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沐風終究因為不放心我放棄了比劃的機會,不過我看他也不甚在意。如今沐風的功夫是越發的好,想來那個不是包老三就是風老四的漢子也沒能惹起他多少戰意。
這晚我坐在炕上,支著腦袋翻書。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有人敲門。我頗為疑惑,雖然我是老闆,但我躲得深,是絕少有人會來找的。
拉開門,卻看見是慕容。面帶笑容,客氣地向我行禮問好。我應對了幾句,便問他尋我何事。許是見我這般平淡,他微微挑了眉,說道,“何鄔的點心是天下聞名的,今日有幸品嘗一番本應知足,但在下心中卻生出了幾分掛念。可否請何老闆將點心的方子抄錄一份,在下也可在家中嘗試。啊,若是何老闆不方便,在下也不強求。若能了卻在下這番心願,在下必有厚禮獻上。”
我負手站在他面前,面上平靜,心中卻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自何時起慕容變成了這等模樣。話雖然說得漂亮,但初見之人,他便耍了這般的手段,威逼利誘。心裏頭又是心疼,又是惋惜,又是痛恨他那不負責又無知的老爹。可是心疼歸心疼,如今面上卻只能淡淡。
“不過是幾張方子,何勞客官特意前來呢?至於厚禮之類,就更不必了。”我將他讓進來,“公子請稍候,待我抄錄一份。”
我坐在書案前執筆,挑了幾個他歷來都愛的點心將方子寫下。他坐在幾步開外之處輕輕搖著手裏的扇子,有意無意地打量。待我將那幾張方子遞給他,他接過一愣,然後平淡地收了起來,恭謹地謝過告辭。
他是見過我的鬼畫符的,但如今的字和當年又如何能比?
他離開後不久,沐風進來催促我休息。我由著他擺弄,等要躺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練武的人似乎都應到江湖上去闖蕩一番的。於是拉了他過來坐下,問道:“沐風將來想做什麼?”
好吧,我確實是將他當作自己兒子養了。
“跟著公子。”
“……我是說,想成為怎樣的人?”
“……”
我覺得自己把一個好端端的孩子給養壞了,撓撓腦袋,“沐風,你是學武的好苗子。就這麼窩在我這裏未免荒廢,你出去走走,左右我身邊還有左成和左住。”
“當日公子收我的時候,說了是一輩子的。”
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我恍惚了,問:“我說過嗎?”
“是的。”
說實話我不記得了,不過,我這人忘事也挺厲害的,也許真的說過吧。於是只好換個方法,“是這樣。你也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到處都亂糟糟的。我也不會武功,所以我這麼想著,趁著現下局勢還不算太糟糕,你去歷練幾年,往後也能幫我更多。”
他聽了半晌沒說話,我想他大概需要點時間接受我的建議,於是讓他回去休息,明兒再告訴我他是怎麼想的。隨後我就鑽進被窩去了,還囑咐他替我吹燈。誰知道他沉默了半晌,我都快睡著的時候,突然說了句話,“是不是因為今天那個人?”
他背著燭光,背影看起來是黑乎乎的一團。我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應了還是沒應,又或者應了什麼。然後他替我熄了燈,走了。第二天,我起床的時候,進來服侍的是左住,說是沐風昨兒晚上就離開何鄔了。
想著他能出去走走是件好事,指不定有什麼機緣等著他呢。就算沒那成就絕世神功的機緣,出去見見世面也強過總窩在我身邊好。
這般,我心情就好了一整天,還算計著,等開春雪融了,回家看看兒子去。結果到了晚上,心裏又堵了起來。慕容他又來找我了。
他那俊朗儒雅的名聲不知道是怎麼來的,在我看來,不過都是披著的面皮罷了。說是江湖上人才輩出,難道沒人發現這孩子其實好面子,彆扭,又羞澀的不擅長表達自己真實的情感嗎?
他七彎八繞地跟我扯了許久那幾個方子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扯出那麼多話來的,直到桌子上的蠟燭都快點完了,他才站起身來。我以為他要告辭,於是也起身打算送他。結果他卻拿了我桌上的書端詳了起來。
“何兄擅醫?”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稱呼就變了。我也懶得去在意稱呼的事情,我現在被他折磨得疲憊得很。
隨意應了一聲後,他居然又扯起了醫術的事情。左問右問,扯的問題都是我當年還在家的時候看的。這幾年,沐風熱衷替我收集醫書,倒是看了許多別的。
又過了許久,他才滿意地告辭。我不禁腹誹,這練武的人精力就是充沛。然後,連左住抱怨什麼都沒聽清楚,就睡了過去。
我以為就這樣應該算是完了,可第三天他又來了。這天我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沒有咖啡,我準備了一壺濃濃的綠茶。
他瞥了一眼,說,“多睡自然就有精神頭了。”
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狠狠瞪他,你也知道要多睡啊,我白天還要理事呢!!
