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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番外記得》第11章
  番外 記得

  忘川河上,奈何橋下,縈繞不去的霧氣裡總帶著淡淡的陰寒。

  千煌扶著船櫓停了下來,任扁舟隨著緩慢的河水順流而下。

  忘川就閉著眼靠在他雙膝上,似乎已經睡著了,蒼白而沒有表情的側臉讓他看起來有點通透,彷彿隨時就會湮滅成灰,消失在眼前。

  不經意地跟記憶裡很多年前的景象重疊起來,千煌一驚,下意識地握住他隨意擱在自己膝蓋上的手。

  「唔……」忘川低低地哼了一聲,極模糊。

  那種毫無防備的姿態讓他看起來有些純真。

  千煌忍不住笑了,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一邊低聲安撫道:「你睡吧,我守著。」

  忘川很細微地動了一下,沒有回應。

  握在掌心的手自然是冰冷的,自己的也一樣。即使緊緊交握,也不會有一絲溫度。

  「開陽……」聽到聲音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喚出口了,有點無措地坐在那兒,千煌覺得彷彿能看見心底有什麼東西在迅速崩潰。

  他閉上了眼,依舊死死地握著掌中的手,冰冷從掌心一直透到心底。

  「……嗯?」伏在膝上的人很輕地發出一聲疑問,就像是在回答他的叫喚,更多的卻是茫然。

  千煌忍不住,又叫了一聲:「開陽……」

  忘川沒有再應聲,只過了很久,千煌才感覺到膝上的人動了動。

  「你在……叫我嗎?」

  千煌吸了口氣,張開眼,就對上忘川的雙眸。乾淨得有些空茫,卻還帶著幾千年前的溫柔。

  見他不說話,忘川微微地偏了偏頭。

  千煌這才回過神來,笑著點頭:「是在叫你。」

  忘川靜默了片刻,才有點不確定地問:「你叫我什麼了?」

  千煌猶豫了好一會,才低下了眼,輕而急促地道:「開陽。」

  「好像……有點熟悉。」忘川很努力地回憶了起來。

  千煌心中一緊,勉強笑道:「我剛剛跟你說過的,開陽星君的事。」

  忘川連忙點頭:「哦,開陽星君。是開陽星君和……和誰的事吧?」

  「是說千煌帝君苦戀開陽星君而不得的事。」千煌沒有接著說下去,忘川已經慢慢伏倒在他膝上,又似要沉沉睡去了。

  千煌知道這個人正在慢慢地遺忘掉自己花了一天給他說的事。

  再過一會,這個人就會忘盡那些舊事,然後等他醒來時,就會將「開陽星君」和「千煌帝君」這兩個角兒也一併忘掉。

  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累就睡吧。」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睏。」忘川含糊地應著他,話裡有著分明的歉意。

  千煌笑著伸手順了順他的髮:「不要緊。」

  被冥河水侵蝕過,即使有雙生的魂魄補救,也終究有補不回來的地方。

  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千煌的手停在了忘川的頭上,沒有離開。

  他不知道心底猝然升起的難過是因為什麼。

  只是看著忘川,那難過就差點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啊……是你……」一個聲音從頭上傳來,在安靜而混沌的冥界顯得格外的清晰。

  千煌下意識地抬頭,就看到一個面容秀麗的紅衣女子站在奈何橋上,遠遠望來,微張著口似乎很詫異。

  他皺了皺眉,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這樣的一個女子。

  那紅衣女子卻已經發現他的注視,嫣然一笑,向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千煌更加疑惑了,猶豫片刻,他終於小心翼翼地讓忘川躺下,一邊輕身躍起,落在奈何橋上。

  「妳認識我?」

  女子半倚在橋邊,指了指橋下:「他跟我說起過。」

  「哦?」

  紅衣女子笑了笑:「你長得很好看,我不會認錯人的。」

  讚美的話從來不缺,千煌也不在意,只是略一遲疑,才問:「他……是什麼時候跟妳說起過?」

  紅衣女子眨了眨眼:「那時我從這跳下去,他把我救了起來。一邊嚇唬我,又一邊安慰我。見我不信,就指著你說,『你看那個人,他本是天庭上仙,風光不盡,現在卻追著一個恨他至深的人一世世地輪迴,每每看著所愛的人死在面前而無能為力,如果換作了妳,又如何是好』……」

