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蒼茫天空

　　門外走廊上站著的麥澤生，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他從未覺得有些事是這麼難抉擇，生意場上的抉擇，他都從未這樣迷茫和困惑過，現如今在女兒身上，稍微錯一步都可能影響她的一生。

　　他擦了擦微濕的眼睛，轉身離開。

　　而尹老爺子看著這樣的麥澤生，沉默不語！屋裡的聲音已經小了很多，但隱約還是能聽到微微的抽泣聲，活了大半輩子，尹老爺子少有的感覺力不從心無能為力，一個是親孫子，一個是外孫女，他何嘗不為他們心疼！只是蒼天弄人……

　　再看看樓下沙發上眼圈通紅的兒子及他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媳婦，他頓時悲從中來，當年知道女兒的死訊的時候，他是幾天幾夜都沒闔眼啊，心想只自己一個人傷心就夠了，瞞著他們也是好的，起碼他們一直以為若納在外過的挺幸福，沒想該知道的還是要知道的！

　　麥遙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尹西往摟著他睡在他臥室床上，他眉頭微皺著，可是依舊好看，麥遙不說話也不動，就那樣看著他，一直看著他……期間尹媽媽悄悄來房間看過他們，她聽到動靜閉上眼睛，尹媽媽進來見兩人抱在一起睡的安穩，嘆著氣又悄悄出去。

　　隨後她睜開眼睛看著他直到天空微露白。

　　她看了看外面已經濛濛亮的天，深深的看了眼尹西往，擦了擦眼角的淚，準備起身，沒想她剛輕微動了一下，尹西往就嗖的睜開眼睛收緊手臂，眼睛還有點初醒的迷茫，但是胳膊卻已經勒緊了她，可見他睡的有多不安穩。

　　「兜……」他沙啞著嗓子叫她。

　　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會忍不住想哭，努力的調整了下情緒，「往往，我要走了！」

　　「你去哪兒？」他又收緊了手臂，閃爍的眼神顯示出不安。

　　「回家啊，我一宿沒回家，爹地會擔心的！」她認真的說，竟然還能衝他笑，他在她臉上看不出絲毫不妥。

　　他沉默半天，「兜兜還記得昨天的事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認真的回答，「爺爺說我們不能在一起！」咬了咬嘴唇，接著說，「不能再叫爺爺了，應該叫外公……」

　　看來她還是選擇性的將她媽媽和哥哥的事情給忘掉，他微微放了心，但是想到她說的話，心又揪起來了！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想過，沒有什麼事情會將他們分開，他永遠不會離開她，他們會白頭偕老共度一生，那時候是那麼篤定和自信，可是現在才知道，緊緊只需要一個身份，他們就永遠不能在一起，無需多少阻攔，只需要一句「她是你妹妹」，他們就只能硬生生的分開……

　　「西子，帶遙遙下來吃早飯吧！」敲門聲響起，是尹媽媽溫暖的聲音。

　　尹家的人總是這麼早起床的！

　　尹西往看著懷裡的麥遙，過了今天，他們就再也不能這樣了吧，貪戀她的味道和擁抱，他最後一次放縱自己，親了親她的嘴唇，隨後立刻離開，他怕他會捨不得放開她，「吃完飯再回家吧！」

　　她點點頭，一味的只是看著他。

　　他怎麼會不明白那裡面的情意，可他們終究是無法互相回應了。

　　「遙遙昨天睡得好嗎？」說話的是尹老爺子。

　　麥遙坐在餐桌前，喝著杯裡的牛奶，聽到他的問話，點了點頭。

　　尹西往坐在一邊靜默的吃著，尹媽媽拿起牛奶盒又給她加滿，「遙遙多吃點，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你不要客氣！」尹媽媽在知道麥遙是若納的女兒後更加喜歡她，一心想對她好，可是話一說出口，她立刻覺得不妥，怕麥遙和西子心裡有芥蒂，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尹老爺子看著這一幕，立刻說道，「確實是一家人了，遙遙應該正式見一下你們。」他認為這事遲早認清最好。

　　「這是舅舅。」他指著尹爸爸說。

　　麥遙點點頭，「舅舅！」喊的很生疏，明明昨天還在叫叔叔的人，突然變成了親人。

　　尹爸爸用力的點了點頭，「好孩子！」

　　「這是舅媽！」老爺子又指了指尹媽媽。

　　「舅媽！」麥遙強扯出一絲笑。

　　「唉！」尹媽媽親切的答應了一聲。

　　「舅媽！」一聲奶聲奶氣的叫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麥遙連忙低下頭，看到Abby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自己身邊，正笑呵呵的看著她，還在怔愣的空當，她又叫了一聲，「舅媽！」

　　尹西茗趕緊跑過來把她抱起來，「Abby不要瞎叫，那是小姨！」

　　麥遙沒有說什麼，只是貪戀的看著Abby，她貪戀的不僅僅是那個稱呼。

　　以後只能叫小姨了吧。

　　尹老爺子咳嗽了一聲，沒有在意這段小插曲，指了指尹西茗，「這是姐姐！」

　　「姐姐！」她本來就喊尹西茗為姐姐，可這句喊出來竟然還是覺的生疏，同樣兩個字，從前和現在卻不同樣感覺。

　　「這是哥哥！」老爺子沒打算放過他們倆，他指著默默吃飯的尹西往。

　　尹西往一直都沒抬頭看一眼他們，從他們的「認親」開始，他就一直在忙著吃飯，直到輪到他身上，他也只是頓了頓筷子，然後立刻又去夾菜。而這邊的麥遙，在老爺子說「這是哥哥」的時候，她坐得直直的垂著眼睛一動不動，餐廳中，除了尹西往的吃飯聲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她沉默了半天，似乎鼓起勇氣抬起頭，張了張嘴，剛發出一個音節，喉嚨就一陣收緊，眼淚開始在眼圈中打轉，深呼吸了一下，「哥……」剛喊出一個字，那邊尹西往立刻放下筷子站起來，誰也沒看，「我吃完了！」轉身就走，拿起外套，換上鞋子，打開大門，一氣呵成，關門的一剎那，聽到他說，「我在外面等你！」

