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如此父親(二)
所謂急中生智,徐秀才讀了許多年書,雖說有些呆氣,甚至懦弱,但也沒有傻透,關鍵時刻還真有些辦法,只見他往前追了兩步就“哎呦”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上,一副閃了腰,扭了腳,全身上下肚子疼的痛苦模樣,看上去倒真有些讓人分不清真假。
瑞雪三人回身一看就皺了眉頭,彩月再怎麼恨自己的父親,這個時候血脈親情也佔了上風,猶豫了一瞬,還是撲了過去,“爹,爹,你摔到哪裡了?”
徐秀才心裡竊喜,藉機一把抓了女兒的胳膊,哀哀喊道,“淑兒啊,你怎麼不認爹爹了?”
彩月見得他臉上哪有半點兒痛苦之色,這時也明白上了父親的當了,用力甩開他的手,怒道,“我沒有爹,我爹死了。”
“你,你這個不孝女,居然咒我早死,你學那些女戒女德都扔哪去了…”徐秀才沒想到一向孝順的女兒,居然敢出口咒他,立刻就叱罵出聲。可惜,他卻忘記了,一月多前,他親手把女兒賣給了人牙子時,他就已經失去了做爹的資格。
彩月眼淚滴答砸在泥濘的地上,聽得這些話,恨得咬牙切齒,起身扭頭就跑去瑞雪身邊,哽咽道,“夫人,這人…沒安好心,奴婢扶你回去。”
瑞雪也是極不喜這徐秀才,不管他是不是彩雲彩月的親爹,如今她們姐妹倆也是她的貼身婢女,他該有的禮數、尊重都沒做到,反倒死死盯著自己的女兒不放,難道還真天真到以為他的女兒是靠著他養活,隨他打罵叱責?
這般想著,她也覺得沒了散步的興致,點頭道,“走吧。”
吳煜早就不耐煩了,牽著奔雷,一路護著姐姐到了自家門前,上得台階時,瑞雪回頭看著那徐秀才依舊跟在後面,不知是剛才真扭到了腳,還是氣極腿軟,好似又摔了幾個跟頭,渾身上下沾得泥猴一般,咋一看上去,比之街邊乞丐還狼狽。
再瞧彩月,雖是淚痕未乾,但紅腫的眼裡還是有一抹不忍之色,她心下就嘆了氣,吩咐院子裡正在搬豆子的雲小六道,“門外有個人,帶他進來坐一會兒,給杯茶,記得別讓他亂闖。”
“哎。”小六子應了就跑了出去,吳煜去栓奔雷,瑞雪就拉了彩月回後院,彩雲剛忙完坐下繡花兒,一見妹妹哭著回來,自家夫人臉色也不好,還以為妹子又闖禍了,連忙跑上前就要跪下請罪,卻被瑞雪攔了,伸手用力揉著太陽穴,說道,“你們爹爹找來了,就在門房呢。”
彩月立時也是倒吸一口冷氣,這才明白妹子為啥哭成這般樣子,姐妹倆湊到一處,互相握著手,好似能給彼此鼓勁兒一般,跟著瑞雪進了大廳,瑞雪不知她們是何想法,心裡盤算著,若是她們想要跟著父親走,她也不好強留,就道,“你們姐妹也跟著我有一個多月了,我自問沒有虧待過你們,若是你們想要跟父親回去,就讓他拿贖身銀子來,咱們主僕一場,好聚好散,你們的衣衫和妝盒也都帶走,不必…”
未等她說完,彩雲彩月已經雙雙跪了下來,姐妹倆每人抱了她的一條大腿,就不肯起來,哭喊著,“夫人,不要攆我們走!我們不跟他回去,夫人,求你留下我們,我們聽話,我們會多幹活兒…”
兩個丫頭哭得是撕心裂肺,好似那爹爹就是吃人的惡魔,原來的家就是地獄一般,趙豐年在前院賬房裡,隱隱聽得後院有些吵鬧,慌忙趕回來,見此也是疑惑,看向瑞雪,瑞雪無奈擺手,示意他幫忙拉起兩個丫頭,這才小聲把事情說了一遍。
沒想到趙豐年卻道,“這有什麼為難的,不管她們原來是誰家女兒,如今都是我趙家的奴婢,他就是告到府衙,我們也佔理,更何況這倆丫頭還不願意回去。”
瑞雪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又犯傻,讓前世的思維慣性佔了上風,這裡是武國,是主家打死奴婢都不必進監牢的地方,別管那徐秀才怎麼說,怎麼鬧,只要她不發話,他就一點兒辦法沒有。
“行了,別哭了,你們也聽見掌櫃的話了,既然你們不想走,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咱們照舊過日子,他再來也進不了門,過些日子也就死心了。”
彩雲彩月聽了,互相看看,明顯都是鬆了一口氣,上前又行了禮,瑞雪想著那人滿身污泥的模樣,到底有些太過狼狽,就道,“找件掌櫃的舊衣送到前邊去,叫雲小六攆了他走吧。”
彩雲應了,進屋去在箱子裡翻了件石青色的半舊長袍來,給瑞雪看過了就開了二門,遞給外面路過的張大河,拜託他送到門房。
徐秀才原本還以為今日怕是要無功而返了,沒想到居然有下人請他進去小坐,就以為女兒們到底還是念著親情,於是四平八穩坐在門房裡,又要茶水又要點心,末了又抱怨主家禮數不周,為何不請他換件衣衫。
雲小六摸不準老闆娘是何意,也不好得罪他,就耐著性子上茶上點心,聽他抱怨也笑嘻嘻應著,結果,徐秀才還端著架子,一副同他說話就是損了顏面的樣子,氣得他暗自咬牙。
不過,他們兩人一站一坐,在門房裡等得久了,那徐秀才很是無趣,又好奇這樣氣派的宅院怎麼建在這偏僻山村裡,還有那東廂房為何不斷往外冒著熱氣,於是就開口探問起來。
雲小六最是機靈,平日又多隨著趙豐年進城談生意、拜訪友人,見多識廣,嘴皮子也利落,說了半晌話,徐秀才不但沒問出啥有用的消息,反倒被他套出了許多老底,在加上眾人早就知道的那些姐妹倆的身世,兩相一印證,心裡就鄙夷得恨不得立刻攆了這人出去。
世界上還有這樣當爹的,任著後妻賣了親女,如今家道落魄,又把主意打回女兒身上來了,虧他也好意思說出口,不怕天打雷劈?
