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歐泊處於極大的震撼中，甚至忘了自己該做什麼，雷克特卻凝視著倉庫外遠處的一架機器，三秒後，機器發出巨響，繼而垮了下來。

　　雷蒙馬上放下手頭的事，跑向那輛車檢查，雷克特道：「歐泊！走！」

　　歐泊回過神，還未說話便被雷克特抓著跑出倉庫，突如其來的變故引開了雷蒙，而歐泊與雷克特離開倉庫後便跑向兩所工廠間的小巷裡。

　　「歐泊？」雷克特道：「你能堅持住麼？」

　　歐泊臉色蒼白，連連點頭，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還好沒有把真正的雷蒙帶來，否則以面前的情況……他艱難地嚥了下口水，說：「老師，幸虧雷蒙沒有來。」

　　雷克特說：「或者你先休息一會？」

　　歐泊擺手，說：「開始執行任務吧。幸虧他沒有來……嗯。」他定了定神，繼而開了個拙劣的玩笑，說：「否則一跑丟，連人都找不到了。」

　　雷克特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不能把這些傢伙當做人類。」

　　歐泊點了點頭，答道：「我懂的，老師，這就開始。」

　　雷克特想了想，躬身把E7關機，說：「我帶著小E，免得製造麻煩。」

　　歐泊點了點頭，天旋地轉地走出一步，與雷克特分頭行動。

　　這裡排布著整齊的廠房，外面還有溫室，歐泊在一個溫室的邊緣行走，朝透明頂棚內窺探，看到一個雷蒙的複製人在培養植物。

　　他快瘋了……

　　歐泊簡直快哭出來了，這還不能當成一場夢，置身於這麼一個詭異的環境下，要自己怎麼行動？

　　現在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操縱鳳凰飛出大氣層，並發動所有能量，將這個行星徹底摧毀。

　　不行……先冷靜下來，歐泊深深呼吸，發現溫室裡種植的幾乎都是食用類植物，包括分層小麥，玉米與蔬菜。是供應給這裡的複製人吃的？

　　那麼工廠裡在做什麼？

　　幾乎是全自動化的廠房，歐泊從側門進去——有兩個複製人在樓梯間內交談，聲音完全沒有區別。

　　「頭兒說，再過段時間就出去了。」一個複製人說。

　　歐泊聞到煙味，另一個複製人似乎在思考，許久後說：「咱們到底要做些什麼？」

　　「不清楚。」第一個複製人抱著手臂，倚在樓梯扶手旁，說：「可能是打仗之類的。」

　　第二個複製人抽了口煙，吁出氣，說：「準備逃跑麼？」

　　「很多人都有這個打算。」第一個複製人說：「可是逃跑能去什麼地方？你沒看資料上的情報麼？像我們這樣，逃出去只會被人類圍攻，落單以後反而不利於生存，得團結起來。」

　　第二個複製人還在思考，許久後說：「缺少一個領袖。」

　　「唔。」第一個複製人說：「隨便誰當，反正我不想當領袖。」

　　「一樣。」第二個複製人說：「但這些天裡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父體？」第二個複製人問。

　　第一個複製人沒有說話，料想是點了點頭，說：「沒有領導者的軍團只是一盤散沙。」

　　「再說吧。」第二個複製人道：「先回去吃飯，看看頭兒的意思。」

　　兩個複製人走了。

　　歐泊倚在牆邊不住喘氣，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那種思考模式和語氣都與雷蒙如出一轍。他沿著樓梯間出來，看到大廳內的景象。