  千煌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最後只是勉強一笑:「原來是妳。」

  紅衣女子有些意外了:「你知道我?」

  千煌苦笑一聲:「他那時跟我說,他渡人過河,那人告訴他,他愛上我了,他想不通,來問我是不是。」

  紅衣女子怔了一下便笑了出來:「若是那時,想來你一定會告訴他『不是』吧。」

  千煌低了眼,將自己的傷心和後悔都掩飾得很好,只是不肯回答。

  紅衣女子也不計較,只是笑著嘆道:「我聽著,當時就覺得後悔了。我受的不過是一世的苦,跟你所承受的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跟他相比……更是遠遠不如。」

  千煌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忍不住問:「他……還跟妳說過些別的話嗎?」

  紅衣女子笑了:「何必他說。他那模樣分明是愛上了你,而你所愛的,又分明不是他。這天地間,還有什麼比『求不得』更苦呢?」

  「求不得……」千煌喃喃地重複著,最後終於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

  紅衣女子看著他的反應,漸漸就斂了笑容,轉眼看橋下,扁舟輕搖,忘川就半倚在那兒,抱著船櫓,合著眼居然顯得安然。

  「你……是因為求不得,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麼?」忍了忍,她終究還是問了出口。

  「不!」千煌脫口而出,聲音在冥河之上飄蕩著,久久不散。

  見紅衣女子愣在當場,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只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縈繞在心中的煩躁和不安,彷彿在這個時候終於爆發了出來,他無法自控。

  他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後笑了笑,轉過頭去看那女子:「妳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明明是微笑著,看起來卻又顯得那麼的難過,可若說他難過,那個微笑卻又顯得過分的滿足,紅衣女子覺得自己無法理解了,最後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千煌便倚著橋邊坐了下來:「很久以前,天上有個笨蛋……」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雖然有一個聽起來很愚蠢的開頭,可是聽著聽著,就變得越發地慘烈,讓人心痛神傷。

  直到千煌停了下來,紅衣女子都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直過了很久,她才終於忍不住對千煌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傻的人了。」

  千煌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道:「是啊……這天地間,怕是再沒有比我更愚蠢的人了。他被我連累,落得如今這模樣,大概天地間,也再沒有比他更倒楣的人了。」

  看著他如此,紅衣女子也有些不忍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一轉念,問道:「所以,他不記得我了?」

  千煌失笑:「河上水氣重,他一直在這裡,受水氣影響,容易忘事。就是當初救妳時的那個他,也不可能記得妳,何況……」他抿了抿唇,沒有把話說完。

  「可他當時卻記得你。」紅衣女子嘆了一句。

  千煌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望著河上的人。

  很久,紅衣女子才試探著又問:「所以……他也不會記得你們從前的事,不會記得你愛他?」

  過分直接的問話,如同利刃直插心口,千煌下意識地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久久無法從那疼痛中緩過氣來。

  紅衣女子也沒有再說話,似乎從他的反應中已經知道了答案。

  四下又是一片死寂,好一會,千煌才低聲道:「是的,他不記得。」

  「這樣啊……」紅衣女子應了一句,沒有再問,只是怔怔地看著橋下的人,不知在想著什麼。

  「不記得……也沒關係。」千煌卻慢慢地說下去,「我可以告訴他。他忘記一遍,我就能再說一遍,他忘記一萬遍,我也可以跟他再說一萬遍。」

  「何時是個頭呢?」紅衣女子問,卻沒有看千煌,好像那不過是她的一句自言自語。

  千煌沒有回答。

  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這樣下去,有什麼意義呢?」紅衣女子淡淡地笑了,「終有一天你會膩的。」

  千煌強硬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會。」

  紅衣女子沒有理會,只是道:「他不記得你說的愛,不記得你們過去的事,也不記得你許下的承諾。他永遠不會記得你上一刻對他說過什麼,你能收到的,也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終有一天,會磨滅掉你全部的愛情。這樣……有什麼意義呢?」

  說到這分上,就有些分明的惡意了。

  千煌卻反而冷靜了下來,搖頭一笑:「我要意義來做什麼?我要他就夠了。」

  紅衣女子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愣了好一會才燦然一笑,沒有再說話。

  千煌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心中壓抑也一同吐出來。他開口,不知是在說給紅衣女子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在我身邊就好了,不記得又如何,我總可以再跟他說一遍。我求了幾千年,也不過是求這一個結局罷了。」