他正厭惡得往門口挪步,就見張大河送了長衫來,兩人小聲說了幾句,待明白老闆娘的吩咐,他就說道,“徐先生趕緊先換了衣衫吧。”
徐秀才還以為主家要請他到後院赴宴,就慢悠悠的起身,左右看看沒有什麼內室,剛想要責問,見得張大河和雲小六臉色都是冷冰冰,就把嘴裡的話咽了回去,心裡暗罵,到底是鄉野之地,主子奴才沒一個懂禮數的。
待他換完了衣衫,雲小六立刻道,“徐先生,我們家老闆娘傳話來說,彩雲彩月不願意同你相見,你以後也不要再來了,趁著天色尚早,趕緊回城吧。”
“什麼?你們兩個奴才居然敢假傳消息!賢兒,淑兒是我家閨女,她們怎麼能不認我…”徐秀才一聽,瞪大了眼睛,再也顧不得去抻那長袍上的皺褶,死活也不願意相信女兒不認他。
雲小六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哪裡聽得他叫嚷,上前就拉了他的胳膊往外扯,“讓你走,你就趕緊走,怎麼,你還想賴在我們府上啊。彩雲彩月現在吃好喝好,有主子心疼,日子過得好著呢,若是跟你這狠心父親回去,再被賣去什麼花街柳巷,豈不是自尋死路。誰也不是傻子,你可快走吧! ”
徐秀才讀書人,哪裡有雲小六一個做粗活的有力氣,更何況,一旁還有張大河幫襯著,於是不過三兩下,他眼見要被扔出大門,就死死扒住門框不肯鬆手,高聲喊著,“賢兒,淑兒,你們兩個不孝女,就看著你親生爹爹被人這麼欺辱啊!這是人家,蠻橫無理,強留人家女兒…”
此時正是中午飯時,村裡家家戶戶去田裡走動的人都扛著農具正往回走,聽得趙家門前如此熱鬧,就圍過來探看,張大河見此,覺得事情有些鬧大了,就要去後院禀告。
結果,剛轉身就見彩雲彩月牽著手,一臉恨意的走了出來,他也是嘆氣,就道,“你們把事說清楚了吧,別壞了趙家的名聲。”
彩雲彩月重重點頭,邁出大門檻,掃了一眼那般無賴模樣的親爹,眼裡恨意更深,齊齊給台階下的農人們,行了一個禮,高聲說道,“鄉親們也都識得我們姐妹吧,我們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沒被賣過來之前,我們原本姓徐,家住三里鎮,而這個人就是我們親爹。”
眾人一聽,這是父女之間的恩怨,與趙家無關啊,心裡的好奇就淡了一些,有那年紀大一些的老頭兒,就道,“丫頭,既然是親爹來看你,就讓進去喝杯茶,怎麼鬧得這般啊?”
彩月性子急,嘴皮子也快,不等姐姐再說話,就指著她爹嚷道,“我們不認他,他不配當我們爹爹。”
那老者皺眉,“父女天倫,怎麼能說不認就不認,趙先生和趙娘子都是仁厚之人,你們好好說說,哪裡會攔著你們相見?”
彩月跺腳,“不關夫人和先生的事,是我和姐姐恨他,才不想認他。當初,他日日就知道讀書訪友,花天酒地,家事都是母親操持,教導我們姐妹,很是辛苦,他不但不體諒我娘,還在花樓裡領回個狐狸精說要娶做平妻,我娘氣得病重,他也沒到床前看上一眼,等我娘病逝下了葬,沒過一月,他就娶了後娘,後娘折磨死我小弟弟,敗光了家業,他不但沒休了人家,反倒把我們姐妹賣給人牙子。這樣狠毒的父親,我們姐妹怎麼能認!”
小丫頭說的又快又急,想起往日種種委屈,哭得是淚如雨下,眾人都跟著心酸不已,再看向那門口的徐秀才,眼裡無不滿是鄙夷,虎毒不食子,這人看著也是個有學問的,怎麼就犯了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