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拉美西斯的後半生
他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吸著氣,胸腔劇烈的鼓動著。那種臨近死亡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她碰到自己雙手的溫度彷彿依然存在。驟然,他感覺身邊站著誰,那一刻,他的心臟要停止跳動了。
他慢慢的,緩緩的轉過頭去,就好像速度一快,就會打碎那個夢一般。
四目相對那一刻,失望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大手一揮,將那人用力推開,轉頭,雙眼惡狠狠的盯著幾乎摔倒在地上的黑髮女子。
「你在這裡做什麼?!」琥珀色的眸子不再透明,他戒備的看著那個微微顫抖的女子。
奈菲爾塔利雙手抱著薄毯,尷尬的站在那裡,說不出一個字來。
「滾!」他用手摀住自己的胸口,好疼,怎麼會這樣疼,就宛如真的被利箭穿透了一般。那些究竟是夢,還是另一種真實?
「陛下,莫葉塔蒙已經有一年沒有見到您了,她很想您啊。」可憐的王后顫抖地說著,那個年幼的公主身體是那樣的孱弱,總是叫著想要見父王,但是眼前的君主居然可以在她出生後的四年只接見過她兩次。
拉美西斯煩躁地想讓她滾,但是抬眼看到她手裡拿著的薄毯,數年前夢境中,另一個奈菲爾塔利說過的話語又一次在耳邊響起,「對他好,就是對我好。」
心裡沒來由的一軟,語氣不由得漸漸放緩。
「你退下吧,改日我會去見她。」
奈菲爾塔利連忙拜謝,依依不捨的慢慢向後宮走去。
胸口的痛好像減輕了一些,他低頭看像自己的前胸,心臟的位置竟然隱約多了一塊不易發現的箭頭大小的胎記。
到底是夢,還是真實呢......
還要等多久,才能真正見到他呢......
「陛下,阿布辛貝勒神廟即將動工,請您前往視察。」
年輕的士兵跪在議事廳門口,恭敬的向法老彙報者,拜禮之時,偷偷得抬眼,瞥了一下立於議事廳中央的君王。他身著華麗的白色長裙,頭戴紅色條文的頭帕「內梅斯」黃金製成的「尤拉阿斯」,裝點在他飽滿的額頭之上。雖然已經年屆四十,琥珀色的雙眼卻依然是那樣的炯炯有神。
一般來說,能活到四十歲,已經是很了不起了,但是他卻依然宛若年輕的戰士一般,結實的身體上沒有半分贅肉。
「知道了,下去吧」冷淡卻充滿威嚴的聲音讓年輕的士兵不由得渾身一震,連忙垂下頭,匆匆退了下去。
又過了十年,她再也沒有出現......
不知道和赫梯打了多少仗,不知道迎娶了多少個妃子,不知道有了多少個孩子。他建立了無數的廟宇,宮殿甚至建立了新的都城——比拉美西斯。
他的一切有沒有留到她的年代,她有沒有注意到有他這麼一個人?
或許她會覺得自己是個淫亂的人吧,居然可以有那麼多孩子......但是,他自嘲的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但是,如果他不能活到那一天,也許他的後代可以......
或許在冥冥眾生之間,她可以認出他的某位子女?
然後她便想起,在這裡,她曾經在夢裡,也見到過她這樣一個人?
他真是痴狂了。
苦笑一下,他淡淡地說:「禮塔赫,我們去看看吧。」
黑髮的男子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彎下了身去。
「是的,陛下。」
6年後,距卡迭石一戰大約16年,埃及與赫梯兩國飽嘗戰亂之苦。終於由繼承自己兄長穆瓦塔利斯王位的赫梯國王哈吐什爾提議,經拉美西斯二世同意,雙方締結和平條約。哈吐什爾把寫在銀板上的和議草案送到埃及,拉美西斯二世以此為基礎,擬訂了自己的草案,送給赫梯國王。條約全文以像形文字銘刻在埃及卡納克和拉美西烏姆(底比斯)寺廟的牆壁上。
之後,又過了數年。
「陛下,奈菲爾塔利殿下......逝世了。」
心裡一跳,然後微微的酸楚了起來,這是一種很難說明的複雜情緒。
他或許從沒有愛過那個黑髮的女子,只是因為那個人說過,要對奈菲爾塔利好,對她好,就等與對她好。所以他便不遺餘力的對她好,封她為皇后、寵愛她,給她的孩子最多的領地。他相信,也許她與她之間有著微妙的聯繫,他甚至瘋狂的想,也許是奈菲爾塔利生下了她?或者也許有一天一覺醒來,奈菲爾塔利就變成了她。
但如今奈菲爾塔利死了。
奈菲爾塔利在底比斯,而現在他在孟菲斯,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想問的話,更是沒有機會問出來。
無盡虛幻中唯一真實地聯繫,就這樣的這樣突如其來的消失殆盡了......
他微微嘆氣,「按照王后的儀式下葬,在阿布辛貝勒旁邊在為她建立一座小廟吧。」
「是的,陛下,請問您有沒有話要贈與殿下呢?」
話嗎?