　　裡面像是個食堂，足足有上百個複製人，他們正在吃晚飯，並不時互相交談。

　　「出去走走？」一名複製人朝他的同伴說。

　　「A176，你還有煙嗎？」有複製人向對面說，桌子對面的複製人扔給他一根煙。

　　歐泊蹙眉注視著這一場景，背後不禁發毛，他得出了幾個消息——第一：這些雷蒙的複製人很快就要離開這裡。

　　第二：他們有一個「頭兒」。

　　第三：他們已經知道自己複製人的身份了，還知道有一個父體的存在，凱爾雷應該給這些複製人灌輸了不少消息。

　　【歐泊，你那邊情況怎麼樣？】雷克特以意識感應說道。

　　歐泊把自己的推斷反饋給雷克特，雷克特短暫的沉默後，歐泊說：【凱爾雷一定是把黑暗時代的情況都告訴了這群複製人。】

　　【他不需要這麼麻煩。】雷克特說：【只要把這些內容做成記憶，灌入芯片備份裡就可以解決了。】

　　歐泊深呼吸，問：【他們都有戰鬥記憶麼？】

　　雷克特說：【很可能，我猜每個人都擁有著相當於科洛林在斯芬克斯之戰期間的戰鬥水準。現在必須查清楚凱爾雷利用誰的基因製造了這些複製體……】

　　歐泊說：【是雷蒙，雷蒙才是他們的父體，我猜很有可能是在光弧之國上的交戰，凱爾雷得到了雷蒙的血肉，帶回來重新製造的。】

　　雷克特說：【我認為不是，歐泊，除了你們發現的三號試驗場外，凱爾雷一定還在星際間的其他地方保留了試驗場。只是它中途被亞澤拉斯困住了，所以未能完成這個計劃。】

　　歐泊：【但我感覺它們和雷蒙……都很像。】

　　雷克特道：【可以這麼理解，而情況還不算糟，我們只需要對付戰鬥型的科洛林……斯芬克斯之戰前後的他正是自己戰鬥的巔峰狀態，在與我決裂後，他轉為以智謀解決問題為主的套路……繼續調查，歐泊，去找營養艙。我需要一塊芯片作為樣本進行分析。】

　　歐泊：【你在什麼地方？】

　　雷克特：【中央能源爐，待會我會抽取爐裡的所有能量補充給龍鰩，中樞將中斷能源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引這裡的負責人過來。】

　　歐泊眼都花了，他根本不知道不停重複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雷蒙是不是同一個複製體，就像置身於人群中，而所有的人都擁有同樣的外貌特徵——不，還有靈魂。

　　自動化工廠發出巨響，歐泊躺上流水線的傳送帶，在反重力澆注機的另一個端口處滾下隧道，進入電子信息廠房，光屏橫飛來去，高處有一個複製人正在操控信息中樞，澆鑄零件。

　　那是一個大型原子爐部件。

　　歐泊依稀能辨認出它的特點。他又沿通風口小心地爬進去，從另一邊下來，看到一排十隻未鑄成的機甲。

　　它是一種新型號，像是烈星機與隕星機甲的改良品，只是不知道性能如何。

　　「換班了。」一名複製人過來道。

　　澆鑄的複製人技師摘下虹片眼鏡，扔在桌上，說：「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

　　「我還得上夜班。」那接手的複製人說：「知足點吧。」

　　技師摘下帽子，走了，複製人坐上控制台，戴好虹片，忽然道：「誰在那裡？」

　　轟一聲倉庫門關閉，雷蒙的複製人跑向堆放著零件的庫房角落，歐泊心道不妙，釋出信念之力，那複製人根本不是對手，原地一滑，仰摔在地上。

　　緊接著一把光子鋸呼呼打旋飛來，釘在地上，距離那複製人的耳朵不足半寸。

　　「把門打開！」歐泊說：「培養中心在什麼地方？」

　　複製人看到從材料箱後現身的歐泊，驚疑不定，蹙眉道：「你是誰？」

　　歐泊道：「別廢話！起來！帶我去培養中心！」

　　「什麼？」複製人疑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是人類？從哪裡來的？」

　　歐泊說：「去製造你們的地方，培養複製人的廠房裡。」

　　那複製人眉頭擰了起來，眼裡充滿戾氣，那表情歐泊見過太多次了，每當雷蒙碰上不喜歡的人，就會隱約出現這個神態，面對難纏的僱主，或者是難以解決的敵人時……

　　他直接讀取複製人的內心，得到了一個訊息：人類果然將他們當成批量機器。

　　有什麼不一樣麼？歐泊根本無法承認他們每一個人都擁有自己獨立的靈魂。他煩躁得很，只求快點離開這裡，說：「識相點，帶我過去。」

　　複製人的內心思考在歐泊的審視下暴露無遺——就像凱爾雷所言，人類是來毀滅他們的，出去以後需要呼救。

　　歐泊深深吸了口氣，說：「別妄想耍什麼花招，我知道你在想，離開這裡以後就叫你的同伴一起上來，不過在這之前我會先殺了你。」

　　複製人說：「你有什麼目的？」

　　「走！」歐泊大聲道，他實在無法對一個和雷蒙或科洛林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起多少敵意，只得憑借裝模作樣的呵斥來表達自己的凶狠。

