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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第11章
弄巧成拙

「找到徐副使了!」

天明時分,錦衣衛們在御花園的一片假山後,發現了悄然漫出的一大灘血。

雲起胸前插著拓跋鋒的繡春刀,刀刃微妙地穿過內臟間隙,從背後透出,將他釘在假山上,卡在肋骨中的長刀支撐住了他的體重。

榮慶吸了口氣,吼道:「快!傳御醫!」

雲起失血過多,臉色變得蒼白,躺在病榻上更發了足足數天燒。

御醫會診後判斷出其性命無礙,但血液流失劇烈,又大量消耗一番體力。

朱元璋翻開御醫們的診斷書。朱棣籠著袖子,靜靜站在殿中,不時打量榮慶神情。

朱棣開口道:「兒臣的不是,只想著那突厥狗父母雙亡,方將其送進宮中當差,不料這野……此人竟是與北元有勾結,險些害了允炆。」

朱元璋沉思不語,許久後道:「榮慶,你且退出去。」

榮慶走後,朱棣低聲道:「父皇,雲起與允炆一同長大,若……只怕寒了這一應錦衣衛的心,連帶著允炆,還有徐雯。」

「雯兒與雲起同母,俱是庶出……父皇,今年死的人夠多了,給徐家留點香火罷。」

朱元璋放下奏摺,點了點頭。

正使拓跋鋒犯下重罪脫逃,副使徐雲起傷重,張勤為國捐軀。

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在這一年裡,竟是損失了兩名成員,惡犬們終於要夾起尾巴做人了,榮慶底氣不足,挑不起擔,更無雲起這般顯赫出身。

拓跋鋒之罪未定,誰也說不準朱元璋哪天心情不好,便要將這四十八名錦衣衛盡數拖去砍頭。錦衣衛的前途,此刻盡數寄託在雲起身上。

雲起傷未痊癒,只倚在庭廊下的一張竹椅上,昏昏沉沉,曬著太陽。

秋天一到,便要準備過冬了。

「雲哥兒。」一名侍衛笑道:「你打不起精神,弟兄們也都病懨懨的,高興點兒罷。與你回房下棋?」

雲起揉了揉太陽穴,道:「下棋傷腦子,我曬會兒太陽便進去。」

午後陽光暖融融地鋪在身上,那侍衛又道:「徐家不是有鐵券麼?你爹是功臣,老跋那事兒應不到咱身上,別胡思亂想了。」

雲起笑道:「那玩意兒在我二哥家呢,皇上要真想治我的罪,你還快馬加鞭去揚州,討了免死金牌來用不成?」

那侍衛笑了起來,忽聽院外人聲道:「孫韜!當朝鐵券也敢開玩笑,我不過走了一年,這大院裡便無法無天了?!」

孫韜立馬大駭,喊道:「蔣師來了!」

蔣瓛卸任年餘,再回到錦衣衛住處竟是頭一遭,霎時間房門大敞,侍衛們匆匆奔出,挨個立於院中。

雲起忙起身道:「師父怎麼來了?」說畢瞥向跟在蔣瓛身後那人,竟是朱棣。

蔣瓛一路穿過大院,雲起正要把來客讓進廳內,蔣瓛卻道:「搬兩把竹椅來,便在此處坐了。」

說話間便有侍衛去搬椅泡茶,蔣瓛又朝一人吼道:「李漁!何事衣冠不整!你的帽子呢!」

那被點到名之人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告罪,回房尋侍衛冠。

少頃雲起領著眾侍衛立於院中,庭廊前兩把竹椅間擺了個茶几,燕王朱棣先坐了,蔣瓛這才入座,掃了這數十名親手帶出來的徒弟一眼,嘲道:

「拓跋鋒兩面三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初我是如何交代你們的!」

雲起躬身道:「師父教訓得是,您卸職一年,眾弟兄確實鬆懈了。」

蔣瓛峻聲道:「孫韜出列,我卸任前怎麼對拓跋鋒,對你們說的?」

孫韜惴惴上前一步,答道:「蔣師吩咐:做人如用兵,須謹記孫子兵法之言: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

