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歐泊追著科洛林，沿小路回去，問：「你認識他？」

　　科洛林：「不，我不認識他，諾蘭或許見過他。」

　　歐泊：「要怎麼樣才能見到他？」

　　科洛林：「我也有太多的問題需要求解，需要等待時間來解答，歐泊，回去之後我要詳細調查你的身世……」

　　歐泊不由得心裡一震，他有點想把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這樣科洛林說不定能得到有用的資料，但如果他知道撿到自己的不是桑，而是雷克特，這後果不堪設想……

　　他怔怔地站在科洛林身後，科洛林停下輪椅，沉吟片刻，說：「歐泊，你不用太難過，因為時間之輪號進入了五維空間，在那個世界裡，你無法判斷一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這和我們的宇宙中的終結概念不一樣。」

　　歐泊說：「那麼他還存在著嗎？也就是說我還有和他見面的希望，對不對？」

　　科洛林道：「或許，你追問我也沒有用，我對此幾乎一無所知，等到手頭不忙的時候，會帶你進入塞克裡亞聖堂，從那裡前往五維世界。或者從你母親曾經開闢出的能量通路回溯，尋找時間之輪的下落。但我不知道人類進去後會發生什麼，因為我們不像幻星人一樣，我們的靈魂被身體禁錮著，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歐泊的瞳孔微微渙散，科洛林說：「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去對自己的身世刨根究底，等到我的目標達成的那一天，我們找個小星球，種種花，釣釣魚，每天晚飯後出來散步。你說了算，我的徒弟。」

　　那一刻歐泊的心內簡直翻江倒海，他甚至忘記了大多數問題，科洛林今夜告訴他的，遠遠超過了自己生命中所接受的所有新東西的總和。

　　「我的父親他……他想做什麼？」歐泊追到古堡門口，又問道。

　　科洛林道：「諾蘭告訴過我，你的父親想創世，恆星們的靈魂都很欣賞他的奇思妙想，覺得他很有趣，但這不一定是正確的，你可以只把它當做一個趣事聽聽。」

　　歐泊道：「什麼？我不明白……他想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科洛林說：「不，他是想去為我們的世界點燃一切開始的導火索。」

　　歐泊徹底混亂了，科洛林笑了起來，知道他無法理解自己說的。

　　「可我們的世界不是已經存在了麼？」歐泊問：「已經存在很久了啊。」

　　科洛林點了點頭，莞爾道：「那麼是誰創造了它呢？一切總會有個開端，而這個開端的原因，卻一直隱藏在它存在之後。」

　　歐泊蹙眉不語，科洛林又道：「聽起來很奇怪，是麼？」

　　「這麼說吧。」科洛林停下輪椅，站起身，吁了口氣，把歐泊抱上樓去，解釋道：「他相信一件事——宇宙是由宇宙裡的人來創造的。因為在高維世界裡，當宇宙中的生命體擺脫了時間的框架之後，原因-結果論就不再適用於超出第四維度的行為與世界。」

　　「而隨著宇宙的演化，必然會有一天出現能夠躍遷，進入更高維度的智慧生命技術，這些生命被宇宙本身孕育出來，再離開他們身處的世界，前往一切虛無的源頭，並拉動創世的槓桿，於是宇宙從虛無中誕生，這樣就足夠解釋所有人一致質疑的，世界為什麼會從『無』中創生出來的問題。」

　　歐泊：「他為什麼這麼做？」

　　科洛林把歐泊放在房間的大床上，低聲說：「誰知道呢？或許是因為好玩。」

　　歐泊：「他成功了麼？」

　　科洛林溫和地笑了笑，說：「不一定，但按照他的理解，就算他失敗了，未來也會有其餘的個體達到創世條件，我想他只是打算去玩玩，如果可能的話順手開始一切，晚安，歐泊。」

　　房間裡所有的蠟燭同時黯淡下去，繼而在一個瞬間熄滅，冒出若有若無的煙霧。

　　歐泊根本不可能睡得著，他的思維產生了極大的混亂，然而黑夜裡，他感覺到科洛林的手放在他的額上。

　　他感覺到無法抗拒的倦意，縮在科洛林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太陽照常升起之時，歐泊睜開雙眼，枕頭上還殘餘著淡淡的科洛林的氣味。

