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十個宇宙日後，烈星，日光城傭兵工會。

歐泊：「老子險些就把命丟在那裡了！一個尋人任務！要衝到海盜窩裡去挨激光，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辦事員：「我們只能跟僱主交涉！你要追加多少酬勞！你行行好吧，給個准數！」

雷蒙擠上來道：「不、要、錢！你聽清楚，僱主已經破產了！再也榨不出一分錢油水來了！現在我們要的是晉級分數，分數！」

辦事員：「一分也不能加！這是工會固定評估的！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只能給錢！還要等我們去交涉僱主！不說追加多少錢就出去！後面還有人排隊呢！祝你長命百歲！」

歐泊抓狂地吼道：「這個任務完全貨不對版啊——！」

身後一個長得很英俊的男人道：「貨不對版的任務多了去了好嗎！老子上次接了個護衛大小姐的委託，最後變成打三千隻戰鬥機器人！！你們省點吧！只能怪自己倒霉！快讓開！」

歐泊：「不會吧，差這麼多？老兄，你說真的？」

那帥氣傭兵道：「當然啊！大小姐說要出嫁了，心情抑鬱，想找個保鏢出去散心，結果你知道是做什麼嗎？她直接就讓跟她私奔！私奔啊！！新郎家是開機器人廠的你懂不！誰想跟她私奔啊！老子銷任務銷到一半還在等工會仲裁！一群機器人追著過來，命差點就送那兒了，長得帥頂個鳥用！快走開！我要交委託！」

歐泊：「……」

雷蒙：「……」

兩百四十分，雷蒙道：「等等，還有一件事。海棠說不要協助委託的佣金，這部分別再扣我們的。」

一語出，鬧哄哄的大廳靜了。

歐泊：「？」

「鐵母雞不要你們的協助佣金？」一名傭兵難以置信地問。

所有人的神色都變得非常古怪，歐泊道：「當然！她還欠我們兩條命呢！我打算每條命算她二十萬！」

整個大廳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二人走出工會，上次守溫室的分數都結算了，歐泊與雷蒙湊在一處看傭兵日記，雷蒙還是d，歐泊是e+，快追上他了。

雷蒙：「去查賬，買東西，聯繫修飛船。」

歐泊：「我去看看席德吧。」

雷蒙：「不行，要去一起去。」

歐泊：「買東西用得著兩個人？」

雷蒙：「通訊耳扣沒了，待會兒跑丟了怎麼找你？」

歐泊道：「切，我像是會迷路的人麼？」

雷蒙莞爾道：「很有可能。」說畢一手搭著歐泊肩膀，朝商業街上走。

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歐泊心裡有種暖洋洋的感覺，兩人走過娛樂用品店，歐泊被一個畫得繽紛燦爛的大型海報吸引，停下腳步看了一眼。

雷蒙：「送你一個？」

歐泊：「……」

沒事做這麼多新款幹什麼！廣告還打得像遊樂場一樣，歐泊在心裡無聲地咆哮，每次被吸引注意力，以為有什麼新奇玩意，最後居然都是幻想樂章，這公司實在太喜歡圈錢了。

歐泊一臉尷尬，說：「不需要！謝謝！」

雷蒙在隔壁店裡買了一對新的耳扣，自己戴上，隨手把另一個給歐泊戴在耳朵上，歐泊還在側頭照鏡子，雷蒙道：「別臭美，你可以滾了，滾滾滾。」

歐泊道：「那我去看看席德。」

雷蒙嘴角微微翹著，嗯了聲，低頭看新產品，隨口和女店員聊天，歐泊斜眼瞥他，心裡有點兒酸溜溜的。

店員：「帥哥，想買點什麼？」

雷蒙躬身趴在貨台前，轉頭看歐泊，眉毛一揚，作了個詢問的表情。

歐泊道：「我真的滾了。」

雷蒙：「嗯，滾吧。」

歐泊：「……」

歐泊無聊地從店裡出來朝醫院去，在諮詢處問過，直接進三樓病房，席德坐在病床邊，他的父親躺著，還沒有醒。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

