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十九

　　井外，紛紛的大雨，像是要洗掉一切一般，無休無止。

　　井內，繁花似錦，熏風若水，安寧如畫。

　　青蛙停下了手裡的三弦，睜開了眼睛，抬頭，看著井口大的天空。

　　擁有一切和一無所有，不過幾字之差。

　　一滴雨水穿透了結界，晶亮的水珠在井底的風中飛舞，落下。

　　青蛙低頭，輕笑。

　　雨水落下的瞬間，有人出現在了井底。

　　「稀客。」青蛙開口，笑道。

　　面前的男子俊逸出塵，眉目如畫，渾身上下都帶著清透的靈氣。

　　「季游大師到我這小小水井，有何貴幹？」青蛙笑問。

　　季游輕輕伸手，一揮。井口的結界瞬間消失，暴雨傾瀉，雷聲滾滾。

　　「敢情你是來拆房子的？」青蛙皺眉，不滿道。

　　季游站在井口下的雨中，微微搖頭，「這是你的井，你若要風和日麗，再施法就是了……我只是好奇，你可以不聞不問多久。」

　　青蛙抱著三弦，道：「我雖有仙道，卻未入仙籍。這天下蒼生我管不了，也不歸我管……」

　　季游笑笑，「我問的不是蒼生，只是一個池塘罷了。」

　　青蛙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它們若肯留在井內，就能避過一劫……我愛莫能助。」

　　季游看著它，道：「你要它們也在井裡呆一輩子嗎？」

　　青蛙不語。

　　季游也沉默了，許久，他說道：「樂雋曾跟我說過。你看的，是緣生緣滅，而他看的，卻是芸芸眾生……若是你認定緣滅，我無話可說……」

　　說完，他頷首，消失在了雨中。

　　井口的結界剎那復原，雨過天晴，井底的繁花沾著雨水，閃著迷濛的光。

　　「我看的，是緣生緣滅。他看的，是芸芸眾生……」青蛙站在井底，輕輕地自語。

　　……

　　~~~~~~~~~~~~~~~~~~~~~~~~~~~~~~~~~~~~~~~~~~~~~~~~~~~~~~~~~~~~~~~~~~~~~~~~~~~~~~

　　金色和黑色兩道光芒在空中飛躍穿梭，纏鬥不休。

　　空氣不斷被攪起，化成了狂風，攜著暴雨侵襲大地……

　　眾妖聚在一起，施咒控制水勢。然而，時間長了，眾妖的法力都快耗盡。

　　「螃螃快不行了……」螃蟹苦著臉，道。

　　「頂住啊，螃螃！」黑魚和鯉魚同時大聲喊道。

　　這時，螭跑過來，幫忙治水。

　　「螭~」眾妖感動道。

　　鯰魚見狀，開口，「這裡交給你。」

　　「為什麼？」螭眨眨眼睛，問。

　　「借形術只能發揮三成的力量……我去幫忙。」說完，鯰魚縱身，隱入了風雨中。

　　螭有些擔心，但卻不能放任水勢擴大。它咬著嘴唇，努力地施法。

　　……

　　黑蛇覺得心裡煩躁不已，不知道為什麼生氣，也不知道為什麼悲傷。它明明已經是仙了，為何還有這樣的感受？

　　「蛟龍，這是私人恩怨，請你回去吧！」鯰魚突然出現，擋在了蛟龍的面前。

　　蛟龍打量它一下，記憶裡有模糊的印象。它曾用幾百年的時間，追捕一隻青蛙，而某一天，那青蛙的身邊，有一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妖精。

　　『我高興。』蛟龍笑一下，回答。

　　「……」鯰魚的嘴角抽動。它突然不明白，為什麼身邊的人/妖/仙都變得那麼固執。

　　『你不也是自己高興就跑過來了？』蛟龍笑著，赤色的眼睛裡帶著明朗的溫暖，『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這裡輪不到你出場~』

　　鯰魚僵在了空中，好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哇咧，蛟龍的口才真是好啊！」黑魚讚嘆。

　　「是啊是啊，老鯰僵掉了呢！」鯉魚嘆息。

　　「為什麼會這麼好口才呢？」螃蟹好奇。

　　螭努力地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

　　「這個我們都知道。」眾妖異口同聲答。

　　空中，黑蛇的動作停頓了下來。它突然，不想再戰下去了……

　　蛟龍看到空隙，毫不猶豫地攻了過去。

　　黑蛇看著漸漸逼近的金色光輝，腦海中變得空明一片。怎樣都好，只是，不要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雷聲頓作，然而，一種更為巨大的聲音蓋過了雷聲，震動著它的耳膜。

　　「老鯰！」

　　眾妖的喊聲，急切而震驚。

　　鯰魚從空中落了下去。

　　蛟龍急忙收回自己的術法，縱身接住它，穩穩落地。

　　『你傻啦！』蛟龍看著奄奄一息的鯰魚，憤怒地喊，『你到底是要救誰？！』

　　鯰魚笑了一下，它的笑容染著鮮血，卻依然那樣純淨。

　　「樂忻……」它伸手，向著天空，虛弱地開口。

　　黑蛇一怔，它迅速飛落下來，伸出手，猶疑著，最後，還是握住了鯰魚的手。

　　鯰魚扣緊了手指，笑著。

　　黑蛇跪下了身子，「為什麼救我……」

　　鯰魚看著它，「……回弦青身邊吧……」

　　黑蛇的瞳孔裡瞬時有了怒火，「這種時候，你說這些做什麼！你會死的，你不要這千年的道行了嗎！」

　　那種憤怒，讓鯰魚覺得熟悉，它笑著搖頭，「我不要……只要三個人在一起就好……」

　　那是一種奇怪的熾熱，在胸口沸騰起來。

　　「既然要三個人在一起，你就不能有事！聽到了沒有？樂雋！」黑蛇喊了起來，開始害怕它鬆開手指。

　　「先答應我……」鯰魚倔強道。

