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厚重的門自動在身後關閉起來，議會廳的裏面是另一個世界。

　　乾燥、清爽，充滿食物的芬芳。這裏到處燃燒著火堆，年輕泊漢子們圍著火焰跳舞，女孩們笑得跟花兒一樣，鮮豔的臉映照著火焰，分外誘人。

　　腳踩下濕漉漉的水印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隊蒸發，浸在水裏出來的袍子，似乎一下子乾燥了許多。

　　大廳很寬敞，中央是熱鬧的舞會和火堆烤肉，右邊的角落裏則是主婦們的天堂。從建立議會廳就設置著的排灶台，現在正烹煮著食物。有窄的漢子們燒火，主婦們則一邊看著自己正精心烹製的食物，一邊聊著天。

　　參加過兩年雨季狂歡的神官大人並不覺得稀罕，但很小的時候就進了皇宮、幾乎沒有在王都以外城鎮待過的侍衛長，就只能瞪大了眼睛，對這奇怪的慶祝方式不可思議！

　　這等破落小鎮，也能想出這麼大型又熱鬧的狂歡？

　　張口結舌像真正的鄉下人進城，侍衛長左右張望，不一會就看到了幾個眼熟的人。

　　從王都帶來的手下本來就不熟悉，住到神殿后就更陌生了。不過看到了，好歹還覺得面熟。而那些笨蛋居然也在這裏，有幾個甚至在幫忙燒火，手忙腳亂得讓他覺得丟臉！

　　雖然他也從未升過火，不過怎麼說也不該這麼手忙腳亂吧？

　　王國的士兵不管到哪里都歸於當地奉養，他們的住宿伙食當然由鎮長負責。理所當然入住小鎮的他、從未想過那幾個住在最偏遠角落手下，偶爾看到他們也都在啃著烤地瓜什麼的，現在看看養得膘肥體壯的樣子，居然過得比他還滋潤！

　　暗自嘀咕著，達爾侍衛長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從莫菲斯那得到的魔晶。

　　奇怪了，那堪比魔獸的魔法師哪里去了？

　　左右張望再張望，仍舊沒有發現。倒是各種各樣的香味，爭先恐後鑽進鼻子，誘得肚子咕嚕咕嚕叫喚起來。

　　出門之前還搜刮了惡魔神官的餅乾糕點吃了個盡興，現在居然又餓了！

　　神官也在尋找莫菲斯和暗夜的身影，與三大五粗的達爾先生不同，他一下子就發現了兩人的蹤影。一回頭，只見身邊這強壯的野獸正兩眼發光，鼻孔用力呼吸空氣中飄浮的香氣！

　　這傢伙！神官無奈地搖頭。除了吃和打打殺殺，這傢伙還喜歡什麼？

　　「那邊的長條石桌看到沒？」神官推推達爾侍衛長。

　　「啊？什麼？」還沉浸在香味與美食幻想中的侍衛長覺得有些被打擾地不爽，大眼兇狠地瞪向神官。

　　「有沒有看到那邊擺滿食物的石桌？」明確將這野蠻人的腦袋撥向右邊，在灶台附近整齊擺放著三排長桌子，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食。

　　圍在那裏的人也比較多，要不是神官指點，確實不大能看得到。

　　「看到了！」年輕的侍衛長兩眼立即放出灼熱的光芒，口水分泌速度增加了十倍！

　　「那裏有空著的盤子，可以隨便取用所有食物——」

　　還沒說完，這個喜歡憑直覺行動的野獸立即朝著那邊沖了過去！

　　「……不可以浪費食物。」

　　面前無人，神官人人還是將這句話說完。

　　三言兩語打發了侍衛長，神官先生施施然地朝火堆走上。

　　那裏，有失落小鎮全部的年輕少女們。而平常，這些花蕾般嬌豔的小女孩，只在家裏學著做些家務活，是不怎麼出門的……

　　一手拿著烤得金黃流油的魔獸肉，神官大人正襟危坐，一邊不緊不慢咬著，一邊保持最優雅的姿態——

　　烤肉要小心撕咬，絕對不能吃得滿嘴油光。不小心沾到的時候，要用潔白的絲帕輕輕擦拭。下頷要收低，保持四十五度角的微笑，眼神柔和，即使眼前只是一塊製作精良的烤肉，也要像看著最心愛的女人般纏綿……