蔣瓛冷笑道:「瞧瞧你們現下的模樣,不動如山?誰做到了?!拓跋鋒平時怎麼約束你們的!」

眾錦衣衛齊齊一凜,挺直了背脊。

蔣瓛又嘲道:「成日稱兄道弟,嬉皮笑臉,簡直就是一群土匪!賊寇!烏合之眾!拿著尚方寶劍當棉拍,這就是錦衣衛的模樣?!」

「二十四衛!錦衣為首!現瞧瞧你們自己,瞧瞧……」蔣瓛把茶盞重重一放,欺近前來,揪著一人衣領,將他拖出列,怒道:「除了當個衣裳架子,小白臉,操廷杖打那手無縛雞之力書生,還有半分男人的模樣麼?!娘們!」

說畢竟是氣極,一腳將那倒霉鬼踹倒在地。

蔣瓛輩分極高,發起火來,院內噤若寒蟬,唯一敢插嘴的,便只有座上王爺。

朱棣見老頭子滿臉通紅,只恐怕其訓徒弟訓到一半要腦溢血倒地,鬧大了麻煩,忙勸道:「蔣老莫動怒,如今不比……從前了,傷了身子不好,不好。」

朱棣一面嘿嘿笑,將蔣瓛請回座上,蔣瓛甕聲道:「今日來本不是為了訓你們,實是心中有氣,不吐不快,現說正事,徐雲起,出列。」

雲起上前一步,凜然道:「徒兒在。」

蔣瓛捋鬚打量雲起片刻,而後道:「你與拓跋鋒同門多少年了。」

雲起暗自心驚,答道:「四歲入宮,到如今是十三年了。」

蔣瓛道:「十三年,你如何對待師兄?!」

雲起顫聲道:「那夜師兄下毒……暗害皇孫……」

蔣瓛怒道:「你與他生死相博,拔刀相向,是還不是!」

雲起道:「是!但當時情形,師兄犯了大罪,若放他走,雲起便是不忠……」

蔣瓛道:「然而抽出腰間繡春刀,對自己的師兄下手,便是不義!」

雲起吸了口氣,答道:「師父,忠義不能兩全。」

蔣瓛道:「很好,今日打你,便是為了這忠義不能兩全!取鐵杖來!」

眾侍衛駭得手腳冰冷,蔣瓛威勢極盛,又道:「都不聽了?可是要我去取?!」

數名侍衛忙轉身入廳,取來兩根粗若兒臂的鐵棍,蔣瓛素來管教手下極嚴,錦衣衛少年入宮受訓時,無一不挨過這鐵棍痛打,每次俱是皮開肉綻。

然而雲起自小到大,卻是頭一次嘗到這鐵杖的滋味。

「從前都是拓跋鋒替你挨杖,如今,也輪到徐副使你親自生受一回了。」蔣瓛冷冷道:「架住,八十杖,打!」

眾侍衛猶如遭了晴天霹靂,雲起卻是自覺伏下,把眼睛一閉,道:「打罷。別來虛的。」

那持棍的兩名侍衛無計,只得咬牙掄起鐵杖,打了下去。

雲起痛哼一聲,杖落髮出悶響,蔣瓛又道:「你們平素在朝廷上玩的貓膩,別以為我不知道,且輕著點打,打完再來八十杖。」

那掌杖錦衣衛心中打了個突,不敢再放水,只得使勁真打,唯恐蔣瓛不滿意。

杖勁一重,雲起登時痛喊。

蔣瓛在那杖聲中悠然道:「忠義不能兩全,保住了拓跋鋒,你就是殺頭誅九族的大罪!」

雲起咬牙苦忍,斷斷續續道:「師父……教訓得是。」

蔣瓛道:「拓跋鋒捅你一刀,成全你忠名;現打你便是讓你謹記,當初拓跋鋒替你挨了無數棍,如今讓你一併還了!」

朱棣看在眼中,嘴角微微抽搐,顯是頭一次看到此慘無人道的刑罰。

大凡治軍法,頂多是二十杖,四十杖那般打,且又是木棍。

廷杖乃是銅鑄,也不過四十杖,再打下去,只怕便要當廷把人活生生打死,何曾聽說過要挨足八十杖的規矩?!