　　複製人看了他很久，說：「到這邊來。」

　　他帶著歐泊走進一個狹小的通道，歐泊心思複雜，他會呼救麼？看這樣子似乎不會了，待會看到培養艙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雷克特：【歐泊，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歐泊：【我抓住了一個複製人，正在讓他帶我去溫室。】

　　雷克特：【我馬上要接近原子爐了，小心這些傢伙，他們的戰鬥能力遠比我們想像中的強，我中途與幾隻個體交過手，如果不使用信念之力，會相當難對付、】

　　歐泊：【是嗎？你……】

　　歐泊聽雷克特所言便想到了過程，他說「交過手」，多半就是殺了幾隻複製人，正思考時身前的複製人倏然轉身。

　　歐泊馬上抽身退後，複製人以徒手搏擊直擊歐泊喉結！

　　歐泊道：「別逼我動真格的！「

　　複製人道：「投降吧！我不會殺你！馬上就有人過來了！「

　　雷蒙的身手快得像風一樣，歐泊在這狹小的走廊裡根本施展不開，只得以信念之力對敵，將精神力凝聚成實體，一招將他直推出去，雷蒙似乎早就預料到歐泊會使用這招，身在半空翻了個觔斗，一轉身，跑向通道盡頭，抬手拍向牆壁高處的警報按鈕。

　　說時遲那時快，歐泊指環上的真火鳳凰幻化為大劍，他幾步追上去，雙手力握闊劍，使力一甩。

　　金紅闊劍化作一道光飛了出去，諍然將複製人釘在通道盡頭的牆壁上，血液噴了滿牆，他的手始終只距警報按鍵不到十公分，全身不住痙攣。

　　歐泊站著喘息，似乎被嚇著了，片刻後他走上前去，雷蒙側臉貼在牆壁上，身體被牢牢釘住，嘴唇動了動，說：「你……」

　　他的嘴裡溢出一口血，五指抽搐，心臟處的原子爐從背後透出藍光。

　　歐泊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發著抖，把手從背後插入雷蒙的胸腔內，摸到原子爐，把它關上。

　　雷蒙的手無力垂下。

　　歐泊拔出大劍，收為戒指，複製人的軀體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鎮定了些，推開門出去，外面是另一個溫室。此刻夕陽的光已近完全消失，整個星球上被入夜前的暮色籠罩，遠方有一棟高樓，像是辦公地點。

　　歐泊站在溫室的一條供水渠內洗去手上血跡，準備進高樓裡探查。

　　他躬身站在暮色裡，洗著洗著，就像受到直覺驅使一般抬頭，對面站著一個複製人，臉上儘是疑惑的神色。

　　歐泊猶如驚弓之鳥般退開一步，對方說：「我沒有惡意，你是人類？」

　　歐泊急促喘息，彷彿對著熟悉的雷蒙，雷蒙說：「你看上去不太好，朋友。發生了什麼事？」

　　歐泊提防地說：「沒……沒什麼。」

　　他讀複製人的心，讀到一個疑問：要叫人麼？把人喊過來？片刻後這個複製人打消了喊人的念頭。

　　它和第一個複製人的想法不一樣。

　　也就是說，這些複製人本身的思考範圍還是有細微區別的。還是說管溫室的複製人比起操縱機房的複製人會更溫和一些？

　　「你們在這裡多久了？」歐泊問道。

　　「接近三個月。」複製人答道：「我是第一批醒來的，你們也採取這種計時方式麼？」

　　他指指遠方夜空中的月亮，歐泊點了點頭，複製人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查清楚你們的事。」歐泊說：「你有名字嗎？」

　　複製人道：「有，我叫A105。談談吧，我們都有很多話想問你。」

　　他摘下一個小番茄，遞給歐泊，歐泊知道他沒有惡意，便接過番茄吃了。

　　「這裡還有人？」歐泊問。

　　「沒有了。」複製人說：「但我能代表其他同伴的想法，我們很少有衝突。除了T073。」

　　「T073？」歐泊道：「也是和你們一樣的……個體麼？」

　　複製人笑著說：「他表現得很奇怪，不提他了，坐下來聊聊？」

　　歐泊與他在溫室裡坐下，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些一模一樣的雷蒙，是可以當成朋友的。

　　「你認識我們的父體？」A105說：「我覺得你有親切感，就像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歐泊點了點頭，說：「你們的名字有什麼特別意義麼？」