  紅衣女子想了片刻,最後笑了笑,站直身子轉向橋的一頭:「也對,你尚且安於如今,也有如此自信,我一個過路人,操什麼心呢。言語多有衝撞,還請上仙見諒。」

  千煌搖頭表示他不介意:「我早就不是上仙了。」

  紅衣女子沒有再糾纏,只是轉眼看著橋下的人,又忍不住說:「若有一天,你真的膩了,要丟下他一個……」沒等千煌反應過來,她卻又自顧自一笑,搖了搖頭,「罷了,他容易忘,也不見得會傷心。」

  說完,她沒有再回頭,直直地走過了奈何橋,消失在一眾幽魂之間。

  千煌在橋邊站了很久,才翻身落下回到船上,扁舟晃了晃,船上的人也隨之動了一下,千煌很自然地順了順他的髮,手覆在他的眼上,讓他可以安心下來。

  忘川果然沒有再動了,只是臉似乎往千煌的手心蹭了蹭,卻又細微得幾不可察覺。

  千煌在他身旁坐下,靜靜地望著他的睡顏,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滿足。

  記得不記得也許都不重要,彼此相守就好了。

  千煌這樣想著,漸漸出神。

  冥府的日子太平淡,平淡得彷彿時間不會流動。

  等千煌見到搖光時,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跟那紅衣女子說話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多久。

  搖光來的時候,就站在岸上朝他招手,赤紅如火的曼珠沙華在他身邊揚起又落,好像隨時都會把他吞噬。

  千煌覺得有些奇怪。

  他曾經聽判官說起,搖光早在他跟忘川的事發生後不久,就因為故意觸犯天規而被貶下凡歷劫。若能渡劫得道,應是返回天庭重列仙班;若是渡不過去,那一世完了便入六道輪迴,做個真正的凡人。

  可如今幾千年都過去了,搖光看起來卻既不像仙家,卻又不是凡人。

  千煌想不通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忘川似乎也發現了搖光,問千煌道:「那是你認識的人嗎?」

  千煌這才回過神來,笑道:「其實你也認識他。」

  忘川顯得很意外,想了很久,才有些苦惱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沒關係,回頭我再跟你說。你在這等著,我先去見見他。」

  聽他這麼說,忘川也就不再在意,溫和地點了點頭:「好。」

  千煌將船櫓交到他手上,才縱身上了岸,搖光笑著站在那兒等他,兩人近了,千煌才分明地感覺到搖光身上帶著從前的氣息。

  帶著搖光星君時的氣息,卻又分明不是仙家,千煌越發迷惑了,站在離搖光幾步之外,上下打量著他不肯上前。

  搖光忍不住笑了起來:「多年不見,你這樣也未免太傷人了吧?」

  是記憶裡熟悉的神態語調,千煌鬆了口氣,也不再計較了,笑著迎上去:「多年不見,你變得仙不是仙,人不是人的,怎麼能怪我不敢認呢?」

  搖光挑了挑眉,沒有馬上接話,只是張望了一下忘川河上,道:「他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千煌想也不想便回答。

  「你呢?」搖光轉頭看他。

  千煌一怔,半晌才道:「我能有什麼不好的。」

  搖光笑了笑,也不說話,最後在河岸邊上坐了下來,見千煌不動,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

  千煌無法,只能走過去坐下,忘川在船上遠遠看見了,便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搖光看著,忍不住道:「看著真的挺好啊。」

  「那當然。」

  搖光嘖嘖道:「你還蹬鼻子上臉呢。他總記不住,你總忘不了,能有多好。」

  既熟悉又陌生的話語,千煌的臉色一變,最後笑著道:「說什麼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從前覺得那樣對你們好,對輔也有所交代。可是後來想想,開陽容易忘,過去的事他不記得了,你說愛他,他也記不住,明明是自己的事,自己卻不知道,說不定哪一天就因為不記得而傷了人……這樣的他會不會難過和徬徨呢。」

  千煌坐在那兒,唇邊還掛著笑意,眼裡卻已經有些出神的空然了。

  搖光頓了頓,接著又道:「你呢,又總是忘不掉,總記著舊事,想著從前虧欠他的,總想著要告訴他你的愛……明明每天相守,他卻什麼都不知道。日子長了,都怕要變成魔障了吧。」

  「怎麼會呢?」千煌笑了笑,本要說什麼,卻突然發現搖光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過。