朱棣咳了一聲,忍不住道:「那個,蔣老。雲起他……是不是有點……」

雲起已被打得昏了過去。

蔣瓛冷冷道:「求一句情,再加十杖。」

朱棣閉嘴了。

待得盡數打完,雲起腿上到處是血,再找不到一處完好的肉,就連飛魚服也被打得破破爛爛。

蔣瓛又道:「兩人扯手,兩人扯腿,摔!」

朱棣霎時魂兒被嚇飛了七成,發著抖道:「不能摔!蔣老!再摔就死了!」

蔣瓛捋鬚道:「燕王要求情?摔兩下。」

「……」

四名錦衣衛抬著雲起,將其舉起,又重重摔在血泊中。

雲起已無意識,肺部被激,哇地吐出大口鮮血,和著一枚染了血,潔白的臼齒,竟是在苦忍時把牙給咬碎。

朱棣驚悸地看著雲起,不住喘息。

蔣瓛終於達到了目的,緩緩道:「來四個人,將他身上血抹了,取擔架來!抬著到太和殿去,老夫要面、聖。」

朱棣籲出一口氣,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太和殿外。

朱棣守在殿前,側耳聽著殿中對答。

朱元璋對蔣瓛仍是極其器重,二人談了許久,又聽蔣瓛低聲道出「北元」「突厥」「探子」等字眼,朱棣心頭方放下一塊大石。

少頃後,只聽朱元璋道:「朕知道了。」

蔣瓛方退了出來,錦衣衛入內,抬了擔架上的雲起,回到大院中。

朱棣伸手去探雲起鼻息,呼吸微弱。

蔣瓛緩緩道:「不妨,性命無礙,取他頸下那布包來。」

朱棣解了雲起貼身布包,蔣瓛又道:「內有一枚枯榮造化丸,喂他服下,一日便好。」

朱棣打開那布包,蹙眉道:「蔣老,你方才說……什麼丸?」

蔣瓛愣住了,朱棣托著那布包讓看,內裡只有一張泛黃的符紙,與一枚碧綠色的麒麟型玉珮。

「……」

這下輪到蔣瓛遭了晴天霹靂。

只聽蔣瓛顫聲道:「張……道長賜的那枚……靈丹。怎沒有?雲兒給誰吃了?」

朱棣五雷轟頂,與蔣瓛相視良久,道:「你……蔣老,這玩笑開不得,他可是我小舅子!要有個三長兩短,賤內會……」

蔣瓛張著嘴,想起朱棣家「賤內」的厲害,霎時定了三秒,而後吼道:「太醫!傳太醫!不好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雲起小身板兒剛躲過颶風又遭了冰雹,失血過多,挨鐵杖猛打,導致椎間盤脫出,外加精神飽受命運的來回蹂躪居然沒死,也真是個奇蹟。

朱棣顧不得求神拜佛,先熬了一大碗濃濃的千年老參湯,扳著雲起的牙關灌下。

繼而聯合六名御醫會診,同時派出親衛快馬加鞭,連夜出京,前往北平。

親衛跑死了三匹馬,帶回來一個錦盒,盒中裝了一隻朱眼冰蟾,以及「賤內」的一封信:

我的心肝!

你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朱棣!!!!!!

雲兒若是有個好歹!

我徐家全家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朱棣背脊發麻,朝那親兵道:「夫人……目前情緒還穩定嗎?」