席德：「雷蒙呢？」

歐泊：「迅呢？」

歐泊：「……」

席德：「……」

兩人都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歐泊摸了摸席德父親的手，問：「他怎麼樣了？」

席德有點兒憔悴，說：「醒不來呢。醫生說過度麻醉的結果給他大腦造成了永久傷害……可能他們想把爸爸的大腦移植到蟻後身上去，又怕令她產生排斥，所以麻醉過頭了。」

歐泊沒說什麼。

席德又說：「早知道的話，我當初不該自己貿然開著飛船去找他，如果我三年前來委託你們，說不定……」

歐泊道：「席德，看著我，喂，看我的眼睛。」

席德抬眼，與歐泊對視，歐泊眯起眼，喃喃道：「不要說早知道，懂麼？」

席德茫然點頭，歐泊反坐在一把椅子上，兩手搭著椅背，沉聲說：「千萬不要說早知道如何，如果我當初怎麼樣——這種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別說，一輩子也不要說，你改變不了已發生的過去，但能夠決定自己的將來。」

「現在我告訴你，他能醒過來，你得高興點兒，等他醒了以後，現在的心情，不就白難過了麼？」歐泊注視他的雙眼，認真道。

席德的雙眼有那麼一瞬間的走神，而後笑道：「是啊，我也相信他能醒來。」

歐泊點頭道：「那就好。」

病房裡空空如也，歐泊想到自己居然兩手空空就來探望，忘了買束鳶尾花，也實在說不過去。

傭兵們很少會生必須住院的重病，大團都配備醫療射線儀，治療外傷很好用，重傷的話直接就死在外星球了，剩下把屍體帶回來埋的份。留在本地的人有什麼小病大病，直接過來用射線刺激肌體再生，一兩個療程，幾天就能結束。

外面很安靜，但席德父親一直在昏迷中，每天都要住院費，輸營養液，這些都得花錢。

席德：「對了，迅在停機坪，給你們修飛船。」

歐泊若有所思地點頭，反問道：「你錢夠用麼？」

席德說：「目前還行，我還有一萬多信用點，夠我和迅花了。」

歐泊從席德這裡得了二十萬，卻與他成了朋友，這二十萬總感覺花不下手。僱主傾家蕩產委託了任務，雖然找回他的父親，卻是個植物人。席德處境不太好，歐泊花錢也總有點兒罪惡感。

「你以後呢？總得有點打算吧。」歐泊說。

席德：「有，我有計劃，都和迅想好了。」

歐泊的臉色變了，心想該不會兩人一起去坑外地人，幹那種擦個飛船收三千的活兒。

歐泊：「你最好不要聽他的。」

席德：「為什麼，迅是好人，我打算當一名傭兵。」

歐泊：「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席德：「我認真的！就算帶著爸爸回去母星，火花公司已經把錢一次性付清了，不可能再出醫療費。但在烈星成為註冊傭兵就能享受傭兵之國的福利，親人醫療全免。我當然可以自食其力。迅也打算去註冊了，我們會一起努力。」

歐泊嘴角抽搐，而後道：「恕我直言，你的小情人他……人品實在不怎麼樣。」

席德蹙眉道：「你、不、知、道。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歐泊舉手投降：「你喜歡就好，我無權干涉，也不打算催眠你。」

席德道：「他以前不太喜歡當傭兵，是因為他……因為他父親的關係，很厭惡這個職業，後來他接受了，去過新兵培訓學校，據說有一門課程是意志訓練，他的恐懼排斥……每次都接受不了，最後只能中斷課程。」

「哦。」歐泊點了點頭，心想那倒是情有可原，但他仍然對迅有點兒不滿，就算有什麼苦衷，也不應該坑外地人，簡直就像個下三濫。

歐泊最後還是說：「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你加油，有什麼不懂可以問我們，但有的事情需要你親身去經歷，比如傭兵階段……我想雷蒙可能……嗯，不會在新兵考試後招收你們入團。以後倒是說不定……」

席德笑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之間容不下第三者。也沒打算去當燈泡。」

歐泊：「……」

席德：「啊，我只是指搭檔這種關係！」

歐泊起身惡狠狠道：「隨便你怎麼說，祝你新兵考核拿個c+，就像我這樣。」

雷蒙買了一台射線醫療器，抗在肩上進了停機坪。迅戴著墨鏡，正在修時代-vi被掛掉的小型光彈炮缺口。

「我沒有讓你修飛船。」雷蒙道。

「免費的！」迅把工具一扔就要罵人，雷蒙馬上作了個「喲」的表情，說：「當我什麼也沒說。e7，開門。」

艙門打開，雷蒙把射線儀搬上去，拿了聽咖啡扔給迅，迅抬手接住，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

雷蒙：「跟誰學的？」

迅：「我爸。」

雷蒙緩緩點頭，說：「他人呢？在什麼地方？」

迅：「死了，英魂墓地裡。」

雷蒙差一點就說錯話了，還好他平時不像歐泊，換了歐泊，一定是「你還有爸？怎麼不見你爸管教你？」之類的話，迅簡直就是個炸藥桶，脾氣爛，嘴巴狠。

雷蒙：「終於有個想保護的人了？」

迅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雷蒙：「你應該找點活兒干，坑蒙拐騙可不是你爸願意看到的。」

