷彿注意到了什麼。歐泊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他在看大廳遙遠另一側的某個人。

　　那是個挺高的男人，比歐泊還要高，約有190公分，穿著件黑色的風衣，站在角落喝飲料，他的背後背著一把很長的兵器，那是一把長柄大斧。

　　歐泊見過，雷克特曾經考慮過讓他用這種斧，但試過許多武器，最後還是選定了最適合他的大劍。

　　歐泊以為扳手要對那個穿著黑風衣的男人發表什麼看法，扳手卻收回了目光，似乎只是隨便看看，面上依舊一副沒睡醒的模樣，說：「聽清楚，小朋友。」

　　正在這時，大廳內產生了騷亂。

　　最前面的人群起身，朝出口湧去，後面的人也跟著起身。

　　莉莉打了個呵欠，慵懶地睜開雙眼，十二星雲傭兵團的人紛紛起來，前頭有人在說：「車來了！快上車！」

　　扳手朝歐泊道：「飛船，技能，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在於精神——成為傭兵的，不畏懼未知，排除萬難，知難而進的冒險精神與勇氣，有了它們，就不用怕找不到一個適合你的團隊。」

　　「寶貝說得真好。」莉莉笑了起來。

　　扳手懶洋洋地笑了起來，牽著莉莉的手，歐泊若有所思地點頭，人群朝著出口湧動，前去搭車離開停機坪。

　　人越來越多，歐泊被擠在最後，和十二星團擠散了，扳手是他來到烈星後認識的第一個人，身為技師，居然還是一個傭兵團的團長，歐泊大聲道：「很高興認識你！扳手！」

　　扳手的手從人群中伸出來，頭也不回地揮了揮。

　　歐泊走在人流最末尾，自己異鄉來客，總不能去跟著他們，下一步要做什麼呢？先到城市裡去找個地方住下。

　　歐泊把E7放在背包中，抬頭看出口附近的地圖，旁邊滾動著基因公司的廣告：

　　【還在擔心找不到你美麗的配偶嗎？基因抽取與祖世代合成，令你無需忍受天天吵架的戀愛，免去巨額的結婚花費，直接完美繁衍你的下一代。】

　　停機坪外那張巨大的城市地圖光屏上，所有城市名眼花繚亂，主要大城市全分佈在赤道上，對應的經線沿著緯度升高，則是風格各異的住宅區。

　　烈星沒有大海，所有的液態水聚集地都是湖泊，每個湖泊接近城市大小，歐泊邊走邊看，後面的人又不住推搡，把他推出停機坪大廳外面。

　　扳手已經不知去了哪裡，一走出來，暴風雨鋪天蓋地，炸雷響得要把耳朵震聾，閃電彷彿就在他們頭頂不到百米處，極目所見，到處都是亂竄的白光。

　　歐泊被雨淋成了落湯雞，忙逃出人群去躲雨，周圍都是混亂的人，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出口外面站著個人——先前看見的黑風衣男人。

　　他背著一把機械長柄斧，腳邊放著一個組合旅行箱，陰沉的側臉在閃電的白光中若隱若現。長得不算好看，卻十分有味道，鼻樑高挺，眉毛帶著雨水，叼著一根歐泊沒見過的金屬管子，管子頭冒出淡淡的煙霧。

　　「喂！不要在那裡抽煙——！」警察吼道：「到那邊去排隊上車！快點！只有這一班車了！」

　　男人把金屬管子收了起來，歐泊回頭去排隊，忍不住用雷克特教的觀察法來分析這個人。他不是觀光客，應該也不是傭兵，方才扳手注意到他了。

　　這人可能是搭乘公共遠航宇宙飛船來的，沒有自己的飛船，否則也不會提著個旅行箱。他也是來找工作的？

　　歐泊還發現有不少人都在看那男人，他掃視周圍一眼，看來這些傭兵都有一定本事。那麼剛才從停機坪裡出來的時候，一定也有很多人注意到他自己了，歐泊心裡嘲笑自己，這麼顯眼，不被人注意都難。

　　「新兵蛋子？」有人善意地朝歐泊笑道：「歡迎來當傭兵！撐下去！」

　　歐泊笑道：「謝謝。」

　　陌生人打了個招呼便隨著人群的洪流上車，警察在暴雷中挨個大吼道：「上哪裡去！有誰不懂坐車的！你！你上哪裡！」

　　歐泊大聲道：「我不知道！」

　　警察問：「觀光還是找工作！你要去什麼地方！」

　　又一聲轟雷炸響。

　　歐泊道：「去城市！有工會辦事處的！」

　　警察：「這裡全是去城市的車！每個城市都有工會辦事處！你具體要去哪個城市！」

　　歐泊：「具體抵達哪裡？！」

　　警察：「都、在、工會門口下車——！」說著用力推他，說：「別再耽擱了！！走！！」

　　這是一輛很大的梭型觀光遊覽車，裡面有上百個座位，上車的人越來越多，各自繫好安全帶，那名黑風衣男人居然也和歐泊上了同一輛車，他把背後大斧取下來，靠在窗邊。

　　車裡有不少人在看他，遊覽車坐滿，貼著地面打彎開出去，穿過霹靂與雷鳴，帶著一道白浪，飛向烏雲籠罩下的公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