　　失落小鎮的所有美女都在這裏了。在美女面前怎麼可以不保持風度呢？

　　微笑著將溫柔的眼神遞給另一個火堆對面正看向這邊的美女，姑發現對方染紅的臉頰立即見好即收。曖昧的最高境界就是眾人曖昧而已不曖昧，將曖昧的感覺轉嫁對方，讓對方覺得其實是她自己在用眼神勾引他！

　　哪里來的嫉妒目光？

　　無妨。讓嫉妒來得更猛烈些吧！

　　慢條斯恥撕扯下一條精肉——外皮鬆脆肉汁豐富的烤肉，讓神官大人得時時提醒周圍嫉妒羡慕且愛慕的目光，才能忍住大口咀嚼的欲望。

　　說到失落小鎮的美女，公認最可愛的幾位都在神官人人身旁！

　　神官大人左手邊坐著米帝斯家漂亮的小女兒，右手邊坐著多倫科家的雙胞胎小美人，懷裏還坐著比雙胞胎小美人小兩歲的年輕妹妹，正用細膩光滑綿軟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身上鑽來鑽去。

　　「要肉肉！」

　　懷裏的小女孩嬌聲嬌氣地說道，一邊扭動著身體，想要沿著胸口爬上去。

　　「要肉肉嗎？」神官大人低下頭輕聲細語，任憑小女孩拉扯衣服往上攀爬，甚至用空著的手護著小女孩的臀部。

　　萬能的主啊！他並非刻意想要輕薄的！

　　心中懺悔著自己的罪過，神官夫人手上卻熟練地將烤肉喂給小女孩。

　　小女孩可不懂得風度優雅，狠狠一口咬下去，立即滿臉滿嘴的油。

　　「啊！神官叔叔我也要！」

　　奶聲奶氣的嬌聲從左右兩邊一同傳來，左邊的小女孩放開抓著烤肉的手，整個撲了過來！

　　原本抓住手裏的烤肉雖然跟神官大人手上的同樣美味，但神官大人的寵愛顯然更誘人，於是在地心引力之下，流油的烤肉先往小女孩漂亮的裙擺蹭了幾蹭，然後迅速向地面墜落。

　　理所當然的，現在這些油都跑到神官先生潔白的外袍上了，順便還外加了未來美女油滋滋的嘴巴和雙手。

　　雙胞胎姐妹雖然顯得更斯文些，只是空出右手來抓神官的衣袍，但這並不妨礙神官大人潔白的袍子朝著抹布方向進化——

　　很快地，溫文爾雅的神官先生就淪為可憐蟲，不但衣袍變成抹布，幾個小傢伙牽來扯去、爭風吃醋的行動，更是讓神官大人面目扭曲（被抓到肉了，很痛）、披頭散髮（發繩被攀爬到肩上的小傢伙當作戰利品揮舞）、油光滿面（被可愛的未來美女們親了若干口）……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引來更多好奇的目光。

　　於是全部的人都笑了！

　　粗神經如達爾先生，也在一邊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塞了滿嘴的食物差點就浪費給地面了。

　　惡魔神官在王都的時候向來是貴婦少女們的夢中情人，現在一看，居然還是乳娃娃美女殺手呢！

　　看著狼狽又油滋滋外加手忙腳亂的神官，達爾侍衛長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就像曾經每天看著對方花天酒地，自己卻啃著饅頭妒忌得咬牙切齒，突然有一天自己在大口吃肉的時候，卻看到對方蹲在牆角乞討！

　　啊！

　　多麼美妙的感覺！

　　讚美神！

　　將嘴巴裏塞得滿滿的食物用力咀嚼兩下，也不管有沒有咬碎，就一口吞咽下去。自已的喉嚨自己知道，這等程度的食物，還噎不到他。

　　盤子裏剛剛堆成小山包的食物，大嘴巴劃拉兩口，也全下了肚。

　　達爾先生從剛才就一直巴在桌邊不肯走的原因正在於此——他的食量太大了！餓得又快，住在神官那裏，也只能勉強吃個六分飽，要不是常常搜刮神官的點心來補給，他怕早就餓死了！如今有這麼多源源不斷的美食在，不吃個腦滿腸肥誓不甘休！

