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85章 君子有仇不報
我和品妤同時驚愕地望向踹門之人,是司行風。他的臉泛著異樣的紅,左手還拿著一壺酒,顯然他是喝多了。
他踉蹌著走到床邊,一把揮掉夏品妤手中的笛子,怒道:「滾!你給我滾出去。」
我皺了皺眉,他在發什麼酒瘋呢?
品妤的臉色絲毫未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還很「自覺地」將門給帶上了。
望著喝多了的司行風,我不免緊張起來,酒醉後的男人通常都不是人,這句話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夏之洛,你耍伎倆想收買人心?哼!你不用指望她會救你出去,我之所以挑中她,是因為她寡情。」司行風指著我鼻子道。
品妤寡情?我倒不覺得。
「你喝多了。」我抱起雙腿費力地將身體往角落裡移了移。
驀地,他將手中的酒瓶狠砸到地上,頓時,屋中瀰漫了一股濃烈的酒香。
「我喝多了?你怕我?」他趴到床上來,離我的身體觸手可及。「哈哈哈,你竟然會怕我?」
我翻了翻白眼,隨即垂眼望著那兩個鐵球,我不敢看他,生怕我一個異樣的眼神刺激到他,到時他又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
猛地,他抓住我的雙肩,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知道他今晚送我什麼了嗎?白虎石,白虎國的鎮國之寶白虎石。看,就是這個東西。」
他鬆開手,一把扯開自己的領襟,硬生生的從頸上拽下一條很精緻的項鏈,遞至我面前。
我的心沒由地一緊,深深地蹙起眉,他的脖子因剛才用力過猛的一拉,立即現出一條血痕,慢慢地開始湛血。不過是一塊白虎石而已,他有必要這麼激動麼?還弄傷了自己。
等等!白虎石?
我望向鑲嵌在那條項鏈墜上,泛著青白之光的石頭,一時間傻了。
那石頭和當年齊哥送我的朱雀石大至相同,那就是許多人打破了頭都想得到的四石之一的白虎石?那麼,能送他白虎石的,除了那個超級變態,有色鬼之王之稱的白虎王西陵川就別無他人了。
五年前,在陽山的木屋前,參宿對齊哥說過西陵川對女人不感興趣,而司行風他能有今日的風光,權傾白虎平遠候的身份,也只有一個可能,他做了西陵川的男寵……
這個想法,猛地讓我腦袋一轟,我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年,好不容易才將他救出,脫離了那人間煉獄,他怎麼可能再回頭走老路?
「你……」吐了一個你字,剩下的那男寵幾個字硬是卡在喉嚨間,無法吐出來。
他猙獰地笑了起來:「哈哈哈,猜到了?」
過於激動,他一把抓住我傷痕纍纍的胳膊,痛得我只能拚命地咬著牙。
「你看清楚了,那麼多人夢寐以求都想要得到的東西,是我用身體換來的。那麼多個夜晚,被他壓在身下,忍受著他的肆意蹂躪與玩弄,我為得是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夏之洛,但你的心卻跟她的一樣惡毒。看看這幾張紙,你給我看清楚了!」他從懷中掏出幾張已經微微泛黃的紙張,用力地甩在我的臉上。
當那幾張紙一一飄落而下時,我看清楚了,是當年那份我讓擷香閣的人所抄的名單。如今每張紙上,都有許多名字已被用硃砂筆划去。
「什麼意思?」我愕然。
「什麼意思?好一句君子有仇不報。那當初你給我這份名單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啊──」他的手又扣住我的下顎,逼我再去看那份名單。
當時我給他這份名單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給他這份名單?君子有仇不報?
當初,出於憤怒,我逼著那擷香閣的老鴇給弄我兩份名單,一份自己留著,一份給了他,目的何在?當時,我留下其中一份,我是想如果今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幫他治治那些下流的傢伙。而給他的目的,無非就是想他日後有了翻身之日,找機會報仇。
在潛意識裡,原來我是要他報仇……
沒想到我骨子裡竟是這樣的邪惡,而如今打擊報復的對象換成了自己,我卻又對他說君子有仇不報,我不僅邪惡還卑鄙。
面對他那張酷似尋俊美的面龐,我茫然。
「當初為了你所說的我輸給了錢和權,為了這份名單,我甚至自甘墜落自甘下賤地再次出賣了自己。看看這份名單,一個硃砂記就代表了一條人命。還記得昨天你待過的那間暗無天日的地牢?還記得那兩根腿骨?就是那些禽獸的。是你,是你讓我成為了雙手佔滿鮮血的劊子手。而今日你卻告訴我你不是她,一樣的心黑,一樣的惡毒,為什麼還不承認是她?夏之洛,我恨透了你。」他變得越來越狂怒,目露凶光,雙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嘶吼著:「都是你,假若不是你,我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啊,他真的殺了那些人?我給他名單的目的並不是要他去殺了那些人啊,但是,對於他來說,假若不去殺了那些人,又怎能消他的心頭之恨?那我給他的那份名單又有何用?