　　黑蛇握緊鯰魚的手，點頭，「我答應你！」

　　鯰魚笑了，緩緩合上了眼睛，緊握的手漸漸鬆開。

　　「樂雋！」黑蛇急切地喊道

　　眾妖也聚了過來。

　　「老鯰……你不要有事啊……」螃蟹撲過去，哭得稀里嘩啦。

　　「老鯰……我再也不說你扯開話題了……你不要死啊……」鯉魚也撲過去，哭得稀里嘩啦。

　　「老鯰……我再也不說你不講義氣了……你開口扯個話題啊……」黑魚同樣撲過去，哭得稀里嘩啦。

　　「老鯰……」螭傷心地抽泣著，但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它不會死的啦！』蛟龍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

　　「啊？」眾妖/仙皆驚。

　　『我又沒有下殺手，怎麼可能被打中就死啊！！！可惡！』蛟龍抓狂道。

　　「……呃……說到下殺手呢，我曾經……」鯰魚睜開眼睛，虛弱地道。

　　= =

　　= =#

　　「不要扯開話題！！！」眾妖/仙皆怒。

　　「哎……」鯰魚一臉無辜，「剛才不是說再也不說我扯開話題了麼？」

　　「反悔了！！！」黑魚和鯉魚怒道。

　　「啊？這怎麼行……」鯰魚哀怨。

　　「樂雋……你……」黑蛇咬著牙，頭上隱隱有青筋突顯。

　　「……」鯰魚看了看情勢，「哎……說到樂雋這個名字呢，我曾經……」

　　= =#

　　「不要扯開話題！！！」眾妖/仙更加憤怒。

　　這時，螭的聲音軟軟地響起，「雨越來越大了哎，怎麼辦？」

　　眾妖/仙一驚。

　　「啊——都是老鯰這個傢伙，我忘記要治水啦！！！」鯉魚又驚又怒。

　　「啊——扯開話題，果然是千古第一大罪！！！」黑魚又怒又驚。

　　「啊——螃螃的學校要被淹掉了，螃螃要變成失學兒童了！！！」螃蟹驚怒交加。

　　「啊……」螭想了想，「我去治水……」

　　黑蛇看著鯰魚，「你還不快點起來！！！」

　　鯰魚笑一下，不說話。身上開始散出異樣的光。

　　「樂雋……」黑蛇突然緊張了起來。那是法力消散的標誌，是道行消失的前兆。

　　「只是重新做魚而已……不要緊……」鯰魚笑著，說道。

　　妖精若是受了仙家的神力，雖不致死，也會被打回原形。

　　眾妖/仙都一臉凝重，看著漫天的暴雨，和鯰魚漸漸消失的道行。

　　突然，天空中的陰雲散了開來。暴雨停止，陽光穿透了雲層，灑向大地。水開始漸漸退去，一切都平靜如夕。

　　空靈的三弦聲，由遠及近。

　　一片朦朧的水光中，靈秀的少女踱步而來，鬢角插著一朵扶桑。

　　「青蛙~~~」眾妖/仙驚喜道。

　　青蛙看到面前的景象，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大聲道：「你們果然還是沒有我就不行啊~~~哇哈哈~~~」

　　= =

　　「弦青……」黑蛇的表情複雜起來。

　　青蛙看著它，許久，露出了笑容，「樂忻。」

　　那一刻的感覺，就好像是這片天空一般，所有的陰雲散去，只剩下了一整片溫暖的陽光。

　　青蛙突然覺得釋然了。緣生緣滅，始終是太過深重的話題……

　　「樂雋它……」黑蛇想到了什麼，緊張道。

　　蛟龍的身上突然綻出了光輝。光輝褪盡時，一顆內丹晶魄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用這個的話，就能保住它的道行了吧？』蛟龍開口。

　　「內丹晶魄。」螭驚訝道。

　　青蛙有些驚訝，「你沒用嗎？」

　　蛟龍滿不在乎地笑笑，『我才不要妖精的東西！』

　　黑蛇拿過了那顆晶魄，輕輕放到了鯰魚的手裡。

　　「……」鯰魚看著那顆晶魄，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黑蛇笑了一下，「這本來就是你的，對吧？」

　　鯰魚好長時間無法反應過來，最後，它點了點頭，感激地笑。

　　這時，天空中傳來了一個嚴厲的聲音。

　　「下面的妖精聽好了！統統不要反抗！」一個威武英俊的男子翩然而下，嚴肅道。

　　「啊！雁大哥！」黑魚和鯉魚驚訝。

　　「錯！俺是天界警署緝妖科一大隊的雲中雁，編號9527！」男子繼續認真而嚴肅地說。

　　= =

　　「雁大哥……不，雁警官，你不是妖精嗎？什麼時候做天兵的？」螃蟹提問。

　　「你太不關心俺了！俺六百年前就報考天界警校妖精特別搜查員了，好不容易最近才批的……唉，最近天宮人手不夠啊……」大雁一怔，繼續嚴肅道，「嚴肅點嚴肅點。俺現在以私縱天馬，還有縱水行兇等罪名將你們刑事拘留！你們有權保持沉默，但你們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 =

　　「不要啊！我不要坐牢！！！」鯉魚哭道。

　　「我也不要坐牢！！！」黑魚也哭。

　　「我未成年，不可以抓我啦！！！」螃蟹邊哭邊辯解。

　　「哎呀，不要叫啦，俺也是身不由己……俺連蝦子姑娘都抓了……」大雁吸吸鼻子。

　　「啊？！」眾妖/仙皆驚。

　　「俺怎麼知道它和天馬騏驥在一起，沒辦法，只好一起抓了……俺的娘哎，這下，蝦子姑娘一定不會理俺了……」大雁痛心疾首。

　　「沒辦法了，只好去一趟……」青蛙嘆口氣，平靜地道，「你們放心，我會罩著你們的啦~天界警署算老幾~~~」

　　= =

　　眾妖/仙相視而笑。大家在一起，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呢。

　　……

