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祿加封
雲起豎了一背雞皮疙瘩,咬牙道:「你這麼整還不如揩被子上……」
拓跋鋒忙道:「睡睡睡,囉嗦得你……」
奔波整整一日,二人俱是疲憊無比,漸漸睡去。
許慕達守的乃是邊關哨所,這處已近西陲最邊緣處,沙暴足足刮了一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慕達掀開毯子起身,推門出房。
拓跋鋒立即警覺地睜開了雙眼。「當噹噹」
大鐘敲響,馬匹嘶鳴,聲音在風中遠遠傳了出去。
拓跋鋒瞬間翻身躍起,反手抽出繡春刀,破門而出。
「元人!」
許慕達爬上哨樓,朝著東面大聲喊叫,遠處軍關得了消息,不到片刻,木柵洞開,上百駿馬衝了出來。
沙暴自西往東南刮,邊防將士被吹得睜不開眼,北元人凶殘無比,提刀便殺,明軍將士一面交戰,一面不住敗退。
許慕達下得哨樓,要去牽馬,軍馬卻早已被拓跋鋒扯了過來,兵道一側衝來無數邊防軍,拓跋鋒一抖馬韁,匯入了守軍的大隊內。
拓跋鋒吼道:「跟我來!」繼而以長刀橫劈,乾淨利落地撞上了北元軍前鋒部隊,將數名敵人劈下馬去。
雲起也醒了,慌忙爬起身,推開門,一陣乾燥的風颳得嗓子難受,遂端起桌上水碗喝了幾口,邊問道:「許慕達,有弓箭麼?」
許慕達被拓跋鋒搶了馬,正站在原地張望,一聽此言,忙入內取了弓箭來。
這水怎有股怪味道……雲起一想起昨夜之事,登時炸毛,把水噴了許慕達一身。
「真是自作孽……」雲起哀嚎道。
許慕達愕然道:「怎麼?」
「沒,拓跋鋒兒子飛你身上了……」雲起抓狂地接過長弓,匆匆登上哨樓,迎著黃沙萬里,漫天風塵,堪堪拉開了那把鐵石大弓。
肩上傷勢未癒,拉弓時左臂不住顫抖,拓跋鋒帶著上百衛士橫衝直撞,挽回了一面倒的戰局。
雲起第一箭如流星般飛至,將拓跋鋒身側衝來的北元人射下馬去!
霎時間連珠箭飛出,哨樓高處猶如一個奪命的炮口,數十柄利箭後發先至,穿透黃沙,北元騎兵紛紛落馬。
拓跋鋒回頭看了一眼,策馬奔來,雲起肩傷再度迸裂,忍痛攀著哨樓木樑,節節躍下,落於拓跋鋒背後。
「別射箭,心疼。」拓跋鋒沉聲道,雙腳一夾馬腹,棄了馬韁,左手持繡春刀,右手緊握七星沉木,一刀一劍舞開,元軍被殺得大潰。
雲起甩出蟬翼刀,二人共乘一騎,如入無人之境,前方,背後元軍屍體鋪了滿地,侵略者不敢再戰,紛紛拔馬便走。
「逃了。」
拓跋鋒吁了口氣,側頭審視雲起肩傷,雲起將拓跋鋒腦袋扳過去,正色道:「還沒有,現才是死戰。」
拓跋鋒愕然一頓,只見風沙中的西北向,現出一座黑黝黝的炮口。
明軍登時大驚,各個高喊:「撤!」於是戰馬慌亂,朝後忙不迭地逃了。
「不能逃!」雲起吼道:「逃了必死!」
孰料那大炮卻並非元兵援軍,炮口疾速右轉,棄大明邊防軍於不顧,瞄準了倉皇北逃的元人騎兵。
炮口「轟」的一聲發出黑煙,炮彈藉著風力呼嘯飛來,將逃跑的元軍轟死近十人。
拓跋鋒與雲起見過無數陣仗,俱明白炮彈飛在空中不容易殺敵,只有落地後方造成殺傷的道理,此時數人正在大炮射程圈裡。
「那是什麼人?」拓跋鋒側耳傾聽,辨出風裡古怪的音節,道:「回部也摻和進來了?」
「去看看。」雲起道:「不知是友是敵,太危險了。」
二人朝敵軍中的大炮不住逼近。
百丈,五十丈……兵發出聽不懂的叫喊,拓跋鋒猛然勒停了戰馬。
「怎麼了?」雲起緊張得不住發抖。
拓跋鋒策馬緩緩行進包圍圈內,那掌炮敵首是個裹著白色頭巾的少年,此時終於鬆了口氣,匆匆奔來,喊道:「安拉在上!小舅爺!可算尋著你了!」
「三保?!」雲起失聲道:「你怎到此處來了?!」
自雲起與拓跋鋒失蹤的那一天起,馬三保便奉了徐雯命令,撒網搜索北平至濟南沿路戰場。
是時北軍奈何不得鐵鉉把守的濟南,大部隊回撤,無形中為尋人添加了不少阻力,三保帶著上百人西來,路上又頗經堵截,好幾番惡戰後,朱棣派來的親兵幾乎盡數陣亡。
無人保護,三保只得喬裝改扮為商販,雇來腳伕押著一門大箱,又購了上百把火銃一路往西北查看。
當接觸到沙漠回部時,三保以其特殊身份得到了消息:雲起與拓跋鋒正在這一帶逃亡。於是號召北迴諸部,借了兵馬,便打算闖進西北邊防一探究竟。
三保一見雲起,全身力量俱是使盡了般,哭道:「總算尋著小舅爺了。」