迅：「死！人！是！看！不！到！的！別老拿我爸在天上看我那一套來坑無知少年！」

雷蒙莞爾道：「我沒這個意思。」

迅沒好氣道：「過幾天我帶席德去上新兵課程了。」

雷蒙評價道：「不錯。」

迅說：「你去不？一起去吧，聽說你沒上過新兵教學課。對以後出任務很有幫助。」

雷蒙想了想，道：「再考慮吧，歐泊可能想休假，休假的話就不去上課了，但我有一件事想先說清楚。」

迅：「？」

雷蒙：「我從來不與任何人協作，只有歐泊是個例外，我們的傭兵團也不打算再招收任何人，歐泊這人心腸軟，你不用……」

迅馬上就被侮辱了，大吼道：「誰想加入你們啊？！別太自我感覺良好行不行！你們兩個簡直就是廢物！腦子裡全是肌肉的大垃圾！撒泡尿自己照照吧！」

雷蒙根本不受激，禮貌地說：「你知道就好。」

迅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踹了時代-vi一腳，朝雷蒙豎了個中指，歐泊回來剛好看到這一幕，說：「喂！別找死啊！」

迅抓狂地走了，歐泊豎回去個中指：「簡直就是神經病。我約了扳手碰頭，吃午飯吧，順便把e7帶上。」

雷蒙回去穿外套，戴了副太陽眼鏡，兩人抵達落日之城，歐泊約了扳手出來，把e7交給他。

扳手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有什麼新東西麼？讓我看看，小乖乖……」

歐泊端詳雷蒙，說：「你怎麼戴我的眼鏡？」

雷蒙道：「這眼鏡不錯。」

歐泊：「那是我的。」

雷蒙：「現在歸我了。」

歐泊：「你覺得我戴起來很好看，所以你也想戴這副，我猜得對不對？但你忽略了人的問題，我戴起來是美男子，你戴起來，充其量就是個人高馬大的娘炮。」

雷蒙彬彬有禮道：「你戴著看上去是只科多青蛙，我戴呢，則是星辰王子。」

歐泊：「老兄，星辰王子是綠水星上的一個青蛙品種。」

扳手依舊是那平平無奇的聲調：「我的老天，你們居然跑到海盜船上去了。」

扳手的聲音每次都聽得人想睡覺，再豪情萬丈的事到了他嘴裡就像吃個餡餅一樣尋常，充其量只是餡餅裡夾著幾隻海盜又或是夾著一隻隕星之王的區別。

歐泊把過程說了，扳手將母艦信息轉錄進他的便攜終端裡，說：「非常有用，繼續去測試吧，我正打算把這些程序安裝在王不久前向帝國購買的一批機甲上，希望它們能具備e7一樣的初級智能，能在危險的時候對傭兵進行救援。」

雷蒙道：「你不怕給亞澤拉斯帶來麻煩？星盟會對研發人工智能的成員國進行起訴。這可是很嚴重的問題，洩露出去，很快就會有人來調查了。」

扳手漫不經心答道：「確實……你要知道，機械智能倫理學會的規章是必須遵守的，但我們可以打個擦邊球。」

雷蒙說：「自救措施已經涉及到自主思考範疇了，我一點也不認為e7的只能只是『初級』。」

扳手：「呃，不管它給你什麼印象，我們目前都只能把它稱作『初級』，這是為了你的人身安全著想，而我認為e7自己是不會介意的。」

歐泊有點兒意外：「雷蒙你知道自主思考範疇？那是什麼？」

雷蒙略一點頭：「知道一點，意思是有自我意志的機器人。」

扳手深吸一口氣，看著e7，說：「具備所有自主思考能力的非智慧生命存在，都會被徹底銷毀，這毋庸置疑。但你知道麼？像e7這樣的小機器人，嚴格說來，他們是不能拿它怎麼辦的。」

「這麼說吧，機器生命體與人類最大的區別，不在於量化生產與生物細胞活性，在於倫理學會制定的基本停滯守則，簡單概括，就是有關它無聊的時候，在做什麼的問題。」

「比如說，這個時候它是待機的。」扳手指了指e7，它的頭頂沒有亮燈：「但當你叫它的名字——『e7。』」

e7頭頂亮起紅燈，嘀嘀嘀地響。

歐泊與雷蒙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扳手解釋道：「聲控關鍵字啟動，它從待機模式下恢復，開始檢視周圍環境，中央處理器內尋找匹配詞，預備辨認你的命令。」