　　~~~~~~~~~~~~~~~~~~~~~~~~~~~~~~~~~~~~~~~~~~~~~~~~~~~~~~~~~~~~~~~~~~~~~~~~~~~~~~

　　洪水來得突然，退得也突然。

　　狐狸手拿著水瓢，有些不解。「誰的法力這麼高強？」

　　聽聰絞絞衣服的水，「誰知道。」

　　「啊……」狐狸捶捶肩膀，看著藍藍的天空。幾道奇異的光從池塘那裡飛向了天宇。

　　「嗯？流星？」狐狸抓抓頭，「流星應該是往下的吧……不管了，許願！」

　　聽聰走到她身邊，「許什麼願？」

　　「有吃不完的青糰子和糖炒栗子！」狐狸認真道。

　　聽聰立刻不滿，「青糰子和糖炒栗子，只能挑一個！」

　　「小氣！」狐狸也不滿。

　　「你才是，貪心！」

　　「那，糖炒栗子餡的青糰子~」

　　= =#

　　聽聰深吸了一口氣，扭頭就走。

　　「哎？怎麼了嘛？那，青糰子味的糖炒栗子？」狐狸追上去，繼續說道。

　　聽聰不說話，繼續走。

　　「那，糖炒栗子就好了……」狐狸仔細想了想，道。

　　聽聰沒有回頭，繼續邁步。

　　「這樣也不行啊……」狐狸追上去，笑，「小氣！」

　　聽聰的臉頰微紅，「懶得理你！」

　　「呵呵……」

　　石板路上，還積著水，水珠被輕快的步伐濺起，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天空中，一道彩虹，漸漸出現……

　　路的盡頭，有人站在那裡。他笑一下，轉身……

　　緣生緣滅，果然，是太過沉重的話題……