　　今天是個晴朗的天空，他起床洗漱，在古堡裡尋找科洛林，大聲道：「老師！」

　　歐泊跑上跑下，科洛林不在古堡裡，山崖外的平原上，停著一架宇宙飛船，科洛林戴著黑色的反光護目鏡，正在改裝飛船上的幾個地方。

　　「你在做什麼？」歐泊問。

　　科洛林頭也不抬道：「加裝磁力干擾場。」

　　歐泊：「有什麼用？」

　　科洛林：「過濾掉部分電波訊號，不驚動星盟的星空門系統，以免被追查到我們的行蹤，你到控制室去，把一個這樣的東西拆下來。」

　　科洛林直接在歐泊的腦海裡投射出一個電子裝置的圖像，歐泊不知道那是什麼，便前去拆卸。

　　「沒有工具。」歐泊說。

　　「用信念之力把它擰開。」科洛林說，並在歐泊的思維中直接印入那個裝置的拆卸切入點，解釋道：「這是星圖系統的解析終端，動幾個小地方，IRC就無法通過返回的長波訊號來定位我們的航路。」

　　歐泊把終端拿下來，科洛林盤膝坐在草地上，注視複雜機器上的電路板，小零件鬆脫，漂浮起來，科洛林把它拿到一旁。

　　歐泊崇拜得五體投地，科洛林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大到宇宙戰爭，小到修飛船，他是怎麼學會這些東西的？

　　而且較之前幾天，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科洛林又有點兒不一樣，他今天彷彿充滿了幹勁。

　　「老師，奸細找到了麼。」歐泊問。

　　科洛林看了他一眼，答道：「還沒有，不過我準備開始幹活了。」

　　歐泊能感覺到科洛林又恢復了一貫以來的強大，信念之力充滿了他的靈魂，他從上一場失敗中走出來了，信念之火比以往顯得更強。

　　「嗯，是的。」科洛林說：「他們馬上就要完蛋了。」

　　歐泊有點兒緊張，問：「你打算怎麼對付他們？」

　　科洛林說：「還沒想好，但有你的幫助，我想這不太難。」

　　歐泊笑了起來，科洛林道：「把藍藻造食機拿下來，先吃早飯。」

　　兩人在草地上吃了早飯，科洛林說：「今天就離開這裡，前往遠星。」

　　歐泊：「好的。」

　　科洛林道：「到了以後一切聽我指揮，不要擅自行動。」

　　歐泊嗯了聲，心裡有點兒高興，本以為科洛林會讓他先迴旋光之握上去，這麼說就是答應帶他一起去了。

　　「本來是想讓你自己回去的。」科洛林道：「不過看你這模樣，一刻也離不了老師，只能帶你去了。」

　　歐泊臉上泛紅，吃完早飯回去收拾東西，科洛林依舊在外面頂著烈日整修飛船，歐泊又有點兒擔心，問：「你的傷不要緊嗎？」

　　科洛林帶著專注的微笑，說：「我的靈魂已經癒合如初。」

　　歐泊道：「老師，是什麼令你的信念變得更強大起來？」

　　科洛林彬彬有禮地答道：「因為我的學生正在依賴我。當有一個人依賴著我的時候，我必須變得更強大。」

　　歐泊笑了起來，風吹過草原沙沙作響，圍繞著飛船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圈，陽光燦爛，他看著科洛林埋頭認真工作，覺得這世界很美好。

　　「你喜歡古堡裡的什麼？」科洛林說：「可以去搬過來，我們的旅途至少需要五天，沒事可以在飛船上看看書。」

　　歐泊躍下草原去，回古堡中拿了幾本復古書籍，再回來時科洛林已經在飛船的四個部位裝好了定位器，摘下護目鏡與技師手套，讓歐泊登船，出發。

　　太空船經過數個星空門，進入宇宙間的黑暗區域，一連五天裡科洛林都坐在中央艦橋的領航員位置上，懷裡抱著歐泊，打開投影，看從提風處借來的時間之輪號航行日記。

　　日記以古書的方式記錄，上面全是一行行的文字，歐泊看得頭暈腦脹時，科洛林又打開通訊，調整頻道。

　　「黑色之翼呼叫伊索恩。」科洛林道。

　　通訊裡一片沙沙聲，歐泊邊看日記邊聽著科洛林不厭其煩地聯繫同個頻道，宇宙中的長波頻道實在太多了，他們偶爾會聽見來自陌生地區的雜聲，有的是外星人稀奇古怪的電台，有的則是一些嘈雜的音樂伴隨著廣告。

　　「呼叫伊索恩。」科洛林的聲音冰冷，刻板，始終如一。

　　歐泊起身去煮咖啡，回來時給了科洛林一杯，問：「還有多久？」

　　「快了。」科洛林打開星圖，上面是作了註釋的紅色區域，旁邊引出一條線，「極度危險」的紅字一閃一閃。

　　歐泊端詳著這塊漩渦式的圓形區域，說：「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科洛林搖頭道：「沒有，一切都需要非常小心。」

