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
噔噔噔從邊緣繞上去,一直跑道遮陽棚下。
即使這樣,一個學生跑向遮陽棚依然突兀落入了正對遮陽棚的那幾個佇列新生眼中。
團長有張圓圓的臉,頗有點顯胖,但其實是壯而不肥,他看著宣墨跑過來,立正,敬禮,便起身回了個禮道:“照理說,要賠禮,也該我親自上門賠禮,但是呢,你出爾反爾也有錯,我們扯平怎麼樣?”
“……行。”宣墨本來就不差這麼一句道歉,頓了頓道,“就這樣了?”
“哎小姑娘過來。”團長越看宣墨周身那兵范兒就喜歡,招手讓她走到遮陽棚下,“你,有沒有興趣當兵啊?”
要是以前,或者不久前,如果被問到這個問題,宣墨肯定立刻就答有,而且相當興奮,但是此刻她卻沉默了。
她本心還是想說有,但卻又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
她不禁有些迷茫,怎麼回事,來到藍星後諸多分析,即使是七區這種秘密部門都無法滿足自己,除了重歸沙場她不可能找到這一輩子活著的意義,現在又為什麼猶豫了呢?
看宣墨沉默的樣子,團長倒是很好理解,本來參軍這種事情對女孩子來說就很難決定,更何況她報考了中防大學這種軍校,其實已經是志向和特長結合了,同樣是為軍隊服務嘛。
他笑了笑:“哎不要這麼糾結嘛,有什麼想法就說。”
“我,想當兵,很想。”宣墨斬釘截鐵,“但是,不想當這種兵。”
“哦?”團長有些意外,“這種兵,哪種?”
宣墨琢磨了很久辭彙,才找到一個略微符合的:“太平兵。”
“哈哈,天下太平,不當太平兵,當什麼兵?”團長半真半假的道。
“我知道現在的高層軍官哪里來的,可能一生都不可能打中一個滿貫,卻憑著資歷慢慢的往上爬。”宣墨搖頭,“不經過淬煉的,就不是兵。”
“那是什麼?”
“學徒。”嘲諷的語氣。
“……”團長沉默了一會,他身在軍隊,看到的想過的聽到的自然更多,宣墨的言論表面上有些新奇,可內裏也沒有逃脫很多人的想法,但是……“社會現實如此,你又想怎麼樣?”
“那我問你,你看中我哪點?”宣墨反問,“高一軍訓的表現?現在表現出的體力?或者說什麼命令都沒有二話的素質?”
“哈哈,你倒是對自己很清楚嘛。”
“這樣的我進入普通的隊伍,只能是上級用來爭功的一個棋子。”宣墨說話毫不留情,“沒有真刀真槍,那就只剩下各種比賽,各種評比,各種考察,於是我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宣墨盯著團長的眼睛,“可能你的本意是好的,你只是想為軍隊招攬所謂人才,但是這人才,又真正為軍隊和國家做了什麼?”
團長深吸一口氣:“……你,倒是看的很透。”
宣墨微笑。
“其實你說了那麼多,我算懂了,你想為國家做實事,想真正經歷淬煉,是吧。”
宣墨聳聳肩,不置可否,其實她完全沒想為這個國家做什麼貢獻,目前所見所聞完全沒法讓她對著國家產生強烈的歸屬感和榮譽感,這樣就連戰鬥的激情都沒有……她單純的在諷刺而已。
“或者更直接點說,你想進特殊部隊?”
或許這句話在宣墨聽來卻是很有誘惑,她本來也這麼以為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設想自己加入什麼特殊部隊時,她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宣媽。
就連來首都求學她都不捨得,進了那種一年回不了一次家的工作場所,不知道她還會什麼反應……那個宣媽,可不是老家那個幾十年見一回一見能大戰三百回合猶自生龍活虎的親媽,打不得,罵不得,更離不得。
宣墨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她猛然發現,或許對這個國家她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卻是有這麼一些人,正在影響自己。
不再和團長有什麼有意義的對話,宣墨渾渾噩噩的回到班裏,繼續站軍姿……
她覺得她需要好好想想了,自己是不是太被動了?
