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深夜，隕星大廈頂樓的空中花園裡，數名訪客正等得打呵欠，歐泊把車停在中央政務所公用平台，阿倫與另一名軍官正在那裡等候。

　　那軍官剃了個光頭，把軍帽拿在手裡，阿倫朝他時不時地說幾句話，軍官只是略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安多雷問道。

　　阿倫點了點頭，歐泊躍下車，背著自己的大劍快步走向大廳，問：「我需要做什麼？您好，安多雷中將。」

　　安多雷不苟言笑，較之阿倫，這人似乎更成熟，也更冷酷，鬍鬚拉雜的模樣令歐泊想起亞澤拉斯。

　　那是非常久遠的記憶了。

　　「我需要做什麼？」歐泊朝阿倫道。

　　安多雷蹙眉道：「你什麼也不知道？」

　　歐泊瞬息間讀到安多雷對他的第一印象，毫不客氣地回敬道：「我不是回來和你吵架的，安多雷中將，我知道你不太瞧得起我，但你不能接見外賓，我想是這樣吧。」

　　「你……」安多雷額上爆出青筋。

　　阿倫忍笑忍得正辛苦，歐泊又道：「不介意的話，上來喝杯茶如何？出外執勤辛苦了。」

　　安多雷又是一怔，歐泊知道科洛林除公事外極少在他的王宮裡召集部下閒聊，就連四名將軍也將其視為一種榮耀。

　　短暫的思考間，歐泊又讀到一點關於科洛林麾下親衛隊與四大將領之間的關係——曾經以黑鷹為首的整個親衛隊都與軍隊體系存在著矛盾。

　　歐泊停下腳步，有模有樣地作了個請的手勢。

　　安多雷悶哼一聲，與阿倫跟隨在歐泊的身後，登上升降台。

　　「什麼時候召開戰術會議？」歐泊問。

　　阿倫答道：「一切都比預計中的快，或許明天可以全部籌備完畢。」

　　安多雷說：「陛下也教您戰術了麼？隕星王子。」

　　「不。」歐泊笑道：「正相反，他讓我不要指手劃腳，一切全聽將軍們的意思。」

　　安多雷的臉色緩了些，三人抵達空中花園，一路進入，安多雷與阿倫習慣性地在大門外停下腳步。

　　「請。」歐泊說：「這是我真心的邀請。」

　　阿倫笑了笑，與安多雷跟在歐泊身後，進入宮殿。

　　歐泊走上正殿，噴水池旁等著不少人，見到他時俱蹙眉不解，他經過訪客身邊時一瞬間將信念之力發散出去，準確捕捉到所有人的念頭。

　　阿倫說：「這位是科洛林陛下的繼承人，歐泊殿下。」

　　「各位請隨意。」歐泊走進正廳，轉身在科洛林的王座上坐下，剎那所有人盡數動容。

　　四名中年人，一名年輕人，銀河系的礦業公司代表——那年輕人他認識，卡迪爾•霍倫斯。

　　「坐吧。」歐泊說。

　　安多雷道：「在陛下接見外賓的時候，我們從不就座，希望您尊敬這把王座。」

　　歐泊笑了笑，說：「是我失言，幾位……」

　　歐泊略一沉吟，一名中年人道：「我是胡格礦業公司的代表，最近聽說……」

　　歐泊把他的思維活動讀得一清二楚，這些人在他的信念之力前沒有絲毫秘密可以隱瞞，他知道他們全是來推銷能源的，要打仗了，說不定能做成一筆大生意。

　　歐泊打斷了他，說：「我們不要螢石礦，請回。」

　　中年人說：「可是普恩斯……」

　　歐泊說：「後會有期。」

　　那中年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三位請報價。」待得那中年人走後，歐泊說：「螢石礦，每噸多少信用點？」

　　卡迪爾眉毛動了動，餘下數人對歐泊乾淨利落的辦事方式毫不意外，各自拿出芯片，裝在投射儀上，光屏設置了免干擾模式，只有從歐泊與兩名軍官的方向才能看見。

　　歐泊道：「黑巖礦業的辛德斯先生，你們老闆還和海盜在做生意麼？」

　　名叫辛德斯的人笑了笑，握著自己的手腕，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兩位請回。」歐泊遣走了另外兩名中年人，留下辛德斯與卡迪爾，倚在王座上思考片刻，阿倫也掏出一個芯片，正要告訴歐泊他們需要多少螢石礦時，歐泊便抬手示意他無需多說。

