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時代VI拖著火焰衝破大氣層，船艙內亮起緊急燈，整艘宇宙飛船噴發出高速氣流，旋轉著墜向大地。

　　黑煙滾滾，船頭拋出氣囊，尾部打開降落傘，反重力裝置報警，船體一瞬間煥發出藍光。

　　三秒後，巨響猶如音爆衝擊波，激起了整片沙漠，呈環形擴散。

　　歐泊兩手架在駕駛位上不住喘息，一腳蹬開壓在身前的銀守。

　　「雷蒙？」歐泊在黑暗裡說。

　　「在。」雷蒙無奈道。

　　宇宙飛船艙門打開，面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藍色天空，藍得令人暈眩，腳下則是滾燙的沙礫，綿延至遠方。

　　歐泊，雷蒙與銀守三人站在沙漠上，歐泊的眉毛在陽光下焦灼地擰著，極目所望之處是一片煙霧蒸騰的地平線。

　　「報告損傷係數，E7。」雷蒙道。

　　E7投射出船體損壞程度，37%，能源池炸了，備用能源池也在迫降時被拋掉。

　　「這是什麼地方？」銀守道。

　　「斯芬克斯。」歐泊指向E7頭頂的光屏：「無盡沙漠的中心點。」

　　雷蒙喝完花茶，起身進飛船裡修理損壞部件，歐泊想了想，問：「能修麼？」

　　雷蒙不答。

　　銀守小聲道：「哥們，你那位生氣了？」

　　歐泊擺手示意無妨，進去朝雷蒙道：「修……不了吧。」

　　雷蒙反問道：「你說呢？」

　　機器人也是有脾氣的，不知道為什麼，歐泊忽然想起這句話，覺得十分好笑，當然雷蒙並不能算是機器人。

　　歐泊訕訕站了片刻，雷克特戴上護目鏡，找出焊接機，修理船體內破損的部分，歐泊道：「還是先離開這裡，去城鎮找補給吧。」

　　雷蒙還是不答。

　　銀守在外面道：「嗨，雷蒙，你別生氣，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會去找人來修好它。」

　　歐泊忙蹙眉示意他別說了，銀守便笑了笑，出去沙漠裡晃蕩。

　　歐泊撿起激光掃瞄定位器幫雷蒙定位缺失零件，澆鑄又缺少材料，正在想辦法時，外面傳來又一聲巨響。

　　歐泊馬上放下儀器出去看，只見有一枚火紅的流星劃過天際，墜向離他們不遠處的沙漠中央。

　　「那是什麼？」歐泊警覺道：「是追兵？」

　　銀守茫然搖頭。

　　歐泊回去拿了大劍，銀守詫道：「你還會玩這個？」

　　歐泊說：「過去看看？」

　　銀守從腰畔抽出短棍，按了個按鈕，短棍展開，成為電磁精鋼長棍。

　　「靜觀其變。」銀守道：「你搭檔呢？」

　　歐泊側頭看飛船裡，說：「雷蒙，我出去看看。」

　　雷蒙摘下護目鏡，疑惑地蹙眉，三人望向天空，只見藍天下有一隊飛行機器人追著一個人，朝時代VI衝來。

　　「是追兵。」銀守喃喃道：「但不是追我們的……不好！那傢伙我認識！」

　　那男人吼道：「快幫忙！想一起死嗎！」

　　話音未落，歐泊與銀守已衝了出去！男人背後追著瘋狂掃射的機兵，竟然還有一台機甲！機甲上身飛速旋轉，雨點似的密集炮彈覆蓋了整個區域，那男人抱頭在地上打滾，歐泊與銀守一左一右從他身邊掠過，歐泊掄起大劍躍起。

