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夢魘

果不其然，隔了幾日，曹夫人和錢太太就一同來了甦府，待日落時分才離去.緊接著幾日，老太太招四姑娘去慈雲閣的次數越發頻繁，府內的下人都心生疑雲，納悶著為何素來木訥的四姑娘一下子得了寵.

只有大姨娘曾氏，一日比一日憔悴，回回在苑源樓給羅氏請安後，均是一副欲又止不願離開的模樣.羅氏雖知她心念何事，卻隻當不知，閑聊的時候也有談及甦瑾婭，但的都是些四姐兒懂事乖巧之類的語.

待到了九月中旬，錢家的聘禮就抬進了甦府，好日子定在下月十七.

曉月將沉，紗窗半掩，風卷珠簾起.屋內燭火搖曳，纏枝牡丹翠葉的精致燻爐旁浮起縷縷青煙，絲絲涼意席入帳幔，蓋了方桃薄衾的少女滿頭汗水，似是夢魘了般左右掙扎，連眉頭都緊鎖了起來.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水珠隨風飄入室內，染濕了朱色的窗柩，臨窗案上擺著的書籍因風翻頁，發出唰唰的聲響."吱"的一聲，臥室的門被打開，披了件外裳散著青絲的茉莉一手舉了燈燭，一手提起裙擺閃身進屋.

借著橘黃的光亮，茉莉見到歇在外室榻上的丁香睡得正香，目光落在朝西的窗子上，搖了搖頭便輕手輕腳地繞過仕女輕紗的屏風往裡去.才接近窗前，感受到冰涼的雨水飄在臉龐，茉莉將被風吹滅的燭火置於一旁.

伸手方將窗子合上，還不待轉身的時候，就聽得外室傳來一聲慌亂的質問，"誰?"

清亮的聲響，在隻余風聲的黑夜中顯得十分突兀.

茉莉緊張地望了眼床前的粉色簾幔，這才"噓"了一聲，忙走到外面的榻前壓低了嗓音就道:"丁香，是我."

黑暗中，丁香面色一松，緊接著就問道:"茉莉，你怎麼來了?"

"下雨了，你也不曉得將窗子關上，回頭姑娘受了寒可怎麼好?"茉莉的話中帶了幾分責怪.

丁香是因為合窗的聲響才被驚醒，本就有些不滿，聽到對方的指責，忍不住別嘴道:"是早前姑娘熱睡不著，我這才留了窗縫.天突然下雨，我又如何能知?"

茉莉並不和她多辯，這幾日自家姑娘睡得又不安穩，便是連安息香好似都失了效果.她本是在自己屋子聽到雨聲忍不住過來瞧瞧，沒想在這兒同丁香爭吵.

內室的燭光很微弱，只能看到屏風的輪廓，心中放不下七姑娘，茉莉忍不住就道:"丁香，要不你回屋子裡睡，我在這伺候著?"

原是好意，想著丁香許是因為累極了才睡得那般熟，沒想到意思卻被人給誤會了.丁香擰眉不悅，"今夜我值夜，本就是我的差事，如何要勞煩你?若是旁人聽著了，還以為是我丁香不會伺候姑娘，惹了錯呢！"

茉莉聽著心中也不舒服，她曉得自己話向來直接，所以難免不好聽.故而念著裡間的姑娘，也就忍著性子不同丁香辯駁.可現在是她失職，怎麼反倒還有理了?

這般一想，茉莉拉著臉就回道:"你既是知道今夜是你當差，外面風雨這般大的聲響，怎都不曉得起身關窗?！"

丁香便掀了薄毯起身，與眼前的身影對立，欲要回話爭辯的時候，卻聽得裡間傳來一聲夾著驚恐的喊聲.

"不要！"

茉莉先一步反應過來，拔腿就往裡去，挑起床簾，就見著坐起了正顫抖著的七姑娘，她的瞳孔睜大，直直地望著前方，滿是驚恐.茉莉心知她是做了不好的夢，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輕緩道:"姑娘，姑娘，是個夢，您已經醒來了."

