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劇院之鬼(3)
「她是不是說她叫橋本?」
「對,好像是叫橋本信代。」
「她沒帶地址或電話之類的身份證件……」片山嘆息。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總是發生一連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來。
病房中微暗。自稱橋本信代的少女,繼續昏睡在床上。
「──什麼聲音?」站在拉下的百葉簾旁的晴美回過頭來。她聽見「咕──嘎──咕──嘎──」的類似壞掉了的換氣裝置的響聲。
「他!」片山說。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讓他睡一會吧。」
「罕有地說起體貼話來啦。」
「要吃我一腳嗎?」
這是單人病房,因為只有這間空著。由於晴美的冷靜沉著行動所致,突然受傷的人得以被救護車順利地送到這裡來。信代在值勤醫生的護理下,儘管嚴重失血,但生命無大礙,三人得悉後都安下心來。
「今天請假好了。」晴美打著哈欠說。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請假,不要緊嗎?」
「沒關係呀,反正空閒嘛。」
「這樣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無幾的待遇哪。」片山嘆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她身邊囉。我可不能隨便請假。」
「好哇。不過,丟下戀人不理,可以嗎?」
「她不是我的戀人!」片山憤然強調。
「哥哥!別太大聲──」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聲,床上的少女動了。
「瞧!你太大聲了。」
晴美急忙彎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瞼輕微顫抖一下,然後睜開眼睛。
「哦,醒啦──感覺怎樣?你認得我嗎?」晴美溫柔地和她說話。片山想,如果她用一半的溫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堅定的聲音說。
「嗯,是的,你叫橋本信代?」
「是的。」她點一點頭。「我……為何在這地方……」她打量室內。
「你到我們的公寓來,被刺傷啦。記不記得?」
「說起來……啊,對呀。」
「看到歹人嗎?」片山走近床邊說。
「你是片山先生吧。」橋本信代有點靦腆地笑。「那封怪信,嚇你一跳吧。」
「對哥哥來說,那是空前絕後的大事啦。」晴美說。
「用不著你說多餘的話。」片山沉著臉。「呃……刺傷你的是怎樣的人?記得嗎?」
「不。路太晤,突然從背後偷襲的關係……我發覺有人站在背後,正想轉身之際,腹側一陣劇痛……」
「在哪兒被刺傷的?」
「公寓旁邊的小巷裡──那封信的事使我覺得羞恥,我又走到你家門前去,而玄關似乎有人要出來了,於是我急忙跑出來躲藏。」
「然後在那裡被刺傷──如果你高聲喊就好了。」
「我沒想到傷勢那麼嚴重,而腳步聲走遠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應該躲起來的,於是我想好好解釋並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門口。然後覺得腰部一帶髮冷,膝頭力氣虛脫……這時片山先生回來……我只記得這麼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側側頭。「印象中有被誰狙擊過嗎?」
「不曉得。」橋本信代搖頭。「呃──時間過了多久?」
「啊,對了!必須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訴我電話號碼麼?」
「好。」信代率直地點頭,並說出號碼。
「對不起,有勞強調一下說傷勢沒什麼。」
「好的。」
晴美拿著抄下號碼的字條,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聲。跟女性在一起時,通常因緊張而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來,即使對手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懼症」愈來愈嚴重了。
「呃……和你談話,不要緊吧。」
「嗯,不要緊。」
「對。疲倦對傷口不好,對嗎?呃,說到疲倦嘛……即是說……關於你那封信的事,你好像說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傷的原因,會不會呢?」
信代似乎一時無法理解片山所說的話,呆了一陣,終於緩緩地搖一搖頭,自言自語似地說:「不知道……我想不會有那種事……」
「那麼,可以說出來嗎?你想商量什麼?」
就在這時候,「嘎」一聾彷若猛獸從午睡醒來的聲音傳來。石津打著大哈欠醒了過來。
「喂,不能安靜地打哈欠嗎?」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暫時忙碌地把眼睛又開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現在自己所處的狀況的樣子。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在床上瞪大眼睛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極啦,沒有大礙。」
「給大家添麻煩啦。」信代說:「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頓時漲紅了臉。
「那個……還沒肯定……實際上……」
一個大男人──名副其實的「大」男人──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模樣,叫人「不忍卒睹」。
「片山先生,對不起。」信代說:「有一個人,我想通知他有關我住院的事。」
「好哇。」
「名叫明石一郎──嗯,這樣寫。電話是……」
片山記下來。
「我馬上打給他。」他說。
「對不起。我……有點累……我想睡一會。」