　　那麼精緻的食物！簡直可以跟王都戴著高高帽子、穿著雪白圍裙的大廚子們做的食物相媲美了！花花綠綠的顏色看不出食材，裝在白瓷盤裏，淺淺的一點點，有幾個鵝黃或粉紅的糕點底下，還鋪了一層翠綠的葉子，只是看就覺得美味！

　　只是那菜葉子好像是生的，咬起來嘎吱嘎吱的，脆是夠脆，就沒味道！

　　……真的是分量太少了！還沒吃出啥味呢，一盤就沒了！

　　旁邊的怨念光波已經聚集到能殺人的地步了，神經比最古老的楠木還要粗的達爾侍衛長絲毫不覺。

　　桌上排得滿滿的點心小炒以飛快的速度消失在驚人大嘴裏，然後隨便嚼上幾嚼，比吃草還要隨便，就咽下去了。

　　蠻牛獸嚼花呀！

　　圍在桌邊的其他鎮民們一同為那些精美可口的食物哀悼，不約而同的搶救自己面前的點心。製作食物的主婦們停下手上的活，怨恨的目光一道道射向渾然不覺的傢伙。

　　天哪！花費了兩個小時用最小的炭火烤出來的小餅乾！呀呀！採摘了一個星期才采到這麼一小碟的最嫩香蕈草嫩莖炒熏幼生小蠻鹿脯肉！熬煮一天的鷺絲絲鳥高湯煮新羅國小菜！那小菜的種子是她托親戚的親戚從新羅國買了，用運輸烏千里迢迢運過來的！去年雨季開始種下，到現在也不過收穫了十幾棵，這傢伙居然一口就咬下去六棵！

　　天哪！天哪！讓她暈倒吧！

　　父神大人，她是做錯了什麼事嗎？為什麼要派這麼個天譴來折磨她！

　　——每一個主婦都在向父神懺悔著，並持續用目光將這野蠻人射穿！

　　燒火的漢子們的憋氣就更別說了，白己辛辛苦苦燒火，連一口美味都還沒嘗到，居然被這樣的傢伙一口吃掉了兩桌子的菜！要是再這樣下去，他們可不敢保證自己手上的火鉗子會不會飛到對方的腦袋上去！

　　天！父神在上！

　　……幸運的是，達爾侍衛長突然發現桌子上的菜肴已經被他吃得只剩空盤子，高高的一碟牒的疊起來，像一座座可愛的高塔。

　　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他還不過吃了六分飽而已！

　　暗自嘀咕著，不過吃人嘴短的道理達爾侍衛長還是懂的。向周圍的漢子們點頭致意，再抽烹製出如此美味（雖然吃太快了沒嘗出什麼特別味道）的婦人們微笑頷首，達爾侍衛長決定下一步是去掠奪神官那裏的烤肉。

　　他可沒忘記剛才哈哈大笑時，瞄到的火堆上那串烤的大塊肉！

　　「還沒吃飽？！」神官人人張大嘴巴瞪大眼睛，歎為觀止地看達爾先生幾大步踩過來，大剌剌坐下，抽出擱在地板上鋒利的割肉刀，唰唰割下一大塊肉。

　　五個壯年漢子都夠吃的烤肉，一下子縮小了一半。

　　「唔……這個味道不錯……」滿嘴塞滿肉卻還能有空隙說出字正腔圓的句子，真正具象的顯示出達爾侍衛長的嘴巴到底有多大！

　　狠狠撕咬著肉塊，像一個月沒吃過東西般狼吞虎嚥，將手上的肉塊全部吞進肚子裏後侍衛長才停頓了休息下，「這才是漢子吃的東西！那些娘們做的點心太少了，還沒吃出味就沒了！速度還慢！一邊吃一邊就餓了！」