  他住了嘴,看著搖光,好半晌才拍了拍他肩膀,道:「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搖光動了動,突然哈哈地笑了起來:「你這個樣子我看不慣,我又不是開陽,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小心翼翼。」

  千煌臉上一黑,乾脆不管他,兩個人就那麼並排坐在忘川河畔,誰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搖光才道:「我不回天上去了。」

  「那兒沒什麼好的,不回就不回。」千煌並不覺得意外,卻又忍不住問,「你在凡間遇上了什麼事嗎?」

  搖光張了張嘴,最後又搖搖頭。

  千煌就沒有再問了。

  最後還是搖光自己先開了口:「我做凡人時,得到了做仙家時的道行,就一直修行至今。今天是討了判官的人情特地來找你的。」

  千煌沒有問他是為了什麼放棄輪迴又不肯回到天上,只是道:「找我幹什麼?總不至於幾千年過去,才想起來要找我敘舊吧?」

  搖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累了開陽,我是怎麼都沒辦法原諒你的。可是我如今有個消息,倒是想讓你聽聽。」

  千煌心中一動:「說。」

  「我聽說,東海深淵有聚魂燈,若能借得聚魂燈,就能補全開陽的魂魄。」

  「真的?」千煌猛地睜大了眼,差點站了起來。

  搖光嘆了口氣,看著千煌的目光裡有幾分不滿:「你果然還是介意他記不住。」

  千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轉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忘川,搖頭道:「我沒有。只是魂魄有損總不是好事,能補回來也是好的。」

  搖光笑著挑了眉頭:「『如果他能記事就好了』、『如果他沒有忘記就好了』……你敢說這樣的念頭,你從來沒有過?」

  千煌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的確無法否認。

  那麼長的歲月,他確實曾經有過這樣或那樣的念頭。

  如果那個人不會忘事就好了,如果那個人能夠記事就好了,不需要很多,一點點就足夠。

  只是到最後,這種種念想都會變成更深的後悔和心疼。

  「聚魂燈我可以替你借來,」搖光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漫不經心地開口。

  千煌有點不太相信:「可以嗎?你現在……」

  「借是可以借,但是借回來之後的代價,你捨得嗎?」

  千煌心裡一咯,卻還是微笑道:「為了他,我有什麼捨不得?」

  「若他補全了魂魄,想起舊事呢?」搖光悠悠地道。「萬物一生一滅,傳說要使用聚魂燈,就得以魂魄相祭。若是到頭來要你以命相抵,要換成你忘了舊事,又怎麼辦呢?」

  千煌愣住了。

  他當然想補全他的魂魄,常然希望他恢復成一個完整的開陽,哪怕只是原本的忘川,也遠比如今這樣的殘缺要來得好。

  不只是因為自己,也是因為那個人。

  他不是沒有見過那個人因為記不起而生出的失措,也不只一次對自己生出過怨恨,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去補救和修正。

  如今突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卻又如此地難以抉擇。

  他不是怕魂飛魄散,他只是捨不得。好不容易能相守,他捨不得那個人。

  所以他無法回答搖光的話。

  搖光一直望著河上,很有耐心,最後卻突然站了起來,道:「我要先走了。下次再來,大概也要數十年後,多的是時間讓你猶豫。」

  見他走得突然,千煌完全愣住了,只下意識地問:「你要去哪?」

  搖光笑道:「自然是回人間去。」

  千煌張口,卻不知道自己想再說點什麼。

  搖光站了起來,看到他的模樣,才笑著拍拍他的肩:「回去吧,他在等你呢。」

  千煌點了點頭,回頭才發現忘川已經站起來望著自己了。明白搖光為什麼突然要走,他感激地笑了笑。

  正要回到扁舟之上,卻又突然看到搖光眼中的一抹黯然,他不覺心中一動,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

  「我什麼?」搖光馬上就反問,那一抹黯然也早就掩飾了起來。

  只是見千煌一直看著自己不說話,最後他終於低了頭:「我有要找的……一直找不著,今天特地問過判官,判官不肯說。他現在已經不記得我了,所以我一定要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話裡的堅定,讓千煌看得有些恍惚,那話裡被刻意隱去的某些詞句,又讓他在腦海中掠過無數畫面,最後他脫口而出:「你要找的,是從前我宮裡養過的那隻狐狸嗎?」