親兵答道:「夫人請來全北平的道士和尚,一半唸經,一半開壇做法。點了滿府長明燈,命全城百姓齋戒……說若是得不到小舅爺平安的消息……就……就……」

朱棣道:「知道了。」

那親兵與朱棣腦門上俱是三條黑線。朱棣眼珠子轉了轉,仍忍不住道:「就如何?」

親兵壓低了聲音,道:「就砍死……那個……弒君。」

朱棣點了點頭,知道徐雯說的定是「砍死你全家」,這全家自然也包括朱元璋。

房內傳來榮慶之聲:「王爺,該換藥了。」

朱棣取來冰蟾,以燒酒調了,灌入雲起嘴內。燒酒極烈,一入喉雲起便猛咳起來,朱棣忙端碗接了,喝進嘴裡,繼而抱著雲起,緩緩喂了過去。

雲起喝下靈藥,低吟了一聲,倚在朱棣懷中,沉沉入睡。

朱棣望著那跳躍不定的油燈火苗出神,不知在想何事,末了又看了看雲起。

朱棣漫不經心道:「你與清兒……都是徐將軍的眉毛,溫月華的眼……你們的娘該得有多美?竟是生得出這水靈造化的姐弟來。」

雲起微微掙扎,朱棣放開了他,讓他平躺,拉過被子仔細蓋好,端詳雲起片刻,而後痞笑著點了點頭。

數日後,在朱棣黃金猛砸下,雲起的傷勢終於開始逐漸好轉。

朱棣從年輕起便隨軍生活,習慣了親力親為,一介王爺,照顧起病人倒也不嫌苦累,每天為雲起換藥,纏繃帶,喂藥,俱是得心應手。

如此困了便伏在雲起榻旁歇息片刻,餓了與錦衣衛們同吃同住,打成一片,不知不覺已過了近半月。

雲起睜開了眼。

那時朱棣正與幾名錦衣衛在院內踢毽子,一聽雲起醒轉,趕緊連滾帶爬地衝進房內。

「內弟,你好了不曾?」朱棣緊張地看著雲起渙散雙眼,又伸出五指,試探地在他面前揮了揮。

朱棣比了個拳頭,道:「這是幾?」

雲起道:「都給我出去。」

房中站滿侍衛,忙一窩蜂地散了。

朱棣作了個投降的手勢,悻悻轉身出門。

雲起虛弱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怒火,冷冷道:「王爺,你好大的膽子」

朱棣唏噓道:「還好你咬碎那枚不是門牙,否則說話漏風……」

「紙錢是你交給他的?」

朱棣收起玩笑的表情,雲起緩緩轉過頭,與其對視。

朱棣目中殺機一閃即逝,雲起道:「牆邊有刀,殺了我就是。」

朱棣一笑置之,答道:「莫開玩笑了,咱是一家人,殺誰也不能殺你。」

朱棣一抖袍襟,於那榻沿上坐了,左腳架在右膝上,拍了拍黑靴,隨口道:「這頓打,說到底是姐夫害的,現記在心上,來日補你。」

雲起目中儘是厭惡之情,道:「滾遠點!」

朱棣絲毫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饒有趣味地打量雲起,眯著眼道:「小舅子,你生氣的模樣,與你姐像得很,有人說過麼?」