　　聽到侍衛長先生毫無道德的抱怨，神官大人無語。

　　「早不告訴我這裏有烤肉！要不我也不會跑去那裏吃那些填不飽肚子的東西了！」達爾先生順手牽過神官先生的水袋，咕嚕咕嚕全部灌了下去。

　　原來——是他的錯……

　　神官大人看著向右前方眾多怨念光波，向父神懺悔起來。

　　那邊又重新開始烹製食物的流程。但這絲毫無法阻擋他們決定用目光將身邊這野蠻人射穿的衝動！

　　父神在上！幸好這些話沒讓那些可愛又純樸的鎮民們聽到！不然非吐血不可！

　　神官大人在胸口劃了一個大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野蠻人真是受萬能的父神所寵愛的傢伙！

　　沒有那暴殄天物的野蠻人在一邊牛嚼，主婦們那邊慢慢恢復了原先的熱鬧。

　　鎮長大人慢騰騰地在大廳裏轉悠，看到小孩子們吵吵鬧鬧，使拿出幾塊小點心誘哄一下。攻過一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石柱，不經意看到了一個角落的陰影裏，潛藏著愜意的兩人。

　　不懷好意地笑，鎮長大人朝著主婦們那邊走去。

　　「女孩們，今天的點心味道真不錯呀！」在各個灶上張望一下，鎮長大人抽了抽鼻尖，深深吸入滿鼻子的香味。

　　鎮長大人這番誇讚非常誠心誠意。但奇怪的是，往年擺都擺不下的餐桌上，卻只疊著一座尖塔似的空碟子，只有那僅有的幾盤小點心，一如既往的做得精緻異常。

　　各種奇妙的香味殘留在空氣裏，勾引出滿滿的食欲。

　　「來來，鎮長大人嘗嘗我新鮮出爐的地瓜香草五色餅！這可沒用啥特殊的東西，我做了一大堆，正好大家都嘗嘗！」胖胖的阿依嫂樂呵呵的端著盤子，上面密密實實放了一疊疊小餅乾，各種鮮豔的顏色繽紛，還真應了「五色」的名！

　　隨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塊，鎮長大人拂越長長鬍鬚，把餅乾塞進大嘴裏，細細咀嚼了一番，眯著眼享受。

　　「不錯，松、脆、香，顏色也好，材料也好找，平時當點心也很不錯！難得在這裏看到這種生活化的東西！」

　　按照慣例，雨季狂歡的宴會上，哪怕食物再怎麼貧乏的時候，主婦們對於選材都挑剔得很。幸好附近山林多多，找些稀罕的野菜山珍也不是辦不到。

　　聞言，附近的主婦們一起笑了起來。

　　隔壁的女孩一邊翻炒著鍋裏的菜肴，一邊笑嘻嘻的解釋．「今天一開始，大家都把準備得最好的材料都用上了，就盼著來個開門紅呢。等人家都吃飽了，再好吃的美味也變成沒味了！誰知道全被那傻大個吃了個精光，大家浚好材料了，就只能挖空心思想其他方法了！」

　　「哎呀，別說了！想到就生氣！」瑞弗珍•林小姐將鍋蓋掀開，熱騰騰的水蒸氣裏，碧綠的花色蒸餃新鮮出爐。「我好不容易才雕刻好的拼盤，被那傢伙一張口全倒了進去！一個早上才做了兩道點心，就這樣的結果，氣死我了！來，趁熱吃，涼了就硬了不好吃。」

　　拿雪白的盤子裝了一盤遞給鎮長大人，然後用大盤子裝了許多往後面辛苦燒火的漢子們送去。

　　很快，後面傳來一陣歡呼。

　　這樣才讓人滿足嘛！再辛苦也願意！遇上那種浪費食物的蠻牛，真是暴殄天物！蠻牛就應該去吃大塊大塊的烤肉！

　　「唉！我還想著拿個第一好回去跟老頭炫耀炫耀的，誰知道偏偏進了蠻牛的肚子！」阿依嫂沉靜了一會，還是忍不住氣鼓鼓的抱怨。

　　聽到抱怨，大家立即想起罪魁禍首，紛紛用殺人的目光瞪向不知悔改的某人！

　　這一看，大家心情立即好了許多，呵呵笑起來。

　　原來神官慘兮兮像落魄難民的樣子已經讓大家都好好開心了一回，現在那蠻牛比起神官先生來，只有一句古話可以形容——沒有最淒慘，只有更淒慘！

　　蠻牛先生之所以能被稱為「蠻牛」，當然是他身體強肌肉壯，三兩個小孩爬上爬下當然不在話下。神官先生淒慘之余，稍微動了動腦筋，讓這幾個縮小型的、未來的准美女，將注意力轉移到某人身上。

