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歐泊把頭埋在雷克特胸膛前很久很久，雷克特摸了摸他的頭，說：「對不起，歐泊。」

　　「沒有。」歐泊道：「別這麼說，老師，是我背叛了你。」

　　雷克特說：「不要自責，歐泊。」

　　歐泊放開他，在這一刻，他面對雷克特的心情依舊是複雜的，他沒有辦到雷克特交給他的事，甚至沒有明確選擇自己的立場，他的內心依舊是對科洛林屈服的，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臣服。他愧對雷克特，也愧對自己，但他在再見到雷克特的那一刻時，仍然帶著衝動與本能，撲上去抱著他。

　　然而在兩人分開後他倏然就想到了許多事——他們的關係非常的尷尬。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雷克特才不想與他見面。

　　「怎麼到這裡來了？」雷克特就像沒事人一樣開啟了話題，他走到餐桌旁，給歐泊斟了點果酒，又給自己斟了杯荊棘酒。

　　歐泊從雷蒙的身份中短暫地回過神來，說：「來調查一件事，我和……我成了一個冒險家。」

　　雷克特就像沒有察覺他的緊張，笑道：「我覺得冒險家比起傭兵來說更適合你，歐泊。」

　　歐泊道：「哦不，冒險家難度太大了，需要相當多的人脈，你看要是沒有你的話，我連這個宴會也進不來。」

　　雷克特道：「大宇航協會喜歡用霍留斯的一句名言，解決問題應該用腦子，而不是戰鬥。我相信就算沒有我在，你也能成功地混進來。」

　　歐泊道：「霍留斯很強嗎？他人怎麼樣？是不是很狡猾？」

　　雷克特說：「他很矮小，和你現在一樣高，但他是除了諾蘭之外我最欽佩的星辰騎士。他相當聰明，深思熟慮，而且很有耐心，作長時間的籌備最後一招制勝，慢慢的你會習慣這種模式，霍留斯自己不太喜歡單打獨鬥，他甚至很少啟動劍齒虎，大部分時間都靠他的頭腦來贏得戰鬥，從這點來說，科洛林和他有點像。」

　　歐泊倏然想到了什麼，他說：「老師，你是因為他才來……他又有什麼刺殺行動麼？」

　　雷克特抱著手臂，說：「不，不是因為他，純粹是因為我的另一個學生。」

　　歐泊又發現了一件事，雷克特手腕上那串銀色的手鏈不在了。

　　雷克特注意到歐泊在看他的手，便伸出左手，腕上戴著歐泊在很久以前送給他的那串人工石頭珠子——在B11星上以四百能量點買回來的手鏈。

　　歐泊笑道：「你還帶著。」

　　「一直都戴著。」雷克特如是說：「中間斷了一次，茉莉幫我穿好了它。」

　　歐泊說：「龍鰩呢？」

　　雷克特說：「他在群星聖堂裡沉睡，你想見見他？」

　　歐泊道：「他……沉睡？你為什麼不帶著它，我是說……」

　　雷克特道：「我們到那邊去走走吧，你想吃點什麼？」

　　歐泊跟著雷克特離開月光小徑，朝著綠松林的方向走，歐泊有太多疑問想問，也有許多麻煩要解決，最重要還是——雷蒙正在豪華大廳裡扮小丑，要是被雷克特知道了會有什麼結果？！

　　「我就知道科洛林又想用刺殺來解決問題。」雷克特隨口道：「這次他的目標是誰？」

　　歐泊道：「我不太確定，之前他確實有這個想法，可能是皇帝……」

　　歐泊有點遲疑，雷克特卻說：「他對你也盡到了一個身為老師的職責，我和他之間沒有個人恩怨，決鬥是因為要用生命來糾正彼此曾經犯下的錯誤，我不恨他，所以你不必有太大負擔，歐泊。」

　　歐泊鬆了口氣，說：「真的，對不起，老師，我盡力了，我有時候想起你在很久以前教我的，你說有些事，不是憑信念就能做到，確實是這樣，我有很多事情辦不到。你懲罰我吧，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來表示我心裡對你的歉意，但有很多事情，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還是會這麼選擇。」

　　雷克特停下腳步，注視著歐泊，認真地說：「我沒有打算懲罰你，歐泊，我把龍鰩放在群星聖堂裡，打算過過普通人的日子，因為我失敗了，所以只能反省自己，接受失敗。現在只有你的朋友雷克特，而不是你的老師，身為星辰騎士的雷克特。」