說著不顧一切地撲上前來,跪倒便磕頭,周圍包著頭巾的回兵又一併嘩然,各個大聲呱噪起來。
三保轉身對部屬狠狠罵了一句,那數百名回兵方紛紛跪下,大漠中跪了滿地白衣戰士,場面蔚為壯觀。
「什麼意思?」雲起忙道:「行了沒事,三保起來罷。」
「是小的錯,小的顧著送信……沒想到舅爺,小的該死!」
三保滿臉是淚,大叫道:「小的該死啊!!」
說著便抬手要打自己耳光。
雲起道:「好了別哭,早知你過來,我倆也不用東躲西藏的。」
話未完,馬三保一頭栽在地上,疲憊交加,竟是昏了。
雲起心中湧起一股歉意,未料三保忠誠至此,自玳瑁戒一事後,他多少有點防著三保,如今這小廝沒日沒夜地尋找自己,多少令雲起有點內疚。
「師哥會說回話?」雲起問道。
「略懂。」拓跋鋒謙虛道。
突厥語與回言都是中東語系,拓跋鋒結結巴巴勉強能溝通。
雲起抱起三保,將他放到馬上,道:「傳話帶他們走罷,再將許慕達帶上,朝東走,這便啟程。」
沙暴散盡,商旅馬車響著銀鈴之聲,緩緩行進於戈壁灘上,地平線上隱約現出幾點綠。
馬三保睡了許久,醒過來時方斷續交代軍情,雲起萬萬不料自己與拓跋鋒離開數日,北軍竟是發生了這麼多事。
朱棣引黃河之水倒灌濟南城,鐵鉉率眾獻城,提出唯一的要求,燕王必須單騎進城受降。
朱棣不虞有詐,僅帶了數十親衛便乘車進濟南,待得入城時那一刻,城牆高處守軍齊聲山呼「恭迎燕王」,放下千斤大石,朱棣早有防備,抽身而退,拉車馬匹被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王爺說濟南城萬眾一心,再攻不下,寫信問王妃有何妙計……」
「那八成不是姐夫。」雲起嘲道:「應是寧王假扮姐夫入城受降。」
三保笑道:「舅爺真聰明。」
「我姐又怎說?」
三保道:「王妃那封信,是我親手送的,信上便僅一句話:打不下濟南,不會繞道麼?」
雲起放聲大笑,心想這還真符合老姐的一貫作風。
許慕達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徐正使在說何事?燕王要打濟南?朝中出了何亂子?」
雲起心中一凜,暗道居然忘了還有個許慕達在,斟酌許久,還未出言,三保已搶先答道:「聖上被朝中奸佞把持,先是要削藩,又賜我家小舅爺毒酒,燕王爺率兵清君側,此次是靖難之役,已打到濟南了。」
許慕達悚然動容,心內一印證,正把雲起拓跋鋒逃亡之事對上,駭然道:「這可如何是好?徐正使身份特殊,現要回應天府,還是去入了燕王軍?」
一時馬車中數人都靜了,目光投向雲起。
雲起透過馬車窗格望去,只見遠方綠洲如一塊巨大的毯子,溫柔地遮沒了黃土。
清澈的大河從高山奔騰而下,銀緞般穿過綠洲,向東流去。
「那是何處?」
拓跋鋒漠然答道:「克魯倫河。」
雲起道:「是你家?回去看看?」
拓跋鋒沉默了。
三保忽道:「小舅爺,聽說你被賜了毒酒,王妃哭得……」
雲起呆呆地看著遠處綠洲。
「王妃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三保的聲音漸小了下去。
許慕達插口道:「徐副使,男兒建功立業,忠君報國,如今奸佞橫行……」
「現在是徐正使了。」拓跋鋒放下架在窗欄上的腳,唰一下扯過了車簾,擋住了雲起的視線,端坐,認真道:「雲起,你要去哪,師哥都陪著你。」
雲起點了點頭,吩咐道:「想明白了,大家一起回北平。」
與此同時。
南京方面,一封奏摺遞到了朱允炆面前。
李景隆元帥遭到刺殺;徐雲起與凶手拓跋鋒倉皇逃出濟南,足跡於寧州一帶出沒。
叛賊朱棣久攻濟南城不下,收兵回北平。
「前線大捷!鐵大人乃是國之棟樑……」
「皇上節哀!李元帥為國捐軀……」
朱允炆精神恍惚地看著那兩道奏摺,黃子澄兩片嘴唇上下翻飛,唾沫四濺,朱允炆聽到「徐雲起」三字,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道:「太傅說什麼?」
黃子澄愕然道:「臣請奏,率軍圍捕徐雲起那逆賊……」
朱允炆將那份軍報壓在堆積如山的奏摺下,彷彿什麼也看不到般,喃喃道:「放他們走,朕累得很了,不想管了。」
黃子澄蹙眉,這叫什麼話?當初不正是你派那妖孽當監軍的?說不管便不管了?