  搖光笑了,沒有回答,背過身朝他揮了揮手,大步消失在如海的曼珠沙華之間。

  千煌站在原地,看著搖光消失的地方,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搖光會來找自己。

  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說出像「他會不會難過和徬徨呢」這樣的話來,才會知道一個人守著過去的記憶,是不是會在心中生出魔障來。

  可是,人與人的際遇和想法,終究是不一樣的。

  千煌搖了搖頭,輕身跳回船上,忘川這才慢吞吞地坐下來,把船櫓交到他手上。

  「那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忘川猶豫著開口。

  千煌回過神來,連忙笑著道:「你從前是天上的星君,他與你同出一宮,曾是天上的搖光星君……」

  見他開始說起搖光的事,忘川卻搖了搖頭,等千煌停下來,他才道:「那個人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話?」

  千煌怔住了,他沒有想過忘川會這樣問,剛才那樣的距離,他也沒想到忘川是不是會聽到。

  忘川已經伸手撫上他的眉頭:「你看起來,很難過。」

  只是一句,千煌連心都痛了起來,他捉住忘川的手,好久才笑著榣頭:「我不是難過,你看錯了。」

  忘川沒有堅持,似乎也忘了再去追問搖光說過什麼,只是盯著被千煌握著的手,看起來心情似乎很好。

  千煌也就順勢捏了捏他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下。

  忘川的臉就紅了。

  千煌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從來沒有聽說過鬼還會臉紅的,他卻總覺得自己能看得見忘川臉上那淡淡的暈紅。

  如同要確認一般,他忍不住湊了過去,又在他唇上蜻蜓點水地啄了一下。

  那暈紅就更分明了,忘川很驚訝地張著眼愣在那兒,眼中卻居然是一抹混著哀傷的喜悅。

  千煌知道他在想什麼,明知道這個人已經記不得,也很快就會忘記,他卻還是把自己的額貼了過去,低聲道:「我愛你。」

  說出口時,心裡的難過就更明顯了。

  那個過路的紅衣女子說過的話,搖光說過的話,好像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戳進心裡頭,在裡面劃出大大的傷疤。

  一開始明明是很堅定的。

  可是有人對他說,你總會膩的;有人問他,何時是個盡頭;有人告訴他,心中會生出魔障來;有人質問他,你真的從來沒有生出過這樣或那樣的念頭來嗎?

  漸漸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絕望了。

  因為他無法回答。

  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舊時的記憶和今日的「記不起」真的成為了他心中的魔障;他不敢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有膩的一天,不知道如果是的話要怎麼辦;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更不知道盡頭之後,會是什麼。

  直到那隻冰冷的手從他掌中掙脫,又一次撫上他的眉心,千煌才抬起頭,惶然地望著忘川。

  忘川的目光很溫和,卻有幾分擔憂:「你看起來,更難過了。」

  千煌想笑,卻終究笑不出來。

  過了很久,他才低聲問:「想不起事情的時候,你會難過嗎?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會害怕嗎?」

  周圍便安靜了下來,千煌沒有抬頭。

  他的聲音很含糊,所以他也不知道忘川是不是能聽清楚,卻也沒有勇氣再問一遍了。

  「我……不記得了。」忘川似乎想了很久,才小心地回答,一直盯著千煌的臉,似乎要在上面去找自己的回答對不對。

  千煌卻越發地難過了起來。

  是啊,不記得。就算難過,就算驚惶,只要過去了,這個人就不會再記得。

  「你不喜歡這個回答嗎?」忘川試探著問。

  千煌搖了搖頭,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卻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晰地感覺到這個罪過有多重。

  忘川沒有再說話,只是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千煌也一樣反握著他,看著交握的雙手,情緒才漸漸地平復下來。

  「你想不想恢復記憶?」他問,頓了頓,又覺得這樣問不對,便又重新問了一遍,「你會不會希望自己能夠記住事情?不再像現在這樣,什麼都記不住?」

  忘川這次沉默得更久了,千煌耐心地等著他,卻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害怕來。

  「現在這樣,會讓你很困擾嗎?」忘川最後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了一個問題。

  千煌握著他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不要考慮我,你只要想自己就好了。你想不想?」

  忘川偏了偏頭,最後老實地道:「我不知道。因為我不記得這有什麼問題……」

  千煌又是心中一痛,卻又忍不住失笑,伸手摸了摸忘川的頭,又順著他的眉眼撫去,最後沿著臉頰,一路摸到唇角。

  「如果你能記得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常常覺得睏,會記得舊時的事,會記得舊時的人。」