　　歐泊道：「請辛德斯先生去與後勤能源部的人詳談。」

　　辛德斯彬彬有禮點頭，轉身離去，歐泊又道：「卡迪爾，我想請你留在旋光之握，明天一起喝杯茶如何？」

　　卡迪爾有點兒受寵若驚，他根本不知道歐泊是誰，曾經的記憶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消失得一乾二淨，說：「我實際上也是帶了公司的……」

　　歐泊點頭道：「我知道，您身為財團總裁親自來，我很領情，待會兒有別的合作計劃想與您談談。但在這之前我需要見另外幾個朋友，不介意的話，還請您稍候一天。」

　　卡迪爾忙點頭，知道得到了歐泊的青睞，登時心花怒放。

　　「下一位訪客。」歐泊打了個呵欠，有點兒困了，卻強打精神，朝安多雷道：「我這樣做可以麼？兄弟。」

　　安多雷有點兒意外，這個稱呼多少令他有點兒受寵若驚，但依舊答道：「我不知道，我不管經濟的事。」

　　歐泊道：「但你也知道不少，給我一點指點，我需要你們的意見。」

　　安多雷沉吟片刻，阿倫開口說：「我覺得還可以。」

　　安多雷說：「但陛下從來不這樣做。」

　　歐泊說：「他都怎麼做？」

　　阿倫說：「可以了，這些人都在做風險投機。」

　　事實上阿倫與安多雷在想什麼，歐泊都能讀到他們的念頭，他有點兒厭煩這種溝通方式，便不再單方面讀取他們的想法，改用語言交流。

　　「這些人都不誠實。」安多雷說：「叫卡迪爾的人也不誠實，你為什麼單獨留下他？」

　　歐泊說：「他很年輕，我想可以建立一個長期合作夥伴。」

　　阿倫說：「我們自己有固定的螢石礦產星，其實也不用朝他們購買太多，戰爭開支這一塊裡，後勤部門早就作了長足的預算。」

　　安多雷道：「多準備點能源總是好的，畢竟航母的躍遷消耗太大，誰也說不准戰局會有什麼變化。」

　　阿倫不再說話，三人都沉默了，片刻後一名渾身藍色的女水藍星人進入殿內，以嘶啞的聲音說：「我帶來一個科洛林陛下不會喜歡的消息。」

　　她抬眼注視著歐泊，歐泊釋放出信念之力，讀取在場所有人的思想，從阿倫和安多雷的記憶裡知道這女人是水藍星的一名政要，她答應科洛林開出的條件，並成功地策劃了一場政變，驅逐了女妖柔。

　　對水藍星而言，她是個背叛者，但對隕星帝國來說，她是一枚利用價值極高的棋子。

　　但現在，這藍色的妖女內心十分生氣，她帶著自以為重要的情報前來，卻被足足晾了一晚上，科洛林也不在這裡。

　　歐泊走下王座，牽起她長著蹼的手，她的神色稍鬆動了些，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歐泊輕輕地吻了吻她的手背，說：「很抱歉讓您久等了，按老師的規矩，越是重要的人就越要放到後面，喝點什麼？我的女王。」

　　她對這個稱呼十分滿意，並感覺到了歐泊的尊重，問道：「你是科洛林的學徒？什麼時候收了這麼小的徒兒，你幾歲了？」

　　歐泊道：「不到一年前……他現在無暇□，不過他告誡過我，我們彼此都是對方最忠誠的盟友，讓我想想……您的到來，是想告訴我們共和國馬上要朝伊斯祖爾開戰了？」

　　賓娜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帶著鱗片的眼瞼折射著殿內的燈光，她略有點兒詫異地說：「你不僅很有眼色，而且很聰明。」

　　「過獎。」歐泊笑道：「到花園裡喝杯茶吧，其實我沒有您想像中的這麼小……老師給我做了個基因手術，令我逆生長了。」

　　「嗯。」她若有所思地點頭，歐泊知道她現在已經消氣了，而且水藍星人都很好說話，她們天生就不具備太多攻擊性，並習慣地認為海裡的住民與他們陸地人是兩種不一樣的人。彼此都抱有基本的禮貌。