　　這句無疑是對麥遙說的。

　　她低下頭沒有再說話，默默的吃著東西。

　　其他人也動起了筷子，「慢慢來！爸，您別著急！」尹爸爸說話了。

　　「是啊，爸，畢竟西子和遙遙以前的關係不一樣，猛地改口都會不適應。」尹媽媽也跟著幫腔。

　　尹老爺子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三兩下喝完牛奶，麥遙放下杯子，站起來，看著尹老爺子，「我回家了……」她停頓了一下，「外公再見！」也不管後面人什麼表情，轉身離開。

　　打開門，外面還是冰天雪地，甚至比昨天的雪又厚上幾分，看來昨晚上又下了雪，而且還不小。

　　外面的冰冷和屋裡的溫暖形成強烈反差，麥遙將圍巾圍好，看到尹西往直直的站在院子中間，背對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慢慢走過去，習慣性的想伸出手放進他的兜裡，卻在半路硬生生的停住。

　　他感覺到她的靠近，轉過身來，就見她看著自己舉在半空中的手出神，幾乎立刻瞭然，而就這一小會兒，她的小手就已經凍得紅了起來，他攥了攥放在兜裡的拳頭，移開眼睛，「走吧！」然後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麥遙失神了半天，最終將手放進自己的棉襖兜裡，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走出尹家。

　　就這樣一前一後，踏著雪地咯吱咯吱的走著，金嶺灣一片祥和，嚴冬的早上很安靜，即使是在年間，但是這時候大家可能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他默默的走在前面，她踏著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走在後面。

　　尹西往停下後，麥遙抬起頭看了看，原來到了自己家門口……

　　他看著大門，不動！

　　她看著大門，也不動！

　　「進去吧！」他的聲音在這安靜的早上顯得特別清澈。

　　她猶豫著。

　　半晌，「外面冷，進去吧！」他還是看著大門，這次多說了三個字。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可是心裡就是清楚，她這次進去了之後很多東西會改變。

　　她想再感受一下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她捨不得進去。

　　「乖乖的！」他轉過來說道，她心裡一陣跳動，這三個字以前他也總是說，但是現在聽到卻覺得是那麼奢侈。

　　他不再說話，轉過身走到門前，按了門鈴，「我回去了！」他看著前方，抬腳離開。

　　她有些著急，趕忙跑過去從後面抱住他，兩人都不動。

　　「我回去了！」他又說。

　　「我們……完了嗎？」她問。

　　他渾身一僵，半天，將她的手扯開，但依舊背著身，「我們，完了！」他輕輕說。

　　「真的完了？」她似乎還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完了！」他替她肯定。

　　「就是說以後你要愛別人，我也要愛別人嗎？」她看著他的脊背，哽咽。

　　他還是不動，沉默良久，「嗯！」

　　「你會嗎？」

　　他沉默。

　　「你會嗎？」

　　他依舊沉默。

　　「你會抱別人，親別人，和別人生孩子嗎？」她步步緊逼。

　　「……會！」雖然他說的聲音不大，但是她聽得一清二楚。

　　她愣了半天，啜泣出聲，「那我也要抱別人，親別人，為別人生孩子是嗎？」

　　「是！」聲音依舊是一片清明，和她的嗚咽比起來鎮定很多。

　　「你以前說，我要是和別人生孩子你會殺了我的！」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他又是一陣沉默，「忘了那些話吧！」。

　　「你說的所有的話我都記得，怎麼會忘呢！」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的背影，「往往，你轉過來再讓我看看吧！」

　　「我回去了！」他非但沒有回頭，反而抬腳大步離開。

　　麥遙支撐不住，蹲下來嗚嗚大哭起來，聲音在這樣的早晨顯得是格外的響亮，他的腳步絲毫沒有停頓，似乎是越走越快。

　　她非要讓他親口說出這些話，她才能罷休，她何嘗不明白呢，但就是倔強的讓他說出口，傷了自己也傷了他！

　　門突然被打開，路可穿著睡衣就跑出來，她立刻抱住蹲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麥遙，不知如何是好，麥克先生昨天回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問了幾句，他就簡略的說了下麥遙的事，她的男朋友竟然是舅舅家的哥哥！

　　路可只覺得這巧合的跟演電視劇一樣，麥克先生一直擔心麥遙到早上才睡著，剛睡下，門鈴聲就響起，她立刻跑出來，卻看到了門口兩人的道別，她沒敢出來……

　　心裡一陣心疼，輕輕哄著她，等她稍微平復了一下，怕她凍著，於是喊了保姆，強行帶她就進了屋子。

　　拐角處，尹西往站在那裡，看著她進了家門，擦了下臉上的冰涼，轉身離開。他怎麼會不願意回頭看她一眼呢，天知道他是費了多大勁才挪動了那雙腿，每走一步都像是小美人魚走在玻璃上一樣疼痛，但是他必須要堅決的離開。他就怕回頭看到她會忍不住關心，他就怕回頭被她看到他已經淚流滿面而徒增傷心……

　　他們注定無法在一起，那他能做的就是讓她盡快死心，然後去愛一個能愛的人……

　　他們的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他如今只願她一生安康，因為她的前半生已經充滿了太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