  忘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半晌才道:「不記得……也沒什麼。」

  「也會記得……我是愛你的。」

  千煌看著忘川因為自己的話而露出來的錯愕,終於暗暗地下了決心。

  現在不過是原地踏步而已,再過幾千年,幾萬年,不記得就是不記得。

  他是捨不得這個人,可是,他不想因為自己的過錯,連累這個人的永生永世。

  「我會讓你好起來的。」他聽到自己這樣對那個人說。

  那個人看起來茫然又擔憂。

  千煌伸過手去握著他的,笑了起來:「你可以不用再像現在這樣什麼都記不住,你可以離開這裡重入輪迴……好不好?」

  看到他笑得燦爛,忘川也變得開朗起來,點了點頭:「你開心就好。」

  接下去的日子就過得很快了,千煌沒有刻意去數離搖光來過的那天過去了多久,也沒有再每天給忘川重複舊時的事,甚至很少再跟他說「我愛你」這三個字。

  兩人有時整日相對不發一言,卻緊緊地握著手。

  搖光再出現時,忘川正靠著千煌的肩沉睡,兩人十指緊扣,好像永遠都不會放手。

  搖光站了很久才用力地揮揮手,千煌看到他,也只是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將人放下,才躍上岸。

  「還以為你要苦惱上幾十年,可現在看著,活得挺滋潤嘛。」

  千煌也不回應,只是笑著挑眉:「找到你的狐狸了?」

  搖光臉上頓時一黑,半晌撩起衣襬原地坐下:「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千煌也沒追問,在他旁邊坐下來,神態變得慎重,「聚魂燈就有勞你替我去借了。」

  「你捨得?」

  千煌勾唇:「有什麼不捨得的?當初救他,我不也跳過一回忘川了嗎?魂飛魄散有什麼好怕的。」

  搖光只是不信:「要是不怕,上次我來,你猶豫什麼?」

  「我是……捨不得他。」

  搖光倒也明白,轉念一想,又不禁道:「現在就捨得了?」

  千煌搖頭,笑了笑,好久才道:「我總以為我們這樣,雖然不一定很完美,也算得上是相愛相守了。」

  搖光沒有插話,他在等千煌說下去。

  「可是他沒辦法記住。他愛我,我知道,可是我愛他,他記不住。對於他來說,無論再過多少年,都不會是完滿的結局。」

  千煌的眼中有一些迷茫,「也許輔說得對,只有時間逆轉,一切都不曾發生,才是最好的結果。我沒辦法讓時光逆轉,但是至少能讓他變回完整的他……也許他重入輪迴,再過幾千年,就會重列仙班呢。」

  搖光點點頭,看起來卻不像是認同,好像只不過是點頭表示他把話聽進去了。

  千煌也不在意,只是重複道:「所以,就麻煩你代我去借聚魂燈了。」

  「我倒是很好奇,你有問過他嗎?」

  「問過了。」千煌回答。

  搖光有些意外:「他也答應?」

  千煌遲疑了一下,最後道:「他點頭了。」

  搖光嘖了一聲,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只是很自然地往河上望去,剛好就看到忘川在船上動了動。

  搖光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千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忘川已經睜開了眼,有點笨拙地爬起來,茫然地往四周張望。

  兩人坐得有些遠,忘川似乎沒有看到,只是在扁舟上團團轉地看了兩圈,然後就跪坐了下去,顯得有些失措。

  千煌心裡一緊,正要過去,搖光卻伸手攔住了他。

  忘川在那兒呆了一會,居然又站了起來,依舊在原地團團轉,看起來卻顯得更慌亂了,張著嘴在說著什麼,卻因為聲音太小,千煌聽不見。

  所以他也急了:「讓開。」

  搖光沒有讓開,只是把手指壓在唇上,示意他安靜。

  千煌咬了咬牙就要動手,卻突然聽到一聲極清晰的喊聲:「千煌!」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就看到忘川站在那兒,茫然地張著眼,半晌又叫了一聲:「千煌……」

  千煌就那麼僵在原地,再沒有一動。

  忘川只是向著四面八方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一聲比一聲驚惶和遲疑,就是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他在找誰。

  一直到忘川向著兩人的方向看來,搖光才慢慢放下手,千煌就往前衝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滿臉的不知所措。