　　爬山很好玩，爬大山就更好玩了，你看他確子刺刺、頭髮硬硬的，不是更好玩？

　　事實證明確實很好玩，而且爬上了這麼個險凶凶的大漢身上，抓著頭髮鬍鬚，非常有成就感！這一舉動更是誘惑了其他小孩，包括幾個流著鼻涕口水的小男生——

　　結果可想而知。

　　「怎麼樣，開心了？」鎮長大人撫著鬍鬚呵呵笑，剛出爐的蒸餃已經只剩下空盤。

　　「看到我家小侄女幫我報仇了，等下獎勵她美味的餅乾！」阿依嫂動作迅速洗刷鍋盤，刀子「篤篤篤」有節奏的切著植物嫩莖，進行下一道菜肴的準備工作。

　　雨季狂歡不成文的規定，小孩子只能在烤肉架那裏玩著，這邊是禁區。只有舉行了成年禮的女孩才有資格上灶台做菜，也只有漢子們有評論婆娘們佳餚的權力。

　　也算辛苦一年的慰勞。

　　「我也要給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做點小餅乾，獎勵獎勵！」瑞弗珍小姐剛做完蒸餃，剛才還在考慮下一道美食做什麼好，這下不用考慮了，先獎勵功臣！

　　鎮長見大家又開始嬉鬧調笑起來，也在一旁眼角彎彎。

　　「唉，可惜啊……」白鬍子鎮長摸著鬍鬚，「可惜歷來只有閨女媳婦們在這裏做菜，不能破例，不然的話就能吃到莫兒菲斯先生做的美味了！」

　　菜肴這東西，或許只能用各有千秋來形容美味程度，不過莫兒菲斯煮的東西總有些別樣的味道，就是最普通的地瓜粥也會做出跟任何人不同的味道。

　　「咦？莫兒菲斯先生會做菜？」

　　「他會做菜？！」

　　幾乎異口同聲地問，姑娘媳婦們注意力一同轉移，幾乎個個都止住了手裏的動作！

　　失落小鎮的居民們都是熱心人，不過知道這兩兄弟關係不一般，向來都不會去小屋打擾——反正莫兒菲斯先生幾乎每天都會從石路的起點一直走到聖殿終點又回來，大大滿足了女孩們的好奇心，眾人倒也有默契地從不去拜訪新居民。

　　熱情是一回事，幻想是一回事，打擾就是另外的事了。

　　倒不知道莫兒菲斯先生會做菜肴？鎮子裏男人們除了烤肉，沒一個會做菜的！

　　「很久以前有一次去拜訪的時候，正巧莫兒菲斯在煮湯，有幸吃了一碗，那真是美味！一直香到肚子裏，回來看到自己煮的地瓜，一點胃口都沒了！」

　　想起那味道，鎮長大人眯起了眼睛。

　　眾姑娘嫂子互相看了看，發現人家想的都一樣。

　　好像鎮子裏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出生的時候，鎮長就已經是這麼老了，等自己長大了，鎮長還是一樣的老。問起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結論。

　　誰也不知道鎮長有多大年紀，活了多少年。

　　鎮子裏男人們都有家人，所以男人們只要回家就有飯吃。鎮長大人卻不一樣，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或者可以算得上鎮裏唯一會做烤肉以外東西的男人——

　　可是食物的味道……還是不予置評吧。批評長輩是不對的。不過，鎮裏的小孩都知道，要是鎮長大人拿來的烤地瓜，最好還是考慮考慮要不要吃比較好。

　　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為了說明一點：關於形容美食的話從鎮長口中說出來，就得打個極大的折扣再聽。