“敢問公子今日尋在下何事?”
他倒是比第一天來的時候自在,沒搭話,坐那裏,仔細端詳了我半天。我思量著他要說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呢,結果,他站起來說:“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來。”
最終,桌子上的那一壺綠茶最後拿去喂了土地公公了。
第四天,他果然又來了。我歎氣道:“公子乃是何鄔的客人,這日日往老闆的房裏跑終究不是件美事。”
他沒回答這句,卻遞了本醫書給我,說:“在下習武,但有一冊醫書卻是絕世的經典,留在身邊未免白白浪費。在下與何兄頗為投緣,不如就此贈送,也算是對何兄贈在下方子的謝禮。”
我愕然,只聽他又說:“何兄如何看待他人所贈之物又轉贈他人?”
“若那是至愛之人所贈,轉贈便是情斷意了。若不是,那也不過是個物件,到誰手中都是一樣。”
我隨心答道。
話音未落,迎面就是一陣勁風,下意識一閉眼,再睜開,眼前早就沒了人影。我看著桌上的書,撓撓腦袋,不由一笑。
既然被氣得那麼厲害,我就篤定這人明兒立刻消失無蹤。不過,這回卻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他居然還在。並且之後幾乎每日都要往我屋裏報導一回。日子久了,我也就隨他去了。
他來,不過拉扯些醫藥的事情。雖說他自小練的是武功,教的是那些所謂的帝王權術,但哪個武人不懂點醫術。何況他本就滿腹詩書,能言善道,在江湖上走了這麼多年,就算說道起奇聞趣事來,也極為精彩。至於身份什麼的,我一向是知道的,而慕容,從點心方子開始,對我刺探了這麼些日子,若是還沒猜出來那也不是慕容了。
如此這般一晃就到了元宵,我帶著左住左成逛完了元宵夜市回來,等他們服侍我換了衣服退出去之後,不過一個轉身就看見他已經坐在了那裏。
我早已見怪不怪,按著慣例扯了幾句,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變了,當年定下的承諾什麼的全都被拋到了腦後。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他要走的時候,我送他到門口。然後他無意間回頭,目光就接上了,分不清是誰主動,便開始了很長的吻。吻得我覺得已經過去了一生一世,可停下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不夠,雖然他的技術還是一如既往的爛。
然後他就開始瘋了一樣地扯我的衣服。我把他壓住,親吻、撫摸每一寸令我著迷的肌膚和每一條讓我心驚膽顫的傷疤。做了六年的羊,我突然間又化身為狼了。
他如同上一次一樣,用壓抑著的婉轉呻吟做著催化劑。可是不管是他也好,我也好,壓抑了很多年的感情突然爆發,難以收拾,他瘋狂地索取,我瘋狂地要他。
誰說忘記了呢?
誰說不在意了呢?
誰說時光匆匆把一切都帶走了呢?
我從狼化身為羊,又重新在這個沒有絲毫進步,依舊生澀無比的人身上化身為狼。十六年,不知道是誰的眼淚落在枕上。
天亮醒來的時候,慕容已經不在了。不僅是身體,連床褥都被收拾乾淨。我有些無力地想,興許覺得自己又太主動了沒面子,逃跑了吧。而且可能還點了我昏睡穴。我起來,默默地鬱悶自己在上面居然還腰疼的事實,果然這項運動也是要勤加練習才好。
床邊他留了封信,抬頭就寫了“呆子”,我啞然失笑。看下去就是吩咐了要養身體之類的事情,最後讀到“我會來尋你”的時候,我又鬱悶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是守家的怨妻。信結束的地方,又另外加了一句,“把你送給他的書,全部都拿回來”,毋庸置疑的命令語氣。
我終於笑出聲來,也許就是那句“若那是至愛之人所贈,轉贈便是情斷意了”的話,刺激到那孩子,然後又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來“百般試探”、“重續前緣”,最後才動手吃幹抹淨,想必他並不知道自己實是多此一舉。可若非如此,他便也不是我的慕容了。
慕容啊,慕容……
我說你什麼好呢,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