　　銀守長棍橫擋，喝道：「起！」

　　歐泊在銀守胸前的武器上借力一踹，於空中翻了個觔斗，大劍揮去，帶出一道電光，引發了小型機器人的連環爆炸。

　　緊接著背後一炮貫穿了天空，將機甲腹部擊穿，雷蒙收炮，那男人又吼道：「是無人作戰機！」

　　機甲嗡一聲射出上萬枚微型催淚彈，歐泊拖著大劍躲避，雷蒙於雨點般的爆彈中不住閃避，調轉衝擊炮口又是接連三炮。

　　三炮全部擊中它的腰間，那機甲上身被轟成兩段，倒在沙漠裡，四處都是此起彼伏的爆炸，歐泊大聲咳嗽，好不容易衝出煙霧圈，所有人都被熏得兩眼通紅。

　　雷蒙扯起外套蒙著口鼻，轉身進飛船裡去。

　　「咳……咳……」那男人直起身。

　　銀守瘋了般地狂咳，並不住嘔吐。

　　歐泊道：「你……你……」

　　他和那男人打了個照面，怔怔地看著他，眼裡滿是被催淚彈嗆出的淚水。

　　那是迅。

　　剎那間烈星的往事一起浮上心動，迅已不再是當初的模樣了，他也長大了。

　　「迅？！」歐泊難以置信道。

　　迅的雙眼也被嗆得通紅，他曬黑了很多，眉眼間有股流氓般的氣質，彷彿看誰都欠了他錢似的，他蓄了很淡的鬍鬚，鬚根沿著他的嘴角蔓下直至下巴，不再是他們曾經彼此認識的少年模樣了。

　　迅帶著眼淚，怔怔看了他一會，彷彿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神，說：「我認識你？」

　　歐泊正要說點什麼時，遠處大地卻陣陣震動，那震盪從極遠的天邊一瞬間傳到腳下，下一刻，整個沙漠被掀翻，天與地猶如掉了個轉！

　　「什麼玩意！」銀守大吼道。

　　遠處雷蒙喝道：「剛剛的機器人驚動它了！歐泊！小心——！」

　　三人起身朝時代VI裡沖，背後那龐然大物噴出漫天酸液，猶如雨點般灑向沙漠，歐泊吼道：「能進飛船裡躲著麼？！」

　　迅的肩膀被酸液腐蝕，登時發出痛喊，雷蒙從數十米外的飛船衝向歐泊，那一刻歐泊心底生出一股顫慄，眼前浮現出曾經雷蒙被腐蝕的景象，兩人抱在一起的瞬間，歐泊把雷蒙按倒在地，以身體護住了他。

　　四人摔向地面，追著他們的巨獸現出全貌——渾身長滿倒刺，頭尾不分的巨型噴酸物，雷蒙喝道：「朝飛船跑！」

　　「不行！」迅大聲道：「朝空曠的地方跑！這是沙漠酸液獸！會造酸湖！」

　　他們不住退讓，沙漠酸液獸噴出又一波強酸，圈住了獵物的逃跑範圍，迅踩進一灘強酸內，痛得發出咆哮，銀守扛著他的肩膀踉蹌逃離，雷蒙喝道：「沒有辦法殺了它麼？」

　　銀守道：「只能跑！表皮一破，所有酸液都會出來的！」

　　歐泊氣喘吁吁，眼看那酸液獸張開棘皮下的大口，強酸在它的體內翻滾，朝著他們噴出最後一波排山倒海的滅頂酸液。

　　那一刻歐泊再無退路，他雙手前推，信念之力捲動了整個沙漠，遮天的沙石一瞬間被掀起。

　　天地間漆黑一片，鋒利的沙石與塵埃旋轉著，伴隨著陽光透入這龍捲沙暴後閃爍的光點，築起一面橫亙近千米的壯觀沙牆，擋住了沙地酸液獸的腐蝕□，繼而下一刻，重達萬噸的沙礫層層壓下，將酸液獸壓進了地底。