　　歐泊十分矮小，牽著她的手走過夜晚的花園，機器人端上茶，兩人就座。

　　安多雷與阿倫依舊站在歐泊身後，賓娜說：「有話直說吧，我不能離開母星太久，之前國內的一場洗牌導致局面至今仍不穩定，我想，或許我們能為陛下做點什麼。」

　　歐泊從安多雷的思想中讀到一些關於水藍星的情報——共和國在水藍星政變時就派出了一支維和部隊，但卻被科洛林的武裝力量驅逐出了星系外圍。

　　這支部隊至今仍留在水藍星外監視著它的新動向，並隨時準備介入星球上的任何紛爭。安多雷朝科洛林提出幾次要求，想一次殲滅它，但科洛林認為時機還不到。

　　歐泊開門見山地說：「共和國在水藍星外圍有一支小型巡邏戰艦隊伍。」

　　賓娜問道：「是陛下告訴你的？」

　　歐泊點頭道：「他的計劃都不瞞著我，現在我會為您派出一支由兩萬架無人機以及一艘指揮艦組成的分隊，協助您徹底消滅共和國駐紮在水藍星系外圍的力量。同時牽制他們的地方軍，這樣他們就無法抽調威懾其餘星球的武裝力量來加入伊斯祖爾的主戰場。」

　　賓娜笑了起來，緩緩點頭，說：「我還需要一批機甲。」

　　「不。」歐泊無奈道：「我手頭已經沒有多的機甲了，您知道的，老師不在，我不能隨便把機甲隊派出去。」

　　賓娜微微蹙眉，歐泊說：「我想想辦法，如果事態實在危機，或許我能從女蘿星抽調一批來協助你，但我不能保證，也不能輕易給你承諾，請你首先保證有萬全的準備。」

　　賓娜想了想，還有點兒不太情願。

　　歐泊注視她的雙眼，反覆在她的腦海中說：只能這樣了，這不是什麼難應付的事。

　　賓娜說：「好吧，但我……」

　　歐泊瞬息間把握到她的另一個念頭，又馬上說：「老師一旦有空閒，會第一時間聯繫您。」

　　賓娜閉上眼，點了點頭。

　　歐泊作了個請的手勢，她轉身離開宮殿，歐泊舒了口氣。

　　他覺得有點兒累，先前跟在科洛林身邊，他們的信念之力似乎是共享的，就像背靠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量池，然而在他單獨釋放信念之力時，精神緊張，外加毫無緩衝時間的高速思考，分析對方意圖，再作出決策，一心多用導致他非常疲勞。

　　「現在沒有外人了，請坐。」歐泊說。

　　安多雷與阿倫坐下，小機器人端上茶，安多雷道：「我不喝茶。」

　　「知道，這是你的酒。」歐泊把空杯放好，過來給他斟酒。

　　他小孩的外形抱著個三十公分的大酒瓶，令阿倫不禁莞爾。

　　「我來吧。」阿倫笑著接過酒瓶，安多雷現在已經對歐泊非常滿意了，卻仍舊不動聲色。

　　歐泊抬眼看著安多雷，說：「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安多雷抿了口酒，答道：「有的時候，你的語氣和陛下很像。」

　　阿倫說：「尤其當你告訴賓娜女妖不能保證，讓她回家吃自己的時候……和陛下的口氣像極了。」

　　安多雷和阿倫都笑了起來。

　　歐泊莞爾道：「可能是因為我一直不自覺地在模仿他的關係，不過我也沒打算讓咱們的人去幫水藍星送命，祝兩位長命百歲。」

　　歐泊舉起茶杯，與阿倫，安多雷主動碰了碰，他知道自己已經取得了安多雷的初步信任，方纔他的決策基本都順著安多雷的心意，參考他的所有想法與念頭。雖然他不知道安多雷在隕星帝國軍隊中的份量，但在第一次面對外交情況，沒有科洛林的指導時用安多雷的認知來下決策，總比自己胡亂下決定好。

　　「珍惜將士的性命。」安多雷沉聲道：「因為這些性命都是你的珍貴財富。」

　　阿倫忙了許久，顯然也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會兒，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面的山巒，說：「過幾天又要打仗了。」

