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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戳了唐思的手臂一下,"誒,我沒聽錯吧?"
唐思皺眉不語,末了抬頭看燕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怎麼會答應和親?"
我也是這麼想的,于是附和點頭。
"我聽到那兩人是這麼說的。七天後藍氏族長與陳國丞相沈東籬和親,于寶鏡聖地舉行儀式,須要密宗宗主臨場主持,因此奉長老會之命來請宗主出山。"燕離說著回頭看不禿和尚,"我早該想到,普通和尚怎麼會住在皇家圍場的後山禁地,可是……你明明一點內力都沒有。"
不禿善解人意地回應他的疑問。
"密宗三門秘術,涉及的是人體的奧秘,卻非普通的江湖武學,因此貧僧沒有內力也不是什麼奇怪之事。"不禿說著一頓,看著燕離的眼神忽地柔和了下來,溫聲問道,"你與白骨是什麼關系?"
燕離沉默不答。
不禿笑了笑,繼續道:"當日你制住我的手法,也是密宗秘術之一。三門秘術不隨意傳人,你與白骨的關系定然非比尋常。不知道他現在還好嗎?"
燕離眼神閃爍了幾下,終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家師為人所害,已然仙逝。"
不禿微微一怔,隨即合上眼睛,低低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這個和尚的眼睛有一種奇異的力量,仿佛能安定人心,也仿佛能蠱惑人心,能夠誘使對方聽從他的指揮,給人感覺不像壞人,可是壞人也不會把"壞"字寫在額頭上吧……
我不安地拉了下燕離的袖子。"剛不禿跟那兩個人說了什麼?"
不禿主動答道:"我擔心那兩人呆久之後會發現你們的行跡,便允下了她們的要求,三日後他們便會派人來迎我出山,前往寶鏡聖地,為和親之事做准備。"
我深呼吸一口氣,抓緊了燕離的手,沉聲道:"我們,盡快回陳國。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行動很危險……"
"危險也要回!"我煩悶地甩開他的手,來回走了兩圈,抬眼看場中三人,頓時更加煩悶。外界的消息斷斷續續,上一次聽到的消息是說閩越國與陳國短兵相接,幾場下來互有勝負。之前的白楊谷一戰,雙方傷亡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慘重,山洪暴發,也不知有多少尸體被深埋地下,陳國死傷竟然近半,但即便如此,在與閩越的對決上也沒有完全落于下風,正是因此我才能稍微放心在山中養胎,只不過涼國的趁虛而入讓事情變得棘手了些。
"和尚……"我斜眼頭看他,心中掙紮了一番,終于還是下定決心問道,"你覺得我們能不能相信你?"
不禿微笑道:"我的回答,你相信嗎?"
"不要跟我打禪機。"我煩惱地一揮手,"直說好了,我覺得你這人挺有個性咱倆也算投緣,讓你幫我們離開閩越應該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你們,不是普通人吧。"不禿眼睛掃過我們三人,"一個是白骨的弟子,另一個同樣氣度不凡,而能同時讓這樣兩個男子傾心的人……"不禿上下打量我兩眼,"你覺得,我該放你們走嗎?"
"自然應該。"我斬釘截鐵答道,"你們白族是主和吧,現在藍正英受涼國挑撥,帶領著閩越士兵跟陳國鏖戰,只要我回去,你回去,定然能里應外合讓藍正英下台,真正議和停戰。閩越不過是想要通商,這事情可以好好談,何必動刀動槍還動我的男人。"
"你的男人?"不禿愣了一下,隨即恍然道,"想來,你姓劉,不姓李。"
"這就不重要了。"我打斷他,"重要的是,咱們的利益高度一致。我是個熱愛和平的人,咱們這幾個月相處下來你想必也心里有數了。你的一些事跡我也聽說過,說到底臭味相投,不用多考慮了,就這麼定了吧,你幫我潛回陳國,我幫你搞垮藍正英。"我抓起他的手掌一擊,"好了,成交!"
不禿抓了抓五指,失笑搖頭,喃喃道:"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相信我……"
直覺啊……
直覺告訴我,眼前這個和尚不會害我,不會害我們。
我們四人商量過後,決定三天後在密宗來人時下手,李代桃僵假扮成他們的樣子跟不禿回去,反正那些人都穿得密不透風,連臉都包著,只要不說話應該不會出事。
不禿說按照規矩,到時候會有四個人,兩男兩女來接他,也就是說我們不但要滅掉其中三個,還要控制另外一個,以免少了人引人懷疑。不禿堅持說,這四人只能生擒不能殺,如此便要勞煩唐思和燕離去布置捕獸陷阱了,我則與不禿和尚二人相對無言……
"和尚。"我突然開口,"聽說你也曾為情所困?"
不禿淡淡一笑,搖頭道:"不曾。"
我挑了挑眉。"聽說你不守清規戒律,與信徒相戀,這不算為情所困?"
"如何算?"不禿微笑反駁,"我有情她有意,從來不曾有過'困’之一字。"
"可是,當和尚不是不能有世俗之愛嗎?不是說大愛無愛方可普度眾生?"我困惑了。
"阿彌陀佛……"不禿輕輕一歎,"眾生是什麼?佛愛眾生如一人,不禿凡夫俗子,只能愛一人如眾生。佛門渡眾生,貧僧所能渡者,僅有一人。"
我瞠目結舌,半晌方回過神來,歎道:"佩服佩服,和尚你犯戒犯得無怨無悔,很有我犯,賤的風格。只不過……"我仰天長歎,"就算是犯了戒,也未必能得償所願。你青燈古佛孤身一人,我累得個精疲力竭也未必能將所有人留在身邊。"
"你沒有安全感。"不禿一針見血,嚇得我心髒一抽,低頭瞪他,不禿哈哈一笑,繼續道:"桃花雖好,可不要貪多哦!"
