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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第34章
第 36 章

  魏可孤恍恍惚惚慢慢走在大街上。

  街上人極多。有人與他擦肩而過,肩上扛著的東西把他撞得身子一偏。

  那人原本哈腰賠笑著,但在看清他的臉時卻彷彿愣了那麼一下,若是平時,魏可孤必不會錯漏這細微的變化,但他此時心神恍惚,哪裡還注意得到這些細節,他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木然地回身,無所知覺繼續往前走。

  是的,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沒有看到在街頭街尾的佈告欄裡貼著他魏可孤的大幅畫像懸賞通緝。

  他沒有看到那撞了他的人,在他轉過身後便神情興奮地奔著在街市上巡邏的幾個紅衣捕快而去。

  他沒有看到街面的行人不知何時已漸漸稀少,而就這個時辰來說,這情形在這條繁華的大街上是很異常的。

  ……

  當他終於意識到有人擋了他的路而對準焦距慢慢看過去時,身前身後,已經被數十個捕快團團圍住了。

  那帶頭的捕快,橫眉怒目、疾言厲色,嘴唇一張一合。魏可孤怔怔聽他說了很久,才聽出一個大概眉目來。

  原來那姓潘的花花公子跌落下車時受了傷,又兼驚嚇過度,被抬回家後沒過幾天便一命嗚呼了。那幾個隨身侍侯的奴才,為推卸自己的責任,自然把所有過錯都推到魏可孤與拾來身上。那潘員外雖說只是地方一霸,但在京中卻是有人的,獨子死了又豈肯善罷甘休?悲憤之下,誓要為子報仇。

  魏可孤明知這其中不知有多少不清不楚之處,但此刻卻實在懶得分辯,漠然站著,直到那捕頭大喝了一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姓魏的,你今兒既然事發了,便跟我們走罷!」

  魏可孤心中猛然一震。

  他想到了東方紫那句『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心中本就覺得傷痛,再被這捕快一聲當頭大喝,竟呆住了,恍惚想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話……倒是沒有錯。」想著想著,臉上便漸漸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捕頭看他笑得古怪,下意識後退一步,隨即便意識到這未免滅了自己威風,硬著頭皮又上前一步,色厲內荏地喝道:「你,你笑什麼?!」

  魏可孤不答,笑著抬起眼來,在他面上淡淡一掃。

  適才他一直低垂著眼睛神情極是漠然,此刻這麼眼睛一抬——當初魏可孤縱馬追來的英武模樣讓那幾個潘府的奴才都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作證之時不免就將其誇大數倍,將他形容得有如雷神下凡。這些捕快接觸的證人多了,倒也聽得出其中頗有水份,只是人總有個先入為主的毛病,雖說有些不信,但也有些半信,此刻被魏可孤抬眼一掃,只當他即時便要拒捕,那捕頭頓覺心頭一跳,立時大力握住刀柄。

  魏可孤眼中譏誚神情一閃,緩緩伸手去摸腰間佩刀。

  這一下動作令得周圍眾捕快如臨大敵,只聽唰唰唰一片參差不齊利刀出鞘之聲,人人都拔出刀來緊張地盯住了他。

  那捕頭心知今日說不得只怕便是一場血戰,雖說為了那二兩四錢俸祿拚死拚活很是有些吃虧,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正要硬著頭皮叫一聲『兄弟們上』,忽見魏可孤輕笑一聲,咣啷一下,已將那佩刀連鞘扔在了地上。

  他無視周圍眾人驚訝的表情,淡淡一笑,眼中竟帶著種說不出的疲倦和感傷。「不用麻煩了,我投案便是。」

  開堂審問,魏可孤大包大攬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只是,無論怎麼用刑,卻死也不肯供出那一同犯案的美貌少年藏身所在。

  雖說從犯在逃,但元兇已伏首認罪,潘員外面前也很可交待過去了。幾輪審問下來,驚堂木一拍,判決如下:江湖大盜魏可孤,殺害無辜罪證確鑿,今還押監牢,秋後問斬。

  蘇州府衙的大牢,也和別處的監牢沒什麼兩樣。同樣的狹小而幽暗,同樣的充滿著一種陰森血腥的味道。

  魏可孤被單獨關押在最裡面的一間牢房。這是死囚特有的待遇。獄卒收了潘員外的好處,格外『照顧』於他,雖然今晚已是行刑的前一夜,但還是未能破例地被招呼了一頓,現在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