  忘川卻已經看到他了,手忙腳亂地去捉船櫓,將扁舟劃到岸邊,癡癡地望著他,過了很久才用極不確定的語氣喚了一聲:「千煌……」

  千煌吸了口氣,僵硬地動了動,而後就跌跌撞撞地衝了過去,用力地抱住忘川。

  忘川張著眼,眼中還有茫然,那些驚惶卻已經消失了。

  他只是遲疑了一下,而後慢吞吞地捉住千煌的衣服,回抱住他。

  「一睜開眼,看不見你……就慌了。」

  「對不起。」千煌抱著他,眼淚一滴接一滴地落下來,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道歉,只是覺得滿心的愧疚。

  忘川卻掙脫了開來,用衣袖擦了擦他的臉:「不要哭,我都沒哭呢。」

  「對不起,對不起……」千煌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出口的卻只有一句道歉。

  「沒關係的。我只是看不見你……有點慌。你在,就好。」忘川說完,似乎遲疑了一下,便又往前一靠,抱住了千煌。

  千煌抱著他,沒有再說話。

  搖光在一旁看著他們,突然笑了。

  千煌也看到他的笑容,然後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難過和鬱結顯得多麼的可笑。

  他忍不住在搖光的注視下吻上了忘川的唇,看著忘川逐漸睜大的眼,他努力地忍住想哭的衝動,露出了笑容:「我愛你。」

  然後他看到忘川的臉,是真的紅了。

  搖光抱著手站在那兒,笑道:「看來我是白操心了。」

  忘川似乎到這時才發現了他的存在,猛地轉過身,看著搖光卻一臉空白。

  搖光走上前,微微一笑:「我叫搖光。」

  忘川勉強地點了點頭:「你好。」

  搖光沒有再對他說話,只是轉頭看向千煌:「真讓人嫉妒啊。」

  千煌笑了。

  忘川回頭看了看他,顯出一絲好奇。

  千煌只是摟著他並不說話。

  「我走了。」搖光嘆了口氣,「聚魂燈你也不需要了吧。」

  「當然。」千煌揚眉,頓了頓,又道,「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再來看看我們吧。」

  搖光笑著轉身,走出很遠才道:「好。找到之前,就不來了,看著太惹人厭了。」

  千煌笑得更開心了。

  忘川看著他,雖然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卻也跟著開心起來。

  千煌問他:「你在笑什麼?」

  忘川想了想,回道:「你笑了。」

  千煌湊過去親了他一下,然後走上扁舟,拉著他坐下來。

  「你看起來很開心。」忘川望著他,道。

  「是很開心。」

  「為什麼?」

  千煌搖了搖頭,好半晌才道:「也許,你沒辦法好起來了。」

  忘川偏了頭,一臉懵懂。

  「沒辦法變回以前那樣,記不住事情,容易忘,也沒辦法再入輪迴……你介意麼?」

  忘川想了想,搖頭道:「你開心就好。」

  千煌捉著他的手,沒有再說話了。

  其實,無論用不用聚魂燈,能不能好起來,對忘川來說,都是一樣的。

  不同的只在於自己問的是什麼。

  這個人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了。想到這裡,千煌還是會覺得心疼和憐惜,卻又被更多的喜悅掩蓋過去。

  並不是原地踏步的。

  過去的事,現在的事,無論說多少次,這個人還是無法記住。但是,他記得自己。

  只要睜開眼,就會尋找自己的所在,看不到自己,就會驚惶,對於這個人來說,自己已經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了。

  明明最想要的已經掌握在手中了。

  他不明白自己過去幾十幾百年裡究竟在苦惱難過些什麼,如今一回想就覺得格外的愚蠢。

  記不住就記不住,過去了的事情無論說多少遍都不會改變,為什麼自己一直想不通呢?

  對於這個人來說,此刻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過去」跟「愛不愛」。

  到頭來果然還是自己生出了魔障,幸好……

  千煌笑了笑,看到忘川依舊完全不在狀況中地看著自己,便又禁不住低頭吻了吻他的唇。

  「下次搖光再來的時候,要跟他說謝謝。」

  「嗯。」忘川很順從地點了點頭,半晌又不確定地問,「是剛才那個人嗎?」

  千煌又親了他一下,漫不經心地道:「你不用記著也沒關係,我來說就好了。」

  記不住也沒關係,都不是大不了的事。

  「你記著我就好了。」

  ——番外《記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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