甦瑾妍一轉頭，對上滿含了擔憂的熟悉眼眸，雙唇微顫著一個激動就抱住了她，喃喃道:"茉莉，茉莉……"

七姑娘抱得極緊，茉莉便只能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嘴邊安慰道:"姑娘，沒事了，沒事了……"

待丁香點了蠟燭走到床邊，就見著自家姑娘無比依賴地抱著茉莉，頭埋在她的身前，似溺水的孩子尋找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抓得緊緊的，如何都不願放手.她的眼楮一，心裡忍不住就閃過嫉妒，暗自念叨茉莉不過是步子快了一些罷了.

茉莉坐在床沿安撫了七姑娘好一會，懷裡人的緒才漸漸緩和下來，她低語輕哄道:"姑娘可是累了?離天明還有些時候，您且再睡上一會."

甦瑾妍松了茉莉，搖了搖頭卻是不願再睡，望著茉莉胸前白色裡衣上的水漬，心裡有些不好意思.但方才夢中的畫面似是還顯現在眼前，四姐姐的屍體被人從水裡撈起來，雙眼睜得大大，面色蒼白如紙.

甦瑾妍和眾人圍在旁邊，突然卻見著四姐姐那雙沒有生氣的眼珠子直盯著自己.許是記憶錯亂，在夢中，旁邊的人竟都指控是自己推了她下水，口口聲聲都是自己害死了她.家人的指責與辱罵，下人不屑鄙視的眼神，都如潮水般向自己湧來.

她聽到夢中四姐姐的哭喊，為什麼明知道她會死也不救她?！原本僵硬了的身子爬起來，就那樣追著自己跑.甦瑾妍害怕，只能不顧一切地往前跑，跑到自己都不認識的地方.

身後沒有了四姐姐，眼前卻換了一番光景:三姐姐和俞痧蒂b夜合花樹下，明艷的女子手持淡淡胭脂色的紙箋，依偎在拿了眉筆的男子懷抱中.二人你儂我儂，甦瑾妍憤怒地想要上前，卻怎麼都接近不了.

冰涼的月色下，夜合花開了雪白晶瑩的一樹，夜色似是襲了酒的魅力，那二人沉浸在彼此的幸福中.

甦瑾妍只能在外面看著乾著急，滿腔的怒氣尋不到發泄點.但轉眼甦瑾妤的目光就往自己這投過來，她嫣然一笑，比月色下的夜合花還要美.她的笑容是那般意味不明，只見她湊近旁邊的男子，唇張合了幾句話，後者凌厲的目光便射過來，隨手也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利劍，竟是毫不猶豫地往自己這兒刺來.

甦瑾妍想喊，想自己才是他的妻子，卻怎麼都發不出聲.腳下步子更似灌了鉛一般，無法移動.她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那把利劍刺穿自己的胸膛，殷的鮮血染了被晚風吹起的夜合花瓣.

甦瑾妤和俞矬況}……

"姑娘，姑娘，您怎麼了?"

是茉莉在搖晃　喚.甦瑾妍深深閉了閉眼，再睜開，這才好不容易將那份難受恐懼掩下.抬起手，發現口微濕，便讓二人去準備熱水沐浴.

原來就是在夢中，自己都害怕見著他們恩愛的場景;原來對於俞，連幻想都成了奢望.

只因她的幾句話，他便毫不猶豫地要殺自己.

晨曦微露，天未大明，甦瑾妍一身雲煙色水漾花紋的蜀錦束腰衫裙，走出絳綾閣，隻身在附近散步.

她需要時間，將那個夢遺忘.

心不在焉的往前挪著步子，身子卻突然被外力　地一撞.甦瑾妍穩了身抬頭，視線裡的少女步子凌亂，滿眼驚恐，竟是反常地甩了子就往前跑.

甦瑾妍心下詫異，張口就喊道:"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