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段暄從不覺得自己是需要親人的，他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是君，所有的君都沒有親人，他當然也不會有。只是現在，他發現自己也想坐在那里。

　　羅轉抬起頭，就看到他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一笑：“怎么，你也要兔子？”

　　“我不要兔子。”

　　羅家人笑了起來，羅媽媽道：“你這孩子就是胡鬧，你以為幾個人像你妹妹似的長不大啊。”

　　羅靜不干了：“媽！我哪有長不大！”

　　“是是，你不是長不大，你是讓你哥哥給寵壞了！”

　　羅媽媽拿著筷子去點她的頭，羅靜一縮身躲了過去，羅轉在旁邊呵呵的笑著，段暄越發覺得不舒服：“我要老虎！”

　　“啊？”

　　羅轉一愣，抬起頭，看他。段暄點點頭：“我不要兔子，要你給我做一個老虎！”

　　說完，還斜了眼羅靜，老虎吃兔子，他看電視上說過的。

　　“這個，老虎不好做，我沒做過……”

　　“我就要老虎。”

　　“……好吧，我試著做做看。”

　　知道他脾氣上來了是講不通道理的，羅轉只有點頭。在和段暄生活的這兩個月時間里，他已經退讓慣了，現在也沒覺得不妥。而這一幕落到羅家人眼中，就有些詭異了。

　　而在其后，他們的這種感覺越來越濃。

　　“不要總吃甜食，巧克力吃多了對牙不好，你今天已經吃的夠多了，不要再吃了。”

　　“吃青菜。”

　　“好了，我幫你剝蝦，你快點把餃子吃完。”

　　羅轉這兩個月已經非常習慣了叮囑段暄，順帶幫他做一些剝蝦、剝蟹，挑魚刺的事情。而段暄也比較習慣了他的啰嗦，知道這個人是好心的，那些話也就不那么忍耐了。

　　這兩個人都習慣了，羅家人卻越來越不習慣。羅媽媽更有一種，羅轉已經做父親了的感覺——如果不是羅轉的年齡不對，她絕對要懷疑自己的老實兒子是不是有了私生子！

　　吃到半途，羅轉也感覺到了家人的詫異，微微有些尷尬。段暄卻沒有半點的感覺，指了一下排骨：“我要吃那個，你幫我把骨頭弄出來。”

　　“吃青菜。”羅轉條件反射的回答，然后習慣的去夾了塊排骨，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對著家人尷尬的笑。

　　羅家人也尷尬的笑笑。羅爸爸和羅媽媽彼此注釋——兒子說假話了吧，這個段暄，絕對是他的女朋友！

　　吃過飯，羅爸爸將羅轉拉到房間里，語重心長的說：“阿轉，你老實說，外面的那個，是你的女朋友吧。你別擔心，我和你媽不一樣，雖然我同樣希望你找一個賢惠的，但你選個漂亮的，也沒啥。現在不比過去了，你想找誰都自由，但你要給我說實話。”

　　“爸爸，他真的是男的！”

　　羅轉在這邊受自己的父親的拷問，段暄那邊也沒得到清凈。不用說，他是從來沒有做家務的概念的，吃過飯，筷子一放，就坐在電視機前玩自己的老虎了。說是老虎，但其實更像貓，段暄總覺得和電視中看到的不一樣，但他也沒有見過真正的老虎，也只有勉強接受了。

　　羅靜觀察了好一陣，然后突然開口：“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關系？”

　　段暄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她：“什么關系？”

　　羅靜向后看了一眼，老媽在廚房，老爸和哥哥進屋了，電視的聲音開的又大，這才轉過頭，惡狠狠的道：“我爸媽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我哥不會在你是男是女上面撒謊，但你們，絕對不一般！我實話告訴你，我哥的錢都在我媽手里，你不要想了！”

　　“哦。”

　　“你不信？我哥最戀家的，他幫我爸媽買了這套房，又給我準備了嫁妝，你就算把他迷暈了，也詐不出什么的！”

　　段暄想了想，覺得羅靜的話很耳熟，好像電視中經常看到，于是點了點頭，轉身又去摸自己的老虎了。

　　羅靜氣的鼻子都歪了，在她想來，這個人，就算不在乎也該慌張一些——任誰被點中了心事都要不自在的，但眼前的這位，卻直接對她無視了。

　　“你！”

　　“你該給我錢了。”

　　“什么？”

　　“這時候你不是該給我錢嗎？”

　　“你還想要錢？”

　　“我不要，但是你要給，然后我就對你說，我們的愛是無價的，金錢是買不來的……恩，大概就是這樣吧。不管你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放棄羅轉……”