朱允炆揮手道:「鐵鉉勞苦功高,以一人之力退去十萬大軍,派欽差前去封賞去罷。」
「朕要回去……」朱允炆起身,忽地靜了。
朕要回去做什麼?回後宮?找雲哥兒說說話?
徐雲起已離開了他,就如他的生命永遠地缺了一角。
「不。」朱允炆道:「太傅,派兵前去追捕徐雲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前線:
「濟南都指揮司使盛庸,平北兵馬大元帥鐵鉉接旨!」
半月後,欽差大臣抵達濟南,在給鐵鉉發封賞的同一天,朱棣率三萬朵顏部,繞過山東,橫掃陶渡河兩岸,矛頭直指東阿。
「臣必肝腦塗地!以報君恩!」鐵鉉跪拜於地,領著濟南上百官員拜伏,雙手過頭,在豔羨的目光中恭敬接過聖旨。
「報!」城外探馬倉皇衝進了城主府。
「大事不好!鐵大人!盛大人!燕王克東阿,進軍徐州!朵顏三衛已逼至徐州城下!徐州布政使飛鴿傳書,懇請出兵解圍!」
鐵鉉這方接了聖旨,北軍的信報卻令他呆在當地。
「徐州……東阿……」鐵鉉深深吸了口氣,吼道:「派平安率軍前去解圍!同時發信通知揚州徐輝祖!快去!」
欽差略張著嘴,彷彿面前發生了一場鬧劇。
然而朱棣卻實實在在地擺了鐵鉉一道,德州兵守平安當天下午便率領四萬軍隊出發,急行軍至淝河,遭到姚廣孝率軍伏擊,前鋒部隊被輕易擊潰,平安只得掉頭尋求大軍支援。
與此同時,鐵鉉留守濟南城,盛庸帶著大部隊朝徐州進發。
先行軍朱權在徐州城外展開平原會戰,以三萬朵顏部對陣徐州軍五萬人,將徐州城守軍打得落花流水,徐州都指揮司使緊閉城門,不敢再應戰。
鐵鉉坐鎮濟南,軍令一道接一道發出,熟知各城軍力的鐵鉉判斷清楚形勢,只要徐州不陷,盛庸的平北軍定能追上朱棣。
然而朱棣比鐵鉉更狡猾,北軍在與姚廣孝匯合後,不再留戀徐州城,反而再次繞過鐵烏龜般的徐州城,揮軍南下,衝向揚州。
而此時,揚州唯一的大將徐達之子徐輝祖,接到了鐵鉉的軍報,正在北上,趕向救援徐州。
徐輝祖十萬大軍傾巢而出,撲向徐州,揚州城內空了。
朱棣則與徐輝祖擦肩而過,老實不客氣地前去佔領大舅子地盤。
此刻徐雲起,拓跋鋒在半路得到消息,大吃一驚,只得快馬加鞭調轉方向,趕往揚州。
此刻盛庸帶著二十萬朝廷軍疲於奔命,追著朱棣尾巴跑個沒完。
另一隊大軍則從北平開出,徐雯掛帥,於淝河沿岸設下天羅地網,上萬把火銃發到兵士手中,等候盛庸一戰。
此刻朱允炆還在後宮御花園傷春悲秋,攬鏡自照,形容消瘦,並頗為唏噓那咫尺天涯的愛情,對皇帝而言,從來便是件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莫道不**,人比黃花瘦。
此刻朝廷眾臣彈冠相慶,尚不知燕王已打到了家門口,破了揚州,渡江北上便是應天府。
京師軍力空虛,風雨飄搖,垂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