　　歐泊緩緩喘息，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雙手。

　　「老天……」銀守道：「剛剛是什麼現象？」

　　時代VI也被埋進了沙暴裡，雷蒙四處看看，說：「飛船呢？」

　　歐泊：「我試試把它弄出來……」

　　雷蒙沉吟片刻，說：「不，這個地方不能呆太久，得馬上離開，恐怕又有追兵會來。」

　　半小時後，四人在炎炎烈日下的沙漠上行走，身後跟著兩隻導航小機器人，迅一瘸一拐，搭著銀守的肩膀。

　　迅：「你……你沒有按照計劃行動，銀守……」

　　銀守道：「你也……不是總指揮，迅，我沒必要聽你的……」

　　迅道：「你……你對那小孩做了什麼？席德他……現在非常生氣……」

　　銀守：「你的心上人被……被戴綠帽了，你還不得不過來救我……」

　　迅罵了句極其難聽的髒話，擰著銀守的領子把他掀翻在地，抽出武器吼道：「你這混帳！」

　　歐泊回身道：「哎，等等！我說，迅！」

　　銀守剛咳嗽著起身便被迅一棍揍倒在地，那是動真格的，歐泊甚至能聽得出電棍與銀守頭部的碰撞聲，馬上道：「別打他！你要殺了他嗎！」

　　銀守頭部中了迅一棍，剛要起身反擊，肚子上又被迅捅了一棍，登時跪在地上遏制不住地嘔吐。歐泊見狀不好，上前要把銀守拖開，迅卻不顧一切地把銀守朝死裡打。

　　歐泊抽出大劍，迅正要加上第三棍時，大劍一招直劈，迅敏捷避過，緊接著歐泊又是一劍，匡一聲將他掃倒在地。

　　迅破口大罵，氣急敗壞地上前要拚命，歐泊又是一招，門板般的大劍拍上迅的臉，登時把他拍得鼻血橫流，說不出的狼狽。

　　迅搖搖晃晃要起身，歐泊又用大劍抵著他的胸口輕輕一推，把他推回地上，說：「哥們，祝你長命百歲。」

　　迅眼眶紅腫，與銀守都打得像隻豬頭，索性躺在沙漠中不走了。

　　「這見鬼的沙漠，走多遠都一樣。」雷蒙道。

　　歐泊說：「讓我看看……」

　　他走上沙丘，再仰望頭頂烈日，辨認方位，過來說：「E7，打開地圖。」

　　E7發射出全息地圖，歐泊說：「我們應該朝東北方走，那裡有個小型綠洲。」

　　「太遠了。」雷蒙說：「走到那裡起碼要十天。」

　　歐泊說：「不，這種是大型綠洲灌溉點，我是說在這裡……地圖上沒有標注出的地方，有一個小村莊，離我們大約兩天路，佔地面積幾萬平方公里的……居民聚集地。在那裡補給，找一艘船……」

　　迅道：「你是斯芬克斯人？」

　　歐泊注視光屏，搖了搖頭。

　　斯芬克斯是個沙漠星球，星球上的沙海無窮無盡，四十七個綠洲點綴在沙漠中央，奇異的氣候形成了海拔萬米的高地與深不見底的峽谷，幾條河流從雪山頂上流下，灌溉著河流兩側的綠洲帶，水量隨著深入沙漠而不斷減少，最終完全枯竭。

　　在沙地下有著極其寶貴的星際原料——古代石油。

　　石油在紀元前的人類世界是四大主燃料之一，但在光紀元的現代，已經成為工業與軍事生產中不可缺少的添加劑。

　　斯芬克斯原本是個充滿生機的綠色星球，大宇航協會曾經用計算機推演出它在上百億年前的模樣，整個星球上覆蓋著綠意盎然的植被，生活著無數原始生物，然而在時間長河中的某一個轉折點，斯芬克斯繞著公轉的那顆恆星發生了一次微弱的震盪。

　　這個震盪或許是由星球的熱核反應產生，又或許是受到其他天體引力的影響，總之它改變了整個星系中大半行星的公轉軌跡，包括斯芬克斯。這導致這個行星上的溫度驟然抬升，99%的植物與動物都滅亡了。地殼變動，星球中70%的水逃逸，直到它再次穩定在新的軌道上。

　　這對於星球的原住民來說，無疑是末日，但末日過後，被保存下來的新的生命再次復生。

　　有學者甚至懷疑在古斯芬克斯上曾有智慧生命的存在，正是這批智慧生命保留了植物與動物的種子，如果這個猜測被證實，那麼斯芬克斯的第一批住民或許將是宇宙中最古老的智慧文明，但很可惜，它們最後還是沒有活下來，只留下了一個埋藏著占宇宙石油總出產量7%與有著豐富二氧化硅資源的自然大礦場。