"切,又不是我自找的,人賤人愛,我也很煩惱啊!"我扯扯衣袖,不自在地別過臉,"我本想,守著一個人過一輩子也就完了,哪里想到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來。他們怪我惹了人就跑,後來他們惹了我又一個個想跑,切,不就是想以退為進嘛!"我撇撇嘴,"我若不追,他們定然要怨恨我一輩子,我若追了,這一輩子就亂成麻了,和尚,你們都說因果報應,那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這輩子攤上這麼幾尊大神!"
不禿不厚道地呵呵直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是上輩子的事了,你好好把這輩子的桃花債還了吧。"
我咬牙恨道:"一失足成千古風流人物,如果有來世,我也當個小光頭。"鄙視地瞥他一眼,"不是你這種犯色戒的。"
不禿和尚不以為恥地點頭微笑。
三天很快過去,那一天的日出宣告著我甯靜的山中歲月到此為止,因為山高路遠,白族的人來得很早,唐思燕離早早埋伏好,我躲在後面看熱鬧。
不出所料,來的是二男二女,那四人毫無防備,在踏入唐思的陷阱後不過片刻便被牢牢制住,毫無懸念地結束了他們的旅程。但其中領頭一人似乎武功遠勝其他三人,跳出了陷阱圈,從身上抽出半月彎刀,反手直劈燕離,卻在看到燕離的那一刻愣住了,手中動作一頓,立刻被燕離反制住。
"少主!"那個女人這麼喊了燕離一句。
燕離一怔,扯下那女人的面紗,露出一張……很路人的臉。
那張臉長得很奇怪,就好像……大餅一樣,我想正常人是長不出這樣龍套的臉的。
我跟在唐思身後上前,仔仔細細打量了她好幾眼,然後抬頭問燕離。"她叫你少主?"
燕離同樣表示疑惑。
那女人一咬牙,揚起頭回道:"我是白笙笙!"
我有些驚愕地走上前一步,卻被唐思拉住了,反而往後退了一步,被他攔在身後。
不禿上前一步,念了聲"阿彌陀佛",隨即對燕離道:"放開她吧。"
燕離驚疑不定地看了看兩人,仍是沒有松手。
不禿低頭對"白笙笙"微笑道:"白芷,想不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白芷面上微有動容,俯首哽咽道:"宗主……"
到這時,燕離才松開了手,退到我身邊。
白芷半跪在不禿身前,不禿的左手撫上她的頭頂,像是對接口暗號一樣,一人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然後白芷雙手交疊于胸前,緩緩站了起來——想必是他們白族密宗的一種儀式。
"他們三人,看上去你已經見過了。"不禿問白芷道。
白芷抬頭看了燕離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白芷,幫我一個忙,送他們離開閩越。"
不禿的話一出,白芷立刻驚訝地抬眼看向他,眼里充滿迷惑,但不禿沒有解釋,只是微笑回視她,許久之後,白芷眼中的迷惑漸去,沉重地點了個頭。
這一幕告訴我,不禿和白芷的關系非同一般,他們彼此信任,並且,有共同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我們三個不知道。
不禿和燕離的師傅白骨似乎交情不淺,而從不禿和白芷的關系看來,白芷應該不會是下手滅黃花谷滿門的人,果然是藍族所為了。那真正的白笙笙必然也是死了,難怪白骨看到"白笙笙"出現時會差點被嚇活,只怕他也以為那是凶手假扮——可是白芷為什麼要假扮白笙笙……
孕婦一思考,大腦想睡覺。
我帶著個球跟著他們漫山遍野地走實在受不了了,每走一會兒就要停下休息,肚子這麼隆起來,背也不方便抱也不方便,只能小步小步地挪了。
休息時,燕離去汲泉水,我盯著白芷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這是你的真臉?"
白芷冷淡地點了個頭。
我頓時被嚇到了。
方才被放倒的三個,臉長得跟白芷有七八分像。"剛剛那幾個,是你的兄弟姐妹嗎?"
"不是。"
"那你們怎麼長得這麼像?"
白芷還沒有回答,唐思便拉著我走開,附耳低聲道:"別揭人家傷疤,你沒看出來那臉是磨過的嗎?"
我不解問道:"什麼叫磨過?"
唐思翻了個白眼鄙視我的無知。"百年前,江湖上曾經有個'無門’,從小收養孤兒訓練殺手,而且那些孩子從小就被磨臉,把臉上棱角磨平,這樣的臉才容易易容,而且不容易被認出,這種方法被很多神秘組織借用,那些磨過臉的人,就叫做'無人’,或者'無女’。"
我聽得毛骨悚然,下巴隱隱作痛,側眼向白芷看去,她那張臉,確實像一張"白紙"一樣,可塑性極高,也像白紙一樣,面無表情,十分冷漠。如此看來,她原來的演技倒是不錯,也難怪那時候燕離說沒有看出她有易容痕跡,他們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