　　歐泊：「！！！」

　　歐泊剎那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雷克特示意他繼續沿著路走。

　　歐泊道：「你放棄了嗎，老師？」

　　雷克特在他身旁說：「不，我沒有放棄，歐泊，這些日子裡我想了很多，在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拿著電池跑過來給龍鰩充電的時候，我就模模糊糊明白了為什麼我的信念戰勝不了科洛林，你喚醒了我的信念之火。但我太急躁了，我誤以為這是命運給我的一個機會，因為你讓我重新感受到教導的職責，在科洛林離開的幾千年後，再次體會到培養一個人的心情，所以我聚集了這種信念，想籍此再於科洛林一戰，結果我還是失敗了。」

　　歐泊沉默地聽著，雷克特道：「第二次失敗後，我回想起我們的相遇，那一次信念之火短暫地重燃，不是因為培養了你，而是因為我認識了一個值得我去保護的朋友。我甚至有點懊悔，當初不該放任你自行發展，而應該把你帶到群星聖堂去，我們都作為彼此的親人，一起生活，教給你我會的全部，一起感受有人陪伴的美好。可惜我錯過了你。」

　　「我確實太固執了，這幾千里憑著自己的認知，單純地與科洛林戰鬥，卻沒有生出任何去體驗作為人的感情和生活的念頭。」雷克特說：「所以我也說不清我的信念是什麼，我在他背叛後的數千年裡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更沒有強烈的執著，沒有必須勝利的動力，在最後，我甚至發現我連你都保護不了，如何與科洛林戰鬥？所以我想清楚了，我打算先放下與他戰鬥的念頭，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歐泊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老師。」

　　雷克特笑道：「我們的失敗，緣因我在這漫長歲月裡的自我迷失。」

　　歐泊說：「現在明白還不算太遲。」

　　雷克特點了點頭，說：「一個人，只要明白他真正需要做什麼，那麼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算遲。」

　　歐泊道：「喔可能我現在最需要的是錢，我發現自從來了國王碼頭，我的信念就是圍著錢在打轉……」

　　雷克特笑了起來，拿過一個盤子，給歐泊盛食物，說：「我倒是覺得有很多享受都是免費的，這個宇宙中免費的往往比收費的多。」

　　歐泊道：「就像這些吃的麼？」

　　雷克特道：「不，當然不，這些本質上也是錢，帝國人總喜歡饕餮大食，這犯了七宗罪之一，很不好。」

　　歐泊道：「可是你如果想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過這樣的日子也是必須的，我覺得比起共和國的那種液體食物……呃……」

　　雷克特道：「他們在虛擬網絡中的暴食也一樣，適當滿足慾望是好的，什麼事一旦過度了都很可怕，跟我來。」

　　他拿了食物和歐泊一起到草坪上去，綠松林喧嘩而熱鬧，歐泊選了個人少的僻靜地方，與雷克特坐在草坪上吃東西。

　　「說不定某天你會為了……為了……」歐泊拿著叉子，突發奇想道：「為了食物而打敗老……抱歉，我還是改不了口。」

　　雷克特真是拿歐泊沒辦法，歐泊道：「不如叫他黑老師，叫你白老師怎麼樣。」

　　雷克特：「……」

　　歐泊笑道：「開個玩笑。」

　　雷克特說：「你看天上。」

　　歐泊抬頭看，雷克特說：「歐泊，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星空，你是不是失去這個興趣很久了？」

　　「不。」歐泊喃喃道：「我現在還很喜歡看。」

　　「這很好。」雷克特說：「空氣是免費的，星空是免費的，陽光免費，雨水免費，它們都是造物主的饋贈，星辰教廷認為恆星就是這個宇宙的造物主，他們散發出光與熱，於是萬物得以生長，死寂的行星表面水，空氣得以循環。而愛情，友情與親情也是免費的，因為它們無價，所以只能免費了。」