　　“段暄！”羅轉氣急敗壞的叫著，沖過來就去捂他的嘴，羅媽媽也被驚動了，從廚房里出來，連聲問道：“怎么了？怎么了？”

　　“沒事，媽。”羅轉擠出一個笑臉，看到自己的父親一臉呆滯，暗暗的嘆了口氣，自己剛才的口舌又白費了，除非扒光段暄的衣服，恐怕父母再也不會相信他是男的了。

　　不過想到段暄的話，他也有些面紅耳赤，又是煩惱又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畢竟也來這里兩個月了，一看羅轉捂自己的嘴，就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當下不再說，轉過頭去捏那只老虎——那只可憐的老虎，已經快被他捏成球了。

　　當晚，段暄睡在羅轉的房里，這本來沒有什么，但落到羅家人眼中，自然也就更不同了。羅爸爸羅媽媽還好些，老派的他們也不會想到兩個男人如何，當然，他們也沒有把段暄當做男人，只是覺得這小姑娘未免有點太開放了。而羅靜就是又一番心思了。

　　本來，對于同性戀她是既不支持又不反對的，但這事發生在自家哥哥身上，那就是又一種情況了。只是那段暄看起來厚臉皮的很，而她還要顧及父母，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只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倒騰。

　　同樣，此時的羅轉也睡不著。他翻過來覆過去，最終還是坐起來，借著夜燈，看睡夢中的段暄。

　　睡夢中的少年，嘴微微的翹著，仿佛在含著什么東西，純真的如同一個嬰兒。羅轉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不知不覺竟到了天亮。

　　第二天，段暄和羅轉都起晚了。

　　對段暄來說，這是正常的，除非有人叫，他每天最少都要睡上十個小時。而羅轉，那純粹是睡的太少，不過他那濃重的黑眼圈，當然更坐實了羅家人的誤會。

　　羅家其他人是都吃過早飯了的，羅轉到廚房煎了餃子和雞蛋，調了麻辣白菜絲，又給段暄榨了果汁，雞蛋煎的焦黃脆嫩，白菜調的紅白相交，麻香誘人，果汁也用干凈的絲布濾干凈了渣。

　　這些他都是做習慣了的，但落到羅家人眼中當然是更不一樣了。如果不是大過年，羅媽媽都想哭了——兒子娶了這么一位娘娘，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啊。

　　羅轉在家停了一個星期，段暄當然也跟著住了七天，這七天，他沒動手做過一次飯，沒剝過一瓣蒜，沒拿過一次抹布，卻看了超過三十個小時以上的電視，讓羅轉剔過二十次以上的骨頭，剝過一千個以上的瓜子，五十次以上的蝦，以及三條魚。

　　到了最后，羅爸爸看到兒子就搖頭，羅媽媽看到兒子就嘆氣，羅小妹看到哥哥都瞪眼。

　　臨走的前一天，羅爸爸又一次把羅轉叫到房里：“兒子，就這么喜歡他嗎？”

　　羅轉沉默了片刻，突然跪到地上，咚咚咚連磕三個頭：“爸，對不起！”

　　這一下可把羅爸爸嚇住了，連聲道：“起來起來，你這是做什么，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你想娶誰都可以。你媽和我也就是怕你吃虧，但你要是真喜歡，我們也不會強攔著的。”

　　“爸，我知道，我就任性這一次，以后都不會了。”說完，也不去看自己老爸的表情，轉身走了出來。父母以為段暄是女人，所以才會這么說，如果確認了他是男人，那是斷絕關系也不會同意的。

　　他知道，但他更知道他和段暄是沒有可能的。其實，在昨天之前，他也沒有想過其他的，不是對自己的心意沒有絲毫的覺察，但是他拒絕去想，只是當聽到段暄說的那句話之后，一些東西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段暄任性、蠻橫、古怪，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為這樣的人動心，就算是過去初戀的對象也是那種活潑開朗而又體貼人的。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找一個賢惠的，可以度過一生的妻子，他知道自己的條件最多也就只能說是中上，對于美女……不能說不愛看，但卻從沒想過擁有。而段暄，無論從哪點看，都和他心目中的另一半有很遠的距離。

　　可是，當聽到那句“不管你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放棄羅轉……”竟有一種眩暈感，明知道，這八成是看電視留下的后遺癥，但晚上細細回想，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

　　他想了一夜，終于決定任性一次。

　　不，不是和段暄如何如何，那條路太艱難，他不會把段暄拉上來的，但是他會守護，一直守護到，段暄不再需要他為止。

　　這個時間也許很短，也許明天段暄的家人就會找來，然后這個古怪的小孩就會離開他。

　　但也許很長，也許需要十年，十年后的段暄，也才二十八，依然可以在綠蔭場上縱橫。

　　但無論是長是短他都決定了，這會是他一生一次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