　　「鎮長，我想雖然沒明確規定只能女人們做點心，不過這麼多年來慣例都是這樣，還是不要更改的好啊……」阿依嫂看到大家給她用力使眼色，於是慢吞吞地說道。

　　不管年齡大小，莫兒菲斯是鎮子所有女性們的偶像，偶像嘛，就應該高高在上沒有任何缺點才對。

　　鎮長大人活了這麼多年，什麼事沒見過？大家眼睛一轉，他就知道大家在想什麼。

　　「上次神官去莫兒菲斯家作客，回來也對美味的地瓜粥讚不絕口，直說不敢相信地瓜粥竟然能作成那種味道，簡直是奇跡呢！」摸著長須，鎮長大人仍是閒聊，一點沒有誘惑的意思「可惜啊可惜……唉，慣例。」

　　鎮長說話聲音沒有刻意放大，但只要跟莫兒菲斯那兩位帥哥有關，眾女孩們耳朵可都拉得長長的，聞言大家眼睛都唰地亮起來。

　　跟鎮長不同，神官先生對美食的挑剔程度是眾人皆知的。喜愛製作各式精緻點心的神官教會了她們很多種王都貴族才能吃到的花樣，才使得這幾年雨季美食種類越來越豐富，味道也更呈現多樣變化。

　　可惜私下邀請了很多次，他都不肯來加入製作美食的行列。

　　諾林大伯家閨女今年剛剛舉行了成年禮，第一次有資格參加這等宴會，在鎮裏可謂是一等一的新鮮美人。見大家頻頻使眼色給她，隔壁諾林大嬸望望火堆旁重新打理得俊帥非常的神官想了想，便也推推女兒，使個眼色。

　　——去問問，有沒有這回事。

　　神官先生對於神所眷顧的純潔少女，向來總是有求必應。這並非帶著彎鉤倒刺的諷刺話，也不是說對於其他女性神官就不有求必應了，這不過是在讚美神官先生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能力罷了。

　　諾林家閨女捂著嘴巴偷偷笑，乖乖去了。

　　很快到了火堆旁，大家只見兩人輕聲細語嘀咕了一陣，諾林家閨女向大家點點頭，小跑著往回。

　　這邊立即爆發出一陣歡呼。大家也不炒菜做點心了，手頭活兒告一段落就停下嘰嘰喳喳。

　　反正現在剩下來的食材大部分都很普通，本來計畫著複雜的烹飪程式也可以立即變成簡單的菜式點心。

　　鎮長大人依然摸著鬍子，斂下眼睛，繃緊臉皮。至於濃密的大鬍鬚下嘴巴有沒有在偷笑，倒是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女孩們嘰嘰喳喳，推推攘攘了一陣，推出的代表仍舊是阿依嫂。

　　「那個，鎮長大人——」阿依嫂清了清嗓子，「聽了鎮長的話，眾姐妹姑娘商量了一陣，覺得雖然是慣例，但有些時候慣例並不代表全部，也不是不能更改。」

　　如果大家敢直接去邀請莫兒菲斯的話，那根本不用更改，直接去就行了。

　　但是沒有人願意去。

　　那個身體「孱弱」、「多病」的暗夜先生，不愧為擁有悠久歷史的高貴血統。只有幾百年以上的貴族世家，才能培養出那樣具有天生強勢的、跟身體是否強健無關的氣質——

　　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感受出如同身在冰川的極端涼意，絕不是普通人！

　　「咦？居然能更改嗎？」鎮長大人微微瞪大眼睛，很是「意外」地問。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何況只是慣例，還算不得規矩。」阿依嫂笑嘻嘻地回答。「如果鎮長大人能將莫兒菲斯先生請來這裏，我想大家都會很高興的！既然是狂歡，當然越熱鬧越好！我們也都很好奇莫兒菲斯先生的手藝！」

　　「王都的美食跟我們這些鄉下小地方肯定不太一樣呢！」

　　「要是能學到獨特的手藝就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著，目的只有一個：偶像啊！

　　肚子裏裝滿了得意，鎮長大人臉上絲毫不顯山不露水，在眾女孩期待的目光裏，向陰影裏怡然自得於熱鬧外的兩人走去。

　　明明是叫「狂歡」，跑來這裏你儂我儂的卿卿我我，太不給面子了！

　　鎮長大人一搖一擺地走，作施施然狀晃過去。到底鬍子底下是什麼表情，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

