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又或者如果是我去引那個女孩出來,也許他不會那樣傻傻地站在那裡。」豪金斯的眉眼間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於說話的語調也冰冷無瀾。
「聽起來你在害怕什麼。」格雷醫生歪了歪腦袋,他有些詫異,因為在豪金斯的大腦中從來沒有「假設」這種東西。
「是的,我在害怕。如果他無法再繼續做一個士兵,他將離開巴格達。」
「還有,離開你。」格雷醫生笑了,承認自己害怕的豪金斯第一次讓人產生原來他也是個普通人的錯覺。
豪金斯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格雷醫生點了點頭:「你的心理我打賭沒有任何問題。但是豪金斯,如果肖恩的心理有任何問題,我沒辦法將他留在這裡,或者留在你的身邊。你知道的,那樣……巴格達會要掉他的命。」
「我知道。」豪金斯利落地起身離開,格雷醫生從他挺拔的背影中看到一種堅定,就像刺入岩石中的利刃。
但是,事實上肖恩最後通過了心理評估,需要離開這裡的卻是裡克。
他沒辦法端起自己的槍,沒辦法將食指扣在扳機上。
裡克將會在兩天之後回到美國,如果沒有意外,他將會退役。
這是第一次,他們三個人坐在一個房間裡,桌子上是啤酒,還有從餐廳裡打包回來的披薩。
「在巴格達吃披薩,我們真奢侈。」裡克笑了笑。
「恭喜你,裡克,能夠脫離這個鬼地方了。」肖恩和他撞了撞啤酒。
豪金斯只是坐在那裡。
裡克也笑了笑,「你知道,當我在豪金斯的組裡面……除了我,你是待的最久的人。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受豪金斯的。」
不知道是不是要離開了,裡克對豪金斯也是什麼想說的話就都說出來了。
「嘿,豪金斯,這是你相處最久的組員將要離開的時候,你就不能說一句話嗎?」
「謝謝你,救了肖恩。」豪金斯提起啤酒,肖恩愣住了。他以為大家都有了一個共識,那就是不再提起那一槍的事情。
但是,裡克笑了。
「這是我跟你執勤了三百多天之後,你對我說的唯一一次謝謝。雖然我確定你應該對我多說幾次對不起。」裡克舉起瓶子,一口氣喝下了半瓶,然後看向肖恩,「謝謝你,肖恩。如果不是你,也許我早就因為瘋狂的豪金斯而提早去見上帝了。你真的很特別,肖恩……非常特別。」
「謝謝你的誇獎。」肖恩苦笑著,「你回去之後,會和安娜在一起嗎?」
「也許。肖恩,我是想說不到最後我們誰都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的。現在我很慶幸,我遇見了安娜。現在,是最重要的。因為你不會願意去想你明天會不會被炸的什麼都不剩。」
在桌子下面,肖恩感覺到豪金斯正握住他的手,手指嵌進他的指縫裡,很用力。
比起那天自己坐在距離倉庫三十多米的地方等著他拆彈,此刻,他能感覺豪金斯是真的在害怕。
「肖恩,如果你回到了美國,有沒有什麼事情會想要去做?我是說除了泡妞之外?」
「去士兵墓園,看一個叫做『文森特‧曼恩』的墓碑,問他為什麼要選擇從空軍基地裡加入EOD。」無奈著笑了,肖恩忽然覺得自己到底是文森特還是其他什麼人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哦,我知道那傢伙,史內普和刀疤喝醉酒就會提到他,我打賭他們也和你提過。」裡克閉上眼睛笑了笑。
「然後去申請耶魯大學的電信工程。」
「哦——然後你和那個神經病醫生就會成為校友了!啊哈!」裡克看向豪金斯,「你呢?豪金斯?回到美國之後。」
「也許買一間房子,有地下室。」
「要地下室做什麼?藏酒?」裡克的眼睛模糊著,似乎快要睡著了。他連著喝了好幾瓶,肖恩猜想他差不多了。
「不。」豪金斯的腦袋探向裡克,語氣平靜,「我要把肖恩關進去,每天每夜讓他躺在我身下。」
「為什麼?給你做床墊嗎?」裡克的腦袋躺在了桌子上,聲音已經含糊不清。
肖恩側過臉來瞪向他,「哦,這是裡克,你能稍微把你腦袋裡的東西放好嗎?」
「因為他就要走了,所以我才願意和他分享我的秘密。」豪金斯起身,將裡克扛起來,「送他回去吧。他將要乘坐明天的飛機回美國。」
送走裡克和豪金斯,肖恩躺進自己的床上,正好是晚上一點半。
他沒有辦法閉上眼睛。
因為,那個女孩會躺在那裡看著他,似乎是在責怪他為什麼要過去引她出來。
而且,格雷醫生給他的藥,他已經吃了兩片,不能再吃第三次了。
有人敲了敲他的門。
「誰啊?」
「我。」
「哦,豪金斯……現在已經是一點多了……」肖恩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這傢伙怎麼又回來了。
「但是你正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真讓人懷疑豪金斯是不是有X光透視眼。
肖恩愣了愣,好笑地起身,打開房門:「你知道,我真的很盼望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美麗性感又溫柔的女人這樣瞭解我。」