歐泊：「那又怎麼樣？」

扳手：「如果你不給它下指令，它會做什麼呢？什麼也不做，只是保持數據流通。也就是說，沒有指令的時候它只會發呆，而且什麼都不想。」

「那麼我們現在作個假設，把它換成一個人類的內芯，它還會發呆麼？」

歐泊搖了搖頭，扳手道：「如果e7是個人，這個時候就會想『他在叫我做什麼？會讓我做什麼事麼？噢這個麻煩的主人，總是下一堆亂七八糟的指令，就不能說得清楚些麼？沒事叫著我玩尋心？隔壁街的那個女小機器人長得不錯，待會兒偷個空兒去看看它……我的履帶中軸最近有點松，得上點機油了……』」

歐泊和雷蒙被扳手逗得笑了起來，扳手道：「這就是機器人與人類的根本區別。程序就算具備再豐富的處理方式，它也在被動思考，只要不邁過『主動』思考的底線，機器倫理學會就拿我們沒辦法。」

雷蒙緩緩點頭，開口問道：「被動與主動的思考模式，區別在於什麼地方？」

扳手道：「這是一個在智慧革命後，就已經被完全銷毀的課題，不過我曾經在一次任務中看到過，黑暗時代之前的科學家們，認為思考狀態源自腦細胞分泌的多種激素刺激作用，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情感的一個方面。」

「比方說無聊。」扳手說：「吃飽了撐著，是人類進行自主思考的動機之一；愛情令人追尋美好的玩意；憤怒令人摒棄理智，作一個罔顧現實與環境的決定；這些激素的產生都是無跡可尋的，它的構成非常非常複雜，且隨機性非常強，無法用光電子訊號進行模擬。」

雷蒙又道：「所以人造生命，就是把人的大腦裝在機器人身上，那麼它究竟算是人，還是機器人？」

扳手道：「這很難說……智慧革命之前爭論了很久也得不出一個確切的結論。不過我不打算給e7這麼玩，會把它玩壞的，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討論太多明顯是不好的。」

歐泊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亞澤拉斯購買了一批機甲，帝國產的。

這意味著傭兵們會在不久的將來能摸到機甲……這不重要，亞澤拉斯決定投靠帝國了？

雷蒙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扳手面前：「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那是一個有點兒像戒指一樣的東西，上面鑲嵌著一塊紅色的寶石，扳手拿起來看了一眼，掏出設備檢測，說：「稍等。」

歐泊：「哪兒來的？」

雷蒙：「螞蟻們送的。」

歐泊：「我怎麼沒有！你什麼時候私吞的？」

雷蒙：「那個時候你已經上飛船去了，螞蟻長老送給我的。他說，這是它們的神留下來交給它們的。那位人類神還教會他們許多東西……」

「螞蟻們的人類神。」扳手喃喃道：「這可是件十分有趣的事。」他拿著一個手指長的筒鏡，開始分析戒指上鑲嵌著的寶石的成分。

歐泊想起了公會任務裡的問號人，他隱約覺得這許多事情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關係。

他把那個神秘人的問題朝扳手說了，扳手專心地分析寶石成分，說：「你得去問亞澤拉斯，他在這個星球上活了幾千歲，知道的事情，與見證的歷史最多……」

歐泊說：「但他沒有時間見我。」

扳手喃喃道：「會有時間的，你知道嗎，他甚至見過隕星之王科洛林。」

雷蒙動容道：「他們交過手麼？」

扳手：「那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聽說，他幾乎從來不談關於科洛林的任何事。至少我們知道一件事……王不怕他。這是確實不怕，不像有的人那樣，嘴上說不怕，心裡一直發抖……這個戒指有很特殊的作用。」

歐泊道：「好東西？」

扳手：「姑且能這麼算吧，寶石裡有一個很小的晶片簇，受生物電波應激啟動，你把它戴在手指上，內側貼著皮膚，它會感應你的思維波動。當你陷入了超越體能的瀕死直覺狀態中時……這種時候通常都離死不遠了，這枚戒指會朝宇宙發出一段求救信號。」

雷蒙：「……」

歐泊：「……」

雷蒙：「發射向什麼地方？」

扳手聳肩道：「不清楚，現在要試試麼？拿一把槍出來，我們就能完成這個測試。最好你們倆選一個，朝另一個開槍，我只負責看，不想在這裡惹麻煩。」

歐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