和她一起度過了二十餘年,或許漸漸的,已經有了一些羈絆吧。但是這些感情卻遠不及他對那個宛若虛幻一般的少女所執的迷戀來得瘋狂、來得血肉真實、來得刻骨銘心。
在這迷亂的浮生間,只有那一份感情是毫無雜質,不帶半分憂鬱的吧。
「她走了,就帶走了我的愛情......」他下意識地喃喃道,旁邊的的文書官忙不迭的抄記了下來。
停頓了好久,他才又說了一句,「因為有你,每日的太陽才得以升起。」
傳令兵連忙俯首,將記載這兩句話的紙莎草書接了過來,退了下去。
奈菲爾塔利是唯一的希望,虛幻與現實唯一的聯繫。因為有這樣的希望,每天的太陽才是如此的令人期待,如今她走了,他能夠再次見到那名少女的機會,不復存在了。
他的愛情,不復存在了。
不知過了多少年,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死去了。
孟圖斯、禮塔赫、他於奈菲爾塔利的孩子們。
都死了,他卻依然活著。
孤獨的活者,活了一般人性命的2倍時間。
他卻再也沒有見到她。
有一天,他突然醒了過來,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充滿活力,他走到了視窗,透過漸漸散去的晨霧,看向尼羅河畔的阿布辛貝勒。
晨光穿破雲霧,撒在阿布辛貝勒神廟的廟身上,宛若給它批上了一層淡金的霞衣。他眯起了眼睛,逕自點了點頭,「很好,修建的很結實。」
他想了想,緩慢的批上了外衣,他決定不帶任何隨從自己到阿布辛貝勒神廟去看看。
他慢慢的走著,走出了皇宮,走出了城市,走向了尼羅河畔,太陽隨著他的腳步漸漸升了起來,耀眼的金光幾乎要讓他的眼睛疼痛的留下淚來,他微微的揉了一下眼睛,繼續向阿布辛貝勒走去。
正在清掃神殿門口的祭司看到了獨自前來年邁法老,立刻驚慌的跪了下來「陛下前來,沒有迎接,請恕罪!」
他還是淡淡地回答:「沒關係,我只是隨意看看。」
「是的,陛下!」年輕的祭司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地立在法老身旁,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的老人。
他活了九十二年啊!這簡直神一般的壽命,從來沒有人可以活這麼久......
「你......」
「啊?啊!是的,陛下!」他頗為不好意思的又低下頭去。
「你到裡面忙你得去吧,不用在這裡待著。」
「可是陛下......」畢竟年事已高,怎麼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退下。」平靜冷淡的聲音,卻依舊是那麼威嚴。年輕的祭司一慌,連忙拜退了下去。
他慢慢地仰起頭,看著廟口高大的塑像。
不太像自己呢,不知道若干年後,她看到了能不能認出自己呢?
還是留下點話吧。
他從身側抽出了匕首,走到了巨大的雕像下面,開始認真地刻了起來。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力的寫著。
寫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想,應該寫上她的名字,不然她怎麼知道這是寫給她的呢?
想到這裡,他又愣住了,她究竟叫什麼呢?奈菲爾塔利嗎?不對啊,在最後一次的夢境裡,自己是叫她「薇」的,那不是屬於埃及的音節,應該如何寫出來呢?
發呆之際,突然感覺身後有人站著。他吃力的扭頭過去,只見到一名皮膚白皙的少女,正在靜靜的微笑著。水藍色的眼睛宛若天空一般透徹,但金色的頭髮好似管線一樣柔順。她的身後隱隱閃耀著如同太陽一般的光輝,襯托得他幾乎要透明起來了。
他不由得也微笑了起來。
「你終於來了,這次不要再一個人走了,好嗎?」
她不回答,僅僅是走了過來,透徹的水藍雙眸裡帶著溫柔的神色,冰冷的雙手真實的挽起了他蒼老的手臂。 四周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了,彷彿那些光芒要將它吞噬了。
他卻感到一陣幸福,因為這次她總算沒有拋下他,自己走掉。
她挽著他,向光芒的中心走去。他隱隱的看到,那光芒的勁頭,似乎盛開著無數顏色各易的花朵,白的,粉的,紅的,黃的,那是多麼豐富的色彩。
那就是她所在的地方嗎?
「陛下?」因為不放心,年輕的祭司還是大膽的走了過來。他見到年邁的法老靜靜的靠在神廟的牆壁上,雙目微微闔起,嘴角略帶一絲溫和的笑意。
「睡著了嗎?一定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吧。」年輕人笑了一下,接著又看他身後的牆壁,「這畫是什麼啊?以前沒有啊。」
他仔細看了看,猜想應該是法老自己寫上去的,「是為了紀念奈菲爾塔利殿下吧……」他呼了口氣,決定不打擾法老的小憩,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待他醒來。
風靜靜的吹著,尼羅河水的流動永不停息,就如同血管裡奔流的血液一半,為這黃金的土地帶來無限的生機。 埃及的眾神,請聽到我的祈求——
歐西里斯神啊,請您庇佑我,讓我再次擁有來生。
赫拉斯神啊,請您賜予我勇氣和戰鬥力,讓我再次為保護我的疆土而戰。
阿蒙神啊,請您保護我的靈魂,飛渡到遙遠的來世。
哈比女神,請您再次眷顧我,把我帶到她的身旁。
尼羅河,我的母親,我和她一同飲下這生命之水,約定再會亦不忘卻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