　　滿室熱鬧非凡，被隔絕在小小結界週邊，靜謐的空間裏，只有兩個人。

　　不，是一個前妖魔王者，和他的「夫君」。

　　……呃，以結婚之時的性別而論，或許，形容為「新婚妻子」更合適。

　　不是莫菲斯不想去湊熱鬧，而是暗夜怎麼都不肯鬆開手——先不說喜歡不喜歡熱鬧，在這種場合躲在角落裏，是十分明顯的不合群。身分已經與眾不同的莫菲斯，向來懂得如何使自己不要太顯眼。

　　黑暗力量的結界，本身就有著隱藏自身的特性，使得這片陰影角落更加不起眼。即使從旁路過，若不注意也不會發現這裏還躲著兩位閒人。

　　所謂「入鄉隨俗」，本來想著，多讓暗夜熟悉些平常的生活，至少也得知曉人類正常的思維模式——

　　自從生活中出現了這麼個妖魔王者，莫菲斯發現，有些東西雖然平日裏應用得理所當然，真要遇見了像暗夜這般什麼都不懂的，教導起來真的很無從下手。有些感覺，很難訴諸語言，那要如何來引導？

　　更讓莫菲斯為之氣結的是，他花費極大腦力，總算想出一套還算貼近的形容和因果，被暗夜區區一句「我為什麼要知道這些」，就打發了。

　　是啊，堂堂妖魔界王者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莫菲斯的後腦勺被一隻大手壓制住，被迫依靠在暗夜腿上，混沌的腦袋想來想去也想不通。

　　發上，大手輕輕的、有節奏的撫摸著，像撫摸蜷縮在膝蓋上毛茸茸的寵物一樣，讓莫菲斯漸漸閉上雙眼，覺得昏昏欲睡。

　　莫菲斯沒行刻意去計算到底有多少天沒有好好的、完整的睡過覺了。從來是個早睡早起、並不貪睡的人，最近卻總是覺得困。

　　身體沒有什麼異樣。

　　原因很簡單，即使剛剛「做」完嘴巴發麻全身沒力氣，暗夜有的是方法讓他回復如常。正是這一點，讓莫菲斯發覺他無法用「累」來拒絕暗夜的索取。

　　除此以外，還有其他能用來拒絕的理由嗎？好像沒有了……

　　仰躺著，腦袋枕著雙腿慢慢像某個方向滑落，暗夜有意識的傾斜雖然速度極慢，卻仍舊很快讓莫菲斯發覺了。某處越來越凸起的感覺像針一般紮進混沌的意識，莫菲斯驚跳了下，沒能掙扎開暗夜壓制的力道。

　　這……大庭廣眾的，暗夜不愧為妖魔的王者，連發情也如此張揚而自我！

　　莫菲斯看著議會廳個性張揚的屋頂，無語。

　　「回去了，好不好？」貼近耳邊的呢喃似要誘哄著迷蒙中的思緒。

　　若在一秒之前，莫菲斯或許會迷迷糊糊的答應而不自知，但現在，他已經徹底清醒了。

　　拜託，有沒有誰來打暈這個傢伙？

　　「嗯？莫菲斯？」更貼近耳邊的氣息，沿著耳道吹拂過去。莫菲斯只覺得一陣酥麻，忍不住想要用力偏過腦袋。

　　沒能如願以償，這傢伙，技巧越來越好，索求也越來越激烈，前途堪憂啊！

　　莫菲斯蹙起眉頭，想起有幾次，自己被逗弄得幾乎要忍不住去哀求了！

　　簡直不是「丟臉」二字就能形容的！

　　額頭覆上大手，冰冰涼涼的，輕輕推平眉峰的折皺。

　　為什麼要這麼溫柔？

　　妖魔——即使已經知道他們不是沒有感情、只是沒有學習過的生物，但是，暗夜……什麼時候開始懂得了溫柔呢？

　　莫菲斯無力地苦笑。

　　真的能這樣在一起嗎？不在意身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能持續多久呢？

　　以一個妖魔之王的身分，這種興趣能維持多久？

　　「怎麼了？」耳邊傳來略微冷涼的氣息，莫菲斯回頭，微笑。

　　「沒事，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只是寵物而巳。

　　不能動心。

　　只要不動心就不怕被丟棄，就不怕一個人無法生存。如果動了心……

　　會怎樣呢？

　　是啊，動了心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