　　A105說：「A是責任編號，負責再生產與供給，後勤，1是第一批，我是第一組裡出生的第五個。」

　　歐泊嗯了聲，A105又問：「父體是個怎麼樣的人？和我們一樣麼？」

　　「父體……」歐泊頗有點難措辭，說：「我覺得你們真正的父體是雷蒙，但他也是複製人，是凱爾雷製造的第一個複製人，他和你們的基因，來自一個叫科洛林的人。「

　　「原生體。」複製人若有所思道：「頭兒也說過他。」

　　歐泊心中一驚，說：「他給你們灌輸了些什麼？」

　　複製人指指自己的頭，說：「外面現在有很多人類，都在排斥我們，從智慧革命之後，如果不團結，無法在這個宇宙中立足，所以需要父體來領導我們，建立自己的王國。」

　　歐泊的心通通地跳，這意味著什麼？

　　「可以帶我去你們培養新個體的地方麼？」歐泊說。

　　「你想做什麼？」複製人問。

　　歐泊道：「我需要一塊芯片。」

　　複製人說：「你想毀滅我們？」

　　歐泊不料複製人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提出這個問題，他靜了一會，而後道：「是的。」

　　雖然他實在毀不下手，但他不得不這麼做，就算保留他們，又能怎麼樣？帶到宇宙中讓他們各自生活？這樣只會招致所有勢力的圍剿。

　　改頭換面，做個整容手術，並讓他們融入人類社會？這勢必將引起第二次智慧革命，他十分清楚科洛林的本事，而這些複製人繼承了他的一部分能力，潛伏在社會裡遲早將侵佔所有人類的地盤。

　　如果是以任何一個人類為樣本製造的複製人，歐泊將毫不遲疑地殺死他們，然而當這些複製人全部頂著雷蒙的面孔，以雷蒙的行事判斷準則在行動，歐泊竟是下不了手。

　　複製人警惕地起身，說：「我以為你是值得信任的。」

　　「我從最開始就沒有這麼說過。」歐泊動了殺機，語氣十分冰冷。

　　A105正要離開溫室，歐泊卻以信念之力將他倒拖回來，那複製人掏出一把槍，歐泊渾不料它的身上帶著武器，倉促間險些遭了暗算，退開時以大劍格擋，光彈槍被打飛，引起小規模的爆炸。

　　遠處同時響起更嚴重的爆炸，似乎是在中央主能源爐處，歐泊與複製人同時被那聲爆炸吸引了注意力，然而歐泊回神更快，一劍揮去，帶著火焰掃開，將A105打飛，緊接著在射來的光彈間隙中敏捷穿過。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A105大聲道。

　　歐泊眼中帶著淚水，不答話，只是以大劍窮追猛攻，將複製人逼到死角，A105舉手投降，扔下槍，說：「聽我說……」

　　歐泊一劍揮去，烈火將複製人燒得渾身龜裂，迸出鮮血，賽爾克合金的金屬支架垮塌下來，倒在泥土中。

　　它被燒得面目全非，一隻眼睛爆裂，另一隻眼看著歐泊，合金嘴部動了動，似乎想說幾句什麼，然而歐泊不敢再與它交談，這令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雷蒙——被酸液獸腐蝕後躺在轉椅上的雷蒙。

　　複製人的胸膛泛起藍光，一閃一閃，三秒後，歐泊果斷徒手插入雷蒙的胸膛，將原子爐關機。

　　險些就引發了自爆模式，歐泊背上全是冷汗，原子爐的藍光黯淡下去，A105死了。

　　他用闊劍劃開複製人的頭顱，從腦漿中取出一塊芯片，揣進兜裡，準備帶去給雷克特，思忖片刻後，他決定再去中央大樓裡看看，那裡說不定會有設計圖紙。

　　歐泊收起闊劍，朝中央大樓裡跑去。

　　「嗨，英勇的少年，又見面了。」一隻複製人叫住了他。

　　歐泊登時警覺，揮出大劍，那複製人馬上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人畜無害，並朝他擠了擠眼。

　　雷蒙的面容配上這個動作，登時說不出的詭異，歐泊似乎覺得這個語氣有點熟悉。這不是複製人？！

　　「我現在的名字叫T073，你可以叫我小T，或者小TT……」

　　歐泊摔倒了。

　　全宇宙都在找的人，居然會出現在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