不得不說一高的軍訓水準相當的高,至少讓宣墨應對現在大一的軍訓遊刃有餘,這些玩具一樣的東西看著簡單,卻在無形中瘋狂的剝奪著新生的體力,一天下來,眾人幾乎是爬回去的。
一天又一天,教官們變著花樣訓練眾人,一直到一個月後,離結束還有十五天時,開始準備軍訓大閱兵,開始排練護旗手,擒敵拳和軍體拳表演,排字表演等等……
而同時,也要以排為單位出軍訓小報,幾個女生因此得以偷懶休息,雖說排小字報需要才藝,比如繪畫和書法還有文采,但是最終還是要教官點頭,否則現在社會誰都有那麼點本事,一個班四十個人就有二十多個說自己有類似能力和經驗,誰都行豈不是半個班都空了。
張教官詳細詢問了幾個,結合平時表現批准了三個,還剩下兩個名額他犯了難,剛才的女生說三個人足夠完成小報,剩下兩個名額可以隨便來,於是張教官手攥著這麼點小特權心思有點活絡。
休息時間他找到宣墨問:“宣墨,你會書法嗎?或者寫文章,畫畫。”
宣墨知道她的畫和人類是不一樣的,書法這些麼……她老實的搖搖頭。
張教官有些急:“哎,會一點點就行,剛才去的那三個都說沒問題,你可以去打打下手。”
宣墨眉頭一跳,打下手那就更不幹了,搖頭搖的更果斷。
“哎你這小姑娘……”張教官左右看看,撓撓頭,“你看啊,雖然我是得了命令的,但是前陣子卻是訓你訓的狠了,這麼好的休息機會,就當我給你賠個罪,成不?”
“不是你的錯。”宣墨嚴肅的表示理解,“上面下命令,你服從上級,我服從你,是天職,我沒意見。”
要是是純潔的革命時代張教官聽這話還真信了,但是他自己也是差一腳就跨進九零後的人,以平時所見度量眼前著上下左右看都嬌滴滴的小姑娘,心下就犯了嘀咕,覺得她真不好弄,見宣墨依然一本正經的樣子,頗為苦惱。
又說了兩句,還是沒啥收穫,教官撇撇嘴,剩下倆名額乾脆當沒這回事了。
這下又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為什麼其他排都有五個名額,自己這兒卻要空倆。
但她們沒一個人說,就等著有人出頭,結果一直到小報都有雛形了,還沒人出頭,這件事就此擱下,但張教官找宣墨卻是落入很多人眼中的,女生們一邊覺得宣墨這麼拒絕了很老實,但又有人覺得她裝,甚至有人全然忘了她曾經受的多倍訓練,跟別人嘀咕著這幾天來宣墨所受到的優待。
這些當然逃不過宣墨的耳朵,她已經懶得去困惑了,如果出色是一種罪……那她真的沒話好說。
排練後並不是直接表演,最後還給安排了三天的野外拉練,地點是市郊外的青雲山,一天過去準備,一天拉練,再一天回來休息,最後閱兵,表演,結束。
拉練出發前一天新兵們雖然認真的聽了一些野外生存的要領,但是沒有實戰演練根本就不得要領,教官也知道這一點,也做好了即時教導的準備,便不再多說,打發眾人回去準備便解散了。
在寢室裏收拾衣物時,雖然教官的意思帶點洗漱用品,換洗衣服就行,草席什麼的那邊也有,晚上睡覺也不至於要蓋東西,實在撐不住可以蓋毯子,但是女生哪有這麼那麼好打發,簡裝對女生來說都是非常困難的,三個女生基本沒有自己收拾東西的經驗,在那兒討論來討論去,看宣墨早早就在一邊看熱鬧了,以為她很能收拾,連忙來取經。
宣墨指了指自己腳邊的小包裹,真的是小包裹,小到跟人出門逛街一個規模,不用打開就知道裏面才多少東西。
“宣墨!你怎麼只帶那麼點東西啊,洗髮水?防曬霜?肥皂?你都帶了?”