　　「呼叫伊索恩。」

　　「陛下！」那邊終於有了回應：「薩裡多斯已收到，這裡是伊索恩私人通訊頻道，我的陛下……老天！」

　　科洛林隨口道：「伊索恩，聽得見？」

　　歐泊笑了起來，那邊聲音很模糊，說：「陛下，您說什麼？我們找您已經很久了……您在什麼地方？」

　　科洛林：「把監視船底座復仇女神號開到我所在的方位來。」

　　伊索恩道：「我們正在對星系外圍進行監控，德拉蒙教皇準備會見帝國皇帝。阿倫告訴我們，您在新年之前就出外度假未歸，現在所有人都在等候您的指示……」

　　科洛林道：「撤除戰鬥任務，通知阿倫留守旋光之握，全星戰前準備。」

　　伊索恩的聲音答道：「遵命，陛下。」

　　科洛林：「盡快。」

　　有幫手了，歐泊舒了口氣，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科洛林手肘擱在扶手上，聲音平淡而沉穩，說：「他們起不了太大作用，我只是需要一點技術與設備。再去泡杯咖啡，你的咖啡做得不錯，比家用機器人調得好喝，在斯芬克斯學的？」

　　歐泊嗯了聲，把杯子拿去洗，調一會兒咖啡，又嘗一口，覺得有點兒奇怪，他一直不太會弄這個，自己也喝不太出普通的沙漠咖啡與斯芬克斯凍奶咖啡的區別，科洛林是真的喜歡喝嗎？

　　正在注奶的時候，外面一陣劇烈顫動，休息間裡杯盤亂響，歐泊馬上一手平按，以信念之力穩住周圍環境。

　　發生了什麼事？他跑向中央艦橋，只見一艘黑色的巨大太空航母出現在舷窗外，佔據了幾乎所有的視野，引力令他們的飛船震動起來，正在朝航母緩緩靠攏。

　　「什麼人？」歐泊緊張道。

　　「自己人。」科洛林道：「去準備著陸。」

　　來得這麼快？還不到半小時……歐泊坐到副領航員位置上去，科洛林說：「有躍遷功能，還在試使用中。」

　　航母亮起指示燈，通訊道：「呼叫戰友，呼叫戰友，這裡是復仇女神號艦長，隕星帝國外星系戰略部隊，第七軍作戰總指揮伊索恩……」

　　歐泊看了科洛林一眼，科洛林示意他回答，歐泊道：「我是歐泊，準備在十七分鐘後著陸。」

　　飛船進入航母甲板，中央停機坪外的燈塔發出光訊號，整個甲板最中間的入口開啟，它緩緩著陸，並進一步下沉，進入內部停機坪。

　　「跟著我。」科洛林道。

　　歐泊從來到隕星帝國起，除了呆在首都新菲尼克斯的宮殿之外，就沒怎麼與科洛林麾下的人打過交道，不由得有點兒緊張，不知道自己算是個什麼身份，科洛林的秘書？學徒？

　　「不用緊張。」科洛林說：「你是我的徒弟，他們必須尊敬你一如尊敬我，所有我不在的場合，你有權代表我，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