  地上鋪著的稻草浸透了歷任被囚於此地犯人的血,潮濕而帶著血腥氣,現在,魏可孤就軟綿綿地趴在上頭,半晌,嗆出一口帶著血塊的污血。

  真痛。他閉著眼睛想,搞不好他堅持不到明日午時了呢。

  不過,他也有些歡迎這樣的痛苦。算是一種贖罪的方式吧,疼痛的時候,想到那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少年,心頭就有了一種奇異的平靜。

  夜已深,值夜的牢頭趁著幾分酒意趴在桌上已昏昏欲睡。

  一股勁風,忽然自地牢入口強勁地灌入,走道壁上的火把被吹得明明滅滅搖晃不定。

  魏可孤徐徐睜開眼,看到一雙雪白的鞋子。

  他往上看去,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時,嘴角一勾,笑了。「……是你?」

  東方紫俯首看著他血污的頭臉,冷冷道:「你這樣子居然也還笑得出來,看來我實在是要對你說個服字。」

  魏可孤困難地坐起,小心地靠在欄上。這簡單的動作費了他不少的力氣,牽動到傷口時更痛得他呲牙咧嘴。他看著一身雪白的東方紫,忽然嘿嘿一樂。「你來做什麼?莫非是來送我一程的麼?」他眼中終於露出譏誚的神色,「我怎麼不記得我們的交情有好到這種地步?」

  東方紫不語。過得了一會兒,擲下一物,卻是個酒葫蘆。

  一看到那葫蘆,魏可孤眼睛就亮了,撥開塞子仰頭便灌了一大口。他嘿嘿地笑起來,「居然真的是壯行酒……」

  東方紫不理他,他手上也有個酒瓶,正仰頭狂飲一氣。

  等到他的嘴終於與那瓶口分開,他臉上已多了一層鬱鬱之色。他慢慢轉過頭去,去看窗外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大如銀盤。

  魏可孤跟著他望出去,望見那一輪圓月,眼中慢慢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氣。呵,已是……十五了麼?

  中秋佳節,本是人月兩圓的日子,在這特殊的夜晚,這樣遙望一輪明月,很難讓人不起感傷。

  他溫柔地想起了上一次月圓,他和殷在蘇州河畔放河燈。那樣靜謐帶著花香的夜晚,那如夢境般幽遠的夜色,如詩如畫,如夢如幻,他甚至希望時間就此停住,就停在那一夜,那一刻,可是,如同靜靜流去的蘇州河水,逝者如斯,不知那一夜微笑地說著『魏大哥,我真歡喜』的少年,此刻還安好嗎?

  「你說得對,你我確實沒有那樣的交情。」東方紫緩緩轉回身來,打斷他的遙想。這高高在上的天一教主,此刻眼中有一種明顯的迷惘神色,使得他看上去平添了幾分憂鬱,「我只是想不出普天下除了你,還有誰能和我一樣,在這樣的夜晚懷念殷兒。」

  魏可孤看著他。

  東方紫也看著他。

  他聲音很輕,似在低語,「三天前……我已送他下去轉世了。」

  ……

  ……

  過了很久,魏可孤低下頭猛灌了一口酒,喝得太急了,他險些嗆出來,好不容易等那陣劇咳過去,他喘息著笑。

  「好……得很啊。……那小鬼……心地善良,來生……一定能投到個好人家。」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嘴裡的傷口疼得厲害,這麼簡短的一句話,他像是說得很艱難,斷斷續續分作好幾段才說完,喉嚨裡更像是梗了什麼硬物,語聲竟有些含糊不清。

  東方紫定定看著對面的青石石壁。他像是看得很專注,又像是視線已穿透了那堅固的石牆,落到了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囚室幽幽渺渺地響起來:「……你可知道,他轉世前,跟我說了幾句什麼話?」

  魏可孤抬起頭來,看住他。

  那黃泉路近,那地府陰寒,他一步一步送殷兒上路。

  不開口、不回頭,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那面貌陰森木無表情的老婦,主掌孟婆亭,一雙皺皮如雞爪般的手,穩穩當當送來一碗驅忘湯。這個飲下肚去,便是前事俱忘,再世為人,一切又如白紙一般乾乾淨淨了。

  殷兒接了那湯,不喝,注目良久。

  這一生,愛恨情仇,糾纏了千年,終於到此便可了斷了吧。

  他迫切地注視著他。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的麼?