　　歐泊說：「不，老師，有的愛情也是收費的……只有小部分人的愛情不收費。」

　　雷克特蹙眉道：「你開始會頂撞老師了？」

　　歐泊笑呵呵地看他，在這一刻他覺得雷克特不再是從前自己認識的雷克特，雖然自己還很小，但他察覺了一件事——雷克特把他當做大人看待了。

　　「老師。」歐泊突然說：「雷蒙復活了，你能接受他麼？我懇請你為了我接受他，或者嘗試著理解他。」

　　雷克特沉聲問：「歐泊，如果老師不接受雷蒙，你會怎麼做？」

　　歐泊道：「我會保護他不受你的傷害，必要的時候我只能和你戰鬥，但我還是一樣的愛你，老師。」

　　雷克特注視著歐泊的雙眼，說：「只要你這麼想，老師就是拿你沒辦法的，歐泊。」

　　歐泊：「不不……」

　　雷克特道：「你對此的信念比我更純粹，所以如果我們戰鬥，老師不會是你的對手。」

　　歐泊道：「可是你有龍鰩。」

　　雷克特道：「這本質上沒有區別，把你逼到盡頭，你的信念之力說不定能粉碎龍鰩。」

　　歐泊蹙眉道：「真的？」

　　雷克特哭笑不得：「你還想試試？」

　　歐泊說：「我不想……不想和你戰鬥，老師，我真的不想，但我不能失去雷蒙。」

　　雷克特說：「那麼我會努力試試，事實上因為萊傑森的事，這些年裡我也常常在反省自己。況且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避免事態惡化，當不得不面臨兩難的抉擇時，我想或許還是需要通融一下的。」

　　歐泊終於心頭放下一塊大石，這是他最怕的事，雷克特既然沒有表現明確反對，就已經是老天對他最大的恩賜了。

　　雷克特似乎不想多討論這個話題，歐泊也知道一時半會無法讓他扭轉從前的印象，複製人的存在已經觸犯了雷克特的底線，更何況是一個科洛林的複製人？

　　「他沒有讓我們做什麼壞事。」歐泊仍忍不住說。

　　「我說過了，歐泊。」雷克特道：「我不仇恨他，只是必須糾正我們各自犯下的錯誤，複製人是很危險的……」

　　歐泊道：「但他沒有作為複製人的意識，他從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是個人類。他不想為複製人報仇，也不想建立複製人軍團什麼的。」

　　雷克特道：「那麼你可以假裝我只是個普通人，銀河系原子撞球俱樂部的顧問雷克特，而不是一名星辰騎士。」

　　歐泊點了點頭，真正地放下心。

　　「對了，說到這個。」歐泊道：「老師，你參加的那種俱樂部是對方贏一盤你就脫一件衣服麼？」

　　雷克特：「……」

　　「你怎麼會這麼想？！」雷克特怒道：「你平時都在玩那種遊戲？！」

　　歐泊馬上作了個投降的手勢，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玩色/情遊戲的行為，他轉念一想，馬上岔開話題，說：「你為什麼會認識那個巴克，巴納……」

　　「巴羅克。」雷克特說：「帝國王子，他是我的學生。」

　　歐泊馬上察覺到不對，說：「你又收學生了？」

　　雷克特道：「帝國在銀河系有大使館，大使認識我，很喜歡打原子撞球，就把我介紹給巴羅克認識，他向學習了一年我的撞球技術，現在請我來赴宴。」

　　「哦。」歐泊仍有點酸溜溜地說：「我以前問你原子撞球是什麼的時候，讓我想想你是怎麼回答的……」

　　雷克特莞爾，他在草坪上躺了下來，歐泊便也學著他躺下，說：「我技術太差勁了。」

　　雷克特說：「你如果想學，過幾天我可以教你，但你得向我保證，不用我教你的撞球技術來欺負人，又或者是脫別人的衣服。」

　　歐泊笑得在草坪上翻滾，說：「沒問題。」

　　遠方的音樂聲音漸小了些，又一波流星雨從天頂劃過，永不停止的絢爛夜空充滿無數銀白的光線，看得歐泊眼花繚亂，他與雷克特都沒有再交談，和風吹來，他覺得這樣真的很舒服，一切都如此靜謐而美好。

　　直到腳步聲在他們身旁響起。

　　歐泊在夢裡聽見雷克特的聲音。

　　「他睡著了。」

　　一個人在他左邊坐了下來，歐泊瞬間就清醒了，但他沒有睜開眼，知道是雷蒙找到了他們。

　　雷克特躺在他的左邊，雷蒙坐在他的右邊。

　　「我應該怎麼稱呼您？」雷蒙說。

　　雷克特答道：「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