　　科洛林確認了這點，歐泊登時舒了口氣，說：「這令我受寵若驚……」

　　「覺得很榮耀？」科洛林笑了笑，說：「你要努力比我做得更好，而不是習慣在我的榮光下生存。」

　　歐泊深吸一口氣，開啟艙門。

　　機庫第二道安全門上升，柔和的光線下兩隊軍人列隊，伊索恩的聲音道：「立正！」

　　軍人們立正，並足聲響，同時敬軍禮。

　　伊索恩道：「歡迎陛下登艦視察！」

　　科洛林道：「稍息。」

　　歐泊跟隨科洛林走過那兩隊軍人，注意到他們全是高階軍官，試著讀取他們的思維，發現全部人心中都是對科洛林的敬畏與為他效忠的榮耀，不禁咋舌。

　　伊索恩跟在科洛林身旁，有意地落後他們半步，身後軍官們步伐劃一，跟著進入主艦道，歐泊看到伊索恩的肩章，比先前阿倫的少一顆星。

　　「陛下，我們懷疑德拉蒙教皇會在這次與獅子系帝君的會面中確認一些事……」

　　【這是少將軍銜。】科洛林邊聽伊索恩的報告邊向歐泊解釋。

　　歐泊：【他們是你的骨幹成員麼？】

　　科洛林：【是的，伊索恩，阿倫，凱薩，安多雷，這四名艦長兼空間戰作戰總指揮是隕星帝國的中流砥柱，他們和勤務兵不同，我希望你對這四個功勳之臣表示出適當的客氣。】

　　歐泊：【好的，老師。】

　　科洛林讀到了歐泊的一些雜亂想法，告訴他：【他們和你不一樣，除了打仗之外就沒有別的天賦了，與我之前的親衛隊不同。】

　　歐泊：【我聽阿倫說過一個叫極光隼的人，他是誰？】

　　科洛林：【那是我的另一支親兵中的一員，不過裡面發現了叛徒，所有人都死了。】

　　歐泊不敢再多說，伊索恩一路朝科洛林匯報他的工作，科洛林則始終若有所思地聽著，最後道：「召集科研人員，有任務。」

　　伊索恩點了點頭，正要離開時科洛林又道：「船底座的事情不用再管。」

　　伊索恩小跑著去下令，又一名主管後勤的軍官作了個請的手勢，說：「我們為陛下準備了休息的地方，請您從這邊走。」

　　他把科洛林帶進休息區，裡面的人不知道科洛林是誰，看到那名軍官時卻紛紛立正，敬禮。

　　歐泊正在想自己該住哪裡，科洛林便開口道：「歐泊，我允許你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歐泊鬆了口氣，終於有了著落。

　　航母上的空間非常廣闊，分軍事區，生活區幾大區域，他們站上懸浮板，來到一個非常寬敞的休息室裡。

　　兩名衛兵朝科洛林敬禮，科洛林對這裡非常滿意，說：「伊索恩，復仇女神號比以前舒服多了。」

　　歐泊感覺到科洛林的念頭——他想放鬆片刻，順便喝杯酒，便問：「老師，你想洗個澡麼？」

　　科洛林頷首道：「正有此意。」

　　「歐泊會負責我的衣食住行。」科洛林朝那名後勤軍官說：「有什麼事，他會通知你們，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軍官敬禮，退了出去。

　　歐泊去調熱水溫度，科洛林進浴室洗澡，歐泊道：「衣服給你洗了吧，老師。」

　　科洛林道：「外面有軍服，開會的時候我想穿那套。」

　　歐泊嗯了聲，從櫃子裡找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內衣褲與襪子，取下掛著的軍裝，那是一套灰藍色的隕星帝國軍人制服，設計得很漂亮，熨得筆挺。

　　科洛林赤裸著身子從浴室裡走出來，歐泊臉上有點兒發紅，把內褲遞給他，科洛林穿好貼身的短褲，坐在床上，身材勻稱，手臂有力、強壯，黑色的短髮朝下滴著水。

　　歐泊給他擦了擦頭髮，科洛林說：「現在告訴你一些事情，開會時由你朝科研人員轉達。」

　　「你呢？」歐泊問道。

　　「我要去與伊索恩制定針對共和國的戰術。」科洛林說：「認真記住。」

　　一瞬間許多複雜的設備內容被整個灌輸進了歐泊腦海中，歐泊怔怔站著，科洛林蹙眉道：「抓緊時間，我還沒穿衣服。」

　　歐泊忙去拿來襯衣，這個時候科洛林的思海與他是連通的，無數訊息在這無聲的場景中迅速傳遞，電波躍遷技術，消湮波段與頻道，扇形傳輸……複雜的數據被強行注入了歐泊的腦海中。

　　科洛林坐在床邊，一邊穿上襯衣一邊維持著這種信息灌輸方式，歐泊給他繫上領扣，科洛林道：「一二顆扣子不系。」

　　他敞著衣領，現出古銅色的鎖骨，歐泊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裝飾。

　　「饕會回來的。」科洛林淡淡道。

　　歐泊服侍他穿上軍褲與襪子，拿來軍靴讓他穿好，把長褲扎進靴筒裡，科洛林起身對著鏡子端詳，長筒軍靴接近膝部，科洛林一身軍裝充滿了禁慾氣質，身材肅然，筆挺，令歐泊心生敬畏與讚歎。

　　科洛林戴上手套，拈著軍帽，戴在頭上，肩上是隕星帝國的軍徽。

　　歐泊說：「老師，你這是什麼軍銜？」

　　「元帥。」科洛林一哂道：「自己封的，剛剛的知識點都記住了？」

　　歐泊點了點頭，說：「我也想這麼穿，你忘了給我準備縮小版的軍服。」

　　科洛林無奈道：「你太小了，穿軍服不像樣，我保證以後你會有的，現在開始工作吧。我們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