　　安多雷問：「少將，地面機甲隊準備好了麼？」

　　阿倫手指在桌面上虛虛劃了個圈，說：「我們有最充足的能源，萊克齊納星的研究所提供了新的動力系統，全部針對共和國銀河U7型號作了改裝。通過上次在烈星的反饋……」

　　安多雷不以為然地發出一聲嘲諷的悶哼。

　　「烈星戰役就是一場錯誤。」安多雷道：「犧牲了六萬名戰士，以及一艘航母……」

　　阿倫笑了笑，不多說話。

　　歐泊沒有再去讀安多雷的思維，他幾乎已經可以明白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這種人對科洛林絕對忠誠，不會有別的心思，就算提出爭執，唯一的目的也是為了這個國家變得更強大，更好。

　　短暫的沉默後，阿倫本以為歐泊會解釋什麼，然而他沒有，便只好再度開口道：「陛下說了，他有他自己的計劃。」

　　「直到現在我還是會說。」安多雷冷冷道：「那是王的決策性錯誤，他被黑鷹的死訊沖昏了頭腦，結果呢？親衛隊裡本來就有叛徒，極光隼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出賣了所有人……」

　　歐泊道：「我想他或許也意識到了。」

　　歐泊開口，也就意味著科洛林的委婉道歉，安多雷似乎終於爭到了一口氣，朝阿倫揚眉，阿倫則莞爾搖頭，望向歐泊。

　　歐泊說：「接下來要怎麼打才能贏？老師讓我跟著你們學習。我帶回來一種新型武器，專門對付共和國的無人機，你想聽聽麼？」

　　安多雷放下酒杯，說：「說。」

　　歐泊把遠星射電轉接器說了，安多雷馬上就興奮起來，說：「既然是這樣，我們就勝券在握了。」

　　他的心情就像個小孩一般，碰上打仗時便調動了極大的積極性，在茶桌上規劃路線，說：「共和國派出的前鋒軍不可能是這支智慧戰機軍團，我們必須誘敵深入，再在自己的領土上擊破他，讓他們以為自己長驅直入，再在最後時刻給他重重一擊……」

　　阿倫笑著插口道：「李維領軍，這次的對手可不簡單。」

　　安多雷以渾濁的聲音表示了他重重的不屑，說：「李維根本不配當陛下的對手，你看他連正眼也不看李維就知道。」

　　歐泊笑了起來，說：「得先在很多地方安裝射電器，已經製造好了？」

　　阿倫說：「目前加工出三千台，要覆蓋全星說不定需要十萬台左右……」

　　歐泊蹙眉道：「要很久？」

　　阿倫：「熟悉了結構之後會快得多，預計最快十天……」

　　「不需要。」安多雷說：「覆蓋一個區域足夠。」

　　歐泊道：「可是……」

　　安多雷：「你不會製造陷阱，把它們全引過來？」

　　阿倫說：「我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李維不一定會中計。」

　　安多雷道：「所以需要制定一個周詳而具有蒙騙性的計劃，覆蓋一塊區域，集中解決掉李維的主力軍……」

　　安多雷一談起戰術便眉飛色舞，歐泊連插嘴都插不上，光聽著阿倫不住報出可供佈防的地名，安多雷在茶桌上倒了一灘酒，劃出地圖，兩人你來我去地演練，歐泊在科洛林的事先推演裡已經接觸過，戰術竟然大同小異，他開口道：「空間防禦站在這種時候可以轉向兩極……」

　　安多雷道：「對！這個想法不錯。」

　　歐泊時不時地補充幾句，說得正酣時，空中花園外進來一名文職人員。

　　三人停下交談，阿倫蹙眉道：「什麼事？」

　　文職答道：「九十七個天文單位外檢測到引力異常波動，銀河系方向出現躍遷能量痕跡，估測有四艘航母，不下於一萬架護航戰艦群正在靠近伊斯祖爾。」

　　歐泊：「！！！」

　　阿倫與安多雷同時起身，跑出空中花園，歐泊道：「來得這麼快？！」

　　安多雷：「來得正好！看我怎麼打殘共和國！這次要讓李維死在伊斯祖爾！」

　　阿倫說：「先開作戰會議！我們至少還有一天緩衝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