他的力量好大,喉嚨被他緊緊的卡住,好痛,呼吸很困難,血液也直衝臉部,脹的發慌。
掙扎之下,我放棄了和他那修長的手指較勁,而是卯足了勁往他背後猛地拍了一記,結果將他拍的趴在我身上,他那重重的身軀壓上來的時候,我感覺肺部的氣體全被擠出了,差點被壓死。
他的雙手鬆開了,雖然離開我的脖子,但卻變成死命地抱住我的肩部不放。
「每當閉上眼睡覺時,我多麼期望自己就這麼一覺睡過去,永遠都不要再醒來,這樣,永遠都可以不用再看這個醜陋的人世。」他輕聲道,趴在我身上莫名的啜泣起來。
他這樣趴在我胸口上哭泣,讓我渾身的神筋都跟著牽動起來。
一時間,我手足無措。
聽到他這句心聲,我的鼻子微微泛酸。
「我幾乎每天都會在半夜裡從惡夢中驚醒,這五年來,沒有一個夜晚是睡得安穩的。」
「娘在找到我的時候就已心焦力瘁了,回鄉的途中,由於長途奔波,身患重病。而我這個兒子很無能,除了死讀書,什麼都不會,更不用說賺到錢給她治病。不到一年,她便死了……」他開始抽泣。
怎麼會這樣?那日我明明給了他八千兩銀票啊。
「我不是給了你八千兩銀票麼?」我急切地問道。
「不要跟我提那八千兩,那女人的髒錢我一分都不會用。」他歪著頭喝道:「我全撕了,就算我和我娘全都病死在路上,我也不會用她給的骯髒銀子。」
固執的男人。
那銀票明明是我給的,可他為什麼又稱我為「她」?
「她沒死。蒼天有眼,終於讓我抓到她了,終於讓我折磨到她了。可她為什麼還沒死?今日清晨,她還牙尖嘴利地說我,說我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說我見死不救?是的,被她說中了,全被她說中了。你說,我的樣子像很開心嗎?什麼叫開心?五年裡,除了四處費力地將那些禽獸給捉來,折磨他們之外,能讓我瞬間愉悅的還有什麼?金錢,權勢,地位,我要它們做什麼?對我來說,唯一的信念就是報仇。她留給我的那幾張紙,讓我一直支撐到了現在,只有這樣,我心中的恨與痛才能永遠都不會消褪,我才有活下去的理由。假若她真的死了,仇報了,就如她所說的,我失去了自我,娘又不在了,我活在這世上還可以再為什麼?你告訴我,我還可以再為什麼?」他的聲調一直都是柔淺如風,直至最後,才像個小孩一樣趴在我身上,無助地哭著。
螻蟻尚且偷生。
在經歷了那種屈辱痛楚之後,還要再堅強的活下去,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的喉嚨比堵了鉛的還要難受,我今日的那番話是嚴重的傷到他了,這一切原本就不是他的錯,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投錯了胎。
正如他說的,如果不是我給他那份名單,他也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但是若不是這份名單,或許他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夏之洛將他給推進了人間煉獄,我雖把他從人間煉獄裡給救了出來,卻再次推他進了最底層的阿鼻地獄。
我倒底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
我哽咽道:「不,你錯了。至少白虎國的子民需要你,倘若不是你,可能白虎國早在幾年前就滅亡了。你可是白虎國人人景仰的平遠候呢,西陵川,他除了會惟耽酒色──」
他突然興奮地抬起他那張依然泛紅的臉,打斷我,道:「對了,還有西陵川,我也不會放過他的,他們我通通都不會放過,一個也不放過。呵呵呵……」
他心中的仇恨真的種的太深了,而促使他將仇恨深種的人,是我……
他真的醉了,神志早已不清醒了,甚至連我這個他恨之入骨的人都分不清,或許只有徹底地醉了,他才能忘了那些事。
「你醉了,睡吧,睡著了就會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早已理不清思緒,今日一番話,對於他,除了當初的憐憫,除了昨日的憎恨,我更多了一份愧疚之心。
像哄個小娃娃一樣,我輕拍著他的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哄著他睡覺,直到他平穩的呼吸聲傳來,我才定了心。
我想拿下他依然放在我肩上的雙手,想將他的身子往一旁輕移一點,但沉睡中的他卻怎麼都不肯鬆手,我稍稍用了些力,他卻連人帶我反轉側過了身,雙手改抱住了我。
算了吧,抱就抱吧,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
無奈之下,瞥了他一眼,瞅見他那張相似的面容上還掛著先前未乾的淚痕,忍不住地為他拭去。
昨夜的精神折磨,如何能比的上他那半年多來所受的罪?曾經,一個正值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美冠少年,極有可能成為天子門生的會元,有著遠大的胸懷抱負,卻因這張臉,和尋相似的臉,毀了。
終於有了可以重見天日的時候,卻再次因為仇恨而深陷。
「對不起,我能代她說的只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幾張紙,會害的你……對不起……雖然,我和你的遭遇不同,除了昨日的那一刻,我都未曾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才能體會生命的可貴。君子有仇不報,倘若你無法放下心中的一切,當虛度了十幾寒暑,回頭再看時,一切都沒有意義。你的人生,最精彩的部分才剛剛開始……」
當一滴淚順著滑進我的耳廓,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臉上原來也早已掛滿了淚痕,輕輕抹了去,閉上雙眼。
希望他今夜能安穩地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