　　然而要開採斯芬克斯上的石油也並不容易，因為這裡的白晝實在太長了。

　　銀守說：「怎麼一直是中午？」

　　「這裡和烈星差不多。」雷蒙說：「白天很長。」

　　諸如「你們也是傭兵？」一類的提問迅已經問過許多次，但歐泊被曬得蔫了，根本沒力氣回答他，口渴外加飢餓，令他盲目地堅持著朝前走，有什麼問題只能擺手讓迅自便。

　　「朝峽谷裡走。」歐泊道：「馬上就勝利了。」

　　「我背你。」雷蒙說。

　　歐泊擺手，指指迅，意思是迅的腳已經殘廢了，照顧我不如照顧他。

　　雷蒙看了迅一眼，不表態。

　　迅躺在地上，不住喘氣，他的腳上散發著惡臭，膝蓋以下的部分已經全爛了。

　　銀守的肩膀則一片焦黑。

　　歐泊過去背起迅，勉強背著他朝峽谷裡走。

　　「我來吧。」雷蒙說，他把迅背到自己身上，穿過峽谷，面前果然出現了一個村莊。

　　歐泊鬆了口氣，整整走了近三十個小時，累得快癱倒了。

　　然而村莊戒備森嚴，依稀看得見不少軍人帶著機器人在村莊裡搜查。

　　「糟了。」歐泊瞇起眼道。

　　「帝國軍。」雷蒙說：「什麼時候來的？」

　　「得想個辦法給他們治療。」歐泊說：「都快撐不住了，酸液獸的□裡有毒。」

　　先前迅駕駛未來領主號追著出來救銀守，太空船被機甲擊毀，只得坐逃生艙棄船墜落，孰料帝國知道此事至關重要，一追丟了時代VI便馬上派出搜查部隊前往斯芬克斯。

　　雷蒙道：「我去想辦法吧。」

　　歐泊道：「不，我去。」

　　雷蒙說：「你得留下照顧他們，試試加強他們的信念，撐住直到我回來。」

　　歐泊一想也是，自己不一定就能找到射線治療儀，而雷蒙在戈壁中守著迅與銀守也不是辦法。

　　雷蒙走了，迅的傷勢最重，躺著不住喘氣，他的眼窩凹陷下去，臉頰現出蒼白，毒素已經侵入了他的全身。

　　「喂。」迅朝歐泊動了動嘴唇。

　　歐泊坐在石頭前，抱著一邊膝蓋朝遠處看，雷蒙已經成為一個小黑點。

　　「你偶爾說句謝謝會死麼？」歐泊道。

　　迅說：「有、有的時候……朝戰友說謝謝是種侮辱，我……我知道你是傭兵。」

　　歐泊看到銀守已經陷入昏迷了，不禁心想毒素有這麼猛？希望雷蒙快點回來，不會死的……

　　迅道：「不……不。你拿著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東西，歐泊接過，那是迅的傭兵日記，它和從前不太一樣，似乎換了封皮，而這本日記的封皮，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拿著它。」迅說：「銀守也快死了，你到烈星去，交給、交給羅森……我……辜負了他的期盼。」

　　歐泊：「……」

　　他單膝跪地，翻開迅的傭兵日記，裡面是七十三位A級傭兵團長以及羅森與烏爾卡簽署的聯名傭兵王委任狀。

　　「烏爾卡、海棠、扳手……」迅說：「只要……只要找到海棠，只要海棠……只要海棠簽名……就過半數了……扳手就不能再……不能再和帝國勾結……但我找不到她……我盡力了……」

　　「傭兵王委任狀。」歐泊喘著氣道：「你，迅……你是傭兵王？！」

　　「我是……」迅的聲音漸低下去，陷入彌留之際，斷斷續續道：「我叫迅•亞澤拉斯……我要彌補父親……犯過的錯誤……我要向……帝國狗……復仇……向……科洛林……復仇……」

　　「迅。」歐泊發著抖，把雙手按在他的胸膛上，說：「迅！你得活著！」

　　那一刻，歐泊的信念之力強行侵入了迅的腦海。

　　他看到無數景象斷斷續續地掠過，有什麼彷彿從迅的精神中散發開去，靈魂猶如一團光，籠罩著他的身體不住震盪，又猶如若有若無的風，飄向藍天。

　　歐泊抱著迅殘破的軀體，閉上雙眼，他在內心顫抖著祈禱，在他與迅所身處的小世界中浮現了浩瀚的繁星與無涯的宇宙，群星光線交織，猶如一個囚籠，壓制了迅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