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老爺我屬狼
我是七歲那年遇見的師傅。
五歲那年,天下大荒,義父過世,我一個人揣著傳說中萬金不換的武林寶典,在江州一帶游蕩挖草根,其實以當時我的功夫,偷雞摸狗不是實力問題而是人品問題,義父總是說要做個好人,做個好人,義父尸骨未寒,我也不敢輕易作奸犯科,等到下定決心偷雞摸狗了,這方圓千里的禽獸都已經被人先下手為強了……
後來我在一個偏僻的山洞里找到兩只小狼崽,估計它們的爹媽已經被人吃了,兩只瘦小得跟貓咪似的狼崽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躲在角落里嗚嗚直叫,我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它們還能跟我裝可憐,我又能裝可憐給誰看呢?後來我還是沒有吃它們,到底是太小了,巴掌大,一公一母,我也不是心存善念什麼的,主要是想讓它們□一下再生幾只……
又游蕩了兩個月,我已經餓到滅絕人性了,帶著兩只小瘦狼每夜月下長嘯,我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義父留給我的秘籍,下定決心出去干一票。
我要先活著,然後才能做個好人,做個有利于國家和百姓的人!
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錯誤決定之一,因為我第一次打劫的對象,就是我後來的師傅,沈莊,沈東籬。
當年師傅十七歲,一個人上京趕考,何其不幸在荒郊野嶺被我打劫,我手里緊緊攥著豁口的刀,掌心出汗,一雙眼睛直直盯著他白皙俊秀的臉,心想我從沒見過這麼好吃的人,嗷嗚——不小心又學狼嚎了……
後來據師傅回憶,瘦瘦小小的我在三九寒天里穿著一件單薄而且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衣服,目光凶狠地盯著他,身後跟著兩只同樣餓得兩眼發綠的小狼,但我比它們更像狼……(我本來就是!)
把吃的交出來!——當時我是這麼說的。
他聽了我這話,眼中的驚愕漸漸柔和,帶著一絲憐意向我走來,那眼里自始至終沒有過恐懼——畢竟當時他以為我只是個餓慘了的小孩,根本沒想到我會武功。不過他仍是我見過最硬氣的書生,明明是仿佛一折就斷的柳絮身子……
他走到我面前,反而是我被嚇到了,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地,驚恐地看著他,結結巴巴說:「你,你別過來,我真的會殺了你的!」——第一次打劫,有些手生,見笑了……
反正他渾沒把我的威脅放在眼里,只是從包裹里取出個還帶著點溫度的饅頭,放在我的掌心。又白又軟又香的饅頭,又髒又黑又瘦的小手,我怔了一秒,眼睛立刻發直了,抓起饅頭大口就咬。他蹲在我身前,溫暖的掌心落在我頭上,輕輕撫摸,柔聲說:「吃慢點,小心噎著。」
我當時眼淚就落下來了……
游蕩了兩年,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便是和義父在一起,走南闖北,也是受人白眼輕視。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義父要我做個好人,明明沒有人對我們好過。我想,大概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遇到這麼一個人,他對我好,不求回報,一輩子遇到一個,也就值了。後來跟著師傅,官至一品,吃多了山珍海味,回想起來,總不如當日他給我的那個饅頭。
我死乞白賴跟定了他,他帶著我進城,幫我洗去汙泥,換上乾淨的衣服,雜草一樣的頭發第一次被人小心翼翼地梳起,紮成兩團。再後來,他教我讀書習字,教我彈琴下棋,雖然我沒一樣學得好,沒給他長臉過,甚至那些自稱「願為東籬門下走狗」的狗東西們提起我,也會不留情面地說是我是沈相家不成材的小徒弟(你們就是嫉妒吧!),但他從未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我蹬鼻子上臉,越發囂張起來,事後想想,當時自己到底年紀小,只是想以此來證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罷了。他不以為意,一直都是微笑地在一旁看著,如春風般和煦。
向他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被我踢出去的人又撞破了門板。師傅早到了成婚年紀,卻總是推著說無意娶妻,別人說師傅有毛病,我擔心是墨惟那個狗東西仗著自己是師傅的師兄就帶著他一起斷袖,一時激憤驚恐,這才做出了禽獸不如之事。
其實我一直明白,對師傅的感情,從未變過。從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想吃了他,從想到吃,就是十年。
墨惟那個狗東西有句話倒是說對了,他對師傅說:「東籬,你只怕是養了只白眼狼。」
他養大了我,最後卻被我反咬一口,而且咬了就跑,一跑就是幾年。仔細想來,都是當時我們太年輕,沒經曆過,我膽小純潔(真有臉說……),他臉薄悶騷,他不說,我哪里知道他是為了我才守身如玉這麼多年,我一向是不自戀的……
唉,做也做了,我從未後悔過吃了他或者被他吃,只是後悔准備不充足,給彼此留下不太美好的回憶……但師傅終歸是師傅,他從未嫌棄過我,你們說,這樣好的師傅,我能不愛他一輩子嗎?不單這輩子,下輩子我還愛他!
我李瑩玉生生世世,都愛皮薄餡大的美人師傅!
「師傅,我愛你!」我激動地嗷嗚了一聲。
「睡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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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後第二天早上,欲求不滿的我精神萎靡地呆在沈園仰望天空。
你說吧,如果能夠做些活動什麼的,讓我在沈園里足不出戶幾個月都成,可什麼都不能做,只是看看能飽嗎?
師傅被我看得久了,臉上紅得讓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結果現在連看看都不成了。
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不對,不是我造的孽,是那個方小侯爺造的孽!
我對某下人招了招手,「你,去把蓮兒給我叫來。」
這李府上下都是陶二的人,蓮兒,我的小丫頭,請允許我嗤笑一聲,人家原來可是白虹山莊的管家之一,傳說中心狠手辣的女魔頭,現在她主要負責我的日常起居,我對此沒有半點愧疚,因為我覺得她對這個角色適應得挺快的。
不多時,蓮兒便小跑著過來了——府中不允許使用武力——這是為了照顧半殘疾人的我的心情。
「什麼事啊老爺?」蓮兒聽上去有些不滿,好像我打擾了她做什麼了不起的事。
「那個方小侯爺怎麼樣了?」我問。
蓮兒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干咳一聲。「此事事關重大,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蓮兒顯然不吃這套。「你就直說吧!」
我嘿嘿笑了聲。「蓮兒,我很討厭那個人,你幫我把他趕出去吧!」
蓮兒白了我一眼,直接走人,我急忙拉住她:「別別別,你別拋下我啊!」
「老爺不是我說你啊,別人家姑娘十五六歲就該嫁人了,十七八歲也有孩子了,就您這般年紀,怎麼說也得是三四個孩子的媽了,你有點當人母親的樣子好不好?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沒有的!」
所以我說蓮兒適應得很快吧,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得是受了多大刺激才能變成這副嘮叨的老媽子模樣。
我愁眉苦臉地接受教訓。我倒想生幾個來著,可是沒人配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