  殷兒,就真的一句都沒有麼?

  至少,也看看我好不好?

  彷彿是聽到了他心底深處的呼聲,殷兒長長的睫毛輕動了一下,他平靜地抬起眼來看住他。

  這是這麼些時日以來他第一次正眼看他,東方紫心神一蕩,有種急起而追的喜悅。呵,到底他在殷兒的心目中還是有些特別的!

  他激動地上前一步,嘴唇抖抖,想要立下他來生追隨的誓言,但殷眼中那種過份的平靜震住了他,忽然,他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東方紫。」這一開始的稱呼就讓他心猛然往下一沉,殷兒從來不會這樣連名帶姓的叫他,如今這樣決絕的稱呼,代表什麼?

  殷看著他,目光平靜,語音清晰、緩慢、平和。「你對我好過,亦對我狠過;我愛過你,亦恨過你。不過,再複雜的糾葛,也只到今日今刻為止!這一碗湯喝下去,你我就兩兩相忘吧。」

  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殷再不遲疑,瀟灑地仰脖、翻腕,一口飲乾。

  松油燃燒時發出了輕微的啪啪聲。

  魏可孤坐在燈影裡,聽著東方紫的講述,眼中閃動著淚光,嘴角卻是微笑的。他想像著那一幕,想像著殷的每一個動作,想像著他每一個神情,那溫柔多情的少年,歷經傷痛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要和過去一刀兩斷,如火鳳槃涅,冉冉重生了。

  「兩兩相忘啊……」東方紫彷彿已有了點酒意。他酒量原沒有這麼差,但有心事的人,總是醉得特別快的。他聳動著雙肩,忽然失態地哈哈笑起來,「你倒是可以忘,那我呢?我怎麼辦?我怎麼辦?!」他聲音陡然提高,啪地一下將那酒瓶砸在牆上。

  他從未這樣羨慕過人類,他們生命短暫,以死亡為終結,再難過的事,一碗驅忘湯喝下立時又可以從新來過。而他呢?生而為魔有什麼用?永生不死又有什麼用?難道他就要這樣永恆孤獨地一直活下去,活到天荒地老?!

  魏可孤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看著他發洩。這樣的東方紫比起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一教主看上去要真實很多,但是他不同情他。他同情了他,那誰來同情殷?

  魏可孤一口一口,慢慢喝著酒。

  月亮已經傾斜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遠處傳來一聲雞啼,天慢慢地就要亮了。

  這滾滾紅塵,眾生浮沉其中,再多的恩怨情仇也抵擋不住時間的洪流,終究如夢,終究如戲。

  那一個已然抽身,這一個也即將在今日午時便進行最後的落幕,那他呢?

  東方紫蒼白著臉,慢慢站了起來。

  他與魏可孤靜靜對視。

  很少能在一個即將行刑的死囚臉上看到如此平靜的表情,或許,死亡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種解脫?

  有那麼一瞬間,東方紫嫉妒他這種平靜,但他什麼也沒做,而是咬了咬牙,轉身走了出去。他想到了殷兒。他一直要求他忘記以前的事,與他重新開始,但等到後來他才發現,原來記得最清楚、最不能忘卻過去的,卻是他自己。

  也許他也應該放下一切,去找尋一種忘記的方法,徹底地,把以前種種全都忘記。

  兩兩相忘是麼?

  如果這是你最後的希望,好吧,我盡力一試。

  午時整,魏可孤被斬於菜市前。天一教主東方紫不知所蹤,盛極一時的天一教風流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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