「但是它不會發生。」豪金斯坐在肖恩床邊,「你不敢閉上眼睛,對嗎?」
「謝謝CIA的面部刑偵專家將他們的知識與經驗傳授給你。」
「和面部刑偵專家無關。」豪金斯微微側過腦袋,他的鼻骨與下巴形成的曲線在黑暗中顯露出隱逸的美感,
「在我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掌心都是汗水,我甚至無法順利地將監視器和小機器人組裝好。不過這都無所謂,因為小機器人無法拆除那個炸彈,我的老師必須去手動引爆他。」
「然後呢?」
「然後,我站在那裡,看見他被炸飛。我被人撲到,左耳暫時性失聰。我爬起來,在一片……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尋找他,哪怕是一片碎片都好。」
肖恩笑出了聲音:「我以為你從來不在乎有誰會被炸飛。我以為你把被炸彈炸飛當做你的HAPPY ENDING。」
「在那之後,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我看著天花板,不敢閉上我的眼睛,因為他走向那個炸彈的背影就會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以為這樣的畫面應該是由我來看見的。要知道我看著不穿防爆服的你走向那些炸彈很多次了。」肖恩在那一刻,覺得瘋子豪金斯其實和自己,還有裡克都是一樣的。
「然後,我沒有了老師,我必須自己上陣。我的運氣挺好,但是我的隊友運氣總是不佳。在阿富汗的時候,那個傢伙跟著我六個多月,我幾乎已經習慣他了,可是在一次拆彈任務之後,他觸上了地雷,多可笑……他不是被我要拆的那顆炸彈炸死的。」
肖恩伸手用拳頭撞了他一下,「我們要習慣……那些已經習慣了的人突然消失了。」
「是的,所以下一個傢伙來的時候我還習慣於叫那傢伙的名字。然後我還沒記清楚新來傢伙的名字,一次任務我們遇上武裝襲擊,他被打成了馬蜂窩,不過比炸死好,他會有完整的屍體。」
「再然後,肖恩。我身邊的人似乎一直在換。我記不清楚他們的名字了。」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肖恩側過腦袋。
「不,這對我很重要。因為我以為自己忘記了害怕,但是實際上,我現在在害怕。」
「怕什麼?明天會被炸死。放心,在新組員來之前,我們可以閒上兩天。」肖恩瞥了他一眼。
「我害怕你離我太近,會因為我的瘋狂而死。我又害怕你離我太遠,讓我感受不到你。」他的聲音悠長,所有銳利與冰冷在那一刻不著痕跡地剝落。
「也許,等你離開了巴格達,你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當然,前半句我還是很喜歡的。」肖恩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說我一直不敢閉上眼睛,那麼經驗豐富的豪金斯少尉有沒有什麼建議呢?」
「和我接吻。」豪金斯沒有等肖恩反應,便含住了他的嘴唇。
他吮吸著他,舔過他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輕輕掃過他的舌,安撫著他的神經。
肖恩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腦海中出現的是豪金斯低垂的眼簾,沉溺的表情。
然後,一切變得輕鬆了起來,似乎那兩片藥的效力已經啤酒的作用開始顯現。肖恩的思維開始下沉,陷入一片柔軟之中。
豪金斯抬起頭來,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請你愛我。」他的聲音很輕,是肖恩沉入夢境前聽見唯一的聲音。
第二天的早上,裡克搭乘直升飛機離開了營地。
「回到了波士頓一定要把聯繫方式留給我。」肖恩拍了拍裡克的肩膀。
「當然。」裡克點了點頭,看向一旁不言一語的豪金斯,「hey,sir。希望你也能活著離開這裡。」
「我會。」豪金斯點了點頭。
直升機就這樣飛離了。
「他應該不會得什麼戰地創傷後遺症之類的對吧?」肖恩仰著頭問。
「不會,他有安娜。」豪金斯轉身,「而我有你。」
裡克走後的第二天下午,肖恩正在同刀疤他們打籃球,史內普朝他喊:「肖恩,你的手機好像在響。」
肖恩走到球場邊,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掏出手機:「喂,豪金斯,有什麼事?」
「來我的房間,見新隊員。」
「這麼快?」這意味著他的小隊很快又要披掛上陣了。
肖恩對刀疤他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便將外套搭在肩膀上離開了。
走到豪金斯的房間門口,他忽然有種自己變成了裡克的感覺,當自己來到這個小組的時候,裡克就是從豪金斯的房間第一次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