雲起不答,冷冷道:「你把拓跋鋒當作什麼了?」

朱棣悠然道:「自然是兒子,不然能把他當什麼?」隨即又望向雲起,調笑道:「姐夫從小可沒什麼青梅竹馬來著,也沒那玉珮拉繡花扇拉的定情信物……」

雲起失控般地大吼道:「你沒把他當人。沒人把他當過人!」

朱棣收了笑容,認真道:「雲起,眼見為實,你未曾親眼所見,從我收養拓跋鋒那時起,塞外凡是突厥一族,便都托著他的福,方保住了性命。」

「狼部本不是姐夫殺的,元人逃竄那時自己下的狠手,姐夫救了他性命,又將他送進宮來,每年給他族人送牛送羊,府上凡是有姓拓跋的突厥人來托庇……」

雲起嘲道:「若是你有朝一日當了皇帝,就送他回克魯倫河去?許給他多少封地,多少兵,多少女人?多少牛羊多少財物?」

雲起說到激動時又不住急促喘息,朱棣忙上前抱他坐起,卻被雲起咳嗽著推開。

朱棣倒也不惱,笑道:「沒有許他,倒也終究是他該得的,我厚葬了他部落中人,又救了他全族性命,把他養到五歲,將其身份坦言告知。」

「沒有絲毫隱瞞。又教他突厥語,讓他牢記自己是何人。換了是你……你會為我賣命不?」

朱棣微笑道:「小舅子,拓跋鋒那性子你不懂?突厥人腦子倔得很,你對他好,他便死心塌地報答你,記了仇,亦會一心一意來報仇……狼崽子不就是這脾氣?」

雲起反譏道:「死心塌地報你收養之恩,最後等到了一杯毒酒。」

朱棣色變道:「什麼毒酒?」

雲起蹙眉與朱棣對視。

朱棣表情如墜萬丈深淵:「他喝了毒酒?!」

雲起疑道:「那鶴頂紅不是你送的?」

朱棣半晌說不出話來,而後方道:「死了?!」

雲起茫然無比,腦中混亂一片,朱棣猛然抓著雲起的手說:「你……小舅子,你不是已經放走了他?!那夜事發,二更時我派人去牢中救他,回報獄卒死了,這案才發,你……」

雲起掙道:「沒死!」

雲起看了朱棣一會,緩緩道:「那夜有人送了毒酒,要殺他滅口,這可奇怪了,會是誰?難道是皇上……?」

朱棣道:「中的何毒?你將他送去何處?」

雲起搖了搖頭,道:「我給他吃了枯榮造化丸,那藥能解百毒……接著送他上船,到揚州去了。」

朱棣如釋重負道:「回頭我讓他給你寫封信,你便知端倪。」

雲起抿唇想了片刻,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朱棣轉身去取筆墨,一面絮絮道:「你養傷罷,既是好了,寫個條子給你姐,否則這輩子,我就別想進家門了。」

雲起一肚子氣消了七成,劈手接過筆,隨手寫了句「朱棣王八蛋」,接著拍了回去。

王八蛋誠懇道:「內弟,這話等於罵當朝皇上是王八……」

雲起怒了,把「蛋」字塗掉,王八方笑嘻嘻把那紙條折好塞進懷中,道:「這就走了,勿念。」

朱棣轉身那瞬間,雲起冷冷道:「我娘是舞煙樓紅牌,皇上取應天府時,兵荒馬亂,認識了我爹。」

朱棣聽到這句,忍不住轉身,雲起又道:「我姐弟倆是庶出,娘的出身又不好,我就是個當一輩子狗的命,跟皇孫再鐵,也是白搭。」

「朝中言官不會讓我封官蔭子的,你省點兒罷,有這心思不如去討好六部的人。」

朱棣撓了撓頭道:「姐夫連自個娘叫啥還不知道,當年老頭子與陳友諒顧著打到西,又打到東……連我娘都給弄丟了。現認了馬皇后當娘,仔細說起來……」

朱棣恢復了那兵痞子的一貫笑容,得意洋洋道:「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說畢又挖苦道:「內弟,你早在第一次喂藥時就醒了,裝昏裝了十餘天,敢情懶得動,等王爺伺候呢。」

朱棣轉身離去,當天下午便率領親衛離開了南京。

雲起躺在床上,閉著眼,輕聲道:「沒什麼好難過的……師兄,保重。」

「哭啥,都幾歲了,大男人哭哭啼啼……」

小拓跋鋒蹲在床邊,打量小雲起,蹙眉不悅道:「別哭了。」

小雲起抽泣道:「我家裡死了人……」繼而一吸溜鼻涕。

小拓跋鋒答道:「哦。」

兩人定定互相凝視片刻,小拓跋鋒又道:「我家裡人也死光了。」

小雲起又哇哇大哭起來,道:「死的是我爹!我每個月的兩錢銀子沒了!」

小拓跋鋒又道:「哦,沒了。」

「腦袋怎麼破皮,過來,師哥給你揉揉。」

小雲起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磕頭磕的……」

小拓跋鋒同情地摸了摸小雲起的頭。

「叫爹。」

「……」

小雲起斜眼去乜小拓跋鋒,那眼神,像只不太信任人的髒兮兮的小貓。

小拓跋鋒漠然道:「叫聲爹,以後師哥當了錦衣衛,俸錢都給你,一個月二兩銀子呢。」

小雲起一聲「爹」到了嘴邊,終究叫不出口,懨懨道:「還是不要了,爹不能亂叫。」

小拓跋鋒看他那架勢,像在醞釀情緒,只怕不多時又要開哭,忙讓步道:「不叫也給你好了。別哭。」

「不……我要哭。」

「不要也得要。」

「給你兩錢銀子,讓我哭一會……」

「不許哭。」

「哇啊!師哥,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自那天起,小拓跋鋒每個月便能拿出兩錢銀子給小雲起。

天知道十二歲小孩哪來的錢……

然而那不重要,十歲至十五歲,每月兩錢銀子,共十二兩;十五歲至十九歲,每月二兩銀子普通錦衣衛俸祿,共九十六兩。

十九歲至二十歲,每月三兩銀子錦衣正使官俸,共三十六兩。

拓跋鋒當差這許多年的所得,盡數給了自己,一分錢也沒亂花,果然說到做到。

雲起把賬本燒了,銀錢數默默記在心裡。

卷一‧麟之為靈‧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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