「好的。好好休息吧。石津,你當護衛員,陪著她哦。」
「包在我身上!」
被信代稱作晴美的未婚夫的石津幹勁十足地點點頭。
片山走到走廊時,剛好晴美走回來。
「她的家人大概馬上來啦。信代一夜未歸,他們好像擔心得一直沒睡。一下子就來接電話了。」
「還有一個。這個也幫她打打電話如何?」
「可以。是不是男朋友?」
兩人往醫院門口旁邊的紅色公共電話走去。
「有十圓硬幣嗎?我的用完了──幾號?」晴美撥號碼。「她說愛上了哥哥,自己卻另有男朋友。那封信的事問了沒有?」
「她說累了,待會才問吧。」
「哦──一直沒人接聽哪。這個時間的關係,不是沒道理。」
儘管如此,晴美還是耐心地等著。終於對方拿起了話筒。
「明石宅……」睏倦的男聲。
「明石一郎先生在嗎?」
「哪位?」
「警方的人。」晴美的話叫旁邊的片山瞪大了眼睛。晴美完全不加理會。「你認識橋本信代小姐吧。」
「橋本……嗯,知道。是同學的妹妹。」
「她被刺傷了,現在住院。」
隔了一會。「被刺傷了?」他好像清醒了些。「怎麼搞的?」
「不曉得。被什麼人用刀──」
「傷勢如何?」
「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
「信代小姐說要聯絡你的,所以──」
「特地通知,多謝。」
「還有──她──喂喂?」晴美憤然。「掛斷了!何等無情的男人啊!」
「他不來探望?」
「我還沒說出醫院名稱哪。這男的算什麼意思?」晴美光火了。
「冷靜點──說起來很怪。為何她會在我們的公寓附近被刺傷?」
「沒聽說有路上狂魔出現呀。」
「那女孩似乎有難言之隱。她在隱瞞什麼?」
「那還用說。寫情信給哥哥,不是不正常嗎?」晴美一本正經地說:「咦,石津。」
石津「呱咯呱咯」地從走廊走過來。
「她想喝茶。到哪兒去找茶呢?」
「我來問問看。」晴美說。
「拜託了。」
「喂,石津,你應該留下來才是。趕快回病房去吧。」片山說。
晴美走向值勤室,片山和石津走回病房。
「她說了什麼?」片山問。
「嗯。」
「說什麼?」
「她說她想喝茶。」
片山搖頭嘆息著打開病房的門。
「──啊!」
兩人呆在當場。床是空的。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橋本康夫面無人色地向片山逼近。「我妹妹去了哪兒?」
「那個,呃,她……」片山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這樣,康夫。」父親勸告。
「可是,爸爸──」
「是我的責任。」石津十分沮喪。「我不該讓病房空著。」
──醫院已經迎接了晨光到來。
信代的雙親和兄長趕來一看,發現受傷了的信代不知所蹤,他們想咬片山他們一口也不是沒道理。
「總之,我們得到當地警方的協助,在這一帶搜索著。一定──」
片山正在拚命分辯時,晴美跑過來,還拉來一名護士。
「哥哥!」
「怎麼啦?」
「她說她看到一個好像是信代的女孩。」
「真的?」
那名年輕力壯、身材圓滾滾的護士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
「呃……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說說看。」
「嗯。當時我站在急症室入口──呃,我接到通知說有急症病人送來,所以在那裡等候。然後,一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從走廊過來,臉色有點蒼白,我以為是燈光微暗的關係……」
「你沒和她說話?」
「說了。我問她『怎麼啦?』她說:『我是來陪媽媽的,她有東西要用,我出去一下。』因她步伐穩定,看上去又不像病人,所以我就讓她過去了……」
「其後沒再見過她!」
「嗯。救護車馬上來到,兵荒馬亂的。」
「謝謝你。」
護士走開後,片山為難地搖搖頭。「看來是信代小姐沒錯了,但她為何自己走出去?」
「誰曉得?」康夫瞪著片山說:「為了逃避責任,你故意叫那個護士這樣說的吧!」
「康夫!不要說了!」外表耿直的父親責備他。他緊閉雙唇,把臉扭過一邊去。
「抱歉。小兒無禮……」
「不,擔心是當然的。我也很擔心。倘若這麼可愛的妹妹失蹤了的話,我也會狠狠地揍那個監視的傢伙一頓。」
石津忙不迭地退後兩、三步。
「對了。」片山把話說回正題。「信代小姐有沒有與人結怨之類的事?」
「那孩子性格開朗,不會和人爭吵的。」信代的母親謊:「無法想像她會有那種仇人。」
可是,沒有仇敵的話,就不會被刺傷了。
「她最近有沒有悶悶不樂的事?例如──為男朋友的事之類。」
「那是不可能的。」母親充滿自信地說。
「即是說……」
「假如有那種事的話,她會和我商量。我以前是教師,無論任何事情都能理性地處理。」
晴美想,對著這樣的母親,一定什麼事都不敢找她商量的。因為商量之前,大致上已猜到會有怎樣的答案──晴美發覺康夫飛快地向母親投以嘲諷的一瞥。
「哥哥怎樣?」片山轉向康夫。「你妹妹是否和你商量過什麼?」
康夫輕輕聳一聳肩。「不知道。」他說。
戴銀框眼鏡的秀才型,但不知道他的腦子在想什麼。他予人陰沉的印象。
有個耿直的父親、曾當教師的母親,看似理想的幸福家庭,但內容可能相當曲折哪,片山想。
「──哥哥也這樣想?」晴美說:「看人的眼光愈來愈敏銳了,不是嗎?」
「不要笑我了。」片山苦笑不已。
三人走出醫院的玄關,沐浴在晨光裡。
「萬分抱歉。」石津依然垂頭喪氣。
「不是石津的錯。她本人想逃的話,誰也阻止不了。」
「晴美小姐這樣說,我更加難受。」
「那就用頭撞豆腐死掉吧。」片山說:「有時間嘀嘀咕咕的話,何不去找計程車公司問問看?」
石津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受了傷。如果跑太遠,傷口會裂開。她不在這附近,一定是坐車走了。那個時間,只有計程車,不是嗎?」
「對呀!」石津雙眼發亮。「我馬上去查查看!」
他又沖進醫院去了。
晴美盯著片山。
「幹嗎不早說?」
「剛剛才察覺的。」片山也很老實。「但……那女孩有什麼打算?給我情信,被人行刺,這回又失蹤了。」
「那三件事情怎樣連結起來呢?好像三題單口相聲似的。」晴美「啊」一聲按住口。「忘掉福爾摩斯了!必須給它預備早餐才行。我要回公寓一趟。」
「那就順便做我那份帶來吧。」
「你找個地方隨便吃不就好了?好啦,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晴美快步走開。片山悻悻然目送妹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