如果不是形勢所逼,她只要一個人去就夠了,拿個包包裝樣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看宣墨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兒就知道她在整理行李方面和她們是沒共同語言了,只好再次苦惱起來。
第二天中午眾人到了青雲山山下的軍訓場地,吃了午飯分配了房間,又花了一下午整理,列隊,講解拉練路線和注意事項,並且分了十人左右為一班分班拉練,要求就是翻山,總共三條路上山,抽著哪條是哪條,每組隔個十幾秒進去,不管誰超上誰,從第一個出發開始計算,到最後一個到達為整班的總成績,最後進行評比,聽說還有獎品。
出發前教官和輔導員千叮嚀萬囑咐,每年拉練總是或大或小要出點事,這青雲山著實不小,因為保護得當,山林茂密,說說三條路,壓根沒階梯,可以說在場很多學生一輩子都沒爬過這麼野生的山,又好奇又緊張。
宣墨和十一個同排的女生組成了一個班,相互之間基本沒說過話,頂多混個面熟,分了一個班後,也只是相互點點頭,選舉了一個平時特活躍的女生為班長,宣墨自願跑最後,她們抽到了C路線,直線距離最短,但是彎路最多,最難走。
再大的山,上個千把人也怪熱鬧的,三條路沒一會就把新生們都瓜分光了,遠眺青山沒什麼動靜,誰知道裏面雞飛狗跳成什麼樣。
宣墨慢騰騰的跑在幾個女生後面,她們竟然當這是郊遊了,嘰嘰喳喳的,就差拿零食桌布出來野餐了,照這速度,天黑都到不了,前後都不見人,不是說隔一會就放一隊進來,難道前後都一個速度?
她早就掃描了青雲山,對她來說當然跟小丘似的,可要是用著肉體凡胎走,一路跑也得傍晚到,恐怕她們上山用笑的,到山頂用爬的,下山就該用滾的了。
正無語著,後面忽然傳來聲音,蹭蹭蹭跑上來一波人,是一群男生,有人正在大吼。
“又追上一群!”
“又是女生!有什麼好得瑟啊……”
男生們跑上來,有幾個悶頭跑,有幾個笑著打招呼:“美女們好!”
女生有幾個笑著打招呼,宣墨依然在後面向前跑。
幾個男生看到她,相互之間捅捅,宣墨耳邊飄過一句輕語:“嘿!還真有個美女!”
“哈哈,幫她拿槍啊!”
“你嫌背包輕你來幫啊!”
由於男女路程一樣,所以為了加大難度,男生要背行軍包,包裏裝五斤東西再加一把槍,而女生只要背一把槍,當然,是沒子彈的。
一個班男生過去了,又一個班男生過去了,很快後面那班女生也隱隱約約在了,宣墨前面那幾個女人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喂班長,我們走快點吧。”
“好!”班長李嬋吆喝一聲,“姐妹們我們加油啊!”
“沖啊!”
宣墨搖搖頭,不抱希望。
果然,一分鐘都不到,那群女生全蔫了。
“怎麼別人跑得動,我們就跑不動呢……”
“因為一開始就沒有保持這個沖勢。”宣墨在最後涼涼的說,“你用二十碼的速度耗光了體力,還指望能迴光返照沖上四十碼?而別人,如果一開始就保持四十碼,就算耗光體力,慣性已經存在在身體本能中了,想慢反而更累。”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啊!”
“我說,你們信,你們會照做嗎?”宣墨低頭嘟噥,剛才嘮嗑的多開心那,她這種忠言那時候講就是去逆耳用的。
女生也不是沒腦子的,想想也是,至少前段路她們玩夠了,於是只能自認倒楣,埋頭趕路,閑著再聊兩句,難得沒教官管著,多開心。
中午時分,她們還沒見到山頂,幾個女生有點氣餒,要求坐下來休息會,平時爬一個上午的山早就累趴下了。
李嬋沒辦法,同意休息,女生們圍成一圈坐下,這時又路過一個班,又是男生,大家打著招呼路過。
“我看我們差不……”李嬋正要讓人起來,忽然頓住了,問道,“什麼聲音?”
“不知道……炮仗?”有人茫然。
“這兒能放炮仗?”
“難道幻聽了?”
這時宣墨緩緩地站起來,拍拍屁股望向身後茂密的樹林:“沒幻聽,但聽錯了。”
她眯起眼:“那是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